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
小编推荐: 《师尊,总有人逼徒儿就范》 《师尊是个假正经儿》 《我把儿子养弯了肿么破》

精彩段落

印象中很久没听人这么叫过自己了,贺川更不可能睡着后还喊一个快四年没见面的、已经闹掰了的朋友,所以江汀想刚才一定是幻听。

只是他有点恨自己没出息,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幻想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明明贺川的被窝已经够暖和,腹肌也很软,再适合做梦不过,没必要跟讨厌的现实记忆混淆。

江汀越来越困,沉沉地合上眼。

从动作、气味乃至身边人都是老旧的回忆,以至于江汀睡得非常踏实,没一会就开始做梦。

是那种很香甜的梦,一段儿一段儿的。梦里有好大一片沙滩,有带着海腥味的风,还有年少的、毫无嫌隙的、光脚丫玩儿水的,他们俩。

*

十三岁,在银沙岸。

江汀蹲着在沙滩上画圈,后背光溜溜地暴露在太阳底下,被晒得通红。

江岸跟白静丹也不拦着,远远坐在遮阳棚里,只在太阳最毒的时候才叫回江汀。

“一身汗,跟个泥鳅似的。”白静丹给孩子擦汗,递给他一瓶温凉的纯净水,“脸疼不疼?”

江汀皮肤薄得很,太阳晒狠了就会红,严重了还会脱皮。即便这样,两口子也还是随着他疯。小孩儿嘛,没快乐还叫什么小孩儿。

“不疼。”江汀兴冲冲地跟她比划,讲自己搭了多高的沙堡,还有潮水褪去时看到了很多鲜艳的贝壳,“妈妈你看,给你捡的!”

小手摊开,上面躺着许多好看的贝壳。

“谢谢三点水。”白静丹摸摸他的头,把孩子拉到阴凉处,“快进伞,小心晒脱皮了。”

“我知道呢。”江汀学着白静丹的语气说,“中午太阳最毒啦,不能在海边玩!”

白静丹被逗笑了,捏捏小脸蛋儿。孩子嘴巴鼓囊着都说不清话,一个劲儿说热,江岸就叫他进凉棚坐着,给他开西瓜扇扇子。

江汀嗷呜咬下一块西瓜,头发丝儿被海风吹成一绺一绺的。

“妈妈,”江汀盯着远处,问,“你说中午玩水会中暑,那为什么小川哥还在玩呀。”

白静丹还没注意到远处,被这么一提醒,便回头看。

一个穿着短袖T恤的男生正沿着沙滩走,时不时弯下腰捡些什么。系在腰上的校服因为弯腰总是拖地,变得脏兮兮。男生被晒得红里透黑,汗湿的T恤贴在后背上。

小孩最是童言无忌。江汀蹲在阴凉处定睛瞧了瞧,忽然指着贺川说道:“小川哥哥怎么光捡东西不下水呀。”

白静丹听完就明白了,把江汀搂在怀里,回头向江岸招招手让他过来。于是江汀就看到爸妈在鬼鬼鬼祟祟,急得直问:“你们说啥呢,不带我。”

白静丹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又跟江岸商量了一会,才蹲下来,轻声问:“小川哥哥可能在挣钱。”

“捡东西也能挣钱吗?”

“能,但是很辛苦。”

“那为什么要挣,他没有零花钱吗?”

孩子从小被保护得太好,既不能理解隔壁为什么总会出现打斗声,也不明白一个还在读书的孩子为什么要靠捡瓶子挣钱。

江岸用力弹他的脑门儿:“臭小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江汀捂着头,嘟囔道,他的同学们也都有啊,又不是他一个人有。

白静丹想了想,问他:“三点水,你想不想让小川哥哥到咱们家来玩?”

江汀眼睛都亮了:“想的!”

江岸噗嗤一下笑了,补充道:“那要是玩儿之前得先给你补课呢?”

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随后扑闪眨了眨。江汀犹豫了几秒后点头:“也可以。”

江汀的成绩一直都在中游晃悠,偶尔遇到难点的题目还能往前十名赶一赶。老师们都说他脑子灵光,就是粗心大意加没个常性,越简单的题反而越容易丢分儿。

这种问题除了常盯常练外没别的办法,偏偏江汀自己要学舞,江岸和白静丹又是医生,忙得很,没什么精力辅导孩子。

夫妻俩早就想过要不要请个家教来,正好今天看到贺川,就想到个主意——让隔壁孩子来给江汀补课。

贺光以前吃老爷子的遗产过活,没吃几年发现不够了,只好到处找零工去打,天天看家里的拖油瓶不顺眼。贺光最开始只是不爱给贺川做饭,一天给个三十块钱打发完事儿,到后来,干脆三十块变成十五块,甚至经常不给了。孩子为了能少讨些嫌,连家都回得少,就在学校空着的八人大通铺里睡。靠贺光给的饭钱,贺川勉强能靠馒头稀饭多活几天,可想买点额外的本子文具只能靠自己了。他一个小孩能干什么,顶多就是捡点废纸壳塑料瓶子出去卖,所以每次放学经过海滩他都会去捡点。

白静丹跟江岸说实话对这个邻居有点怵,甚至因为贺光的暴力倾向动过要搬走的念头。但这么久接触下来,发现贺川确实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了点,而且近几年孩子个头大了,贺光也老了,隔壁很少再发生像小时候斗殴一样的事,夫妻俩在这个小区也住得习惯,便暂时断了搬家的念头。

贺川成绩好,家里多双筷子也不费事,江岸干脆就想,让贺川给江汀补习,给孩子一点儿补课费,还能让俩人同吃同住一阵子,省去不少心力。

江汀可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只想着,能跟邻居哥哥玩啦,开心。

小江同学的眼睛晶晶亮,等着父母去远处找贺川。

只见江岸拿着一条新毛巾和矿泉水朝远处走,身形越来越远,直到和贺川一起定格成两个小点。

贺川明显抗拒与人的接触,离江岸很远,自己接过毛巾来擦了擦脸。

两个人一高一矮地站着,也不知在聊什么,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两个人才并排走回凉棚里。

江岸指着贺川,对江汀说:“小川给你接回来了。”

江汀疑惑道:“你们刚刚说啥了呀,待了那么久。”

“啧,少打听,这是大人的秘密。”江岸神神秘秘地说,“你俩好好的,别打架。”

江汀心说我才不跟他打架,谁能打得过他啊。

白静丹走过来,拿了瓶跟江汀手中一模一样的饮料递给贺川,还拿出毛巾来给他擦汗。

贺川下意识后撤了一步。

白静丹便停住了,把毛巾递给他,让他自己擦。

“谢谢阿姨。”贺川低着头说,说完又觉得不合适,小心问,“能……这么叫吗?”

“当然能啦,叫什么都行。”白静丹笑得温柔极了,“叫干妈都没事儿。”

江汀这时候耳朵可灵啦,蹭地窜到妈妈身边,翘着小脚问:“他叫干妈?呀,那他不就成我哥了吗?”

贺川没来得及否认,江汀便贴过来了,一身汗的小崽子在破旧校服上粘来黏去,“我有哥啦。”

贺川被蹭得有点要犯病的意思,板着脸推开他,本想用身上有汗搪塞过去,没想到小孩儿又贴上来,还变本加厉地跟他蹭蹭脸蛋,一个劲儿地叫:“哥,嘿嘿。”

说是当哥,其实本质上还是当家教。江汀做过的卷子贺川要检查一遍,给江汀讲错题,还要看着江汀背课文背单词。这些比起那种廉价又最费时的劳动要轻松很多,所以贺川很珍惜。

江汀脑子活络,学什么都快,就是就是静不下心学。好在贺川能治他,当哥的脸一黑江汀就不敢乱动了,乖乖做题,几次模拟考江汀居然还考了个不错的成绩,可把两口子开心坏了,贺川更是成了江家的常客。

第一次在江家吃饭时,贺川一筷子都不敢动,后来是江岸让他别拘谨、大不了饭钱从他课时费里扣,他才放开胃口开始吃饭。

贺川的吃相属实不算好看,从小饥一餐饱一餐,也没人教他怎么样才算得体。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碗里的饭,看到江家一家三口都在看着自己,才慢慢放下筷子,“怎么了。”

“没怎么。”白静丹温柔地替他擦嘴,他条件反射地往后缩,察觉到没有恶意后才放心让人擦。

这是他来了平安里之后,第一次,被长辈用善意关照着。

江岸看着觉得揪心,安慰道:“以后不用吃这么快了。饭跟菜都有的是。”

贺川低头看着舔得很干净的碗,两颊烧疼。

从那以后他不再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了,学着江岸的样子细嚼慢咽,甚至学会如何去剥一些他从没见过的海鲜和水果。

贺川以前从没想过,原来餐桌上可以没有酒精和拳头,原来晚餐可以是家人团聚的时间,原来周末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每次被江岸和白静丹注视着时,贺川都会有种错觉,误认为自己和江汀一样处在这个糖果屋一样的世界。

童话的主人公自然是光彩夺目的,像江汀一样。

江汀是会被所有人偏爱的小孩。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可爱机灵,刚上初一就拿到当地最知名的舞蹈大奖,父母也开明且有能力。这样的江汀,简直就是贺川的反面。

偏偏就是这么云壤之别的人,却阴差阳错做了很多年的邻居,贺川还能凭着自认为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在糖果屋中赖着不走。

有一天晚上,贺川下课晚,给江汀讲完卷子更是深夜了。面对江岸和白静丹的留宿邀请,贺川终于大着胆子接受。

小江同学对此很好奇,印象里小朋友去别人家待久了都会有人催回家,可是贺川哥哥非但没人催,好像他自己家的灯都不常亮的样子。

“哥,”有次江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们家里现在没人吗?”

贺川正在帮他改数学大题,头也没抬,“嗯。”

江汀不解:“贺叔呢?”

“走了。”

“去哪呀?”

“不知道。”

“咋这样啊。”江汀不满,“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不想你吗?”

小江汀离开爸妈三天就会哭着喊着要回来了,怎么会有亲戚离开一个月都不闻不问呢,他不理解。

贺川却摸摸眉毛上的疤,“不在挺好的。”

贺光大部分时候对他只是冷漠,似乎他代表着贺光本人前半生的没用和屈辱。但一旦贺光的暴力被酒精放大,两个人就绝不只是冷漠这么简单了。贺川甚至已经练就了凭借脚步声就能分辨出贺光是否喝醉的本领,一旦觉察到不对劲就躲进衣柜并拿一根棍子防身。

所以贺光不回家挺好的,甭管他在干什么勾当,总归比大家都头破血流好。

江汀得到什么都太轻易,怎么可能理解这些,说话总是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心直口快,天真地问:“那你怎么没饭吃呀,他走都不给你留吗?”

“留了点。”贺川想到自己的存钱罐,那里面确实留了五百块钱,大概是一个月的生活费,“但不够。”

这些钱堪堪只够吃喝,可他高中想去市里读,这事儿他还没跟老贺说,也不可能得到同意,所以住校费只能自己攒。

江汀若有所思:“所以要去捡瓶子?一袋瓶子可以卖多少啊?”

贺川说:“七毛。”

江汀吐了吐舌头,仿佛在算七毛钱可以干些什么。

“那一定要中午去捡吗?”江汀问,“晚上去不会凉快点?”

贺川很认真地回答:“中午瓶子没人捡,再晚点就没了。”

江汀托着下巴想了很久,贺川以为他是理解不了,没想到江汀忽然一拍大腿,眼睛亮亮地说:“那明天我陪你一起捡吧!”

贺川睁大了眼睛。

江汀肯定道:“十一点多就放学啦,咱吃完饭过去。我捡瓶子可厉害了,能跟你比赛,到时候给你背那——么大一包回去!”

“别整事儿。”贺川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捡了。”

江汀“哦”了声,表情看着有点失落。贺川没管他,接着改卷子。

这天江岸和白静丹没来得及回家,贺川就带着江汀出去买菜。两个小大人在菜市场挑东西,江汀坐在板凳上指挥,贺川就按他的喜好拿。

其实没有人教过贺川要如何生存,他对于生活常识的理解都源自七岁前爸妈说的话——挑水果要挑稍微带一点点虫眼的,因为这样最甜;挑菜可以去位置不太好的摊子,哪里的菜会便宜一两毛钱;晚上九点半后超市果蔬会降价,可以打到半折……

他凭借这些经验替江汀买到了自己平时不舍得吃的瘦肉和小番茄,然后带着江汀一起离开市场。

江汀一开始只能远远地跟着,走两步觉得跟不上,便飞快倒腾两下追上,拉拉贺川的衣角,意思是想一起走。贺川犹豫了会,把塑料袋全都转移到左手,右手牵着白嫩的小江汀,就这么一路逛回小区。

等到了家,贺川的左手上被塑料袋勒得全是红痕。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去给弟弟做饭。

贺川很会做饭。因为贺光这些年几乎不进厨房,所以为了养活自己,贺川只能早早地学会这些生活技能。只不过因为缺少教学素材,贺川会的菜的种类并不多,只有几样凭多次失败苦咽练出来的家常菜。

“吃不吃肉丝面。”贺川问。

江汀点点头,“吃的!”

贺川回头做饭了,趁这个功夫又给江汀布置了几道题。

江汀咬着笔头苦思做不出来,脑子乱乱的。

面端上餐桌时,江汀已经坐得端端正正了,一副心虚的样子。

“又怎么了。”贺川替他把碗筷摆好。

江汀双手靠在背后,犹豫着说:“想给你一个东西。”

贺川在他对面坐下,“不要。”

“……”江汀委屈极了,“你都不问问是什么!”

“什么都不要。”贺川不耐烦地敲敲碗,“吃饭。”

江汀“哼”了声,气鼓鼓地把小手从背后拿出来,把手中的硬币纸钱全都摊在桌上,“你好烦啊!”

桌上叮铃咣啷摆了约摸几十颗硬币,纸币面额有五十一百也有一块的,一看就是攒了很久。

贺川忽然不知怎么回答,只见江汀拿手背抹了把眼睛,“我连小猪存钱罐都砸了呢……你好没良心一人……”

贺川开始手忙脚乱,他不会哄人,可也看不得小孩哭。

“别哭了。”贺川冷着脸说。结果对面觉得这语气很凶,更哄不好了。宝贝存钱罐都被砸了怎么可能哄得好。

贺川只能把钱都拢到一起,推回江汀身边:“用不上这些,我爷爷留了拆迁补贴款。”

江汀止住伤心,大眼睛上还闪乎乎地挂着水,“那你还捡什么瓶子嘛……”

“那些钱不能动。”贺川猜到他要问什么,抢先说。

江汀不明白:“为什么。”

“要上高中。”贺川说,“还要上大学。”

“不可以先花掉吗。”江汀天真地问,“离上大学还有好多年,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会赚到的。”

“不能。”

“哦。”

“冒不起险。”贺川忽然放下筷子,回头看向窗外,“外面的世界还很大。读了书,才能离开这儿。”

“外面?”小江汀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我能跟你一起去看吗?”

贺川想了想,才点点头。

海风裹着淡淡的腥味,连着小区门口的叫卖声一起送进屋里。江汀收回眼神:“你不喜欢这里啊。”

问完又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低头有点沮丧地说:“可是我好喜欢。这里有海,还有爸爸和妈妈。”

贺川看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江汀低头扒拉着碗里已经坨掉的面,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眼睛,兴奋地说:“那我们以后一起出去吗?去个海跟天都很蓝的地方。”

贺川愣了一下,随后说“好”,算是答应了。

可是这个所谓的“未来”只实现了一半。

十多年后,他们确实能各自看见宽阔的太平洋,可惜只能生活在它遥远的东西两岸。

这样想想,过去真的有很多遗憾。好在一号公路全长有1055公里,还有机会补上一句“喜欢”。

热门章节

相关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