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5-07-10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且粟 主角:弓雁亭 元向木
“吱呀....”
病房门被推开,方澈轻声走进去坐在床边。
元向木虚虚握住她的手,咧着嘴角笑:“妈我没事。”
方澈没吭声,过了会儿他脸色摹地一变,“他呢?”
“走了。”
“什么时候?”
“......刚走。”
元向木一把扯了针头挣扎着坐起来,方澈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赶紧起身按住他,“木木,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他。”
“人已经走了!”
元向木死死抿着唇线,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疯了一样跑下楼,前院的停车场里,一辆黑色商务车旁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弓雁亭!”他奋力大喊,声音嘶哑变调。
那道身影顿住,转头,他看到弓雁亭望过来的眼里升起一丝惊讶,随即那份惊讶被抹平,淡淡偏开脸弯腰钻进车里,商务车的发动机开始启动。
“弓雁亭.....”
元向木跑出医院大门,忍着浑身钝痛,追着接走弓雁亭的车子飞奔,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被抛上高空,扬到很远,又混着阳光铺洒在种满梧桐树的大街上。
这年夏天的阳光在元向木的回忆里烫出许多洞,潇洒,欢快,自由,炽热融成彩虹塞进他的身体里。
弓雁亭走了,他扔下一句“考上大学”消失在街道尽头。
高考成了元向木唯一的希望,他不想再浪费时间装一个不学无术的坏学生,第二次全市模拟就挤进年级前二十,雷耀明指着他鼻子大呼诈骗。
诈骗不至于,这只是他躲避朱春骚扰他和保护方澈的面具,不过现在朱春算什么东西,初中时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方澈,但现在不一样。
知道暴露成绩朱春一定不会安分,但没想到她那么无下限。
高三开学没几天,他是同性恋的消息就像病毒一样蔓延至学校每个角落,包括方澈的病情。
孤立、排斥、嘲讽、谩骂,纷至沓来。
他请了半个月的假,跑到河滩蹲在曾经他和弓雁亭一起坐过的石头上抽烟,直到兜里摸不出第二根,就去店里买了个二手相机,跑到九巷市高档夜店连续厮混。
十天后,破角的二手相机里记录了朱春纸醉金迷时摇曳的身子,和一段声色俱全的录像。
朱春的消费可不低,他花钱雇鸭子的时候很是肉疼了一把,不过效果不错,朱春叫起来很动听。
当他站在逸翠园楼下,看着朱春摇着她的小蛮腰出现在眼前时,嘴角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
这女人很不给脸地边尖叫边后退,搞得元向木以为自己是哪里钻出来的鬼。
他打开手机,揪住朱春的头发,邀请她和自己一起欣赏那段春潮四溢的视屏,然后点评:婊子都没你叫得动听。
并诚恳地给出建议,“这么好的东西放在网站一定火爆,哦对了,应该在元牧时学校的多媒体教室循环播放,精彩片段截图打印张贴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朱春那张保养得当的俏脸当即扭曲,两眼一翻差点直接过去,元向木收起手机微笑道:“你一个吃野食的还装什么?”
元向木归校第二天,朱春登报道歉,并在次日九巷一中晨会之后,站在鲜艳飘扬的国旗下解释传言的来源。
这些喧闹又丑陋的事都像青春期激素分泌旺盛导致的青春痘,挤出脓包留下痘印,随着新陈代谢渐渐淡化。
夏天连同九巷市都在褪色,只有弓雁亭越来越鲜明。
他顺理成章得成为元向木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一年后。
电话铃响的时候,元向木正穿着背心打扫卫生,把他卧室那堆起来比人高的书收拾出来往楼下搬。
已经楼上楼下跑了三趟,现在地上还堆着五六捆书,这还只是高三的量,平时蒙头刷题的时候没觉得,搬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竟然刷了这么资料,下面收废品的老头都乐坏了。
腾出手刚接通电话,谢直激动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木哥!分出来了你查没查?”
“还没呢,刚连网站都没登上去,太卡了。”他把塑料捆绳用力㩐紧,打了个扎实的节,喘着粗气问,“你呢?”
“我?”谢直有些不好意思,“我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两三百呗。”
“那你打算怎么办,复读还是?”
“先不说我了。”谢直急道:“你快去查,我一会儿来找你。”
“行。”
挂了电话,元向木直起腰,扫了眼这间他住了十八年的卧室。
书桌上凌乱散着很多纸片和还没来得及捆扎的两摞卷子,原本觉得很挤,把书一搬才发现这桌子其实很大。
窗台上方澈养得那几盆花长得正好,迎着阳光的鲜绿让人一看心情都能敞亮不少。
等高考志愿一出来,他就打算跟方澈离开这个地方,最好一辈子不用回来。
“木木。”厨房传来方澈的声音。
元向木脑袋往外侧了侧,抬高声音哎了一声。
“去洗手吃饭。”
“马上。”
元向木一把将桌面杂物扫到一边,打开官网啪啪啪输入准考证号。
界面加载了好一会儿,等半天画面才一卡一顿开始跳转。
几秒后他关了电脑,跑去卫生间洗手,方澈已经端着菜出来了。
“明天我把杂物收拾一下扔了,不用的家具叫二手市场的人来看看,不管贵贱全部一卖。”
方澈给他夹了个椒麻鸡道:“不着急,慢慢弄。”
元向木没说话,蒙头吃了两口饭,门外就响起火急火燎的敲门声。
门一开,谢直人还没进来就张嘴问:“查了没有木哥,多少多少?”
元向木故意不说,就吊着他,谢直急得满头大汉,方澈无奈赶紧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别急。
一年前那场闹剧般的矛盾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像谢直说的,没有弓雁亭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很好,那些猝不及防暴露在太阳下的心事似乎被高温蒸发了,没人再刻意提起那天下午的任何事。
“快说啊,我都紧张死了!”谢直急得抓耳挠腮。
元向木看他那样觉得太有意思了,逗了半天才慢悠悠吐出一个数字。
“多少?!”谢直瞪大眼睛。
“六百四十三。”
“我去哥你也太厉害了!不愧是我木哥!”
元向木笑了两声,“不算高,我估得比这还高点。”
方澈只看着两人打闹,脸上也有喜色,却不怎么明显。
这些年,元向木一直吊儿郎当一副混混模样,打架逃课抽烟一样不落,上课也不好好听,方澈隔断时间就要被学校领导叫到学校说一顿。
但她从来没苛责过他,也从没对他要求过什么。
曾经家庭还没散的时候,元向木不管什么考试都是第一,只要他参加的活动没有拿不到的奖,典型的别人家小孩,奖状多得没地方塞。
直到她和元问山离婚,一开始其实还好,后来有次朱春上门来闹,元向木发现他有个小自己五岁的弟弟,猛然间明白了一切。
他把箱子里装的,墙上挂的,架子上放的,凡是能看间的奖,全部连砸带烧扔进垃圾桶。
他处理这些东西时冷静又平淡,方澈却看得胆战心惊。
他仿佛在扼杀曾经的自己。
从那以后元向木彻底变了一个人,从阳光可爱的男孩变成一个招猫逗狗的混混。
直到一次凌晨,她起床去客厅喝水,看见小孩房间漏出的灯光。
没关严的门缝里,小孩坐在写字桌前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认真又专注,偶尔翻页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天晚上她偷偷哭了很久,满心心疼自责。
他没有放弃自己,可那时候他也才十三四岁,为了保护他们母子不受骚扰,只能被迫学着伪装。
如果不是家庭破裂,小孩远比现在优秀地多,仅仅六百四十三,不是他原本的实力。
“妈,我下午跟直男打球去,晚饭可能在外面吃。”元向木换了一身球服,抱着球往外走,“东西你放着不用收拾,我明天弄。”
方澈回神,不动声色地掩了下泛红的眼角,“去吧,过马路看着点别慌慌张张地。”
“放心吧。”
今天高考出分,雷耀民几个都被爸妈扣在家里出不来,他们两个自己在篮球场打了一下午。
人少了,两人反倒没有平时那没放松。
篮球砰砰砰地撞击着地面,在夏日午后空旷的操场回响。
谢直的视线始终追着那个阳光下飞奔的少年。
起跳、奔跑,运球投篮,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又凌厉,元向木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底却压着一股狠劲。
谢直远远坠在他身后,眼底逐渐变得落寂。
他突然发现自己怎么都追不上他,连并肩都做不到,这个下午,他们之间好像拉开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他们之间的差距不仅在分数上,也在以后漫长的人里。
元向木考得好他比谁都高兴,现在却连提一提嘴角都有些艰难。
两人来回几十个回合,终于喘着气停了下来。
“木哥,你志愿要填哪儿?”谢直转头问他
“京城。”元向高高举起篮球,手腕内扣,球按画好的抛物线落入篮筐。
“为什么?”
元向木扭头扫了他一眼,没出声。
谢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京城没有你想去的学校?”
元向木捡起球,平静道:“什么学校不重要,重要的是京城这个地方。”
“你....”谢直张了张嘴,却只奔出一个字,半晌才又出声,“那蔡静禾呢?”
“我跟她分手了。”
“什么时候?”
“就前两天。”他眉心拧起,神色有些阴郁,篮球砰砰砸在地面,他没有再去捡,“我不该和她在一起的。”
蔡静禾那天下午哭了很久,那些眼泪似乎倒灌进了他的心里,从那一秒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件多荒唐的事,这辈子,他都欠着那个女孩。
“你后面怎么打算的?”许久,元向木岔开话题问。
谢直偏头躲开他的视线,“...跟着爸妈做生意。”
元向木皱起眉,却没说什么,谢直从小就不爱念书,考试回回倒一,倒是有点经商头脑,也许做生意确实更适合他。
没人再说话,气氛变得沉默起来,好像突然间就找不到话题了。
良久,谢直道:“我看你在收拾屋子,阿姨也要跟你你一块走吗?”
“嗯。”元向木走到操场边,懒散地靠在隔离网上,从裤兜里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她一个人我不放心,而且我不想让她再呆在这儿了,房子我打算挂到中介那,有人买就卖掉,没有就先租出去。”
谢直愣在了原地,手里的篮球掉在地上砰砰跳着滚远了。
“那你...还回来吗?”
火焰点着烟头,元向木吸了口,垂下手慢悠悠吐着白雾,“不了。”
“可是....”谢直只觉得呼吸一寸寸收紧,“去京城你们住哪?物价那么贵,你还在上学....”
“房子先租着,我这几天在网上看了看,小一点的一居室稍微靠郊区的一个月五千多,这几年元问山给的钱攒了些,我妈被邀请做京城医院的顾问,收入不算低,我也会做做兼职,虽然有点紧张,不过也过得去。”
好半晌,谢直才回过神,他没想到元向木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你....”他声音有点干涩,“你为了他...”
“不只是因为他。”元向木弹了弹烟灰,道:“我不想跟那一家子有任何瓜葛了,我想逃离这里。”
他用了逃离这个词。
但在这一瞬,他眼底隐约透着释然和轻松。
谢直猛然明白,原来他这些过得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潇洒。
夕阳穿过隔离网,将他们的影子斜斜拉出很远。
元向木低着头,额前有些长了的头发被微风轻轻晃动,拢在烟雾后的那张脸被金色光线描地仿佛有了神性,如西方油画里的罂粟。
谢直想,怎么会有人不爱他呢?
不可能的。
成绩出来两天后,元向木就确定了院校。
他的目标很明确,第一志愿京城财经大,第二三志愿也都在京城,剩下几个他原本不想填,在方澈的要求下挑了几个一流学校填上充了个数。
志愿填报的最后一天,元向木联系的二手市场的买家来拉家具,他们家是三居室,自从元问山跟方澈离婚后,小卧室这几年一直没住人,他打算把这张床也给买了。
师傅把床挪动开,角落里扫不到的堆积起来的灰尘厚厚一层,来回走动的人一多,尘埃就满屋子飘,元向木把窗户又打开一些,抬手在鼻前扇了扇,“妈你别在这儿了,出去吧,灰大。”
方澈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退出去,元向木帮着师傅把床挪走,再回来打扫时,脚下突然被一个滚动的小瓶子绊住。
是瓶药。
瓶身泛黄,看着有些年头了,元向木把它和收拾出来垃圾一块扫进簸箕。
正要转身,耳边突然响起方澈发病时尖利的嘶叫——
“他给我吃药,他要害我....”
“他们都是混蛋....”
元向木转身的动作停住,随即弯腰捡起药瓶。
是氟哌啶醇,前几年方澈经常吃的一种,家里的药盒里也常年备着这种药。
元向木呼出一口气,扔进垃圾桶前,又强迫症一样拧开看了眼。
随意一瞥,下一秒便狠狠定在了原地——
瓶子里所剩不多的几个药片全是白色扁平状。
可方澈平时吃的氟哌啶醇明明是糖衣片。
同一个医药公司,同一款药,为什么药片性状不一样?
元向木死死盯着那几枚陌生的药片,短短几秒,脑中已经闪过无数种可能。
但药物更新迭代,隔着几年时间,这中间也许有过换代也说不定。
“木木?”
门口传来脚步声,元向木瞬间回神,随手把药瓶塞进口袋,抬头正好看见方澈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方澈走到他身边,担忧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什么。”元向木抹了把脸上渗出的汗,“太热了。”
方澈拿过他手里的扫帚,皱眉道:“你歇会儿,这儿我来收拾,别中暑了。”
元向木嗯了一声,扭头出去,走进浴室拧开淋浴,任由冷水冲刷了许久,再出来是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妈我出去一趟。”
方澈诧异地扭头看向玄关,没来得及说话人就开门走了。
十几分钟后,元向木在康顺医院门口下车,直奔四楼精神科。
“叩叩。”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温和的中年男人让到一边让他进来。
“梁叔。”元向木大步进去反手关上门。
这几年方澈的病情都是面前这个叫梁哲的医生在照看,时间一长互相已经非常熟悉,再加上梁哲是方澈以前的大学同学,一直对方澈有倾慕之情,人到中年都还没结婚。
一开始元向木还有点抗拒,但后来看着方澈一点点稳定下来,他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了,是你妈妈....”
梁哲见他脸色难看,语气有些着急。
“我妈没事。元向木掏出药瓶放在桌上,“您帮忙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