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帝王流氓小说

一时间，仿佛时光回溯，回到了一切最初的样子。在那个时候，无论是他沈应，还是荆梁，他们都还是最为本真的模样。沈应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没有那场党争，如果，他们的父亲没有卷入，如果，他在被远派苦役前与荆梁远远相望，也许，一切就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沈应与荆梁的关系要开始于更早之前。

那是一场只邀请夔都三品大臣以上家眷的皇室家宴，沈家作为夔都名门世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也就是在那场宴会上，沈应第一次见到了荆梁，彼时，还只是一个不受宠，没有丝毫家室可以依凭的公子荆梁。

许是眼神的确可以传达一些情绪与信息，正当时，荆梁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也扭过头，朝她看了过来。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而然。

不过，那场宴会，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仅限于那场对视了，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机会私下聊上两句。

甚至不止如此，在将他们二人的眼神全都看在眼中之后，回程路上，他那醉心于权谋的父亲甚至还开口出言讥讽荆梁，并且，严令禁止他与对方有哪怕一点点的私交。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骤变发生，在荆梁不顾在先王面前使自己长久以来积攒下来的好印象尽数粉碎，也要将他求到身边的时候，沈应的第一感觉，不是感激，而是可笑和荒唐。对他父亲的可笑以及对人生无常的荒唐。

人，都是复杂的。

沈应，也是如此。

或者说，沈应，尤为如此。

荆梁待他很好，即使他不应该如此对待一个罪臣之后。最开始那段日子，荆梁对他的好，可谓是无微不至到令人心惊的地步。因为沈应发现，这个分明也只是在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居然会对他的喜好秉性，如此的了若指掌。沈应很清楚，那种熟悉程度，绝非一日之功所能达到。

那个时候，沈应尚未想过复仇，他无法避免的沉溺在了荆梁给他的温柔乡里。所以，也因为如此，他选择了直言不讳，直面自己，也直面荆梁。在一个轻风和煦的盛夏之夜，寂静无人之时，沈应开口问道：“公子待我这般好，难道是因为喜欢我吗？”

幸好，荆梁也没有拐弯抹角。

一声“是”，瞬间便点燃了沈应心中深埋的火。

原本，故事的结局就该到此为止。

可是，有变故的人生，往往才是常态。

上苍，最不喜看见幸福美满。折磨，就是他的乐趣。

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年秋天，先王给荆梁指了婚。

也是在那个秋天，他，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仅存的骨肉至亲——他的姐姐，沈嬅。

再一次被夺走深爱之人的痛苦，以及眼见自己的亲姐姐在承受莫须有的罪名而备尝苦难的滔天恨意，让沈应几乎是注定般的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名为复仇的不归路。

即使在踏上这条不归路的第一天，他便明白他将会失去所有。

但，他也依然义无反顾。

“我早知你心中一直有着一团仇恨之火，我亦知这团火终有一天会将我们的这点情谊燃烧殆尽。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将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我想让你受我照拂得再长久一点，我想将你爱我的假象，再延的长一点。沈应，你看错我了，我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更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我的心很小，我的眼界也很窄，无论细细丈量多少次，也不过只能容下一个你。可惜的是，这样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你的我，你，从始至终都不想要。”

四周寂寂无声之时，疲惫至极的守爱人终于还是气数已尽，他虚弱地躺在卧榻之上，独自朝着已经相当模糊的幻影，倾诉着衷肠。

在这弥留一刻，他终于脱下了这一层他从开始就不想要的周秦穆王的身份。他终于做回了荆梁。

那个时候的荆梁病的实在是太重了，所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他面前的，那根本不是什么幻影，彼时彼刻，站在那里的，就是沈应，就是他渴望了一辈子，最终还是无花无果的沈应本人。

“沈应，我此前对你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我希望你都能忘了。因为那些字句都不是我的真心，我希望，自此之后，你能忆起我的，都是美好的画面……”

缓慢而吃力地将手臂探出床边，他的手沿着轮廓做出了一个抚么的动作，他的气息，越发的弱了下去。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来生，我会在奈河桥上走得慢一些，我，会带着这些还没有来得及给你的爱去到来生，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变……”

就当荆梁的手即将无力的垂落下去的时候，沈应终于大步的走上前去，伸手握住。

看着卧榻之上已经没了气息的荆梁，感受着手掌中渐渐冷去的荆梁的温度，沈应本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可是，并没有，即使他的眼睛已经足够酸涩，可终归，还是没有一滴眼泪滑落出来。

静静的跪坐了一会儿，沈应默默地凝视着神情恬静犹如睡着了一般的荆梁，他犹豫了片刻，最后慢慢的探身过去，先是额头，继而是鼻尖，最终才是嘴唇，他轻柔而满怀爱意的亲吻着每一处。

从回忆中独自走出来，将故事终于在沈嬅面前完全的袒露出来，沈应只觉得有什么陌生而温热的液体正缓缓的贴着他的脸颊坠落。

抬手拭去，那，居然是他已经干涸许久的眼泪。

感受着这滴眼泪逐渐于自己的指尖消失，沈应那一刻感觉，一同消失的不仅仅只是这滴罕见的泪，还有他那最后的一点渴望被爱的真心。在这寒冬腊月的深夜，他，终于将自己的真心，彻底杀死，一点不剩。

起身从墓碑前站起，他硬挺着膝盖处的疼痛站稳，最后说道：“姐姐，待我凯旋，我会带着淮儿来看你。等我。”

就像是血亲之间注定会存有某种心灵感应一般，彼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塗山，没来由的，荆淮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中一痛。慌忙地扭头望向院外的茫茫黑夜，荆淮眉头一紧。

“舅舅？”

自从玉城卓叶得知沈应政变成功，将先前陈于边境的部队撤回来以后，他便已经预料到了，西殷与周秦之间，必有一战。

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沈应的出征速度竟然如此之快，还未等他寻出应对之法，对方，便已然亲帅重兵想着西殷进犯了过来。

当他接到从前线接二连三传回来的线报之后，玉城卓叶清楚，为今之计，他要是再想对荆淮下手，无异于挑衅，那么到时，西殷必将亡于他手。而只有这个，是玉城卓叶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而面对这沈应的来势汹汹，玉城卓叶其实也并没有花过多的时间，在第三座边境城池被沈应攻下之后，他便决意同样亲自出征迎敌。

两个当今大国赫然开战的消息很快便在各国之间传播开来，自然，传到塗山也只不过用了几天的时间而已。

面对着接二连三的噩耗和翻天覆地的局势，荆淮尚且稚嫩的心根本无力承担和消化。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便颓废了下去。

看他这样，曲星衡自然不能放任不管。所以，在一场大雪过后的亥时时分，他自作主张，且近乎半强制性的带着荆淮前往了战场。

当他们二人与日出之前赶到的时候，战场虽然已经被清扫过，而且又因为这场大雪，将很多痕迹都掩盖掉了，但是，血腥，空气之中那始终郁结着的厚重血腥气却依旧清晰可闻。

伴随着风雪吸进肺里，让荆淮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寒战。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在他开口之前，曲星衡却抬手制止了他。

伸手指向山下雪原上正欲交战的双方，曲星衡开口道：“荆淮，亲眼看看吧，这世间真正的残忍。”

号角声起，吹得人心底一片荒凉，颤栗。

荆淮看着经由号角声后混战于一处的两方军队，刀光过，血肉横飞，人命如同草芥，倒于无声。

战争的惨烈如同烙印，如同镣铐，让荆淮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恶心！

好恶心！

“人活着，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那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肩负着各自的责任。哪怕是王，也不例外。”

站在荆淮的身边，曲星衡扭头凝视着他，接着说道：“荆淮，现如今，新王驾崩，在这群狼环伺的时代，周秦需要一个新王，需要一个可以担负起天下之责的无坚不摧的新王。而你，注定了就是那位新王。”

“无坚不摧？”

荆淮也对上曲星衡的眼睛，许是由于风雪，亦或许是因为这惨烈的战况的冲击，荆淮的眼睛酸涩，泪水，便噙在眼眶，“可我根本不是，我也是人，也会痛苦。这份责任，我一个人根本承受不住！”

“所以，我会一直陪着你。”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曲星衡伸出手去拭去了荆淮即将落下的眼泪，郑重的许诺。

“只要我在，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便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在你弃绝我之前，在我死之前，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