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映像戊走顾一喻时泽最新小说免费

阿茂，全名何嘉茂，在桐城一所排不太上名的大学念研究生。平时白天在学校混混学分，晚上就来TSUNAMI调酒、擦杯子。他跟喻时泽是在另一间酒吧认识的。

那时候阿茂还是本地一家老牌酒吧的酒保，每天就在俗气的纸醉金迷中端酒、擦桌子还有处理醉鬼。那天好像是平安夜，酒吧安排了专门的主题活动。舞台上几个身着红的绿的圣诞风格服装的男男女女，凑在一堆跳着不明意义的舞蹈。灯光缭乱，音乐嘈杂，阿茂穿着黑色的酒保服，头戴一顶滑稽的圣诞帽，把威士忌送到了喻时泽面前。

喻时泽独自坐在酒吧的一处偏僻卡座里，右腿交叠在左腿上，沉默地划着手机。手机发出微弱的光，打在喻时泽脸上，虚虚地映照出一张相当冷峻的脸。阿茂刚把酒放到桌上，喻时泽就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阿茂头顶的红帽子，眼里带上了笑意：“你们店长是有什么恶趣味吗？”

“这破酒吧就喜欢搞这种，”阿茂嫌弃地一把拽下帽子，“品味恶俗，鸡尾酒也调得很难喝。”

“确实。”喻时泽用眼神示意阿茂在旁边坐下。

“还好你没点，”阿茂顺势坐了下来，坐下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客人，你不会是要钓我吧？！”

平安夜，酒吧，低消八千的贵宾卡座，一个看似孤独的男人。确实不怪阿茂多想。

喻时泽闻言“噗”一声笑了出来，眼尾漾起温柔的弧度，完全没有了先前隔绝他人的生冷。“我要钓你，也不会这么钓，”喻时泽说着，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放心。”

***

“那你最近是在钓那个高中同学吗？”阿茂坐在吧台后，手里拿着块绒布，正细致地擦拭玻璃杯外沿。

“没有。”喻时泽轻轻转动手中盛着酒液的杯子，水晶杯的截面将灯光重新分割折射，在旋转中绽放出瑰丽的光影。他不禁想起芸窗美术馆内铺在顾一眼皮上的阳光，灿烂又耀目，甚至连皮肤下纤细的血管都被照得清晰可辨。

“不会吧，你那天没送小卷毛回家吗？”好歹也认识了一年，阿茂完全不信喻时泽的鬼话。

喻时泽没有否认，喝了一口“雨泽”后，沉声说：“他那样的，我不会碰。”

“我才不信你，之前沈添还问我你是不是有别人了。”阿茂白了喻时泽一眼，又拿起另一只杯子擦拭起来。

“他来酒吧找我？”闻言，喻时泽的眉头轻蹙。

“是啊，你说你干嘛要搞成这样。”何嘉茂无法理解喻时泽的这种伴侣关系。没有感情也可以上床吗？沈添不小心爱上他，难道就错了吗？虽然他没有真真切切谈过一次恋爱，但他觉得喻时泽这样很有问题。

喻时泽右手肘支在吧台，头懒懒地斜靠在上面，抬眼盯着阿茂，语气淡淡地说：“嘉茂，你不懂。”

阿茂被喻时泽这副腔调弄得浑身不自在，使劲擦了好几下杯子，才想起来上次摔碎的Fostoria中古杯。“你还欠我一只中古杯，记得赔我啊。”

“你工资都是我开的，怎么好意思开口？”

“可是我的忠实客户小卷毛都被你弄跑了。”怎么说了一圈又绕回顾一身上，还擅自给人家取小名，喻时泽觉得阿茂可能还是打工太轻松了。

“这个月开始KPI考核吧，别的酒吧有的我们也不能少。”喻时泽重新坐直，板起脸来吓唬他，说到最后还用手指关节敲了两下桌面。

“别呀！泽哥，泽哥我错了！”阿茂被吓得哀嚎起来。主要他也不傻，这酒吧生意这么差，真要考核起来工资都不够扣的。

喻时泽见他这样，严肃的脸上绽开一个笑来，“下周我要出差一段时间，你好好看着店。”说罢，就起身走到了门口。喻时泽出门后快步向前走着，就在马上转弯的时候，何嘉茂从酒吧的玻璃窗看到他又退了回来，在门口的一棵桂花树前站定，静静地看了两眼又转身走了。

“桂花早败了，有什么可看的呢？”阿茂边擦杯子边嘀咕。

桐城最近总是阴雨，天空灰蒙蒙的，少有阳光。雨水接连不断，像是勾连天地的丝线，在潮湿的空气中牵扯出琐碎又难言的思绪。顾一也搞不明白胸中的烦闷来自哪里，只是手里不停地收拾着出差要用的东西。或许是太久没经历南方的湿冷雨季了，顾一想。

没能在项目开始前回一趟榕城的家，顾一只好给奚歌清发了条微信说明情况。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顾一在细密的夜雨中坐进了出租车，棉服外套的毛领不可避免地沾上粒粒雨珠，又随着顾一进车的动作抖落一些。

雨越下越大，如箭矢般噼噼啪啪砸向车窗，雨刮器甚至都来不及运作。本就是夜间行车，出租车司机将车速放得很慢。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顾一拿出来一看，是江逸问他到哪里了。顾一哪里知道？桐城对他而言近乎于陌生。顾一6岁就跟着爸妈搬到了榕城，再后来又去了法国求学，对桐城的唯一印象就是那间老宅了。

“师傅，我们到哪儿了？”

“马上上高架了，”出租车师傅看了眼时间，“八点半能到吧。”

那应该来得及。顾一手机上回复江逸“还有半小时到机场”，发出去后又加了句“你们都到了吗”。没一会，手机就传来了震动。

“今天飞澳大利亚？”没头没脑没主语的一句话，对话框指向金黄色的银杏头像。不是江逸，是喻时泽。

顾一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看了眼满是雨痕的车窗，最后回了个“嗯”。手机又震动了下，这回是江逸，他说其他人还没到，叫顾一不要着急。顾一用表情包回了个OK。再切回和喻时泽的聊天界面，发现对方没有回应了。

“莫名其妙。”顾一腹诽。

司机师傅时间预估得很准，在晚上8点33分把顾一送到了目的地。顾一过完安检后和江逸碰头，江逸今天仍旧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微卷的头发被束在脑后形成一个小揪。在他旁边是一个体格壮实的寸头，看起来30多岁，手里拉着一个小行李箱。估计就是这次的摄像了。

“徐晖，《旅行者》系列就是他拍的，”江逸随手搭了下寸头的肩膀，“这是顾一，本次项目的主摄影。你们认识一下。”

顾一对徐晖的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旅行者》系列确实是看过的。正准备和他展开谈谈作品的时候，突然广播里播报了因为暴雨飞机延误的消息，其中就有他们一行人乘坐的飞往布里斯班的班次。顾一轻叹了一口气，预感这次行程不会太顺利。

不多久，助理小辛和翻译杰哥一起到了。看到三个男人郁郁地坐在角落，问了才知道飞机晚点了。小辛来之前还在加班，饭都没来得及吃，于是提议一起先吃点东西。一行人吃完了饭，又坐着聊了会项目，眼看都要凌晨2点了，飞机都没有起飞的消息。

“我去问问情况。”江逸把发尾的皮筋扯下，微卷的头发散开，堪堪落在肩膀上，神色不耐地迈开腿向咨询处走去。

“看起来像是去打架。”小辛拿江逸开起了玩笑，让氛围变得没那么沉闷。

“他打架是挺厉害的。之前有次夜拍，遇到一群混混，上来把我们柔光板搞坏了。我们可是熬了个大夜啊，就差最后一个镜头了。江逸顿时就火了，直接一拳揍过去，跟混混打了起来。我们其他人都吓傻……啊哈了。”话没说完，徐晖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其他人也被他传染，齐刷刷打起了呵欠。顾一揉了揉眼睛，问徐晖：“那你们最后那个镜头怎么办？”

“你的关注点怎么在这？难道不该问最后混混摆平了吗？”小辛拍了下桌子，说话的时候马尾跟着脑袋轻轻摆动。

“最后……”徐晖的话音被广播打断，宣布着飞机起航时间的女声此刻宛如天籁。这个时候正处于八卦中心的江逸也回来了，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跟大家说了下起飞的时间，说完又用皮筋重新把头发扎了起来。

“你别一直盯着我。”顾一也没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江逸，经他提醒，才尴尬地把视线挪开。想了想又觉得这人双标，为什么他可以盯，自己就不行。

“可能是看你长得帅吧……哎呀，我接个电话！”小辛看了眼来电显示，立马收起了不正经的腔调。顾一看到她清了清嗓子，毕恭毕敬地喊出一句“喻总”，随后就是无数个“好的好的”和“嗯嗯嗯”。顾一琢磨着这个“喻总”和之前电梯间听到的“喻总”是不是同一个人，他在卓云居于怎样的位置，又在单独跟小辛讲什么。

那边小辛说了句“喻总再见”，放下手机后对着顾一说：“喻总让你等会直接去头等舱，他帮你升了舱。”

“喻总让你等会直接去头等舱。”

小辛说完，其他人都看了眼顾一。顾一顿时感觉如坐针毡，所以那条莫名其妙的微信就是为了帮自己升舱？真那么有本事，喻总怎么不让飞机准时起飞呢！如果喻时泽真的想钓自己，那他的手段也太差劲了。

但顾一只敢在心里唧唧歪歪，满肚子苦水却无处倾倒。刚刚小辛他们的眼神以及一瞬间的沉默究竟有什么含义，顾一不愿意多想，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他可以睡得很好。可当顾一走入头等舱，发现隔壁的位置就坐着喻时泽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想简单了——喻时泽钓人还是有点手段的。

“喻总，你出差吗？”顾一觉得胸中的那股躁郁更明显了。

听到“喻总”两个字，喻时泽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下，旋即又舒展开。他将面前的电脑合上，对顾一苦哈哈地笑了下：“是啊。暴雨航班延迟，咱俩就碰上了。”

“倒也不是吧，你不帮我升舱，我们怎么可能碰上？”顾一觉得无语，在心里恶狠狠吐槽。但面上还是挤出一个笑，回复喻时泽：“那好巧哦。”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顾一恨自己终究也成为了糟糕的大人。

不知道喻时泽原本是几点的航班，在这边又等了多久，顾一看到他眼里带着倦意，飞机平稳运行后就闭眼睡觉了。熬了一夜，顾一也有些撑不住，迷迷糊糊间也闭上了眼睛。可能是头等舱的座椅太舒适，也可能是机舱内的温度刚刚好，顾一这一觉睡得极为舒坦。他恨不得像只晒太阳的猫一样在地上打滚，从这头滚到那头，再打出一个能看到鲜红舌苔的呵欠。

顾一确实打了个呵欠，刚想用手揉揉眼睛，却先触到了一层薄毯，不知道是谁帮自己盖上的。顾一边揉眼睛边偷瞥喻时泽，他才发现不知何时打开的舷窗隔板外，是半个埋入云层的火红太阳。

如果以舷窗为取景器的话，画面上半部分是鸡尾酒一样由蓝至黄的渐变天空，下半部分是厚重的云层，太阳缓缓陷入云中，在画面中央划出一道耀目的光晕。如果以顾一的眼睛为取景器的话，那么画面的前景是喻时泽望向窗外的模糊侧影，他正在万米的高空目睹一场盛大的落日。

喻时泽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看起来冷峻又孤独，差点让顾一以为回到了高中。那时候的喻时泽待人冷淡疏离，明明被人群簇拥，但那双不带温度的眼睛却又让人觉得置身其外。他在主席台上的孤傲，他在桂花树旁的淡漠，他在阅览室内的烦郁，在15岁的顾一眼里都是珍贵且无价的艺术品。却不曾想，这件艺术品被喻时泽自己打碎了。那时候顾一有多么渴求，现在他就有多么唾弃。

可现在顾一也想不明白，怎么碎片中还能看到粼粼微光涌动？怎么堕俗的喻时泽看起来还是孤独得要死？

“喻时泽。”顾一声音很轻，但在静默的机舱内依旧突兀。

喻时泽随着顾一的轻唤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顾一却觉得异常难受，盯着喻时泽的眼睛问道：“为什么要给我升舱？”

“你是我们这次项目重要的合作……”

“为什么来看画展？”不给喻时泽回答的机会，顾一接着问。

“为什么请我喝咖啡？为什么换那个头像？为什么在我喝醉的时候送我回酒店？”一个紧接一个的问题，顾一几近咄咄逼人。可他并不是在向喻时泽讨要答案，他只是希望喻时泽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至少真实一点。

喻时泽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顾一，觉得他软乎乎好拿捏，捏起来一看才发现还是那颗浑身是刺的苍耳子。面对顾一直愣愣戳过来的刺，喻时泽好像突然间失去了巧言令色的能力。

“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究竟出于什么目的，”顾一视线移开，看到舷窗外落日与云层相切，留下日落的最后一缕光芒，“但以后不要这样，我很讨厌。”

夕阳彻底坠入云中，取景器内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