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几维鸟小说

连艺脸涨得通红，唇瓣张了又合上，指指耳朵摇摇头，示意自己听不到，又指了指嘴巴，无声地“啊”了一声。

兼职生了然，保持着微笑，安静下来。

连艺好不自在，视线迅速在饮品菜单上划到熟悉的倒数第三栏——

甜牛奶，标价10元

连艺眸子一缩，歪歪头，有些困惑。

甜牛奶涨价了，从8元，贴了张红色贴纸，变成了10元。

他觉得今天一切都跟往常不一样，这让他更紧张了。

兼职生见他呆呆站在那里，微微蹙了下眉，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大声说：“要这个吗？”

同时，还颇为体贴地伸手指在了甜牛奶上。

连艺猛地缩了脖子，避开他靠过来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才慌张地点点头。

兼职生尴尬地收回手，在键盘上吧啦吧啦地敲击了几下，大声说：“先生，一共十元。”

连艺捏着手心里被汗浸湿的十块钱，有些不知所措地皱了下淡色的眉，还是把钱递了过去，但变化让他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好在他的甜牛奶已经做好了。

连艺捧着那杯热腾腾的、香气扑鼻的甜牛奶，小心翼翼朝往常的位置挪过去。

好不容易走到了，他更委屈了，座位上已经坐了人。

平时这个位置都不会坐人的，这张桌子比其他桌子要小，还放在一堵墙后面，桌子和凳子挤在一起，很少有人会想蜗在这里。

只有连艺喜欢这个位置，甚至称得上爱这个位置。

没有外面的人透进窗户带着探寻的视线，没有多余人的驻足，桌子是小小的，凳子是小小的，这里的空间也是小的，哪里都是小的，才能严丝合缝地把连艺包裹起来，这种包裹紧实的安全感让连艺对这个位置情有独钟。

但就是这么一个没人爱的、只有连艺喜欢的位置，今天罕见地坐了人。

连艺在原地呆站了足足有五分钟，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一步一挪，半回头地坐在别的位置上，怎么都不舒服，椅子上生针似的，扭来扭去，连好喝的甜牛奶也不甜了。

他不时投过去看几眼，怎么都没感觉到那位置上的男人有想离开的迹象。

大概又在陌生的座位上坐了五分钟，连艺忍不住了，迈着小小的步子，鼓起勇气朝那个位置走过去，想要问问这个陌生人，能不能把这个位置让给他。

他在心里演练了一百遍后，终于抬了下手，小心在男人的衣服上轻轻碰了碰，力道轻的仅仅是在衬衫上留下一个手指头大小的小坑。

男人立刻回过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高挺的鼻梁、眉眼深邃，在脸上刻出两条入木三分的线、结实的手臂交叉着，仪态优雅地叠放在桌面上……哪里都是连艺在发廊来往那么多男客人里没见过的好看。

这位好看的陌生人撩起眼皮，秾黑的眼眸直直盯过来，眼神里强烈的侵略感激得连艺耳背细腻的肌肤上立刻窜起一片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连艺有些害怕地又看了一眼，陌生人恢复了神色，温和地笑着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但连艺听不到，他渐渐平复下来，认为刚才自己看错了，指了指刚才的位置，又指了指男人面前的桌子，做了个交换的动作。

男人微笑着点走，给连艺让出位置，朝他指的地方走过去，坐了下去。

连艺小声地呼了口气，正准备用手里的纸巾小心翼翼把桌子上的污渍擦干净。

往常桌子上都会留下上一位客人留下的食物痕迹、水渍、饭粒。

但今天没有，桌子上很干净，像是刚被人反复擦拭了很多遍，干净如初。

连艺仅仅困惑了一秒的时候，很快放松下来，把椅子摆到了最舒服的位置，这才定心地坐下去，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甜牛奶，嘴角掬着两捧梨涡。

喝了几口牛奶，他想起刚才让位置的好心男人，扭头想要再看一眼。

回头却发现那张桌子已经坐上了另外的人，男人已经离开了。

连艺没再去想，低头专注地喝起了甜牛奶。

天花板角落新装了监控器，角度让人感到古怪，监控一般都会对着店内视角最广的货架，或是入口的地方，但这个监控的视角不同。

它正对着墙后的那个小小角落，镜头下红色的光电不时跳跃闪烁着，证明着它正在辛勤地工作。

这家名为‘天天超市’的便利型小超市已经开了很久，不是加盟的牌子店，甚至还卖菜，很多客人都是熟客，进来看到不是往常的店员有些惊讶，问：“老板去哪里了？”

新店员热情道：“老板家里有点事儿，回老家了，店被别的老板盘去了。”

熟客只关心一个问题，赶忙问：“那会调价吗？”

新店员摇摇头，刚要说“不会”，想起什么指了下菜单栏：“只有甜牛奶涨了两块。”

熟客放心了，结账后便离开了。

跟往常一样，连艺喝完牛奶后就会舒展一下身姿，默默打了个充满奶味儿的嗝，最后鸵鸟埋沙一样，把头埋进手臂里，蜷缩在不足一平米的空间里，伴随着甜滋滋的气息入眠。

便利店里会开冷气，因此后半夜的时候连艺往往会冻醒。

今夜也是如此。

连艺又做了那个梦。

一群穿着校服，看不清脸的人，嬉笑着、推搡着把他逼到窗边，嘴巴夸张地动着，发出一些难听刺耳的怪声音。

那时候连艺还能听到声音，但他已经不记得那些话是什么，声音变成无数细小的银针，从四面八方朝他刺来，阴影笼罩着他，泛灰的玻璃窗外，从灰暗的夜色中伸来一只怪手，捏着他细长的脖颈，仿佛被人掐着颈项拎去屠宰场的鹅，一把把连艺拽了下去。

高空坠落带来的失重感让他分外惊慌，双腿下意识蹬了一下，惊醒了。

空气冰冷地卷了过来，连艺摸了摸湿润的脸颊，把袖子裹得又紧了点，再紧一点。

他呆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墙面出乎意料地洁白，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又一个变化，连艺觉得脑子要不够用了，他数不清有多少变化。

变化让他很慌张，心跳不断加速着，不安的情绪让连艺无措地紧抿着唇，不得不从座位上走出去，扒着墙壁边沿小心翼翼地往窗外望了眼。

昏黄的月色被雾霭浓浓遮掩着，隐约露出斑驳的深灰痕迹，仿佛枯黄的玫瑰卷起的瓣边。阒无一人的街道尘土飞扬，街巷隐秘的阴影中开满了发廊，红光暧昧又缠绵地散在空中，把月亮映的红艳艳得，那朵枯黄的玫瑰也是。

连艺蹙起细浅的眉毛，素白的脸纠结地皱在一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墙走出去，想要问问店员现在几点。

意外的是，店里一个人也没有，店员可能是去隔壁巷子里解决三急了。

连艺愣愣站在门前，门虚掩着。

夏夜晚风混杂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朝他拍打而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有这个味道的话，应该马上就要下雨了，连艺想到店后面晾着的那个兔子玩偶，很纠结地等了一会儿，店员还没回来，但天上已经打起了雷。

轰隆隆——

轰隆隆——

闪电夹杂着雷鸣，震天动地的声响，在连艺耳中变成小小的敲击，像是来自天空友善的提示。

连艺咽了咽唾沫，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走了一路，心惊胆战了一路，连艺整张脸纠结成了刚出炉的包子，又白又胖，皱巴巴地耸起一圈褶子。

他之前早回过店里一次，那次是他闹肚子，他不是没有闹过肚子，但那次比每一次都难以忍受。

但是连艺身上没有带纸，身上的钱买了甜牛奶和一小块儿蛋糕后也不够买一包纸巾，只好捂着冷冰冰的肚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