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人为刀俎》,人为刀俎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沙船所著的小说围绕刘长重齐锦年两位主角开展故事:所有人眼中齐锦年和刘长重已经在一起了,但只有他们才知道,根本不是。热评:又不是自愿的。
来源:废文 分类:古代 作者:沙船 主角:刘长重 齐锦年
刘长重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是日上三竿,窗外落雪沉沉,白亮得刺眼。他旁边齐锦年睡得正酣,冷掉的汤婆子和暖手炉都被踢到被褥外头。齐锦年这作息跟个猫儿似的,昼伏夜出,白天不起,晚上不睡,夜夜要开筵席,喝美酒,闹到天亮才肯躺下。
刘长重本来是过惯了一丝不苟的行伍生活,自从跟齐锦年躺在一张床上,被齐锦年拖累得也是一天天后半夜才睡、第二天中午才起。
刘长重躺在床上,抬起眸子。这间卧室仍布置成新房样子,他们两个成亲没多长时间,还算是新婚燕尔。雕花床挂的是大红纱帐,铺的是鸳鸯锦衾,墙上贴着红剪纸,案上点着红喜烛。他叹了口气,再往齐锦年那边瞧。原来他跟齐锦年虽然躺在一张床上,两人中间却摆了一把长刀。刀鞘上花纹凸凹,暗光闪烁。
回想起两人成亲那天,真个是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两人盲婚哑嫁,你不情我不愿,是被圣上一道圣旨赐了婚,强行绑在了一处。别人家的洞房花烛,怕不是人间极乐。他们两个的呢,你有怨我带恨,凄凄惨惨戚戚。外边又有锦衣卫守着,胆敢抗旨不从,就等着下诏狱掉脑袋。一个不小心,说不定牵累全家老小。
齐锦年千般万般不肯,要逃婚被抓了回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被捆结实了扔床上,送给刘长重。刘长重一时鬼迷心窍,把齐锦年开了封。等刘长重酒醒来,又后悔又后怕。齐锦年白吃了这场苦头,更是惶恐,瞧见他就要躲。躲又没处躲,两个人还得关在同一间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刘长重便想了这个主意,将自己的佩刀送给了齐锦年,睡觉时搁在两人中间,从此楚河汉界。若是他刘长重胆敢越界,齐锦年只管拔刀,将刘长重砍成十段八段都随便。一开始齐锦年拿了刀,心里犹自半信半疑,没想到刘长重果然说到做到,绝不踏雷池一步。
时间一久,两人倒也渐渐习惯彼此。白天相敬如宾,夜里盖棉被纯聊天。
刘长重看齐锦年睡得熟沉,长睫轻颤,墨色头发披散了满床。要搁往常,他只管自己轻轻起身。但今日实在没法。他们已经定了明日一大早上赶往甘州,行李还未完全清点,又有几场客人要会。圣上口谕吩咐得清楚,只要齐锦年身上伤病恢复了,就必须要走,不许留在京城。
刘长重轻轻喊了一声“锦年,该起来了”。没料到齐锦年半梦半醒之间,竟然迷迷糊糊回了一句“五哥,我再睡会”。这声“五哥”听得刘长重头皮发麻,心上发颤。
要说起来,齐锦年这般温香软玉,夜夜宽衣解带,躺在刘长重身旁,两人只有咫尺之遥。刘长重年轻气盛,心里一丁点想法没有,那必然是假话。只是,齐锦年是睡在圣上枕边、住在圣上心尖的人物,哪是他能惹得起、碰得着的?他们之间只搁了一把刀分开彼此,咫尺距离,已是天涯遥远。也不知道圣上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非要将这位美人强塞给他。他明白圣上是要他保护、照料齐锦年,只是如何保护?如何照料?他刘长重只有小命一条,什么千刀万剐、粉身碎骨,怕是都不够填的!
刘长重重新小心翼翼地喊了声“齐侯爷”。
齐锦年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仍然未起。
刘长重没法,又劝道:
“齐侯爷,你真的该起来了。行李你得过目,晚上八殿下九殿下还要来践行。”
他想着,今天也就罢了,明天早上寅时就要出发,齐锦年哪里起得来,怕不是得连人带被褥抱进马车里睡着。
齐锦年长长嗯了一声,最后短短回了一个“不”字。
刘长重看他偏了头,又要睡过去,伸手抽了案上汝瓶插着的一支孔雀翎,拿孔雀羽毛去抚弄齐锦年的脸颊。齐锦年唉了一声,抬手打掉孔雀翎。等他手一收回去,刘长重竟然又把个孔雀翎去戳齐锦年的鼻孔。齐锦年这才睁开眼睛,瞪着刘长重,满脸写着不情不愿。
“你好烦。”
外边伺候的下人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忙问道:
“侯爷姑爷现在是要梳洗起身?还是先吃茶点?可要备饭?”
齐锦年揉着眼睛,道:
“都不要,先等等。”
刘长重唉了一声。
“准备热水梳洗,要起身了。”
齐锦年将被褥往上一拉,大有要继续蒙头睡觉的意思。刘长重看不下去,作势要将被子掀开。齐锦年裹着被子勉强坐起来,却闭着眼睛朝刘长重肩上偏过去。
刘长重忙拿起床上那把刀拍了拍。
“你过界了,侯爷,若是进了我的地盘,也不怕我兽性大发,把你生吞活剥。”
齐锦年靠在床上,拿手支着脸颊,望着刘长重。他生得貌美,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这时他披散着墨色头发,里衣也未全系上,露着颈脖,更显得风情万种,烟波撩人。
“我不信,你明明嫌我肉酸。”
“行了,侯爷,”刘长重见齐锦年起来了,忙给对方肩上披上一件大氅,“甘州那边都给你准备好了,以后你住你的院子,我住我的院子,井水不犯河水,省得你我一天天逢场作戏,相看两相厌。”
刘长重在甘州自己的将军府上,已经专门将主人院子布置出来,请齐锦年住。他自己呢,住在外宅书房。下人、厨子这些,也都安排好了,请齐锦年只管调遣。那边天高皇帝远,随齐锦年怎么醉生梦死过日子,只要他人不出一丁点闪失。
齐锦年听见这话,低着头,咬了咬嘴唇。他下了床,拿钥匙开了一只绝精致的小箱子,里面都是金银。
“兵部清吏司那边上下你都打点了吗?你若是还没有,这件就给你。你如今虽然入了圣上的眼,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光是各部的书办,若不拿钱贿过,日后圣上要提拔你,他们就能找尽借口,将你的上任文书压个一年半载。”
刘长重伸手将齐锦年的头发别到耳后,满不在乎地道:
“咳,我指望过升官发财吗?甘州指挥使是我家世袭的位置,我又不怕他降职。”
齐锦年唉了一声,劝道:
“你还是拿着吧,早晚是要打点的,不如现在花点小钱。你要是不好当面送,我就另外派人去送。”
刘长重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那边下人已经端着铜盆和毛巾,请两位主人梳洗了。
***
齐锦年和刘长重刚清点了行李,又要准备筵席。八殿下九殿下都请了齐锦年,要为他践行。齐锦年干脆将两位殿下都请到自己的平安侯府,喝喝酒,说说话。甘州乃是西北边陲,离京城不知有几千里远。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这两位东做东的才刚换上待客的衣服,那边八殿下已经上门了。
八殿下命手下抬了六个箱笼进来,都是给齐锦年的礼物。齐锦年要起身道谢,八殿下柔声道:
“锦年,你收下,都是你用得着的。”
八殿下是小个子,生得薄背窄腰,一张秀气小脸,只有巴掌大。他说起话来,发音清脆动听,有如山中百灵。刘长重疑心自己像是在哪里听到过这副好嗓子,却又想不起来。
齐锦年忙请八殿下进里厅坐下,那边九殿下也来了。八殿下遍身绫罗,穿金戴玉,一派贵胄公子打扮。九殿下却只穿着寻常便衣,腰上挂着北城兵马司知事的腰牌,一看就是刚从街上巡查下来。九殿下统领五城兵马司,他并不终日躲在帐帷后处理公文,而是经常微服出来巡街。正是因为如此,五城兵马司上下官兵,无一人敢怠慢差事。
九殿下被请了进来,开口道:
“锦年,说了多少次你府上侧门的官道要清出来,不许拿来堆放石料。你再不改,我可就要上折子参你了。”
齐锦年只好满口答应。那边下人依次送了酒菜上来,却不摆在四人围坐的八仙桌上,而是摆在厅里另一张小桌子上,只给他们上了酒。
齐锦年和刘长重给八殿下、九殿下敬了酒。这边放下酒壶,那边下人送了一套马吊牌来。齐锦年小声告诉刘长重,他们几个以前经常约去五殿下的仁亲王府打马吊。因为宫内不许打马吊,被抓必要受罚。
刘长重忍不住,悄声问:“圣上常陪着你们几个打马吊?”
旁边九殿下听见了,笑出了声。
齐锦年不好回答,起身发了牌,又倒了一圈酒。马吊此物,最是玩物丧志,一打起来就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刘长重看出八殿下、九殿下、齐锦年都是玩惯了的,牌瘾大得狠。自己也只好强打起精神,陪他们玩儿。
九殿下先出了一张九文钱,被八殿下吃了。九殿下问刘长重和齐锦年明日何时启程,是否安排妥当,又说他备下礼物,夜里让下人送过来,又怪圣上狠心,强令齐锦年离京。
刘长重一一作答,他打了一张二十万贯,送给齐锦年吃了。
“要是齐侯爷能留在这里,那当然最好,去我那边荒山野岭,只怕侯爷千金之躯,根本住不惯。”
八殿下打了一张九万贯。
“将军,要是你走了,却留下锦年独自在京城,你能放心?”
齐锦年边打牌边说话。
“是我不放心将军,听说甘州美貌胡姬甚多,我如何比得上?”
刘长重听了,忙道:
“小侯爷这你放心,我虽然是纯血突厥人,审美却汉化得狠,只喜欢白幼瘦。”
齐锦年伸手要去打刘长重,反被对方握着手。
刘长重笑道:“侯爷送上门的这张五索子我吃了,清一色,胡了。”
马吊一圈圈打,酒一巡巡喝。刘长重虽然不喜喝酒,但自诩酒量不错。这琼浆玉酿一杯接着一杯灌下肚,饭菜却无人动一下筷子,刘长重渐渐喝出了三分微醺醉意。这杯刚喝完,那边齐锦年起身给他们三个倒酒倒满了。
九殿下喝了一杯酒,却道。
“锦年,你要上折子吗?”
齐锦年不解其意。
“什么折子?”
九殿下答道:
“礼部那边前几天和我商量,一起上了几本折子,请圣上广纳嫔妃,充盈后宫,开枝散叶,早日绵延子嗣。圣上现在后宫竟然只有皇后一人,至今只育有一位小公主,着实内院空虚,椒房不兴。”
他紧盯着齐锦年。
“锦年,我看你也应该联名奏本,请圣上以子嗣为重。”
齐锦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搪塞。
“我……我……不知道……”
九殿下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搁,语出讥讽。
“你不知道什么?不知道圣上行不行吗?当初几天几夜在他卧房里不出来的人不是你是谁?”
齐锦年咬住嘴唇不说话。他被赐婚之前,也有好几道折子参他,说流言传闻他与圣上过于亲近,望圣上早日将流言止于智者。
旁边八殿下捏着酒杯,冷笑道:
“不错,圣上将锦年赐婚下嫁,锦年劝圣上广纳嫔妃,君臣一心,未来可期。”
九殿下斜眼瞅着八殿下。
“皇兄,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别急,参你的折子都在路上呢,只怕二三十本打不住。”
八殿下反问道:“我什么事?”
九殿下冷笑道:
“皇兄,你却来问我什么事?圣上登基以来,多次下诏要求厉行节俭、诸事从简。你呢,穷奢极欲,王府里大兴土木,珠翠铺地,其罪一。你亲昵群小,疏远正人,放纵属下恣行乖戾,滋事扰民,其罪二。你沈荒酒色,俳优之娱,昼夜不歇,其中种种细节,皇弟难以启齿,其罪三也。”
那边齐锦年忙打圆场。
“九殿下……”
九殿下正色道:
“皇兄,父皇驾崩,属国丧家丧,诸皇子们需麻孝服百天,素孝服三年,一年内不得奏乐、宴会。你呢,你一天天穿的是什么绫罗绸缎?你那寿亲王府邸,一夜夜奏乐饮酒可曾停过?别的事情圣上还能为你遮掩,此等大不敬、大不孝,你让圣上如何再偏袒你?”
齐锦年只好起身给八殿下、九殿下倒酒敬酒。八殿下捏着酒杯,脸色阴沉,一句话未说。
刘长重来回瞧着八殿下和九殿下这对异母兄弟。齐锦年告诉过他,两位皇子素来不和,天天吵架。当初齐锦年作为八殿下伴读被挑进上书房,又被九殿下看中。九殿下执意要齐锦年做自己的伴读,为此大闹了一场。
八殿下九殿下生日只差一个多月,境况却大相径庭。九殿下泼辣大胆,聪明机灵,深受先帝宠爱,从小便常伴先帝左右,甚至直接住在龙栖宫暖阁。九殿下母妃位列贵妃,系出名门,也是先帝最喜爱的妃子之一。
要说起来,五殿下和八殿下的母妃也受过宠爱,不然怎么育有两位皇子?五殿下从小钟灵毓秀,先帝也是十分喜爱。但八殿下出生时,有些先天不足,自幼体弱。他们的母妃亦身体受损,自此之后便常常缠绵病榻,直至去世。因此,先帝对八殿下明显冷淡。再加上母族出事获罪,母妃受了牵连,有些失宠,五殿下和八殿下两位皇子自然不敢出什么风头。
从小到大,九殿下不是处处压八殿下一头,是压八殿下几百头。九殿下早早被封了亲王,而八殿下直到先帝驾崩,都没有任何封号,由此可见一斑。八殿下的亲王爵位。还是靠圣上登基后,为他封的。
这时外头更漏敲了,齐锦年松了一口气,柔声道:
“上灯了,今天正月里最后一天灯市,我们出去看灯,好不好?”
今年与往年不同,去年先帝驾崩,为守国丧,今年正月初一到十五都不允许开市,更不许张灯结彩。因此,今年灯市正月二十才开,一直开到二十九。四处一瞧,今年的漫天灯火比往年萧瑟不少。皇宫贵族守国丧家丧,不出宫灯,不放烟花。士大夫们守君臣丧,各家也不敢出彩灯放烟花。话说如此,少了些镶玉缀珠的名贵宫灯,只有民间纸糊绢扎的各色彩灯,虽然不甚精致,却仍是热闹非凡。
八殿下和齐锦年本来坐车出来,进到人多的街道上,便下了车。他们俩都属羊,戴上白泽兽面具,提着小羊灯笼,在侍卫们拥簇下去沿街看灯。
八殿下问道:
“你跟刘将军倒是处得亲热,他走了,你是要跟他走呢,还是留在京城?”
齐锦年深深叹了一口气。
“将军在人前做做样子罢了,他不喜欢我,打心眼看不上我这种,巴不得早点跟我分开。五哥下旨,要他带我走,他领旨时脸都黑了。”
八殿下忙问:
“他用起来呢?他瞧着身段精壮,你又是件尤物,不知你们俩鹿死谁手。”
齐锦年半天没吭声,最后才道:
“洞房夜他弄了我,之后再没碰过我。他……他嫌我脏。”
***
九殿下生气走了,齐锦年与八殿下挽着手,要一齐乘车出去看花灯。刘长重正琢磨要不要跟着齐锦年与八殿下出去,又觉得自己多余。他横在八殿下和齐锦年之间,岂不是自讨没趣,怕不是比一盏孔明灯还刺眼。那边平安侯府门房来说,九殿下走得匆忙,斗篷落下了没拿。
刘长重抱着斗篷去追九殿下,出去后吓了一跳。八殿下乘着雕车宝马、带着一队侍卫前呼后拥过来的。九殿下竟然一个人也没带,只身而来,不仅未乘车,连马也没骑。刘长重追出去时,九殿下走了还没多远。
刘长重忙将斗篷披在九殿下肩上,劝道:
“殿下,夜里冷得很,不如先留在侯府,等王府的车马来接你?”
九殿下满脸怒气,叹道:
“八宝此人贪图享乐,鼠目寸光。别的不行,吃喝玩乐倒是个中翘楚。齐锦年又是株菟丝花,柔软性子。圣上还说什么要齐锦年照顾八宝,分明是齐锦年一天天只会跟着八宝鬼混。圣上却一味纵容,替他们遮掩,真不知道要遮掩到什么时候!我看早晚要捅出大事!”
刘长重不知说什么好,便道:
“我之前从未见过八殿下,但不知为何,像是在哪里见过。”
九殿下听了,突然笑出声。
“你以后就知道了。将军,我劝你两件事,将来呢,要是八宝请齐锦年在他的亲王府留宿,你无论如何要去把齐锦年接回来,不许在八宝那里过夜。你呢,也离八宝远点。但凡将来八宝单独找你,你一定要回绝。”
刘长重心想,齐锦年在九殿下亲王府过夜,和在八殿下亲王府过夜,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同吗?他见九殿下竟然要独自走到兵马司营所,哪里放得下心,坚决要送九殿下一程。九殿下素来胆大,倒是满不在乎。京城灯市是防火防盗的紧要时刻,明处暗处都安排了兵马司在巡逻,昼夜不休,不必担心治安。
两人走在街上,九殿下迎面撞上一张刻着字谜的竹牌。他伸手摘下,对着灯火瞧了瞧。谜面为戍边二字,是个徐妃格半面妆,并不难猜。
九殿下拿给刘长重,说了声”这个容易”。刘长重啊了一声,一脸为难瞧着他,倒还真应了谜底尴尬二字。
九殿下没料到刘长重猜不出来,便道出谜底。
“尴尬。”
刘长重以为九殿下在形容自己,只好道:
“殿下,我……我确实尴尬。”
九殿下大笑出声,解释说这是谜底。刘长重听到谜底,还是一脸茫然,看不懂如何解开。
九殿下止住笑,又捉弄道:
“将军,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我看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刘长重听九殿下突然提起自己当年进京面圣时的馐事,更觉得脸上无光,忙道:
“我……唉,请殿下不要再取笑。”
原来六年前,刘长重父亲伤重阵亡,先帝得知将军后人里只剩下个十六岁的幼子,便下旨进京来见。这一方面,是为了抚恤重臣之后,另一方面,甘州指挥使是刘长重家中世袭职位,此地要塞,先帝也要慎重考虑如何安排。
等见了刘长重,先帝发现他年纪虽小,却很稳重,边防事务,竟然条分缕析,胸中有沟壑。先帝连连夸奖他将门虎子,有乃父之风,又感慨他家教严谨,英杰倍出。
最后,先帝说了句“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这是勉励刘长重子承父业之意。哪里知道,刘长重竟然听不懂。他也不敢瞎猜,也不知道如何回话,只好偷偷去问左右旁边拂尘太监。闹出来这么个大笑话,将先帝也惊住了。
九殿下笑道:
“父皇起先感慨说,等你成长起来,可保西北防线五十年无忧矣,后来没办法改口说,文治武功,希望你不要只懂骑射,不懂文墨。”
刘长重窘迫不已,忙道:“我实在有愧。”
九殿下又道:
“你的骑射,岂止是好,实在是惊人,我送你的那匹马呢?”
刘长重啊了一声。当年他面圣时,先帝身边确实站着一位年轻皇子。刘长重竟然一点也认不出来是如今眼前的九殿下。
先帝问过刘长重边防要务后,大为满意,连夸了好几句。身边陪着的年轻皇子却插嘴说,听说刘长重骑射极佳,想开开眼界。
刘长重推脱不过,只好表示,自己若要表演骑射,得骑一匹称心如意的好马。御马监牵了几匹马过来,刘长重都没看中。最后还是那位皇子殿下,牵了一匹黑马过来。
刘长重将这匹马细细一瞧,拍了拍马头,翻身上马,骑着马溜达了几圈,最后点点头说“成”。
至于那日刘长重在校场上出尽风头,莫说是九殿下当时看呆了,就是将来多少年都忘不了。原来那日,从禁卫军里挑了三个善马战的军官,陪刘长重过过手。这三个人都知道刘长重是老将军遗孤,商量着点到为止,千万不能弄伤了他。说话间,刘长重挑选的那匹黑马已经敞开四蹄,冲进了跑马场。
马是到了,只是马背上却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
九殿下陪着先帝坐在高处瞭望台上,先帝看了,十分诧异,转脸去看旁边伺候的内侍,问了声“人呢”。九殿下眼尖,倒是先瞧见了。
那三位军官手上瞧着竟然跑了一匹空马进来,面面相觑,不由得放下手上拿着的武器,寻思着是不是三个大人打一个小孩,教小孩子害怕了。说时迟,那时快,两支冷箭凭空射进来。一支箭横穿过一人头盔上缨络,将头盔掀翻在地。一支箭竟然扎进一匹马屁股缝里,马吃痛又受惊,哪里打熬得住,双蹄一蹶,将马背上的主人掀翻在地。
第三个军官握着一把银枪,左右一瞧,眨眼间两位同僚竟然落败的落败,落马的落马。他还未回神,那把银枪却被人抓住了。原来刘长重换上一身黑衣,背了一把小弓,躲在马肚子下边进来,只靠一条腿勾住马脖子。刘长重哧溜一下,从马肚子下滑上马背,倒着骑马,两只手抓着银枪,也不挽缰。
这位军官仗着自己腰大膀圆,一个少年人,要空手夺他的白刃,怕是不能够。他使了劲,将枪往前一递,逼刘长重松手。哪知道刘长重的马骤然加速,大步流星,骐骥一跃,怕有十多步远。刘长重顺势将银枪松开,军官被马疾驰的惯性一带一送,失去了平衡,竟然跌下马来,滚了几滚才爬起来,十分狼狈。
莫说是九殿下,就连先帝也没见过这种架势。连号令官都滞住了,停了片刻才鸣号吹停。按说本朝文武科举并开,读书人也都讲究君子六艺,不仅饱读圣贤书,也鼓励练习骑射。武艺精湛的人中龙凤,没少见识过。
——至于刘长重这种下作功夫,真只能骂一句“甚么玩意儿”。
作者:沙船类型: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