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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煦到家的时候已近黄昏，他怀里抱着接机粉丝送的花，手上拎着装满信件和手工礼物的纸袋，站在公寓门口出神许久。

他半眯起眼，远处天幕上好似打翻了颜料，暖色混作一团，分辨不清轮廓，晕染出满幅意识流般的油画，倾尽全力将底下的黯淡冷色遮掩住。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新鲜花束，脑海中闪现而过之前比赛时——外出参加活动，一下飞机就是挤得满满当当的粉丝，每个人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一个比一个喊得大声，生怕偶像将自己给忽略了。手里捧着花束的，拎着各大品牌纸袋的，一窝蜂地冲上来往手里塞。

可这一年多以来，举着印有他名字的横幅的粉丝越来越少，收到的花从繁复华丽的一大捧变成了简单清雅的一小束，成袋成袋的贵重奢侈品也被几张手写卡片所取代，起初顾嘉煦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可后来也逐渐释然了，他学会了和自己的虚荣心和解——自己的曝光度越来越少，作品输出几乎没有，喜欢一个看不清未来的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也不会谁都有耐心陪他等待曙光的。

他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花束，上面小小一张心形卡片，黑色字迹清秀飘逸：“我们陪你一起走。”

陡然间鼻腔一酸，真的会有人陪他一起等待曙光。

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的手臂将花束夹紧，腾出手来从包里掏出手机，接起了来电。

“Vicky姐，我马上到家了。”顾嘉煦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起伏。

“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档《音浪拍岸》，考虑得怎么样？”

来电者正是他才换的经纪人陈蔚。她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十来年，能力和资历都是一等一的，之前在公司里带的都是头部艺人。可是今年年初因为手下艺人屡屡爆出丑闻，她由于家庭原因造成了工作上的疏忽，整个团队跟着她走以至于未能及时处理，导致了网络舆论发酵、艺人名誉受损，公司只能公开道歉，并暂时停了她的工作。九个月后再回来时手上的资源已经被瓜分得所剩无几，腹背受敌之间她主动请缨来带顾嘉煦这种处在公司底层的艺人。

陈蔚之前在追看节目时就对顾嘉煦印象深刻，相信他的才华和长相能在娱乐圈中博得一席之地，如今只是缺少了机遇。

所有人都这样说。

顾嘉煦忍不住苦笑着垂下眼。

他刚从剧组里出来，身心俱疲——这部《玄玉冷锋》是前经纪人接的，说什么现在仙侠古偶剧很吃香，成本再小也能在市场里激起水花，已经是他这个咖位的艺人能拿到的最好的资源了，刷个脸被人记住总是好的——顾嘉煦心不甘情不愿地硬着头皮上了，作为男四号他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充当背景板，况且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设，一整部戏下来台词还没男一号一集多，能被人记住才怪。

可陈蔚不一样，她每次都会细心地询问顾嘉煦的意见，如果有分歧，也会冷静地和他商量讨论，绝不会一刀切或者先斩后奏。她清楚顾嘉煦的优势，会根据自己的经验、通过多年的人脉为顾嘉煦找资源。换造型师也好，接新综艺也好，她都尽心尽力，绝不敷衍。

顾嘉煦起初以为自己只是她跟公司赌气来博弈的筹码，谁知刚接触不久就被她的工作态度和专业能力所惊到。

还在深山老林里拍戏的时候，陈蔚发来了一档音乐综艺的企划方案：《音浪拍岸》——以露天音乐节的形式，打出“全开麦、无修音、现场直播”的口号，七个圈内资深音乐人与当红爱豆组队合作、竞技对抗，每一期主题和选曲都是节目组指定——许多被诟病“实力差劲”的爱豆，也希望通过这个节目证明自己。

“《音浪拍案》可是柯飞视频第四季度的重头戏，不仅请来国外综艺经验丰富的‘金牌团队’操刀，所投入的资金和预算也不是一般节目能比的，到时候会引入许多国内音乐节目甚至演唱会都不曾有的技术，重金打造最强的视听效果，柯飞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到时候根本不愁热搜。据我所知，招商前期就有不少经纪公司盯上了这块肥肉，不惜一切代价给自家艺人争取机会。好在我有些门道，而熠天这两年和柯飞又关系匪浅，为你拿下这个名额费了些力气，倒也不算什么。青云直上，只待这一步——你可得给我投入十二分的精神，一刻也不能松懈。”

柯飞视频......

近年来线上视频平台呈三足鼎立。而纵观这两年的发展，柯飞视频势头愈发强劲，且不说背后的资本，光是影视和综艺的策划便能力压另外两家——熠天选择与之紧密合作，算是抱紧了大腿。

“而且我还听说，这节目的总决赛定在KMA的前一周，最终获胜的歌曲将直接获得KMA年度歌曲的提名。”

KMA全称为KLOVERMUSICAWARDS（柯飞音乐盛典），是国内市占率最高的音乐APP柯飞音乐每年年末举办的颁奖典礼——因为前些年国内缺乏权威的音乐奖项，随着市场复苏，KMA应运而生，虽然才举办五年，但是每一年的结果都少有争议，逐渐成为了国内歌手或爱豆团体最为看重的奖项。TWELIGHT便在去年的KMA上荣获“年度新人”、“最佳男子组合”、“最佳舞蹈表演”、“最佳电子舞曲”四个重要奖项，霸占了一整晚的热搜，可谓是风头无两。

更何况KMA每一年的舞台都极为用心，留下了不少精彩瞬间，更引得许多歌手或组合心向往之。

顾嘉煦以为自己是作为爱豆参加，踌躇满志地答应了下来。

可陈蔚却告诉他：“你的身份，是音乐人，主导整个舞台表演的音乐制作人。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你的才华。”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嘉煦忍不住心中一沉。

陈蔚给他看了节目组的拟邀名单，都是圈内赫赫有名的歌手或音乐人。而自己初出茅庐，无论是资历、能力，还是名气、地位，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他顿时心生畏惧。

“我，我考虑一下。”那天的顾嘉煦握紧了手机，在挂掉电话后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陈蔚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了整整一个星期——他终于做了决定。

顾嘉煦抱紧了花，释然道：“我想参加。”

陈蔚语气轻快地答应了：“好。”

“什么时候开始录制。”

“十月初，一共十二期节目，决赛会是现场直播。”

现在是八月底，距离第一次录制只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中间应该也不会安排特别多的工作，他也有了充足的时间去准备。

“下个月月初会有一场杂志的庆典活动，我给你争取到了一个上台表演的名额。这也是和新造型团队的第一次合作，到时候你的出发图和现场图都会交给头部KOL和时尚博主。活动结束后你也要发微博感谢杂志的邀请，我到时候会将文案和图片都发给你，你最好也准备三两张自拍，有熟人的话也要主动去合影。微博评论区的粉丝要多互动多翻牌，记住了吗？”

“记住了。”顾嘉煦皱了皱眉，压力席卷而来。

“之后的安排和行程我微信发你。回家好好休息，少熬夜，多健身，注意面部状态和身材管理，当天会安排通稿和热搜，和品牌的后续合作也取决于当天的数据和热度，可不能掉链子。”

“是。”

挂掉电话后顾嘉煦长长地舒了口气，朝公寓里面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顾嘉煦谨遵陈蔚的叮嘱，早睡早起，清淡饮食，按时健身，生活规律，婉拒了不少喝酒泡吧的邀约。

顾嘉煦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过这种级别的活动了，他细细想了下，上一次受邀参加这种一线明星齐聚的盛典，还是在节目刚结束的时候。

前两天陈蔚给他发来了几套造型设计方案，让他自己先挑一套自己最喜欢的，等试装之后再确定最终造型。为配合当天“FloralNight——花样之夜”的庆典主题，造型师挑的衣服和配饰都是极尽花哨，顾嘉煦越看越觉得头疼，甚至觉得自己一时间失去了审美能力——毕竟他衣柜里就只有黑白灰三个色，对这些鲜艳的绚烂的华丽的服装根本驾驭不来。

“非要穿这么花吗？”

“今晚的主题就是‘花样之夜’，你上台表演的歌曲叫《玫瑰破晓前》，当然要穿得应景一点啦。”

色彩纷乱的印花不要，撞色跳跃的拼接不要，鲜艳明亮的套装不要......顾嘉煦皱着眉做了决定，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化完妆，换好衣服，顾嘉煦站在酒店镜子前出神许久。

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淡妆清扫，看上去气色极好；配了副银丝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沉甸甸的；雾粉色的斜襟夹克实物比图片上的色调略暗淡，剪裁上佳，质感高级，完美勾勒出身材线条；扣在衣襟处的满钻镂空玫瑰胸针实际上是一枚耳饰，白金材质与镜框相呼应，多了几分冷意，堪称点睛之笔。

顾嘉煦薄唇紧抿，面色沉冷，双手插兜，看上去气定神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有多紧张——他悬着心，时时刻刻注意着胸前那一枚满钻的白金玫瑰。

这小小一枚，做工精巧，璀璨夺目，出自世界顶级珠宝品牌，又是经典之作。纯白金的满钻款，设计简约，却华丽炫目——他蓦地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看上了一只该品牌的腕表，一问价格差点当场晕过去。

临走前他理了理雾粉色夹克的下摆，不知怎的他越看自己身上这套衣裳越觉得眼熟。

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该走啦，摄影师的光和机器都调好了，别让人家等太久。”陈蔚的声音将他从思索中拉了出来。

来不及再想，顾嘉煦忙地出了门。

今天出发照请的摄影师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不少网络上的“出圈神图”都出自他手。顾嘉煦当然也在社交平台上刷到过，构图、光影、调色可见其基本功之扎实，而被拍摄者的神态表情、肢体动作则被引导得很好，最能抓住最惊艳的那一刻，很少出现人景割裂、过度修图的情况，也从不敷衍了事、偷工减料。听说他跟几个一线明星签了长期合作，他这种咖位的根本约不上。

陈蔚真的有点本事，也真舍得下血本。

顾嘉煦每次拍摄硬照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经常出现很尴尬的成片。但是今天在摄影师耐心的引导下，顾嘉煦逐渐找到了感觉，最后居然信心倍增，越放越开。

出发照拍摄结束，顾嘉煦马不停蹄地上车往盛典会场赶去。

顾嘉煦在等候区没坐两分钟，就被工作人员引着上了红毯——他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咖位，被安排在这么前面也是情有可原。

脚下的红毯柔软无比，顾嘉煦踏上去的那一刻分明有些恍惚，忍不住心头一紧。

闪光灯刺得眼睛微微发酸，可他必须保持神色不变，唇角勾起的弧度是在比对了一张又一张照片后得出的结果，之前在酒店镜子前练习了无数遍后确定下来的眼神在一台又一台摄影机镜头前停留，原以为鼻梁上的平光眼镜能给他挡一挡，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是为了好看。

短短几十米的红毯，走得他提心吊胆。

掌心微微出汗，他不得不伸出手来僵硬地朝着镜头摆了摆，生怕将这借来的昂贵衣服给弄脏了。

主持人拦下他，寒暄了两句，又问了两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他终于暂时得到了解脱。

工作人员指引着他入内场，落座。

以他的咖位，自然是被安排在边角处，与中央的舞台相隔甚远。

他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不敢表露出一星半点儿的倦怠与疲惫。好在今天的衣服还算合身舒适，否则可得受罪了。

内场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周围也热闹了起来。

陈蔚提前给他看了座位表，自己身边都是些网红或者时尚博主，稍微有点名气的艺人都坐在前面。

顾嘉煦生性安静，不擅社交，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尹黛姐，这边！”

骤然间一个熟悉的名字拂过耳畔，他心中一沉，忍不住循声望去。

果然是她。

粉金发色是新染的，卷得恰到好处，慵懒地半披在耳侧，好似日出时翻涌奔流的海浪。特意挑了鎏金与藕粉渐变的抹胸长裙，紧身设计勾勒出迷人的曲线，繁复的刺绣镶出华丽的纹路，绚烂的水晶缀在轻薄的纱上，如波澜起伏，似远山绵延，层层叠叠的鱼尾下摆随着她的步履轻移而荡开重重涟漪，恍若人鱼出水。精心设计的妆容让她本就明丽的脸庞更为娇艳，绯红扫在眼尾，霞光落在唇上，灿若桃李，艳绝四方，竟连耳上颈间的玫瑰金珠宝都在这一刻失了光彩。

此刻的她停在他的眼中。

彼时的她重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蓦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顿觉自己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