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年代文里当路人甲在线阅读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刘朗感慨万千。

贺长风则问：”要见么？”

陶章苦笑：“就我现在这样，有什么好见的，别连累了她。”

贺长风想起了些事，冷笑：“倒也不必这样觉得，她或许还怕见你，叫她受些牵连。”

“贺长风，”陶章倏然冷下脸，“你便是如此揣测一个对你好的人么？”

“是，你是救了他儿子一命，他们怎么对你好都是应该。但是他们提出收养你的时候，你拒绝了，他们完全可以就驴下坡对你撒手不管。这世上有多少忘恩负义之辈，他们亦可以这样做。他们这样做了么？”

“虽说是答应负责你的一日三餐，但在你口粮没有到的这段时间他们完全可以不理会，可他们还是坚持送饭。明明你自己拒绝去的，他们一字不问，主动送饭。这冰天雪地的，跑过来挨冻，是他们觉得不冷么？明明可以随便送些吃食打发了去，那送过来的饭盒总是塞得满满，唯恐你吃不饱。”

“现在的人家，一年到头不见荤腥的多的是，你呢，隔三差五都能见到肉丝。”

“就拿那肉松来说，这可是精贵物品。一般人想买也买不到。想来，必是老师心疼外孙，费了好大的力气给弄来的。这样的东西，即便是不给，也是理所当然。可它却出现在你的饭盒里。”

“还有这肉骨头汤，哪家会因为小孩几句哭闹就给塞了满满一热水瓶，这是让你当饭吃都嫌撑……根本就是他们夫妻两个照顾你的自尊心，顺势而为罢。”

“你扪心自问，这些日子韩家夫妇对你究竟怎么样，你再想想你刚才说的话，你不觉得愧疚么？”

贺长风动了动嘴皮，未吐出一字，神色复杂地盯着陶章。

见对方努力压抑怒气，依旧火冒三丈的模样，有些唏嘘：他还以为这人就会笑呢。

“对不起。”爽快的道歉。

他本就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到旁的人。

“虽然韩云礼夫妇又懒又馋，为人却是赤忱，我很喜欢他们，没有任何要贬低他们的意思。”想到奶油蛋糕，他的笑容真诚几分。

刘朗刚才被陶章吓了一跳，现下回过神来连忙打圆场：“行了老陶，贺小子就是想安慰安慰你。你看他每次提起韩云礼夫妇身上就多了几分人气，哪里像是在嫌弃。”

“……”陶章别开眼，声音暗哑，“贺小子，我们三个费心费力地去教你，不是为了再教出个白眼狼。我知你受了很多不公平待遇，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会要求你一定要大爱人民，拥有无私奉献的精神。只希望，你不要走了岔路，牵连无辜，伤害了那些对你好的人。”

说罢，提步上楼。脚步虚浮，宛如黑夜的一抹幽魂。

刘朗沉重地拍了拍贺长风的肩膀，压低声音：“别放在心上，老陶只是……触动了伤疤。”

抬眸，一下子撞进一双沉冷至极的眸子里。

已经七岁，身量比五岁小孩还稍矮一点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盯着人，精致的五官没有任何人的情绪。

“你们早猜到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对么！”用的疑问，却是肯定的话话，贺长风眉目冷的像是凝固的冰雪。

刘朗有些心悸，慢慢扯动嘴角，以尽可能温和的表情面对这个竖起尖刺的男孩。

“你伪装的很好，”他赞了一句，满是赞叹，“初见的时候我们真的以为你只是一个在父母骤然离世后备受亲戚欺压，仍旧保持着热忱的赤子之心，用笑容面对人世的坚强的、善良的、纯净的孩子。”

“可是啊，长风，我们这样的人经历过太多，见识过太多。撕开你刻意伪造的美好的初见，你那颗浸泡在黑暗中的心，根本瞒不过我们的眼睛。”

“我们不知道你究竟遭受了什么，有这样刻骨的仇恨，也没有兴趣知道。拖着残躯苟延残喘，被亲朋好友都抛弃的我们，心里其实也存在一些阴暗面。”

“我们教导你知识，引导你积极向善，想给你那颗肆无忌惮的心装上个可以禁锢你恶念的项圈……何尝不是在给我们自己心里的恶念套上枷锁。在这漆黑没有希望的日子里，再热情似火的理想都需要薪火去支撑。我们这样的人……一旦为害，遭成的后果，连我们自己都心悸。”

“还在我们还有良知，我们对这个国家都还抱有希望，我们深切的爱着这片土地……”

刘朗叹息着露出笑容，“别有什么心里负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好学，不要浪费了这难能可贵的机会。要不是时运，你这个农家小子，永远没有机会接触到上面。”

贺长风嘴角轻轻翘起一点弧度：“这也是我接近你们的目的。”

刘朗笑笑，提着热水瓶，精神振奋：“赶紧热热去，托你的福，我们也能喝上口肉汤……如果能再尝尝鸡蛋就更好了。”

贺长风斜眼，冷冷地拒绝：“想的美，这是我的。星宝特意给我留的。”

“欸，别小气么，你不是有两个……一口，就分一口！”

“做梦。”

贺长风一口回绝。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将两个鸡蛋都一分为二，给每人分个半个。

乳白色的汤汁送入口中，甘鲜的滋味流入口腔，化为满满的热意。

“真好喝。”

张老发出兴奋的喟叹，小口小口抿着鸡蛋，吃一点萝卜，就着白饭泡汤——来自贺长风的饭盒。

贺长风的饭都是韩云礼亲手装的，因为嫌弃韩老太给的太少。

两个饭盒，一个装饭，一个装菜，韩云礼买的时候就想好了。装饭的那个，如果当天韩家是稀饭配红薯土豆，他就会当着韩老太的面装点土豆、红薯，回了房再塞个私藏的花卷。如果是米饭配红薯土豆，就米饭装一半，土豆装一半。菜则装满，有什么装什么。

今天韩家人吃的汤面，这种就不好送。韩云礼就装了点红薯，塞个花卷。菜什么的是没有的，毕竟有骨肉汤呢。

张老吃的米饭，是贺长风中午特意留出来的。

张老有胃病，遇上有米饭的时候，贺长风就会给留出来，给张老熬个粥什么的。

不过，有骨头汤呢，这回就不需要煮了。

当然，只凭贺长风那点东西，肯定是不够他们所有人吃。

张老他们搬过来的，顺道把他们的口粮都带过来了。除了红薯，就是土豆，分量也不多，小小的一麻袋，至多一天一个，吃饱是不可能，饿不死就行，外加一小把盐。

住进牛棚的人，村里人一般都不会去亲近，也不把他们当成人看待。只是漠视已经很好了，有些地方甚至是拳打脚踢，当成个人情绪的发泄桶。

因为这些人都是“犯了大错的”，是“反革命份子”，是“……”

各种各样的头衔往上加。

有些是政见不同，有些是被趁机报私仇，有些是被人看不顺眼……

各种各样的理由，奇葩的。

有亲近的外国人，那就是投外。

家里财富多了点，被当成不良分子被批斗，家产被洗劫一空不算，人也要填进去……

没有人去管那些被下放进行劳改的人是不是被冤枉的。

乱的很。

带个红袖章，凭着个人喜欢，爬在其他人头上作威作福……

流氓披起了警服的那个年代，乱象到处都有。

国家在发展，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找到了机会，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

没遇上的人，为了每天填饱肚皮努力赚工分，觉得哪哪都好。

遇上的人，生命里全是黑暗。

有多少高端人才折在小人手里？

黑暗总在黎明后，有多少人等待着破晓的曙光，却永远沉眠在黑暗里？

“要是有点酒就好了。”

陶章优雅地喝着汤，眼眶红了大半。

“瞧把你美的，这是叫骨头汤喝醉吧。”张老嘲笑他，心里一片酸涩。

默不作声的刘朗，眼眶里也闪着泪花。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陶章勾了下嘴角：“是我心大了，多少个日夜里盼着有口热汤，真到手了，反倒奢望更好。”

贺长风并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他不是他们。

再难的时候，他也没有经历过他们的绝望。

不知所谓的关心，有时候其实是场笑话。

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打击，现在还在笑的，坐在他面前的这三人，也不需要他干巴巴的安慰和同情。

胃口没有受到感冒的影响，快速解决好自己那一份，他拿着已经空了的饭盒和热水瓶，准备拿出去洗。等下要送回去的。

想起之前没有及时送过去，韩云礼大清早的揪着他耳朵骂，贺长风面有戚色。

太丢脸了。

“记得第一次刷瓶子的水别倒了，明天煮着喝，还好歹还有肉味。”

张老急急忙忙唤住他，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

贺长风送他个鄙视的目光，倒是老实的照做了。

拿着饭盒出门的时候，他看了眼亮着灯光的窗户——那里看不到任何人影。

这些人总是这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