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无声最新小说

吴生的生活里多了些盼头。工作日的下午七点，周末的一整天。

这些时候陈言会来花店教他手语，和他一起看店。

日复一日的相处让人越发体会到陈言的优秀——无论是气质谈吐还是姿态仪体。

陈言的每一次出现都会让他眼前一亮，吴生不由得开始好奇起陈言的衣柜。

他想，男人的衣品真好。

直到后来，他看到一个和陈言穿同款衣服的人，那份惊艳销声匿迹，他甚至并不觉得好看。

吴生这才明白，眼前一亮是因为陈言这个人，衣服只是他的陪衬。

无论是风衣还是卫衣，西装或是衬衫，都因为这个人存在而变得养眼。

吴生的素描本几乎成了陈言的私人穿搭记录，里面留存有陈言每一套他见过的私服，以及每一个角度的描绘。

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又聋又哑，这才有一双好眼睛。

深深印刻，细细描摹。

他把自己的小画本收在花店的抽屉里，与一朵红玫瑰标本锁在一起。

转眼已经冬至，这天晚上的客人格外的少。大家应该都在家里吃饺子喝羊汤。

林阿姨也专程赶过来给他送了家里包的饺子，是韭菜馅儿的。

他其实不太爱吃韭菜的味道，太冲。

但从没说过，可能林阿姨还以为他很喜欢，每年都给他包。

吴生很感激，也很喜欢在该吃饺子的时候能够吃到热腾腾饺子的感觉。所以就算不喜欢韭菜味儿也会照单全收，一口一口吃完。

人家能来给吴生送饺子已经是心善了，他若还挑嘴的话。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其实林阿姨才是这家花店的老板，吴生只是受人恩惠，才得了份看店的工作得以生存。

林阿姨有了自己孩子之后就让他在花店楼上的小屋子里住了。

人家一家三口的生活插一个哑巴在里面真的不太合适。

虽然吴生心里沮丧在所难免，但他还是很感谢林阿姨这份恩情，要是没有她，吴生可能还在孤儿院里谨小慎微地过活。

韭菜味道留在舌苔上，口腔里，涩涩的味道他不太喜欢，但仍希望这味道在嘴里久一点儿。

李阿姨拿出手机打字：小光要放学了，我在你这儿送完饺子就去接他去。生生你好好看店哈。

吴生笑着点点头，放下筷子目送李阿姨离开。

晚上七点终于到了。

今晚店里冷清，晚风也吹得猛，把吊灯都吹得轻微摇晃起来，花束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黑白剪影里唯有娇艳欲滴的花色被凸现出来，像是复古电影里染了一抹艳色。

吴生坐在花店里眼神怔怔地跟着晃动的影子转动。

没什么客人，就连陈言也没来。

吴生心里不由得有点闷闷不乐。

他在心底嗤笑了一声，你真是得寸进尺。

吴生每天都在店里柜台后面看人和车来来往往，时不时有人进来买花，又离开。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这种不是因他而来的相遇和寂寞无声的道别。

但遇到陈言之后，他竟有了奢望。

店门外路灯昏黄的灯光被遮住一块，在地上投下阴影，深浅交接，。

光从影子就能看出来人身形修长而挺拔，说不出的好看。

陈言披星戴月而来，身上沾染了夜色的清冷，却在碰到吴生眼神的瞬间表情柔和下来。

吴生看到陈言修长的手指迁翩，一句句文字就从他的指尖流露出来。

'抱歉，今天有事耽搁了。但是…'

陈言的手指动作到一半就停住了，像是留了个勾人的小钩子，吴生没看到下面的话，心里痒痒，连忙伸手动作：但是什么？

'但是给你带了我妈做的饺子。'

手上的语言一字一句在吴生的脑海里转化成具体的意义。

带了——妈妈做的——饺子

蓝色保温桶里打开就是热腾腾的一碗饺子。跟李阿姨做的不太像，陈言带来的饺子个头比较大。

吴生的眼眶被热气蒸得微微湿润。

他一边吃一边想，这还真是惊喜得他想哭，除了林阿姨家的饺子，他还吃到了陈言妈妈做的饺子。

他的脑海里几乎可以想出陈言妈妈温柔贤惠的样子，应该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陈言这样明媚似阳光的男孩吧。

牙齿突然磕到的硬物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吴生把嘴里咬到的东西取出来，居然是一块硬币。

陈言看他抬头，笑着向他动动手：吃到硬币的孩子会得到祝福。

当一个个手势连成这句话，吴生干涩了十几年的眼眶倏地盈满眼泪。

祝福。一个曾经离他远远的词语。

几乎从不会落泪的他在此时难以自禁。

他努力捂着嘴不想让自己发出难听的哭声，但他听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出来。

可陈言听见了，是深深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

不同于常人或嘶哑或响亮的哭声，吴生的哭声是一些奇怪的呜咽。断断续续的怪声，让很多人听了都会感到不舒服。

吴生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察言观色是生存下来的本领。

虽然陈言只是细微的表情变化但也被他察觉了。

他紧紧咬着下唇想把声音憋回去。

以前他就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话在他这里是不适用的。

孤儿院的小孩听了他哭都会躲得远远的，老师也不喜欢他哭的样子。

明明别的孩子哭了就能得到小饼干，但他只会得到一顿巴掌。

以后他就再也没哭过了，直到今天。

陈言是他平静人生里骤然而起的波澜，是他无数习惯里的例外。

他低着头不去看陈言的表情，自己的怪声一定吓到陈言了……

突然他视线里出现一双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接着他的脸被抬起来。倏地撞进陈言的眼睛里，翻涌着他看不太懂的情绪。

陈言好看的剑眉紧蹙着，让人想帮他抹平。

在那双盛着微波的眼里，吴生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清澈透亮。

忽然耳边一阵热气呼出，痒痒的。

“小哑巴，哭什么？”陈言紧贴着吴生的耳边低语，好像这样就能让这个又聋又哑的人听见似的。

但世界没有那么多奇迹，一个聋子哑巴不会突然恢复正常。

陈言看着吴生红得滴得出血的耳尖但一脸茫然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滋味。

就像是你满心欢喜地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悉心照料养了好久，这红玫瑰也没盛开。

失望又心疼。

但好在陈言见过的聋哑人不少，心态很快恢复，离远了一点打手语：小笨蛋，哭什么？

‘你妈妈包的饺子太好吃了。’吴生回复。

接着，吴生就感受到脸上的冰凉被陈言温暖的大手轻轻抹去。

对于聋子哑巴来说，最灵敏的除了视觉就是触觉了。

脸上细腻的触感让他流连忘返，几乎想蹭蹭。但被他忍住了。

这晚，陈言临走前买了一朵将开未开的红玫瑰，也没让吴生修剪包装，自己拿着玫瑰梗下面没刺的地方走了。

快要跨出花店门口的时候，陈言欺负吴生听不见，轻轻说了句——

“小哑巴，你有点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