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风雨夜行小说

姜黄色的咖喱汁混着土豆块、胡萝卜片和牛肉丁浇在热腾腾的米饭上，口感浓郁，咸香微辣，奇异的香料味道让人胃口大开，一粒粒米在汤汁的包裹下层次分明，细尝有淡淡奶香味。

一边的汤碗中漂浮着云一样轻薄的蛋花，翠绿的黄瓜片点缀其中，碗底还有剥好切片的虾肉，在素鲜中添了几分荤香，恰好可以中和咖喱的浓郁味感。

三碗饭一碗汤，钱维季端着杯子细细啜饮放凉的茶，这一餐真是酣畅淋漓又浓墨重彩，可惜吃多了有些涨，现在健身房肯定关门了，家里的跑步机送去维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取，一会得下楼活动一下，不然肯定晚上撑着睡不好。

小孩好像也吃了不少，刚才遮遮掩掩还能看出狼吞虎咽的急不可待，今天考试肯定很累。

钱维季竖着耳朵听见厨房里洗碗机正在运作，小孩儿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清理料理台，他便进屋换了身休闲些的外出衣服，走到厨房敲敲门：“荣绮，一会下楼走走吧，消消食，晚饭吃的太急太多影响睡眠。”

荣绮闻言惊讶了一瞬，想想又明白过来，刚刚因为饥饿吃太急，现在缓过神来倒觉得撑着了，肚子有些涨：“好的先生，我这就去换衣服。”

初夏夜晚星空璀璨，小路两边的树已成相当规模，拢住米黄色的灯光形成一片静谧的空地，楼下几乎没人，叮叮哒哒虫鸣遍响自得其乐，同景观湖里的青蛙相互唱和。

这片住宅区绿地率相当高，空气中弥漫着微微草木清香，钱维季想放慢步子和小孩儿并肩，但荣绮总是在落后他半步处步履稳重，落脚没什么声音。

“房杰说小朱今天有考试，我记得你是跟小朱同班对不对？”走了一圈荣绮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钱维季只得主动挑起话题，大晚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闷头在树林里头低头猛走这气氛也太怪异了。

“是的，我们是海洋勘探专业。”言简意赅，既回答了本个问题又挡住了下个问题的产生。钱维季忽然有些委屈，又有些失落，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背着手仰头看天：“我这个年纪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很老啊？”

荣绮的眼睛有些散光，在光线不够的地方反应会稍慢，钱维季忽然停下，两人距离又不很够，他险些一头撞到钱维季背上：“呃没有，”稳住平衡又往后退了两步站好，“先生您很年轻啊，怎么突然这样说？”

钱维季转过身，语气惆怅：“我总感觉你在跟我刻意保持距离，便怀疑是年龄造成代沟了，你看看，你总不跟我说话，还经常躲着我。”

荣绮脸刷一下红得彻底，连藏在衣领里的锁骨都染上了若有若无的胭脂色，幸好天黑钱维季看不清，不然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先生我是您的生活助理，负责一日三餐让您用餐愉快就是我的工作所在，我不应该在您生活的其他场合出现，当初和您签了合约内容我一直牢记在心。”

“倘若我说不想你只当我的生活助理呢？”钱维季随手揪了一片薄荷的叶子塞进嘴里，直视着快要把头埋进衣领的小孩儿，夏天夜晚轻柔而温热的风从衬衣的缝隙吹拂肌肤，带来一丝怡人的清凉。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荣绮简直想跳进池塘坐在青蛙背上游走，好离开这个尴尬凝重如同实质的地方。

前几天他才跟妹妹表达过自己的遗憾委婉，今天这就要赶鸭子上架么？

平心而论荣绮是很有那么一些些心动的，钱维季成熟稳重优雅温和，处理棘手问题时周身萦绕着从容和傲然，还有偶尔表露出来的忧伤和孩子气，无疑是丘比特对青葱少年的抡起的一记重锤。然而两个人的身份从一开始便不对等，表层的雇佣关系且不说，当初自己可是为了钱要做龌龊事情的，他那么好，是自己不配。

薄荷很凉，浓郁的青草味道弥漫在唇齿间，就像自己眼前这个小孩儿，起初以为是棵普普通通的草本植物，举着平淡无奇的叶子安静地站在那里，谁知道居然这么让人心神清澈，细细品尝还有一丝丝愈加浓郁的甜味。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有很多时间来想。我没有家人，朋友也很少，除你之外没什么人在意我关心我，如果你不嫌我烦，可以先把我当成哥哥来看。”

荣绮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又摇头：“我不能这么叫，这是冒犯您了。”

钱维季此刻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教了小孩这么多繁文缛节，一个一个“您”把两人距离又拉成了太平洋。

他一直把荣绮放置在与自己等同的位置上来看待，这孩子懵懂天真，虽是为了生活迫不得已做了MB，身上却总有那么一股子好家教带来的清气和坚定，纵然旁人会说这是假惺惺的文人酸腐，钱维季却觉得这是一个人出淤泥而不染的关键，身处深渊时仍需仰望星空，不然你怎么再次回到天上去？

“称呼是你的选择，我只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太多不必要的阻隔，如果你真的愿意成为那个可以牵绊我的人，我会永远优先考虑你的感受，尊重你信任你，陪伴你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这算是承诺吗？还是告白？荣绮被突如其来的感情冲击到了，脑中一片混沌，完全忘记自己回复了什么，只记得两人到家的时候自己要下楼回房，钱维季微微躬身，语气温柔地像吹过树叶间隙的风：“晚安，我的小孩儿。”

从那天那句晚安开始，钱维季便感觉自己被进一步疏远了，原先每餐前荣绮都会来通报一声说一会吃什么、餐点有什么特色，现在站在自己面前说没几句话就落荒而逃，脸红得跟下锅煮过一样。

这算什么事啊。钱维季瘫在沙发上长长叹了一口气，最近全部门上下都在忙一个大项目，光计划书就改了不知道几百版，他不仅要开会商讨相关事宜还得常去和合作方沟通，兼有这个越来越躲着自己的小孩，现在焦急与烦愁交加，嘴里都快喷火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那天的话说得够委婉够温和了，没想到还是刺激到了小孩儿，也是，放在那种情形下谁也不会同意吧，荣绮要是随随便便就同意他便不是荣绮了。

那到底要怎么办？

放在桌边文件堆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钱维季从休息室里松软的沙发中艰难爬出来，心里无比紧张又期待。

是房杰的消息，钱维季嘴角一撇，左滑就要删除，却不小心点开了预览。

是小朱用房杰的号码发来的，问能不能在本周末的时候给荣绮放一天假，还要钱维季瞒着荣绮。

八字还没一撇呢绿帽子就紧跟上来了？钱维季问他要干什么，想想又加了句“如果不说去干什么我就不准假”，觉得太八卦想删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击回车发送出去，这是要去干什么还瞒着。

小朱很快便回复了，钱维季点开图片一看，两张博物馆的票，“钱总周五荣绮过生日，我想周末带他去看这个展，他一直很想去。”是生日惊喜啊，钱维季放下笔，手指轻轻摩挲下巴，扫了一眼桌角的日历：本周五，陈副总就休假回来了。

到时候让陈副总去给部门开会，那女人身上香味重得跟用古龙水泡澡一样，烈焰红唇一张一闭能把人说得抱头鼠窜痛哭流涕，房杰最怕她不过。

送点什么好呢，钱维季点开手机漫无目的地搜索，贵些的小孩儿一眼就能看出来，肯定不会收，便宜些的他又觉得不够重视。他的大学时光已经成了久远的回忆，如何知道现如今的小孩儿喜欢什么。

国家博物馆的海洋文明展览，好像和希腊什么国家有合作，展品丰富还有专业人员进驻担当解说，躬逢胜事确实值得一观。钱维季随手点开购票页面的纪念品项目，看到价格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个书签和塑料小徽章就卖几百块，把物价局当咸鱼呢。

他没什么爱好，因而对这些周边、纪念品一律不感冒，认为这是顶着IP疯狂圈钱，可千金博美人一笑是我国文化传统，当年一骑红尘跨越千里送来的荔枝现在在小区外鲜果超市就能买到，这么一套小东西要能博小孩儿一笑也值了。

早上起床喝水的时候嘴角很疼，照镜子一看发现是长了好大一个水泡，最近几天忙里忙外还思虑过度，不上火是不可能的。小心避开嘴角的泡刷完牙喝了水，钱维季龇牙咧嘴地走进客厅准备吃早餐。

早餐是燕麦粥和西芹鸡蛋饼，真是万幸，要是吃面或者吃馅饼非得磨蹭得上班迟到不可。

荣绮正往杯子里倒水，见他正一脸痛苦地歪着头往嘴里送燕麦粥，忙过来询问：“先生今早的饭不合口味吗？”一眼便看见了钱维季嘴边的大泡，那可真是鲜艳而且饱满，极其显眼，“柜子里有黄连上清片，我去找两片来。”

钱维季不太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这个模样，尤其是房杰和陈副总，房杰会故作关怀地冲上来去碰水泡，陈副总会趁机劝他早点卸任退居二线将养身体以腾位子。

“先生您今天中午回来吃饭吗？我做清淡些的菜。”钱维季正要开门出去，荣绮忽然从身后跟上来拉住了自己的袖子，声音软软的，一低头刚好看见他的长睫毛微微颤抖。

昨天前天他都吃的不多，平时一顿能吃三碗饭，昨天晚上喝一碗汤就搁了筷子，今天明白过来是因为上火了食欲不振，小孩儿大概以为自己是不喜欢吃他做的饭了。

“好啊，我很期待。”钱维季点点头，露出一个不会牵动嘴角大泡的温和微笑。他很想摸摸小孩儿的头以示亲近和安抚，将将碰到又收回手。

荣绮现在很后悔，刚刚一时冲动上前拉住钱维季说了那么一句话，太过矫揉造作，跟闹小脾气一样，他不想被钱维季当成不知廉耻得寸进尺的人，但是看钱维季的反应好像没生气。

既然许了承诺就要做到最好，中午这餐虽然要清淡，却得比平时更加用心，素菜吃的最是手艺，更何况钱先生说他很期待。

新鲜柚子清洗后用食盐搓皮，去掉白瓤改刀切细，淡盐水浸泡，下锅加冰糖小火略煮。柚子皮煮到半透明时下入剥好的柚子肉，大火煮开转小火，晾凉后加槐花蜜搅拌腌制，装瓶后放入冰箱冷藏。

煮柚子的时候刚好可以切西葫芦和草菇，今天包的是米皮的素三鲜包，馅团上加了鸡汤冻来添一分荤鲜。

包子上锅，苦瓜切丁加入糖桂花，荣绮怕钱维季觉得无法下口，又多加了几块紫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