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夏披好你的马甲

六月份，艺术节要开始准备了。

这种活动在高中算上稀有，尤其到了高二，还剩一年就要毕业，因此还很腼腆的同学们参与的积极性比以往要高得多。因为规定每个班必须要有两个以上的竞演节目，往常总要自己拿着报名表去催班里人，今年却主动有人过来了。

除了必备的合唱节目，今年由文艺委员白晨晨带头，想排个舞台剧。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商量，因为要登记节目单，林静生就坐在他们旁边听她们谈话。

“排这个，老师不让上吧……”

“可是这个大家真的很喜欢，试试嘛。”

“就是说，服装都买好了。”白晨晨目光转向林静生，把希望寄托在和老师关系最好的他身上，可怜兮兮地祈求道：“班长，你觉得怎么样啊。”

放在桌上的剧本，写了几个字。

《红玫瑰与白玫瑰》，张爱玲的小说改编的，到这个年纪的女生，多了许多忧思和愁绪，绵绵的小雨一样，很喜欢读这类文艺青年的作品。不过这样表面讲爱情类的剧本，往往是无法搬上高中的舞台的。

他其实觉得这些东西都很无聊，但还是要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差点打了个哈欠，林静生眨了眨眼，掩住眸中的倦怠。

“想法很好啊。”他笑了笑，安慰道：“虽然学校对恋爱这种一向严抓，不过搞艺术节的老师有很多也看张爱玲的书，不会那么肤浅的。”

“只要大家想做的话，我会尽力帮你们说服班主任的。”

……

手指在卷子页脚攥了又攥，直到将那里捏得皱巴巴的，陈汝才惊地回过神，小心将页脚压平了。

他抬眼看了教室前面，穿过嬉笑打闹的同学，有些腿软地站在讲台正对第二排的位置。

正在和人说话的白晨晨看他从后面往前走，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了一眼。

“班长，那个谁又去你座位那了。”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谁，已经成了陈汝在班上的代号。

又。

说出这个字，白晨晨的耳根就有些红。她其实是第一次见到陈汝和林静生有交集，只是听了陈汝偷林静生内裤的传闻，下意识地说成了这样。

在场几个女生看向林静生的神情都有些紧张，似乎是在担忧刚刚的话冒犯到了林静生。

但林静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没有回头，淡淡道：“没事，他交卷子而已。”

几个人又开始讨论舞台剧的事情，陈汝往回走，白晨晨一边说话一边还时不时扭头盯着着陈汝看，她也有点好奇传闻是不是真的，但是不太好意思问出口。

林静生就坐在她对面，白晨晨的一举一动，甚至眼神变化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竭力攥紧了手中的笔，才忍住了同白晨晨一样扭头去看陈汝的冲动。

好奇怪。

指尖抵在那本《红玫瑰与白玫瑰》剧本的页脚上，轻轻磨蹭，那种沙沙的声音，听着人心里都跟着发痒。

/大家都在等他们doi 稍等稍等 等我们崆峒直男林静生克服心理障碍 do的小汝起不来床 呜呜直哭 乐 /

艺术生跟普通学生上课不太一样，文化课并不是每节课都要来的，不如说他们待在画室的时间比较长。

林静生慢慢发现，陈汝会在下午三四节课，出去中区画画，就在他之前用石头砸了陈汝的地方。

中区靠近弛县一中的初中部，那边有片白桦林，池塘，小公园，还有个操场。多数艺术生、体育生都会在这附近。

初中生下课会比较早，偶尔有体育课的时候，这些人也会到中区来玩。

陈汝臭名昭著以前，就有两三个皮得要命的小孩，时不时来这里推他一下，泼他水或者做点什么。现在他更没安生日子过了，到处躲躲藏藏，才勉强找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速写。

林静生由此发现了新的乐趣，他会在路过此处时，不经意，却总能发现陈汝躲藏的痕迹，像是一只到处打洞逃跑的老鼠。

今天陈汝藏在假山里，外头几个初中生在找他，林静生路过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的袖子露在外面。

“诶，”正收回视线，那两个初中生就过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见这有个画画的小子不。”

初中部的小混混，嚣张又天真。林静生甩开他的手，眉头略微蹙起，他原本不想理他们，但余光忽然瞥见陈汝在假山上扣紧的手指微微发抖。

胆子这么小，被几个小屁孩追得到处跑，偷他内裤自/慰的时候，倒没有手软呢。

他莫名笑了一下，他弯下腰，在那个拍他肩膀的初中生耳边说了句话，末了又道。

“小朋友不要这么没礼貌。”

“要你管。”

这几个初中生从他面前跑过去，过一阵子，就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林静生瞥了一眼，两个小孩压住陈汝手脚，另一个骑在他身上，揪他头发。

陈汝没有呼救也没有推开他们，趴在地上呜呜嗯嗯地小声哭。

——被一群小他四五岁的孩子欺负成这样。

林静生两条细长的眉拧在一起，那丝莫名其妙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有种莫名想走过去的冲动，当然不是好心想帮陈汝，只是想看看，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陈汝才会反抗呢？

或者就像他梦里那样，被打到断气，连求救也不敢么？

他出神的时候，赵斌终于上完厕所回来了，搂着他的肩膀。

“班长，走了，晚上吃啥。”

“嗯，随便吧。”

林静生抬脚的时候，那边的声音已经停了，陈汝抱着自己的画板，蜷缩在假山下，他刚刚听见这几个小孩的声音时，就已经想跑了。

但不知为何，陈汝没敢动。最近这几天总是这样，虽然白桦林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却总觉得……好像被一只狼犬盯上一样。

感觉浑身发冷，躲到哪里都逃不掉。

水雾，玻璃。

模糊的视线里，正在自/慰的少年，呜咽地小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林——

他从恍惚里惊醒，刚好要下课了。

“那今天就先讲到这里，有问题的话，可以来办公室问我。”

孙怡合上教案，拍掉手上的粉笔灰。她今天穿了身白裙子，长发温柔地披散着，微微笑的时候，眼角才显出一点皱纹，但那像月牙儿一样的眼睛仍然迷人馥郁。

讨论美丽的老师今天穿了什么，也是八卦无聊的高中生的一大乐趣。

“果然还是白裙子好看啊，女神！！”

“我觉得前几天那个黑色半身裙好，更成熟……”

男生或女生，或艳羡或带有一丝色/欲的视线喝讨论。林静生的目光也跟着孙怡晃动的长发，他记得每次自己问题目的时候，孙怡弯腰，就能闻见洗发水清淡的香味。

林静生初中以前没学过英语，虽然之前他也很努力，但是接触一门新语言对他来说还是太困难。上高中孙怡任教以后，他才开始对英语感兴趣，成绩也慢慢上来了。

他对孙怡有好感，很朦胧的喜欢，来自于那轻飘飘的裙摆和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但林静生没有幻想过师生恋这样大尺度的情节，即使是不考虑年龄差。他太冷静，清楚处于青春期的自己，对于异性的欲/望多么浅薄……隐约之间，他也注意到自己对孙怡身上母姓的一面过于渴望。

林静生一直是爷爷奶奶带大，很早之前，他的母亲就去世了。

孙怡走到门口，要出教室的时候，忽然拍了拍脑袋，又转身回来。

“忘了跟大家说件事，过两天会有个外教来学校交流，到时候会让他给同学们上上课。”

下课铃响，陈汝又背着画板出去，他的身影从两扇窗前一闪而过，林静生余光落在那里，又淡淡收回。

他听见什么金属掉在地上的声音，像是从陈汝身上拉下的。

等教室人都走光了，林静生才把作业完成，他背上书包，却忽然绕了一圈从后门走。

地上是一串钥匙，一把他没见过，另一把上面贴着315，是陈汝的。

林静生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往楼下看，陈汝背着画板往这边跑，满头的汗。

他捏了捏手心的钥匙，随后面无表情地把钥匙揣进了兜里。

将近十一点半，宿舍要熄灯锁门了。

赵斌许诺几个已经爬上了床，看着还在底下挑灯看书的林静生，忍不住喊道：“班长，还不睡啊，已经这个点了，这还没到高三，你也太努力了吧。”

林静生头也没抬，但笔尖顿了一下，“再一会，我把这题做完。”

秒针滴答滴答走了一圈，就在时间指向十一点半的时候，宿舍的灯噼啪一声灭掉了。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林静生嘴角微微上扬，眯了眯眼站起身。

他打开门，陈汝站在外面，夜色昏暗，林静生看到他身上又添了新的伤口。脸上是一副怯懦讨好的可怜样子，像是被丢出家门的小狗，蹲在门外软弱却卖力地摇尾巴，祈祷有人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