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2 来源:番茄 分类:现代 作者:昏睡的柠檬挞 主角:谢肆尘 纪濯
e国
市郊庄园
视野最好的一处房间内,房门紧闭,遮光性极好的窗帘严丝合缝拉着,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屋内安静的可怕,只有流水声哗哗响着。
浴室内。
青年双手撑着洗漱台面,整个人单薄瘦削,薄地像一片随时能飘走的纸。
上身纯白衬衫微微有些湿。
急促的深呼吸让他胸膛不断起伏。
衣领被扯开,露出大片精致白皙的锁骨肌肤。
纪濯双眼通红,抓着大理石台面的五指攥到泛白。
被撂在一旁的手机依稀之间能听到急切的叫喊:
“纪濯?纪濯你还好吗?我去叫你家管家——”
终于得了回应,清冷嗓音缓缓响起,纪濯睁眼,长呼一口气:
“……没事。”
那嗓音很好听,好似雪山深处融化的一泓清泉。
纯粹,干净,不似冰雪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却也不失淡淡让人沉醉着迷的清冷,珍稀而不可得。
纪濯抬头,镜中映出一张白皙惊艳的面庞。
肤色有些病态苍白,漆黑深邃的眼眸自带冽滟水光,注视人时仿有天生的深情。
他眉眼微垂,良久轻道:“兰医生,你知道的,老毛病了。”
那边兰笙瞬间急问:“你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纪濯没回答。
他掀眸,静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碎发凌乱,领口大敞,浅淡双唇被自己咬地浸血艳红,颓废又失败。
纪濯扯唇,露出抹自嘲。
不是又。
而是……从未消失过。
每一次都是这样,想努力维持清醒,想让生活变得好一些。
可最后都会是越来越糟。
他们说的没错,他就是个病入膏肓的废物。
永远也不可能正常。
“纪濯,你这样的情况很危险,必须要住院观察!”兰笙声音严厉又着急,
“我们之前好不容易有起色,可你的最后一期治疗却一直在拖,你真的是想半途而废吗?”
“……抱歉。”
“纪濯!”兰笙语气一时失了控,突然又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愤然急问,“是不是你家里又说什么了?”
“你别听你父母的,他们就是群不懂还瞎指挥的极端利己主义,那哪是养孩子,那分明是恨不得什么也不付出就得到个可供炫耀的商品!”
说到这儿,像是点燃兰笙的火气,愤怒指责不绝于耳,
“光知道面子面子,连自己亲儿子的命都不顾!我看了你小时候的病历,本来只是轻微自闭,加以干预根本不是问题!”
“可是呢,小时候不管不问,查出病了嫌你丢人捂嘴,要是不你爸生育能力出问题都差点把你扔掉!”
“只剩这唯一的子嗣了,想起你了,还不想着带你治疗,居然抽风地搞起压力式精英教育,雪上加霜愣是给你逼的精神都出问题!”
多年的不满愤怒一时之间爆发,全然超出寻常医患的界限,兰笙怒声继续:
“明明你在音乐方面有天赋,我们之前也有一个疗程的相关疗愈,各方面数据都明显好转!”
“他们倒好,哪个世纪的封建思想非说这是‘供人取乐的戏子’,砸了所有乐器,逼着你去修商学管公司,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月又复发了!”
兰笙呼吸急促,失控大骂:“你如今这样,他们才是最大的刽子手!”
“兰医生。”纪濯轻轻打断。
几不可闻地一声叹。
又轻又淡,像是一片轻轻飘来,又静静飘走的羽毛,带不起一丝涟漪。
看淡了。
或是,心死了。
纪濯轻道:“我累了,先挂了。”
看着脆弱易折,做起事来却分外干脆果决。
话落,指尖一划,不顾对面气急大喊,将主治医生兰笙的电话挂断。
终于,纪濯再也撑不住,跌坐在地,水雾氤氲眼周。
不久前纪父冷酷无情的宣布回荡耳际:
【废物,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废物!】
【下周订婚,有了顾少的十个亿,纪家就能起死回生。】
【反正你一个废物,我也不指望你能继承纪家,亏得这张脸有点姿色,不算毫无用处……】
风轻云淡尽数消失。
混合着兰笙掀开的儿时往事,彻底成为压垮纪濯的最后一根稻草。
细碎的呜咽无声响起,眼尾通红,双手抱膝,整个人蜷缩。
双相很难控制自己的情感,尤其在郁期。
然而,父母是不允许纪家继承人哭的。
于是,哪怕此刻,根植于儿时棍棒鞭挞的条件反射,纪濯竟依旧保持着一声不。
却彻底成被打碎的瓷器,破碎湿透。
朦胧中。
修长挺拔的背影缓缓转身。
一双无数遍描摹,陪自己捱过漫长黑夜的桃花眼朝自己回视。
“谢……肆尘……”纪濯模糊不清的低声伴着哭腔响起。
他好难过啊……
为什么,人生会这样的,烂透了呢?
他哭着想要触碰那双眼睛。
最后只摸到一片湿润,还有黏黏的血腥味道。
意识回笼之际,勾人妖冶的桃花眼消散。
纪濯低头,看到了自己掌心的剃须刀刀片,和鲜血一地蜿蜒不止的血色手腕。
从小到大,纪濯能够自己决定的事情很少很少。
然而,再压抑温顺的灵魂,也会有想努力保护不被玷污的净土。
就出格一次吧,他想。
保留最后可笑的尊严,给那个无法靠近的奢望。
纪濯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鲜血流淌,冰冷蔓延,血腥味呛得刺鼻。
也算是一种解脱……
不过没能如愿。
瞧着卧室许久没有动静,一位来送东西的女佣推开门。
入眼就是鬼片现场般,从浴室地板向外渗出的鲜血。
红的刺目。
尖叫声响彻庄园。
随即是混乱嘈杂的脚步,管家,仆人,家庭医生,还有在会客室高谈阔论的纪父和顾盛堰。
顾盛堰抱起血泊中的自己,疾步奔向抢救室厉声和家庭医生说着。
身后还隐约可闻,哪怕此刻依旧在脸色铁青高声斥骂着他的父亲。
意识弥散的最后,纪濯听到顾盛堰神色复杂问:
“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宁可死吗?”
头顶光灯刺目,刺得本就虚弱的纪濯连气声都发不出。
只心里默默想:
……嗯。
就这么喜欢呢。
大洋彼岸的港城。
宴会大厅内。
金碧辉煌的灯光清晰映出每一张觥筹交错的脸庞。
谢肆尘穿过人群,熟练露出礼貌又疏离的微笑,不露痕迹拂过酒杯,终止几位意图攀谈者一昧恭迎的谈话。
颔首之际,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全场。
办场子的主家林逸完全没想到谢肆尘会参加。
满脸映着激动,从里厅一路跑出来亲自迎接:
“肆哥!您早说您来,我亲自去机场接您啊!”
周围不时传来惊呼。
“那居然是谢肆尘?”
“林少居然能请得动谢肆尘?”
“这位大佬不是重心一直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的国?”
偷偷拍照的,惊呆双眼的,见偶像激动的,还有不停轰炸疯传这震惊消息的。
顷刻间,整个现场被谢肆尘三个字点燃。
男人一身手工定制西装,得体剪裁的版型映出宽肩窄腰优越身形,流畅修长的双腿被完美包裹。
步伐沉稳有力,举手投足间,是淫浸商界多年,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质。
没看慌忙跑来的林逸,谢肆尘抬头,皱眉扫过最后一处角落。
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庞顿了顿,眼底压下一抹黯然。
不过很快收起。
谢肆尘不紧不慢抬手,扶住激动到差点一脚踉跄的林逸,沉如深海的嗓音落寞轻道,“没什么,就来看看。”
不出所料。
又是一次扑空。
谢肆尘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态,
“去忙你的吧,先走了。”
刚见到许久未见的大哥,结果人还没待一秒就要走。
林逸原地惊愕:“什……什么?”
以为是自己哪里布置的不好,让谢肆尘不悦,林逸又急又慌:“肆……肆哥,怎么这刚来就走,不进去坐坐吗?”
看着那小心翼翼询问的林逸,谢肆尘蓦地想起这小子曾经初中时天不怕地不怕、冲自己身前争当第一小弟的样子。
不久前听人聊起过,老林总扶小三上位。
私生子猖狂,当街吆喝正牌少爷,曾经宠爱万千的骄子如今被一个私生子追着挤兑,好不让人唏嘘。
谢肆尘转身的脚步一顿。
看了眼大厅内眼观六路竖耳观察的众宾客。
深知若是今天自己就这么走了,难免会传出得罪自己的传闻,林逸之后的处境怕是更艰难。
谢肆尘心中叹气,无奈开口,“行吧,你带路。”
顿了顿,补充道,“找个安静包厢,我坐会儿再走。”
领会到谢肆尘的深意,忐忑不安的林逸瞬间眼底一热,笑容重新绽放,被惊喜砸中的他忙不迭连连点头:
“好好好!肆哥您放心!您好好休息!我一定不会让人过来!”
这酒店是林逸接手家族的第一个产业。
今儿是开业礼,外面那些都是业内邀请的合作伙伴和来撑场的朋友。
但是,所有人的地位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谢肆尘。
林逸恭恭敬敬留下一个最高级包厢,将谢肆尘请进去。
也不管要不要,礼数得做到,招牌料理上了一大桌,还有店里最顶级的名酒名烟,满满当当摆上。
刚把人迎进去,家里各路亲戚、世家好友,甚至连那个渣爹都来了电话,问谢肆尘的事。
担心他作陪不好,要亲自过来。
不过都被林逸挡了回去。
无他。
谢肆尘这三个字,分量太重了。
不但让港城众豪门肃然恭敬。
更是所有年轻一代敬仰膜拜的领军人。
他和谢肆尘算是半个发小,两人在京北上初中时认识。
那时,谢肆尘还是闻名京北的混世魔王,抽烟喝酒打架电游,个顶个的精。
二世祖里的混不吝老大,纨绔中的纨绔头子,狗见了都得摇头。
可自从高三的暑假后,这位带领一票纨绔横行霸道的大哥就像变了个人。
竞赛保送华清大学,后又进修全球第一藤。
学术创业两手抓,白手起家,年纪轻轻已是多个上市集团大股东。
自创执沃科技更是连续三年全球同类排行第一。
身价逾超千亿,最年轻的福布斯上榜者——谢肆尘的人生像是开挂般,一步步到所有人仰望的陌生程度。
但是,却让人生不出一点嫉妒。
看着那一筷子未动,疲倦到极点,双眼阖上坐沙发休憩的男人。
林逸呼吸重了重,眼中氤氲感动的雾气。
这就是谢肆尘。
不论站到多高位置,永远都未曾改变过,让人坚定不移追随的魅力。
可惜,他太弱了,没有追得上肆哥的步伐。
林逸将灯光调暗,轻声掩门,努力给谢肆尘一个好的休息空间。
不过没多久,一早定好的闹钟铃声便打破安静。
谢肆尘缓缓睁眼。
水波潋滟的妖冶墨瞳因连轴熬夜而通红,却无端更添蛊人性感。
模样生得极好,棱角分明,剑眉星目,浑身散发着成熟男性的荷尔蒙。
偏偏又生得一双风情万种桃花眼,半睁不睁,中和了那凌厉的杀伐气。
又欲又撩又性感,甭管男的女的,直接性别通杀。
对纨绔儿子无奈的那些岁月,谢母甚至自我安慰:
如果谢肆尘真的不成器,凭着那张脸好歹还能混口软饭,不至于饿死。
幸而从小到大威名远播。
以前是纨绔头子,后来是堂堂谢总,惹得众人不敢造次。
否则那追求者怕是要堵满京北几个来回。
谢肆尘清醒片刻,拿上衣服准备离开。
今日只是听闻纪家可能会参加,便专程从国外赶了十几个小时飞机。
然而幸运之神没有光顾。
想见的人没有来。
不过没关系,这样的等待谢肆尘经历的太多了。
谁让自己喜欢的人是天上那泓最矜贵不可得的月光呢?
慢慢来,一次不成,那就十次,一百次。
总会有见面的时候。
谢肆尘发消息,叫司机准备出发。
刚推开门,便听到屋外传来争执。
林逸,和一个长相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
男人脸上写满算计的精芒,厉声呵斥着:“你个蠢货!这可是谢肆尘!咱们家一步通天的好机会!有什么不可以的!”
“赶紧把你妹妹引荐认识,趁着人醉着,没准生米煮成熟饭——”
不等说完,林逸怒喝:“我说了不行!肆哥是我朋友,不是你能算计的!”
“我看你真是胆肥了,怎么跟你老子说话——”
“林总。”低沉磁性的嗓音淡淡响起,打破父子二人争吵。
谢肆尘从转角走出,扫了眼林逸父亲,不动声色将林逸拉身边。
桃花眼带了疏离,不紧不慢道:“今日只是捧林逸的场,令女就不必见了。”
说着,谢肆尘缓缓掀眸,似笑非笑,“以及,您那些歪心思最好不要动。”
顿了秒。
谢肆尘笑意不达眼底,警告意味十足:
“我有爱人,若是让他知道生了闷气,我会心疼,脾气也会不太好。”
“您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结果。”
说罢,毫不在意看那涨成猪肝脸的林父,谢肆尘收回目光,拉着瞪眼震惊的林逸径直离开。
存了刻意避开宾众的心思,谢肆尘脚下生风,一路走得奇快。
桃花眼半睁不睁,双眉紧蹙,气压瞧着有些低。
赫然一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只是,沉浸在那晴天霹雳爱人惊闻的林逸,没有注意到满脸写着不开心的谢肆尘。
林逸张了张嘴,今日肆哥的无声照佛,让他回想起少年时曾在京北称王称霸的熟悉大哥,一时之间竟消弭了成人世界的差距。
于是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肆哥……您……您和嫂子……什么时候的事啊?”
有些话一冒出,便如同开了闸的水,根本停不下来。
好奇简直要让人捉急死,憋不住的林逸噼里啪啦一通追问:
“咱嫂子是哪位?什么时候办的礼?您怎么也不告诉大家伙一声——”
话音未落,本就低气压的谢肆尘更加冰冷寒潭。
谢肆尘硬邦邦打断:“……还没。”
“啊?什么?”林逸呆了呆,随即自我领悟:“哦!是刚结的婚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吗?幸好幸好,那还来得及!”
“肆哥咱嫂子喜欢啥啊?等您们正式婚礼我一定给您准——”备个大礼。
几个字还没说出。
却听谢肆尘面无表情开口:
“不,是还没追上。”
林逸:“???”
林逸:“!!!”
大脑彻底宕机,呆呆瞪着那早已让所有人仰望的业内大佬谢肆尘。
觉得肆哥追人一定是自己聋了的误听。
本就被梦里纪濯又不理他还跟别人言笑晏晏弄得心烦意乱。
这下更是一句话被林逸精准狙击扎心。
谢肆尘黑着脸,原本拉林逸出来多指点几句的兴致化为乌有。
刚才替爱人挡桃花时有多暗喜甜蜜。
如今被戳穿冰冷现实时就有多落寞烦郁。
“有事找我,别一个人撑着。”谢肆尘随意撂下句,朝林逸摆手。
啪地一声。
车门自动合上。
黑色劳斯莱斯扬长而去,徒留酒店主人在风中凌乱。
*
情况很不好,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也幸得因着纪濯的精神问题,庄园一直常居家庭医生,二楼大半层的医用设备都能开个小型医院。
不然,照国外这急救速度,怕是等不及救护车来人直接要凉。
顾盛堰站在屋外,静静看着来来去去匆忙奔走的佣仆,不断的酒精药品被送进卧室,又不断染血的纱布被托盘带出,留下挥之不散的压抑血腥。
想到不久前纪父给他坦白的纪濯病情,眼底是晦涩难辨的情绪。
纪家曾是最悠久富裕的老钱家族,财力人脉一等一的雄厚。
纪濯作为纪父唯一独子。
自小便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无数人众星捧月的小太子。
直到纪父找上他前,顾盛堰都一直如此认为。
然而如今,滤镜被打破。
那天上弦月坠到了凡尘,变成一件可以明码标价的物件。
甚至——
听着纪父站在身后,着急解释:
“小濯……是有点先天的轻度自闭,不过一向问题不大!很早就好了!你们小时候还同窗过,他严不严重你该是知道的!”
“再说,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动不动的抑郁症,小濯如今的双相多普遍的事!”
像是生怕那十个亿到不了手,纪父声音越来越急:
“你要不信,我把一直跟着小濯的主治医生给你叫来?小濯情况一向稳定,从来没有自杀过,今天这绝对是第一次!”
顾盛堰没说话,双手背立而站,脸上看不出表情。
耳朵有些嗡鸣,只能看到纪父一张一合的唇角,听不到声音。
脑海里蓦地回想起初见纪濯时的场面。
小时候的纪濯粉雕玉砌,唇红齿白,漂亮得像个小仙童。
就是性子冷冷的,不爱理人,只一个人坐在角落。
那时纪家还正值风光,家世显赫,无数人被家里嘱托一定要和纪濯打好关系,把小太子伺候好。
于是,纵然疏离不近人,纪濯身边也总是围满小朋友。
半是讨好,半是真心。
小少爷虽然冷,虽然不说话。
但心是热的。
不像一些世家少爷小姐,仗着家世颐指气使、骄纵蛮横。
一对比,还不如围在冷冰冰的纪濯身边,做各自的打闹玩乐。
而且纪濯还长得好看,赏心悦目。
如今想来,那拒人于千里之外,和寻常孩童不同的隔绝疏离。
原来从那时开始,纪濯就病了……
顾盛堰喉间有些堵。
抬眼,看向忐忑不安的纪父,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那曾经高高在上瞧不起所有人的中年男子,如今却这样的不停解释。
……只为把纪濯卖掉。
而为了反抗这场买卖。
纪濯又割腕躺在里面。
蓦地,顾盛堰觉得这世界真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顾盛堰一个手势打断滔滔不绝的纪父,叹气道:“钱,待订婚结束,我会打到您账上。”
瞬间,男人脸上难以抑制的欣喜。
顾盛堰紧接着补充:“但是,要等他养好病。”
纪父脸色变了变,试探问,“这个……是等,他的伤好了吗?”
“……你也知道,这种心理疾病,只能控制,没有痊愈这一说的!”
到了此刻。
依旧没有一丝对纪濯的关心,依旧只想着自己的钱。
顾盛堰甚至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这真的是那被纪家夫妇宠溺上天,自小被众星捧月的纪家小太子吗?
怕刺激到纪濯,顾盛堰没再出现。
至于纪父,虽然目的不纯为了订婚拿钱,倒也是实打实殷切盼着纪濯早早恢复。
于是,在私人医生和众多仆众无微不至的照顾下。
纪濯一天天好转起来。
纪父有一点说的没错。
从小到大,这是纪濯第一次自.杀。
到底是曾经的小太子,就算跌落凡尘,浑身泥泞,也是有着自己的骄傲。
哪怕曾经比这严重得多的发病,也不会轻易自己结束生命。
这一次,大抵是在心理防线最脆弱时,见到了那个最思念的人。
虚实不清中的误伤。
又要直面抗拒不得的现实。
索性累到极点,顺水推舟。
冰冷针尖推送着液体,一点一点注入泛着触目惊心青紫的白皙手臂。
纪濯习以为常,连眉都没皱一下,惯例收到家庭医生哄孩子似的夸赞。
家庭医生秋莉女士是位e籍华人,倒是会中文,不过思维方式很明显的外国式夸夸主义。
一口一个“濯,你真棒!”
然后谨慎盯着女佣把屋里锋利物件收拾个干净。
生怕纪濯再做出什么傻事。
约莫两周后,纪濯情况稳定下来。
本就单薄的身形更清瘦了,像是一副骨头挂着张人皮。
脸色毫无血色的苍白,可到底是美人,尽管如此,依旧让人移不开眼的惊心动魄。
甚至,那羸弱扶风模样更让人心生凌虐的破碎美感。
纪濯手腕处厚厚一圈纱布被拆掉,露出一条横贯腕骨的狰狞疤痕。
秋莉医生一直说她的整容修复技术很好,等之后做个小手术,和之前几乎没差别。
修不修复的,纪濯倒没多大执念。
不过,最终也的确没等到手术那天。
有人等不及了。
当天下午,刚拆线的纪濯便被纪父派人接走,赶飞机回国参加订婚宴。
当日,谢肆尘刚结束一个新能源国际大会。
作为特邀嘉宾之一,也是主位上为数不多的华国面孔,早些年没少受抱团挤兑。
不过,在执沃科技越来越如巨擘不可撼动后。
蜉蝣撼树,针对逐渐消失,一转而为对上位者热切的拥簇。
几位外国老钱家的公子围着谢肆尘热情交谈。
在听到一位是e国公爵后代后,谢肆尘特意留意了下。
大约五年前,纪家便从港城移民出国。
原因众说纷纭。
有说纪家主决策失误,资金链出问题急着躲债的。
有说纪家早年产业不干净,听闻风声出国避灾的。
还有说纪家夫妇爱子心切,不放心独子异国求学,跟着一起陪读的。
老钱家族,底蕴丰厚,纵然账面公司出了问题,私下积累的财富依旧不可估量。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反正最后没有查封,亦没有逮捕,只是纪氏集团低价变卖。
纪家从首富位置落下,成了普通豪门,举家搬迁出国,消失在公众视野。
那时的谢肆尘人在国外,正值创业初期,忙得日夜颠倒。
听闻纪家消息,当月抽空去了数次港城,几乎是不眠不休拿命在熬。
然而一次都没有见到纪濯。
纵然一朝跌落高位,那骄傲璀璨的小太子,依旧被纪父纪母牢牢保护。
他这种一穷二白、未来渺茫的初创青年。
纪家几乎将白眼写到脸上。
纯纯靠着厚脸皮一次次跟着前去宴会。
谢肆尘想见纪濯,但也不完全是为了见纪濯。
这个圈子,最是见风使舵、踩高捧低。
他害怕,曾经那被大家众星捧月拥簇讨好的纪濯,如今一朝落尘,遭了人欺负。
他谢肆尘不怕被欺负。
创业的这段时间,各种白眼奚落简直是家常便饭。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些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如果落到纪濯身上。
谢肆尘简直不敢想。
一想便心揪地生疼。
于是,纵然隔着大半个地球的距离,只要听闻有纪家参加,再忙再累也要赶着飞回来。
然而,一次也没有见到。
……幸好,一次也没有见到。
谢肆尘状似无意问,有没有一位姓纪的商人。
“纪?”公爵碧蓝双眼微微闪着,觉得以谢肆尘的地位,能询问必然也是资本不错的望族。
然而一番努力思索,和那些有名气的商贾大人物比对,最后却摇摇头:“好像是没听过……”
顿了顿,“谢,你要是需要,我帮你回去查查?”
谢肆尘下意识想开口谢绝。
不知为何,纪家对纪濯保护十分严密,住处,学校,个人信息,一点都查不到。
以前还时不时参加下圈内宴会,他还能远远望见。
后来,随着纪家出国,纪家主屡屡搪塞,总是借口儿子不想被打扰,在潜心修学。
这点谢肆尘倒从未怀疑,毕竟纪家一贯表现的纵宠独子。
谢肆尘目光暗了暗,桃花眼半睁,陷入沉沉纠结。
太久了……已经太久没见到纪濯了。
一年多,只从纪钊峰在社交场合的只言片语中,了解着纪濯的生活。
以前还有繁忙的工作和尚未做出成就的执拗麻痹,让他短暂从思念中脱离。
可如今。
公司逐步正轨,也很少再有需要自己曲意逢迎的场合。
倏地,逐渐闲下来的谢肆尘无法控制不去想纪濯,想见纪濯。
不知是多少次按住找人查纪濯的想法。
谢肆尘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纪濯会讨厌这样没有边界感的行为。
他一定会讨厌自己。
可随即被无法拒绝的渴望包裹。
谢肆尘抿唇,最后理智败给贪恋,鬼使神差点头,“……那麻烦了。”
心中自我安慰,是小公爵想查的。
不关自己的事。
他只是……在结果出来后,那么凑巧的听到,然后凑巧的……偶遇。
对!偶遇!
一想到不久后可以看到纪濯。
谢肆尘心脏酥酥麻麻,桃花眼盖不住的愉悦。
瞧见谢肆尘笑意,小公爵也是受宠若惊。
能搭上谢肆尘可不是容易的事。
曾经吃过工业革命的甜头,财富迅速积累,深知位居科学技术前列的重要性。
执沃正是这一行业的领军人,有技术,有专利,有产业,主营高精尖科技,创始团队更是清一色兼具研发管理的顶尖人才。
就连那些自诩高贵的old money,也对拥有众多产权专利的执沃趋之若鹜,削尖脑袋想搭上线。
小公爵神色激动,连连保证,一定会把这事打听清楚。
不过。
很快,这份寻找成了徒劳。
谢肆尘的好心情中止在当晚。
欣喜于快要见到纪濯,恰巧谢母来电关心,谢肆尘难得生出对亲情的愧疚。
他先飞回京北,打算陪几天家人,等纪濯消息查到,再去“状似不经意”偶遇。
这些年为了离那高不可攀的心上人近一点,谢肆尘常年背井离乡,拼了命打拼。
连着好几年都没回过家,只在国外遇到时匆匆和父母见一面。
以至于明明自己大学养的狗,车停家门口都不认识自己。
谢肆尘站在门口,略显无奈。
偌大一只阿拉斯加,他走时还是巴掌大,如今见比他都壮。
以为是哪来的陌生人,嗷呜狂叫,差点扑谢肆尘身上咬一口。
得亏有根绳在里面拴着,不至于扑出来咬他。
就是自己也进不去。
谢肆尘陷入沉默。
翻出压箱底的家人群。
【相亲相爱大家族】
谢肆尘:【照片.jpg】
谢肆尘:【有人吗?】
谢母:【呦,这不是失踪人口吗?】
谢父:【临市开会,晚上不回来。】
谢爷爷:【钓鱼呢,别烦我。】
谢奶奶:【美容spa中,别说,这按摩的小伙子长得真帅!】
谢爷爷:【!!!】
谢爷爷:【老婆子在哪儿!地址发来!(愤怒脸)】
唰唰唰,两老人开始表情包斗图,一水的中老年莲花图占了十几页屏幕。
看着那有门无法进的家,谢肆尘突然生出一种,愧疚喂了狗,这个家好像也不是很需要自己的感觉。
谢肆尘面无表情发送:
【……所以,有没有人管它?】
谢母:【多大了还找家长!你自己溜达一圈,等我这场牌打完!】
谢父:【等等!你居然回家了?】
谢爷爷:【倒霉孙子为什么突然回家了?】
谢奶奶:【你把我孙媳妇带回来了?】
这话一出,整个群聊安静三秒。
然后瞬间炸锅。
谢母:【……臭小子别乱走!咪咪最近减肥脾气大,小心把我儿媳妇咬了!等着!妈这就回来!】
谢父:【出差暂停,返程回京北!】
谢奶奶:【帅小伙暂停,回去看孙媳妇。】
谢爷爷:【钓鱼暂停,@谢奶奶,老婆子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谢爷爷:【倒要看看被哪个小白脸迷住!(愤怒脸)】
谢肆尘:“……”
到底从哪一句开始歪楼的?
见识现场版谣言是如何诞生的,谢肆尘无语抬头,和那肥硕健壮的“减肥”咪咪四目相对。
更加沉默。
谢肆尘面无表情关闭群聊,撸起袖子,决定气场全开自力更生,给凶神恶煞前狗子一点爱的教育。
突然地,被一道激动声音叫住:
“肆哥?居然真的是您!”
谢肆尘回头,还不等看清,便听到对面人朝电话里的急赤白脸低吼,
“催个头催!他妈一个纪家和顾家的联姻能有我肆哥重——”
捕捉到某个字眼的谢肆尘脸色唰地一白,
“你说谁!”
搭话的也是一个谢肆尘纨绔时期前小弟。
原本见到久违老大欣喜若狂,急吼吼推掉那边兄弟的订婚宴。
却被这陡然厉声当场吓住,呆呆看着情绪激动的谢肆尘:
“……什……什么?”
大脑盘旋着疑似听到的“纪家”“订婚宴”几个词,谢肆尘的心像被千吨巨石砸过。
面对国外听证会拷问也神色不改、沉着冷静的谢肆尘。
这一刻,浑然失态。
一把拉住说话的男子,像拽住救命稻草,死死注视急问:
“你刚说,谁和谁?”
眼底氤氲猩红煞气,气势过于骇人。
仿佛重回多年以前,血气方刚的老大带着他们舞刀弄棒和隔壁学校混混约架互殴。
一拳给人家老大开瓢前,也是这副狠戾样儿。
前小弟不禁瑟缩,顶着谢肆尘失态的怒视,结结巴巴慌张回答:“顾……顾家和——”
“名字!”谢肆尘无意识攥紧对方手臂,目光又深又沉,表面平静下,是隐隐爆发的狂风巨浪。
“顾……顾盛堰和……和纪濯。”
轰地一声。
侥幸崩塌。
谢肆尘怔在原地,一时间竟开始天旋地转,站不稳当。
*
“荒唐!简直是荒唐!”
“我儿子怎么能娶一个男的!”
“盛堰!你给我滚出来!是不是那老不死的逼得你……”
女人的尖锐怒吼响彻走廊。
不过很快变为一出无伤大雅的哑曲,被一早得了吩咐的侍从带下去。
纪濯坐在梳妆台前,平静如水的双眸闪了闪。
缓缓抬头,正巧,套房大门被打开。
顾盛堰身着黑色高定燕尾服款款走来。
然而透过镜子,纪濯看到那略显凌乱的一侧发角,被拉皱的肩角和袖口,脖子上还有几道泛着红色的长甲抓痕。
并不像表现的那样沉稳和谐。
纪濯掀眸,缓缓收回对顾盛堰的注视,转而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
私人订制的简约款白色西装,细节妥帖,面料考究,并没有因人的过于单薄而显得撑不住,反而像支遗世独立的青竹,修长笔直,纤细却带着不折的韧劲。
憔悴苍白的病容在顶尖造型师的手艺下重拾红润,恢复原有那惊心动魄的美。
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永远在宴会中最耀眼高居的首富小太子。
事实却是……即将因为钱被卖出去。
纪濯扯唇,牵出抹自嘲的笑。
果然应了门外顾母的话。
真是荒唐……
顾盛堰却不由自主一顿,直直盯着那盛装惊艳的纪濯,原地怔了数秒。
直到造型师询问,“顾总,您看这效果可以吗?”
顾盛堰回神,压下眼底的复杂,思索了秒开口,“之前备选的效果图里,还有一枚胸针吧?”
“对对对!是给忘记了……找到了,在这儿!”
翻出一个被装在绒布盒里白色天鹅水钻胸针,仔细给纪濯别上,造型师这才红着脸不好意思道:
“实在抱歉,纪先生真的太好看了,搭出来后大家都被惊讶到,潜意识觉得足够完美,都忘了还有这个。”
说着,目光带上难以抑制的姨母笑,满是磕到了的激动感叹:
“顾总您可真细心!大到整个订婚宴流程,小到纪先生的服饰妆造,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旁的助理跟着附和夸赞:
“就是!网上还传您和纪先生是商业联姻,真是一派胡言!再没见过像您这么用心的了!”
“祝您和纪先生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一片喜气洋洋。
祝福接踵而至,顾盛堰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气温做派,笑意浓重,但看不出是真正开心还是逢场作戏。
反正一一颔首谢过,还让助理给了每人都发了红包,场面尽显伉俪情深。
纪濯安静坐着,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热闹祝福。
平静的仿佛订婚宴主人公不是自己。
造型团队被请到隔壁的总统套房随时静候。
临走前,磕cp祝福的几人终于注意到那反常。
互相对视,小声嘀咕,
“好奇怪啊……怎么……纪先生一点高兴的反应没有?”
“我要嫁这么一个老公,早开心坏了!”
“可纪先生也是真的好看!就那脸!我的天!就没见过素颜这么牛的人,比娱乐圈的那些甩了几十条街!”
“就是也太瘦了……听说不久前才大病一场,唉,瞧着气色也是真不好,贼像……那种红颜薄命的……”
“啊呸呸呸!可千万要长命百岁!从来没磕过这么带感的豪门夫夫!死扛着家里威胁都要娶人家,你是没看到刚才未来婆婆来叫骂纪先生,被顾总一挥手让人带走的护妻样儿!简直甜死我了!”
声音越来越远,几近听不真切。
套房一时安静下来。
随着造型团队的出去,助理也一起被顾盛堰派出去。
安静的屋内,只剩下纪濯和顾盛堰。
一个还像一樽没有灵魂的瓷娃娃,安安静静坐着,一声不出。
顾盛堰敛眸,大步走近,随手拉开一旁的凳子,并排同纪濯坐在一起。
不知是装没听到还是真没听到,对刚才那一句句磕到了的真爱讨论没有任何发表意见。
只在提到“红颜薄命”几个字时,眉间几不可闻地一皱,沉声开口:
“你别放心上。”
纪濯一动不动。
只有轻浅的呼吸和不时扑朔一下的浓密长睫证明这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高级定制的手办娃娃。
原本还想多说两句的顾盛堰被这拒之千里的疏离反应堵住。
手中握着属于自己的胸针,默默从靠近纪濯的方向又转回来,若无其事自己戴好。
又自己给自己理好凌乱的侧发,褶皱的衣角,有一茬没一茬朝纪濯说着,
“你……不用害怕,也别有负担,只是一场订婚。”
“我是因为……有些生意上的事,需要借纪家的力,等那边收拢好,你若是不喜欢,随时可以离开。”
“只是这事……暂时不能让外界知道,所以我母亲那边,会有些反应激烈,你多担待。”
直到这话出口。
一言不发的手办娃娃终于像是有了灵魂。
纪濯缓缓眨眼,死寂眼底恰如枯木逢春,冬日化雪。
清冷嗓音带着不可置信,迟疑开口: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