低等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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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贺知生物钟很准,醒过来的时候依旧是早上七点半,他还带了些熬了夜的混沌,睁眼来先往右手边看了一眼,身边没躺人。

他脑中几乎是立刻浮现出了昨晚的事情,贺知洗漱都来不及,就起来走出房间,冲下楼梯,镶在墙内的音响感应到贺知的出现,环绕声开始播报晨间新闻。

还好,某人还在。

纪卯正坐在客厅里,盯着跳动的墙幕。

贺知走过去看,纪卯坐姿端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墙幕,看得入迷,要不是镜头里女主角正在撕心裂肺地控诉男主角,他真的以为纪卯在看什么正经电视呢。

“你在看什么?”贺知跟他搭讪。

“《花花蝴蝶》,”纪卯手里圈了个抱枕,看得津津有味,和The Last Day里Jimmy的日常毫无两样,“林晶晶好可怜啊。”

贺知不看电视剧,最多看些新闻,对偶像剧缺乏研究,搭不上话。

“我想了好久,”纪卯说,贺知心里一个咯噔,以为纪卯和他探讨他们的关系,纪卯话题一转,跟他讲起了电视剧,“越云山为什么会突然和林晶晶分手,原来邵珊琴有了他的孩子。”

“……”贺知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纪卯,希望纪卯能适可而止。

可是纪卯没有察觉,他眼神半点也没分到贺知那里,还继续讲述:“邵珊琴做了穿刺,是个儿子。”

听不到贺知回答,纪卯又转头说:“你没看吗?”

“没看……”贺知败退,“我先上楼洗漱。”

贺知换了衣服走下楼,没去客厅,直接去餐厅用早餐了。

可是他坐的主位,正好能远远望见墙幕中女主角跪在地上哭,抱着男主角的腿说自己什么都会改。

贺知喝了一口粥,感到电视音量调得实在太大了,从男主角执意要分手开始,女主角崩溃的叫声从客厅传到了餐厅,震耳欲聋。

贺知的每日晨间新闻的播报声都被掩盖了,他随便吃了几口,走回客厅,把音量调低了一些,和纪卯说话:“我白天要去公司,你一个人待在家行吗?”

纪卯看着贺知,愣了愣,“嗯”了一声,问他:“你让我一个人待着?”

“行不行?”贺知问他。

纪卯眼睛转了转,说:“行。”

“别乱跑,”贺知说,“我尽量早点回来。”

“罗根太子也要上班?”纪卯把枕头拿开了,盘起腿问他。

贺知看他昨晚还垂头丧气,今天就开始挑衅自己,干巴巴道:“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想也知道昨天纪卯从前瞻科技逃出来一路搞了多少破坏。

就在这时候,他通讯器响了,秘书打过来的。

贺知刚接起电话,《花花蝴蝶》女主角又是一声尖叫,电视剧的音量显然调得不够轻,哭喊声在偌大的客厅回响。

贺知秘书好像听见了他这头的诡异声音,当即噤声了。

贺知低头看了纪卯一眼,纪卯对他眨眨眼,调了静音,又把脸转过去看剧。

“继续说。”贺知对着电话那头道。

秘书才接着报告,她说第二实验室报告实验室失窃,被盗的是贺先生定制的那套仿生机器人,现在实验室负责人已经报警,警察正在赶来。

贺知看着背对着他的纪卯,半天才对秘书道:“知道了,让警察走个过场就行。”

贺知一挂电话,纪卯装作十分无辜地问他:“你们公司实验室丢东西了吗?”

“是不是丢了个充气娃娃?”贺知还没来得及回答,纪卯又补一句。

贺知不是说不过他,只是心慈手软,让着纪卯而已:“看你的《花花蝴蝶》。”

纪卯见好就收,打开了电视声音,将音量再调小了些,静静地观看。

贺知低头想拿外套,突然见到纪卯衣服底下有一条半透明的线,他顺着线看过去,线的尾端是个充电接口,插在地插的备用接口上。

虽然有线充电已是过去式,但家装公司仍会象征性做一些不影响视觉体验的备用口,以防仪器突然实效。

“这什么?”贺知指着线问纪卯。

纪卯抬头看他一眼,把连着他身体的那个接口拔了出来,给贺知看:“充电线。”

贺知说:“那不是几十年前的东西吗?”

看着贺知微妙的表情,纪卯又说:“贵公司第二实验室的科研水平停滞在十年前,充电基座做得太大太重了,我扛不动,我就拿了备用充电线。”

贺知记下了充电基座的事,挑了个车钥匙准备出门,还没走到门口,又走回去叮嘱纪卯:“工人上午九点会来打扫,到时候不要充电。”

“好,”纪卯道,“对了,我在万有网系统创建了一个身份,申请了芯片挂失,用你的账户代付了,你有没有看到?”

贺知拿通讯器看了看万有网通知,果然有笔代付记录,他看了看对方信息,竟然还是保密的,就问纪卯:“你趁我睡着弄的?”

“我会做很多事情,”纪卯摇摇头,解释,“万有网在六点二十五分最好操作,那时候你还在睡,我就没告诉你,等我找到工作了,我会把钱还你的。”

贺知看他几秒,问:“你还会什么?”

“你想知道吗?”纪卯说。

贺知俯视他,道:“想。”

纪卯看了一眼客厅的吊灯,灯突然灭了。

电控窗帘徐徐拉开,显露出落地窗外的一方景观,光线照了进来,室内从阴暗转为明亮。

然后纪卯又示意贺知看房子通往地库的门,门锁发出一声轻响,门把自动下压,开了一条缝。

“你有台2050年生产的电动跑车,”纪卯闭了闭眼,问贺知,“是不是?”

门外突然传来了那辆跑车特有的,用音响模拟的发动机轰鸣声。

“我真的会做很多事情,”纪卯诚实地说,“不然你以为我昨天是怎么进门的?”

贺知看着纪卯,忽然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询问他:“但是没有感觉,对吗?”

纪卯愣了一下,才说:“对。”

贺知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看了一眼纪卯手臂上被他割出来的伤口,纪卯发觉他的眼神,就把右臂往后藏了藏,但没有藏住,还是被贺知拉住了。

贺知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拉到眼前来看了几眼,又松开了他。

“对了,”纪卯觉得气氛有些沉重,就说,“我这次是中层人的身份了,但是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工作,可能还是想找一个复古造型室,收下层人的人工。”

贺知看着纪卯,心里五味杂陈,他忽的想起来,公司给他的设计方案上,用的都是纪卯的英文名,复古造型室的Jimmy,提也没提他的中文名字,贺知甚至怀疑,纪卯这个中文名字,根本是他自己起的。

因为他在The Last Day中呆了那么久,一定很无聊。

过了少顷,他才对纪卯道:“你先乖乖待着。”

纪卯点了点头,重新窝进客厅的沙发里,把地上的充电线捡起来重新插好了,继续看他的三流偶像剧。

贺知跟他说了再见,心不在焉地出了门,一路上都想着纪卯那张失落的脸。

一到公司,秘书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游戏测试部的副部长也站在一旁,一脸焦急地等着他。

“我想贺先生刚才应该在开车,就没有给您打电话,”秘书走过来和他汇报,“余组长等了您很久了。”

“进来说。”贺知走近办公室,探测器识别到贺知的芯片,门便朝两边打开了。

他坐到位子上,用眼神示意他们坐下,测试部副部长坐了下来,抬头和秘书对视一眼,开口和纪卯报告早上在测试部发生的紧急事件。

今早八点钟上班后,测试员都按着轮班表到自己机位上测试游戏,发现号牌为TL8的游戏舱怎么也打不开,部长也不见人影,他只好找了维修部的同事来修,二十分钟前终于打开了,结果里面躺着测试部的部长。

贺知皱着眉问:“急救了吗?”

“救护人员刚到,”秘书道,“送进医药舱检查了一遍,报告说一切正常,但人还在昏迷,就送医院了。”

贺知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让秘书全权处理,然后把副部长单独留了下来,让他坐对面,说有事问他。

副部长擦了擦额角的汗。

身后的门被秘书掩上了,他就很紧张,他们游戏测试部都是一群宅男,抗压能力不强,就他这样都算不错了,不然也干不到副部长,但是让他单独面对贺知,他还是有点害怕。

贺知脾气坏,动不动就骂人,公司上下都怕他,尤其是游戏测试部的员工。因为最近TL8舱的测试一直通不过,影响了游戏进程,贺知在国外谈判时,还半夜抓了全体测试部员工开了个视频会,骂了半小时。

现在跟贺知本人共处一室,副部长心理压力已经大得临界了,就是让他回家跟老婆要存折,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昨晚你先走了?”贺知喝了口咖啡,问道。

副部长立马点头,答得很快:“编号TL8的游戏舱一直没人能通关,组长上报了很多次检修,维修组的同事都没看出问题来,前几天让程序部来看,也没查出什么头绪。昨晚我和组长加班,您不是来了部里,刚进舱我太太就给我来电话,说儿子发烧了,组长就让我先回了。”

“我昨晚九点通关了游戏,就先走了,让刘越再试一次。”贺知手支在桌上,十指相触,漫不经心地说,“TL8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你本人测试过吗?”

“我测过两次,”副部长道,“TL8里的Jimmy很不一样。”

“哦?”贺知眯起眼睛,盯着副部长,“哪里不一样?”

副部长斟酌了一下,默背三遍前几天刚读完的《如何跟老板说话》第一句“对老板说话要诚挚简介、有理有据”,才缓缓地讲述:“TL8的Jimmy,我们叫他小纪。”

公司游戏测试部的游戏舱一共十五台,每台游戏舱内的游戏都有些微差别,现在正处于第一次测验阶段,类似于小范围内测,测试组边找漏洞,边票选出最符合大众审美的游戏,再进行更精细化的测试。

“每个游戏舱里的主角都有别名?”贺知打断了副部长,问他。

纪卯之所以管自己叫纪卯,难道是Jimmy的音译?

“不全是,”副部长摇了摇头,“其实这种RPG游戏,人物性格都很模板化,别的我们都叫Jimmy1,Jimmy2,只有TL8舱这位,我们叫他小纪。”

贺知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副部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才道:“他有人味儿,我进TL8测试了两次,每次感觉都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贺知放下了手中的笔,身体前倾了些,发问。

“小纪这个人物,非要说特别在哪里,我不太会形容,但是进入到TL8舱的游戏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我是一个游离在小纪世界外面的人,我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我,”副部长回忆,“小纪性格很凉薄,我和几个同事探讨过,我们在结局被枪击的时候,他都没什么反应,但是人又不坏……对了,他是程序部已经离职的小沈主设计的,小沈抠细节很厉害,之前两个游戏里评价好的人物,大多都是他设计的。”

贺知拿钢笔在纸上写了个“沈”字,又问副部长:“就这么点特别的?”

“贺总您只玩儿过TL8的这个版本,可能感触不深,”副部长摇了摇头,“他太有人味儿了,我玩儿这么多年游戏,第一次碰见这样的。

“贺总,您也知道,咱们这个游戏有防沉迷机制,隔离了一些用户和人物之间的互动感受,而且The Last Day是游戏舱附赠的游戏,设计的主要目的是给客户展示我们的游戏舱功能,游戏的技巧性要求很低,大部分时间都在选择。

“再加上RPG的游戏逻辑简单,为了照顾客户体验,游戏的对话是从数据库中抽取调用的,确保不会每次都相同。数据库是程序员私人制作,不过其他十四个舱的Jimmy回答我的东西都大同小异,除了小纪。

“小纪不爱说话,但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真的像个人。所以我每次最后没通关成功,我也不成功的心服口服,您知道,我毕竟是个直男,还有家庭,让我追个男的——”

“好了,”贺知打断了他,在记录下来的小沈下面划了一条横线,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

副部长也觉得自己说太多了,马上住嘴,微微躬身走了出去。

贺知等他关上门,打了内线给秘书,让他把程序部负责TL8游戏舱Jimmy程序设计部长叫上来,再去搞清楚TL8的程序备份在哪里,重新找个游戏舱帮他装进去。

挂下电话,他看着白纸上的“小沈”两个字,又在边上写了个小纪。

小纪。

凉薄,人又不坏,你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你。这样一个纪卯,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贺知?

贺知在小纪边上画了一个钩,秘书敲门进来了。

“贺先生,程序部部长和测试部部长关系很好,今天早上听说部长昏迷,就请假去看望他了,”秘书说完,看了贺知一眼,颇有些为难地说,“TL8的程序备份应该是在离职的沈舜的电脑里,另外应该有几版刻录备份,但……他的电脑无法开机,备份也找不到了。”

贺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就在秘书以为贺知要叫自己滚蛋的时候,贺知张嘴道:“知道了,出去吧。”

偌大办公室只剩贺知一个人了。

贺知盯着眼前的纸,想起早上跟他讲偶像剧情节的那个人,又开始如坐针毡。

他把钢笔放一边,看了看时间,近十一点了,又拿起通讯器犹豫了一会儿,拨通了家里电话。

果不其然,是工人接的,贺知问她:“你还没走?”

工人头一回接到贺知在这个时间往家里打的电话,也摸不清他的意图,就照实说刚做完清洁。

“让纪卯接电话。”贺知咳了一声,吩咐。

“纪卯……是谁?”工人犹疑地问。

贺知愣了愣,说:“算了,你先回去。”

工人看着放在一旁的拖把,云里雾里地挂了电话,将清洁工具收好,离开了贺知的房子。

贺知沉住气,掐着表等了十分钟,才往家里打电话,这次总算是纪卯接了。

贺知差点以为纪卯自己跑了,有些冲地问他:“你在哪里?”

“我在你家啊,”纪卯心平气和地说,“不然怎么接你电话的。”

“刚才我打过来,工人怎么不知道你是谁?”贺知手握着钢笔在纸上瞎划着,压低了声音问。

纪卯那边静了一会儿,照实说:“我手臂遮不住,不想被人看见,就去了你家阁楼,工人没有上来。”

听贺知那边不说话,纪卯就活跃一下气氛,他把墙幕打开了,对贺知说:“你太不信任我了。”

“那是因为你会做的事太多。”贺知一半是借纪卯的台阶下,另一半也是真心话,他还没捋清跟纪卯的关系,就算捋清了,他也想时时刻刻知道纪卯在哪儿。

“多是多,但是我还没看完《花花蝴蝶》呢。”纪卯答得心不在焉的,他那头有人在交谈的声音,偶像剧还没播完。

这回不是吵架了,一男一女在那头卿卿我我,还有煽情的配乐,听上去就很肉麻。

贺知方才听测试部副部长说完了Jimmy,现在便想看一看纪卯,非要和纪卯开视讯。

纪卯沉浸在肉麻剧情中,讲话漫不经心地,在贺知再三要求下才按了视讯按钮。

隔了几秒,贺知屏幕上出现了纪卯的T恤袖子边缘和小半截手腕。

纪卯倚在桌边,手臂蹭着摄像头边缘,没个正形。

贺知很强硬地让他往后站一站,纪卯乖乖倒退了几步,上半身终于出现在镜头中,然而他还是没看摄像头,眼睛正黏在墙幕上。

贺知看着纪卯,沉默着陪纪卯听完了一段电视剧情,才问:“你看完打算做什么?”

“不打算做什么。”纪卯慢慢地说,他只给了贺知一个侧面,一只手自然下垂着,另一只手握着无线通讯仪,说话时嘴唇微动。

他的眉眼都生的那么温和甜蜜,如果不仔细听他说话的内容,就要以为他在对谁讲情话了。

“我晚上回家吃饭。”贺知紧盯着屏幕,突然宣布。

纪卯在那头愣了愣,看了一眼摄像头,“哦”了一声,干巴巴道:“可是我不会做饭。”

“厨师下午会过来做。”贺知尽量放缓了语气,他是真的不太会好好说话。

贺知家里没放厨师机,因为他母亲是隐性的平权主义者,乐于雇佣下层人工。

“你别再去阁楼了,要是怕人看到,就到我衣柜找条外套。”贺知说。

“你的外套给我穿,”纪卯那边的电视剧播片尾曲了,他就把电视关了,转向屏幕,抱着手臂专心看贺知问贺知,“会不会有点大?”

“能穿不就行了。”贺知说。

纪卯睨他一眼,道:“阁楼也能待。”

“能什么能,”贺知被他一瞥,心头一动,决定把纪卯待在阁楼的爱好扼杀在摇篮里,“我回来就把阁楼锁了。”

“那厨师问我我怎么说?”纪卯漫不经心地问,他离开了镜头范围,好像打开了门,走到了室外,环境音变得开阔了。

“她不会问的,”贺知仔细听着那头的声音,很想问纪卯开门做什么,但问了又好像在干涉纪卯,只好道,“我是跟你说一声,你别躲起来就行。”

纪卯在那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贺知等了一会儿,纪卯轻声问他:“还有事吗?”

“你的芯片什么时候到?”贺知找了半天话题才挤出一句。

“明后天,”纪卯叹了口气,问贺知,“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知想问纪卯昨晚的事情,还在思考措辞,纪卯就又开口了:“没什么事我挂了。”

贺知一肚子问题就被纪卯堵了回去,不过晚上再说也不迟,所以才愿意和纪卯说再见。

贺知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他做事情从来肆无忌惮,回想上一次这么紧张,可能是在三岁那年的二次基因筛选测试时。

贺知打内线让助理进来,助理战战兢兢敲门,看着贺知的样子有些畏惧。

贺知想起来昨晚给他发了信息让他别来上班,就敲敲桌子问道:“晚上我有什么安排?”

助理立刻翻开了本子,给他读日程:“晚上贺董事长让您一起去吃饭,还有成业集团的李董一家。”

“不去,”贺知摆摆手,“让厨师去家里做个饭,我回家吃。”

助理走出贺知办公室,发现自己保住一份工,如同天降大奖,充满干劲地干活去了。

贺知让秘书把纪卯的设计师沈舜的人事资料送上来,又让秘书去联系沈舜,如果可以,让沈舜来一趟。

沈舜的社会关系很简单,他出身平凡,但基因优良,政府从他的原生家庭将他接到了培育院,对他进行了精英教育。

沈舜在25岁时毕业,在D国一家大公司待了两年,就回A国进了前瞻科技公司。

他在前瞻科技干了三年,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和同事关系不差,但也说不上特别好,离职是因为原生家庭的母亲去世了,他决定回到父母所在的地方去。

彼时他负责的TL8舱不存在后续维护的问题,后来想要找他,却已联系不上了。

薄薄一份档案,不多时就翻完了,秘书敲门进来,说依然无法联系到沈舜。

贺知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预感始终是预感,没有效用,不值得多关注。

他放下资料,看起了堆在一旁的文件。

谁料下午三点,他接到了纪卯的电话。

贺知正在会客室和一个股东谈事情,放在秘书身上的通讯器震了起来,秘书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来自贺知家座机的视讯请求。

她犹豫地看了贺知一眼,贺知发觉了,就问她:“谁?”

“是您家里的固话……”秘书告诉他。

贺知忽然精神为之一振,站起来接过通讯器,对股东说了句失陪,就进了休息室接起来。

纪卯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穿着一条贺知的运动外套,外套有点大,他人看着就小了一圈。

不知为什么,纪卯的表情有点尴尬。

“贺知,”纪卯叫他一声,好像想说什么,又羞于开口。

“说。”贺知鼓励他。

“那个……”纪卯看了身后一眼,小声跟贺知说,“你帮我跟阿姨说一声,你觉得我太胖了,所以我在减肥,不吃点心。”

纪卯侧身让开来,贺知一眼就看到他妈捧了一大盒饼干站在那儿,热情洋溢地看着纪卯。

贺知头都大了,对着他妈说:“妈,你在我家干什么?”

他妈突然板起脸,远远对着他说:“关你屁事,我要给卯卯吃饼干。”

半小时前,纪卯看完了《花花蝴蝶》的大结局,正坐着放空,突然听见正门口有开门声。

他走过去看,恰好碰到两位女性站在玄关。

偏胖的那位手里拎着一袋食材,看着很和善;偏瘦的那位挎着个包,是个摇曳生姿的大美人。两人看到纪卯,都愣住了。

大美人回头看了看院子,确定了这是贺知的房子,又转回来问纪卯:“你是……?”

纪卯只知道下午厨师会过来,但问他话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厨子,他还没想好要怎么介绍自己,那位美人蹿进来拉住了纪卯的手,问:“哎呀你好,我是贺知的妈妈。”

纪卯礼貌地叫了声阿姨,自我介绍叫纪卯,然后飞速识别面部搜索,立刻找到了贺知母亲的资料,她叫傅好音,是一名钢琴家。

贺知的父亲贺永臣将家庭隐私保护得很好,整个网络上都只有傅好音个人的新闻,找不到她与罗根集团相关的东西,只有零星几篇报道里,贺永臣提到自己的太太时,形容她是一个温婉美丽、才华横溢的女性。

傅好音笑眯眯地用一副“妈妈好欣慰”的表情盯着纪卯,问他:“纪卯,你不会是贺知的男朋友吧?”

纪卯很被动地解释:“不是……我不是他男朋友。”

“是吗?”傅好音看起来根本不信,“那贺知怎么会让你到他家里来?”

纪卯还想再辩白,就被她拉到沙发边,按着坐下了。

“我还不知道贺知吗,连我来他都要生气,”傅好音神神秘秘凑到纪卯耳边跟他讲,“我怀疑贺知有狂躁症。”

“太太,我先去做饭。”那位胖些的女性的确是厨师,傅好音对她点点头,她便提着食材去了厨房。

傅好音抓着纪卯,饶有兴致地问他:“纪卯,你的名字怎么写?”

“纪是纪律的纪,卯是子丑寅卯的卯,”纪卯认真地回答。

傅好音点点头,突然问他:“卯卯,你身上是贺知的外套吧。”

如果纪卯拥有人类的身体,他的脸一定会烫得可以煮蛋,他结巴半晌,才说:“不过我真的不是贺知的男朋友。”

傅好音看着纪卯,了然地眨了眨眼睛,道:“可是贺知一定在追你,你也喜欢他,对吗?”

纪卯答不上来了。

因为傅好音说对了一半,而不对的那一半,纪卯曾做过那样的梦。

纪卯不擅长应对女性长辈,在他不长的生命中,碰到过的几位颐指气使的上层女性客户,都是沈知予根据阶级现实发挥的创作结晶,没碰到过傅好音这么开朗健康的人。

不知不觉,纪卯就被傅好音拉着说了许久的话。

傅好音得知纪卯想去复古造型店找工作,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说要去照顾他的生意。

纪卯话不多,但是耐心倾听的模样很温柔,人生的又好看,傅好音便很喜欢他。

两人聊到甜食时,傅好音突然从包里掏出一盒饼干,非要纪卯尝尝,还说:“这个饼干是阿姨自己做的,本来要晚上聚会的时候分给大家的,现在给你吃了。”

纪卯不能吃东西,又难却傅好音的盛情,只好给贺知打电话求救,为了照顾傅好音的情绪,他假装是贺知打过来的。

贺知被他妈骂了一句,不但不能反驳,还得给纪卯解围,扮黑脸道:“纪卯胖成这样,你还要喂他吃饼干?”

傅好音惊讶地看着纪卯,问贺知:“卯卯哪里胖?”

贺知不耐烦地说:“他身上胖,衣服宽大看不出来,底下全是肉,我正让他减肥呢,你们待着别动,我回来了。”

“你不上班啦?”傅好音看看表,“才三点呢。”

“不上了,纪卯你先别挂,”贺知见纪卯利用完他就要挂电话,马上叫住了他,又和他妈强调,“妈,不准给纪卯吃东西。”

挂了电话,傅好音表情很愤怒:“这个贺知怎么回事?卯卯,你说说看,你哪里胖了?贺知自己才胖呢,他刚上高中就一百五十斤了,全班最胖。”

纪卯听得靠着墙直笑,傅好音又塞了块饼干过来:“卯卯,只吃一块不会胖的。”

纪卯看着傅好音捏在手上的饼干,还是给她推了回去,可怜地说:“阿姨,我不敢吃。”

傅好音听得几乎要落泪,又跟纪卯花了十分钟谴责了她那个狂躁症控制狂儿子,一直到晚上和她聚会的朋友打电话来催她,才只好依依不舍地和纪卯告别了,还说下次再来找纪卯。

傅好音一走,房子里顿时静下来了,厨师在切菜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从厨房传出来,纪卯打开了最新剧集的点播区,发现了一部新的偶像剧,《花花蝴蝶2》,《花花蝴蝶》原班人马打造,当即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贺知跟投胎一样急急忙忙赶回了家,到家却看到纪卯跟早上他出门的时候一样,坐在沙发上看偶像剧,充电线倒是没插着,想来是顾忌厨房里有外人在。

“我妈呢?”贺知把包丢一旁,走过去问纪卯。

纪卯转头看了贺知一眼,道:“先走了。你怎么回来了?”

“怕你发胖。”贺知低头看他。

纪卯按了暂停,笑眯眯地侧身,手扶着沙发背跪坐着,面向贺知,笑话他:“阿姨说你高中的时候一百五十斤,全班最胖。”

“她放——”贺知生生止住了对自己母亲的攻击,面无表情地对纪卯说,“我最高她怎么不说?”

纪卯微笑地看着贺知,没有说话,贺知突然就语塞了。

还好纪卯接着说:“今天工作顺利吗?”

“还知道关心我,”贺知抬手想摸摸纪卯的脑袋,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突兀,只好把手调了个方向,也和纪卯一样放在沙发扶手上,“你看什么呢?”

“花花蝴蝶2,”纪卯眼睛转回墙幕上,屏幕又忽然动了起来,“晶晶孩子掉了,是邵珊琴搞的鬼。你说,邵珊琴都已经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来害晶晶呢?”

“……”贺知有点后悔刚才跟纪卯提问了,“我不知道。”

厨师做完了晚餐就走了,家里又只剩贺知和纪卯。

贺知吃了饭,走过去强行把花花蝴蝶2暂停了,和纪卯商量:“聊聊?”

纪卯转头专注地看着贺知,道:“好啊。”

贺知在他不远处坐了下来:“今天早上,测试部部长昏迷在游戏舱里,TL8游戏舱烧毁了,没有找到这版游戏的备份,你知道什么吗?”

纪卯听见测试部长昏迷,就愣住了,顿了一下,才问:“他没事吧?”

“他——”贺知刚想说没事,忽然觉得纪卯艰难开口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吓他道,“医疗仪下了植物人的诊断。”

纪卯闻言,一脸遮不住的无措,慌张地问贺知:“真的吗?”

“假的,”贺知把腿架在茶几上,随意地说,“他变成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见纪卯瞪着他,贺知移开了眼睛。

他打开墙幕,调到了新闻频道,又将音量调低了,才面对纪卯,接着道:“他下午就醒了,但意识还不清醒,说话颠三倒四,你昨晚怎么他了?”

纪卯抿着嘴,眉头拧了起来,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贺知注意到纪卯变得焦虑,便转过头去,眼睛盯着新闻主播,语气放缓了些,道:“我随便问问,不用回答我。”

他原本是想逗弄一下纪卯,看纪卯的表情,却像弄巧成拙了。

等新闻放完了,纪卯开口说:“我昨晚是很失控。”

贺知瞥了纪卯一眼,看到纪卯的头微微垂着,好像有些局促和愧疚,他才懂得后悔与心软,当机立断地打断了纪卯:“好了,不想说就别说了。”

过程并不难猜,他也根本不需要纪卯再回忆难受的事情来证实他的猜想,贺知的初衷简单得近乎愚蠢,他想和纪卯聊聊天,仅此而已。

“谈不上想不想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纪卯低了低头,复又抬起来,看着贺知的眼睛,“你……退出游戏之后,我看到刘越进了游戏,我就有点疯,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你在哪里。他反抗不了我,没多久就昏了过去。他一闭上眼,我就能进入他的视角了,也看到了很多东西。我从游戏舱里摸了出来,从二十楼往上,在你办公室待了一会儿,记录了你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又往下找到了一个存放概念生化机器人的实验室,偷了一具合心意的,把程序植入进去。我复制了刘越的权限,很顺利地走出了大楼,然后——”

纪卯忽然停住了,贺知便替他说:“然后就来找我了。”

“对,”纪卯点点头,“然后你都知道了。”

“你在The Last Day里呆了多久?” 贺知问。

纪卯想了想,才说:“很久,八千多天。”

人类的二十多年。

“但是在游戏里,时间好像比外面快一些,”纪卯的眼神有些迷惘,“眨眨眼就过去了。”

贺知沉吟片刻,又问他:“你见过多少人?”

纪卯答道:“你们测试部有多少人,我就见了多少个,还要加上一个沈舜,和一个你。”

他坐在贺知家的沙发上,看起来温顺而无害,对未来没有目的,对贺知也没有企图。

贺知却突然有些心跳过快,他看着纪卯的眼睛,像是怕惊扰了他一样,问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说完,贺知的耳朵有些发热,他今生最瞻前顾后、不敢开口的,莫过于此时此刻。

纪卯垂着眼想了想,反问贺知:“你不懂吗。”

贺知哽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太不适合温情了,他真的不懂,但承认不懂又不够体面。

“不懂就算了,”纪卯看他发愣,很快又加了一句,“就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

贺知不说了,他点了一支烟,纪卯见他点烟,往边上挪了挪。

贺知发现了,问纪卯怎么了,纪卯解释道:“我易燃。”

贺知只抽了一口,被纪卯这么一说,烟还没进在嗓子,又吐出来,他夹着烟的手顿了顿,把烟摁系在烟灰缸里。

纪卯等了一会儿,自己出尔反尔地继续话题了,他问贺知:“我是不是不应该来。”

贺知心和脸色一起沉了一沉,道:“你不到我这里能去哪里?”

纪卯没有回答,看起来也不像是相信了贺知的说法,他对贺知勉强地笑笑,“嗯”了一声。

“我会对你负责的。”贺知说完,才发现这句话老套到连纪卯看的偶像剧里都不会出现。

果然,纪卯笑了,虽然只是嘴角一扯:“我又没怀孕,你负什么责?”

贺知情商是很低,也知道纪卯还是不开心,他沉默了三分钟,才想到该换的话题,装作随意道:“你先乖乖待着,我明天让助理给你买个通讯器。”

“啊,”纪卯又扯了扯嘴角,“我已经买好了呀。”

他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门口去拿了个盒子给贺知看:“怎么样,早上下单下午就到了。”

贺知看着那个盒子,想起来这是游戏里纪卯用的那只通讯器,现在这个品牌有更新的型号了,纪卯却还是挑了这一款。

“怎么买个旧款?”贺知把盒子拆开,见纪卯还没开始用,便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去买个新的,马上给他送过来。

他不大想看到纪卯用旧东西。

纪卯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等贺知打完了电话,才说:“我用习惯了。”

“新的更好。”贺知说。

“其实我不需要通讯器,”纪卯指了指贺知客厅里放着的固话,固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显示一个未知号码,在两声后就挂断了,纪卯继续说,“可是用通讯器接电话好像更像个人。”

贺知长出一口气,刚想说什么,纪卯又说:“我也不是不能直接在身体里看花花蝴蝶2,但那样缺少一种看电视的感觉。”

他说着,墙幕就自动跳到了点播界面,选择了花花蝴蝶2第5集。

“你新闻看完了吧?”纪卯礼貌地问贺知。

“……看完了。”贺知说。

贺知话音未落,偶像剧主题曲音乐就响起来了。纪卯对贺知道:“你不用一定要陪我看电视的,反正——”

他突然噤声了。

“反正怎么样?”贺知问他。

纪卯耸了耸肩,正巧听剧中的女主对男主角说“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祝青云了”,他就看了贺知一眼,也学着没有起伏地说:“反正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贺知了。”

贺知虽然想让纪卯说说他眼中的The Last Day,但纪卯却明显不想再说了,而贺知也不想再接受花花蝴蝶的摧残,他举手投降,把墙幕音量调制最低,走到书房里去了,为了密切注意纪卯的动向,他没关门。

他下午赶着回家解救纪卯于水火,还有一堆事务没有处理,正好让助理和秘书一道上门,一个送通讯器,一个办公。

贺知读完了两份合同,门铃响起来,他走了出去,看见纪卯平摊在沙发上,闭着眼,好像又休眠了。他想起助理见过他捏的充气娃娃模型,就走过去,相交纪卯上楼。

贺知蹲在纪卯面前,还在想要怎么把休眠的纪卯唤醒,忽地看到纪卯手臂上被他割的那一条伤,心就软了。

他叹了口气,把地插上的充电线拔起来握在手上,把纪卯打横抱了起来,往楼上走,在自己房间和客房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纪卯抱到了自己房间。

纪卯很轻,体重不到普通成年男性的一半,贺知毫不费力地将他放在床上,想了想,又把纪卯的充电线插上了,才转身往外走。

谁知走到门口,后面传来了纪卯的声音:“谁来了?”

贺知转回身,走过去看他:“你没休眠?”

“没啊,”纪卯侧躺着看他,“谁告诉你说我休眠了?”

贺知抱着手臂看着纪卯,问他:“玩儿我?”

纪卯额角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他抬手想撩开,贺知快他一步帮他架到了耳后。

纪卯抬起来的手没有收回去,而是按住了贺知的手背。纪卯的手很白,五指纤长,指甲圆润,柔若无骨地覆着贺知麦色的手背,轻松地对贺知说:“还不是你蠢。”

贺知突然有些面热,就抽回了手,站直了对他说:“我助理到了,他见过你的脸。你待着别动,我忙完就上来。”

“嗯,”纪卯背过身,爬过去把充电线拔了,“我去洗一洗,有睡衣么?”

贺知去给他找了条新的睡袍,才下楼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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