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01 来源:长佩 分类:穿越 作者:恭西柚 主角:于清白 于清白
“秋夜凉啊,秋夜凉,一把西风谢海棠,
补冬装啊,补冬装,烛灭烛灭莫推窗——”
邻家阿雪与王小二手拉着手唱着童谣,在身材敦实、声音粗犷的杨咸菜加入合唱之后,曲调很快被带偏出去二里地。
秦家的萝卜头听不出来那里唱的不对,还蹲在地上摇头晃脑,带着另外几个小孩拍手,乱打拍子。
王小二瞅着他们,感觉这些同伴一脸傻气,心里冒出来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忧伤:原不是人人都如契哥哥和玉菩萨哥哥那般气质……
那样的人可以行走江湖,而自己只能顶着“小二”这样同样傻气的名字,在小菜馆里当个真正的“小二”……
如果有机会的话……
如果这样土里土气的她也有机会离开这座等不来梅香的小城;如果她也可以像故事中的游侠儿一般闯荡、游历……
那该有多好!
王小二思忖着,她想的很远,远到给自己起了一百个自以为顶天立地的绰号,又给自己未来的兵刃起了一百个自以为霸气外露的名字!
她一直想到小小脑瓜冒烟,被阿雪扯了坏袖子,这才从畅想中回过神来。萝卜头一脸期待地仰望这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小二姐姐,求她讲故事。
阿雪也在一旁附和,有些羞怯,“你家的厨子哥哥又讲了什么故事嘛?”
王小二舌头打结,她还没告诉小伙伴们契哥哥离开的消息。
人走了,满身的故事也被他一同带走了。
“那要不我讲一个菩萨哥哥的故事吧!在西北的黄沙里,塔克拉……拉玛干!”王小二不想让伙伴们失望,稚嫩口齿间艰涩的流转着那个她不太熟悉的名词。
“不就是什么死之海、沙子地下城吗?山神的孩子阿依慕、乔勒旁什么的,”杨咸菜粗声粗气,“这个故事你讲过了!换一个换一个!”
王小二一吐舌头,心里吐槽这个咸菜记性倒是好得很。她有些犯难:“那就讲……活死人军队?菩萨哥哥说那里叫‘古牢关’!”
“古牢关”在荆楚小孩子的耳朵里固然是个新鲜的字眼,但是……
“活死人的故事你爷爷都讲了好些年!我都会背了!”咸菜不依不饶。
萝卜头也起身抗议,仍旧不合时宜地乱拍起巴掌,咯咯笑道:“小二姐姐没故事喽!没故事喽!”
他喝倒彩似的掌声气得王小二直跺脚,在小丘上激起一阵土烟。
想到自己在同龄伙伴们中高耸的故事大王形象有所动摇,王小二较劲似的喊起来:“谁说我没有故事了!还有一个震荡江湖的大大大大故事!!”
那是契哥哥两年多以前第一次走进六味斋时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
王小二清楚记得那天契良辛风尘仆仆、衣衫褴褛,他喝了很多酒,白脸烧成了红脸,猴屁股似的。
那是荆楚最烈的酒,叫“梅香三十里”,六味斋仅有的两坛喝完了,契良辛摔了坛子,说不够,店伙计只好多跑了几家酒馆,又买了足足五坛。
六味斋为契良辛孤零零一个酒客燃烛天明,七岁的王小二从他那里听到了小镇之外很多奇妙的事情,一点也不困倦。
最后契良辛讲给她了一个关于“剑中仙”与“刀上尊”的故事,讲完,大好儿郎抱着酒坛子,脸埋在酒坛口,声泪俱下。
悲声隐忍,艰难地从唇边泄出来。
泪混在酒里,都是浊的。
王小二第一次见到男人哭,她本来以为男子都不会哭的。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小手拍在契良辛的后背上,一下,两下,轻轻拍着。
好似在记忆的极深处,有一个叫做“娘亲”的女人也曾这样安慰哭泣的自己。
王小二记不起她的脸,只记得她温柔的掌心。似乎只要这样轻轻拍一拍,天大的烦恼也会被拍散……
果然,契良辛止住了悲声。王小二觉得自己干成了一桩很了不起的事,脸上笑意盈盈,继续拍着,拍他的背、他的头,像拍黄四娘家看院子的大黄狗。
契哥哥说:江湖是大大小小的故事组成的。
有的如黄金箔、有的如锦竹牍、有的如玉碎、有的如弃珠……
而有的人,如刀尖血、刃上花……
这些人与事串在一起便是最瑰丽诡谲的珠帘,是大夏的江湖。
他告诉王小二,那一晚的故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
王小二点头应允。
她绝对不会把契哥哥哭过的事情告诉别人。
酒,契良辛都喝干净了,人醉了,但脑子还醒着,一摸钱袋……
他哪里有什么钱袋!
于是,契良辛便留在了六味斋的厨房,烧菜抵酒债。这一留,便是两年半。
想起曾经对契良辛地许诺,王小二没有把“剑中仙”与“刀上尊”的故事说出来。
她只是从“话说有一天”开始,讲起西北黄沙古牢关的“活死人林家军”、“宝藏往生门”还有那地下冒出来的能粘死人的粘稠“黑水”。
皆是老生常谈,可王小二不再在意伙伴们不满的目光。
这是王伯给她讲过无数遍的睡前故事,王小二听得腻烦了,不愿意再听,王伯也不急不恼,给小孙女掖好被角,提起那一把奇怪嗓音。
王小二不明白自家爷爷的睡前故事为什么是鬼故事。讲了太多遍,怕不起来,只觉得爷爷好似书塾先生授课,一遍复一遍,有意让她全文背诵似的……
她记得王伯讲到那个故事时会端着烟杆发愣,有时火星燎到眉毛才回过神,勉强维持的笑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变得苍老起来,“沙漠腹地有处古战场……”
相传那黄沙之下埋的宝藏不止千万,无数江湖能人异士欣然往之,一探究竟。
据说真的有人寻到了金门宝藏,可当时的那批人没有谁活着走出禁区……
王小二问:既然去过的人都死了,这样的故事是谁传出来的?
王伯马马虎虎解释说故事都是后来的西域来的商队传进中原的。
“当年都说朝廷专门组织过人马前往调查,结果派去的人也都死了!”王伯语气夸张,故意吓唬孙女。
“后来朝廷下令把那片区域封锁了,不让任何人去,特意设立关卡,称作:八百里禁区。”
古牢关八百里禁区。
王小二记住了。
*
“边境的人都说那地方邪门哩……夜里鬼火冲天、鬼哭狼嚎……
“每到皓月当空、没有风沙的晚上,那些面色惨白、舌长二尺的鬼兵就会从沙子里面爬出来……
“鬼兵在大沙漠里面巡逻操练,有时鼓声喊杀声连天动地呐!
“从那边经过的商队说数十里之外都能听到盔甲走动的声音,是当年林家军惨死的亡魂不得安息……”
六味斋后院中,王伯声音沙哑,重复着他给孙女讲过无数遍的故事。
他跪着,身前三人站着,一斗笠垂纱的白衣公子,一华服艳妆的东瀛女子,还有一个周身黑衣、头包黑布的影子人。
王伯的竹篮倒在地上,两尾滑出的鲫鱼早已不再挣扎,死透了。
白衣公子正是于皙,进后院的时候他对王伯说过:“小生特地前来河安镇,再听邹公公讲一遍古牢关旧事。”
于公子想听,邹渔不愿讲也要讲,因为于公子说了:“您怎么讲给您孙女的,就如何讲给我。”
孙女……
闻言,邹渔浑身顿生冷汗——他们见过王小二!
“请吧?”那女子抬了抬下巴,她说的是官话,但口音里还掺杂着东瀛腔调,“于公子说您最爱给小孩子讲这段故事,奴家很是好奇呢。”
邹渔头垂在胸前,故事是一定要讲下去的。
他虽然是个无根的人,但他要让别人的下一代,这个江湖的下一代、下下代、乃至千秋万代永远铭记古牢关外发生的事情!
那是黄土掩盖不了的血的事实!
林家的真相总有一天要昭告天下!
可邹渔不敢说,面对于公子,他抬不起头……
邹渔心中所想,于皙了然:“邹公公,四年前我身死,您立即下令解散了霜天馆,我多年心血东流去,可真是……好的很!
“您老这份忠心,我该怎样报答才好?”
邹渔抖作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