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有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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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弥河市的夏总是格外躁动。

热意随蝉鸣声节节攀高,从白天到徬晚不知疲倦,直至夕阳烧红天际,撕裂出碎块儿似的橘红晚霞,风中的重量才算减去大半。

江淮秋掐着太阳落山的点出门,在公交站恰好看见这场晚霞,习惯性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朋友圈。

三水秋:夕阳无限好。【照片】【照片】

下一秒就有人点赞评论。

归胖子:不是今天开始补课?还有心思赏景呢。

江淮秋懒得打字回复,直接一个语音电话弹了过去。

那边的祝回归秒接,声音吊儿郎当的。

“喂喂喂。”

“喂喂喂。”

这是两人间的特有暗号,一个人先说喂喂喂,就是问你心情怎么样,如果心情不错就重复喂喂喂。

电话那边的祝回归有点诧异,带笑开口:“不对吧三水,你们学校都入赘给长青了,你还能开心的起来?”

三个月前弥河市政府深化教育改革,下颁了新政策,意图将那些“岌岌可危”的中学都融进本市升学率前三的学校,江淮秋原本的学校就是重点改造对象,也是第一所试点学校。

“两校合并对我来说不是坏事,教学质量提升,我也轻松。”江淮秋眯着眼等了半天,57路公交终于来了。

这趟57路公交终点站就是长青实验中学,不过这个点学生基本已经到校了,此时车上零星坐着四五个中老年人,江淮秋挑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带上了耳机。

“那梁故呢,听说你俩还分在了一个班?”

闻言江淮秋脑子里瞬间浮现一个形象,将头贴在窗户上,语气平平:“别提了,我都怀疑他装x上瘾。”

“说说说说。”祝回归起了兴致,好奇追问。

“分班考试那天我和他一个考场,总计两小时的理综,这人前一个多小时都在睡觉,最后半小时装模作样地起身,三下五除二写完直接交卷。”

“他是只写了大题还是怎么的?”

“鬼知道,他——”

江淮秋的声音戛然而止,那边的祝回归吃瓜正兴头上,忙问道:“你人呢?”

江淮秋视线乱瞄,无意间看见最后一排座位睡了个人,最后一排是四个座位挨在一起,那人屈了半条腿躺在上面,带着耳机,侧脸轮廓清淡分明。

江淮秋仔细盯了一阵。

后知后觉,这不就是他们话题里的男主角吗?

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江淮秋祈求他已经睡着了,等半天没见他动静才敢松气,也不坐到终点站了,下一站停靠他就心虚地下车了。

直到公交启动远去,江淮秋才心有余悸地开口。

“我刚刚碰见梁故了。”

“啊?”

祝回归先疑惑了一声,然后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我说你怎么半天不说话,原来是背后说别人坏话被人听见了,三水你这时运也太不济了,看来还是你上次拜佛心不够诚……”

“滚。”

江淮秋恼羞成怒直接挂了电话,心想着这都什么事啊,他虽然讨厌梁故,但也没想公开挑衅。

看刚刚梁故还带了耳机,应该是没听见吧,嗯,肯定没听见。

这样自我安慰着,江淮秋招手拦了辆的士去学校。

其实他们的渊源不算太深,甚至梁故可能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高一那年两校还是分开的,但挨得很近,只隔着一条街遥遥相对。

区分两所学校的学生也很简单,长青实验的校服是蓝白,十八中校服是黑白。

这两所学校从某种角度来说都是第一,只不过长青实验是正数,18中按倒数排。

因为有两所学校的客源量托底,所以不少商家都挑这里开店,基本一整条街都是餐饮甜点店,每到下午放学的点,街面上人满为患。

那天江淮秋放学晚了,出校门看见自己常去的几家店已经前遮后拥。

他不爱跟别人挤,果断放弃了排队的念头,想转转看有什么新店。

这块虽然客源多,但也不是每家店都能存活下去,就比如这条街尽头有个门面,江淮秋上学一年以来至少看它换过三次店面。

他高一刚入学时那里是家米粉店,后面米粉店经营不下去又改成了精品店,之后又变成了奶茶店。

班上人都开玩笑,戏称那地方风水不好,来一个老板跑一个老板。

江淮秋一路走走停停到了长街尽头,那地方果不其然换店了。

外头竖着一块简单的牌子。

“好运来酸辣粉。”

虽时值秋令,但弥河市的温度没有春秋之说,抛开这俩季节只剩夏冬轮换,这会外头燥热难耐,江淮秋甫一推开门就感受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冷气。

同时也看见乌泱泱一大群穿着蓝白校服的人。

他愣在门口。

那群蓝白校服也看着他。

场面寂静无声,十几道视线却如有实质一般,落在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就在他受不了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道微弱的说话声传进了他耳朵。

“十八中的来这干什么。”

江淮秋原本要转身的动作一怔,离开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他身着黑白校服昂首阔步地走进饭馆,视线转悠一圈,发现几张桌子只剩最里面那张还有个空位。

那张桌子趴了一个长青实验的人,整张脸都埋在臂湾里,只留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后脑勺,秋季校服被他挽到手肘,露出半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青筋蜿蜒在浅麦色的皮肤之下,随呼吸起伏若隐若现。

此时江淮秋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在那哥们对面坐下,底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老板——”

他话音落地,饭馆里针落可闻。

长青实验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出声。

又过了会,终于有人从后厨出来了,他看着年纪不大,人很高,面相温和,正往围裙上擦拭着手上水渍。

“不好意思同学,今天饭馆被这位同学包场了。”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江淮秋的气焰已经褪去大半,这会有个台阶下就准备离开了,没想到他屁股刚离开座位不到一厘米,对面那睡觉的哥们起身了。

他打了个哈欠,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头顶的头发正往外呲着,脸上带着几道压出来的红痕,看了一眼饭馆老板,声音略微嘶哑。

“既然有人想吃就做一碗,钱记我账上。”

江淮秋顺势坐回位置,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起来,面上却依旧强硬:“不用,我自己付。”

年轻的老板微微一笑:“没事同学,你稍等几分钟,粉马上就好。”

老板说完进了后厨,江淮秋受不了这尴尬气氛,干脆拿手机出来玩起了单机游戏。

而那些长青实验的人终于开始出声聊天。

“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小时,要不故哥你再睡会,反正有些人还没吃完。”

“不睡了,再晚点要自习了。”

“也是哦,那故哥你看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带回去吃?”

“闻着这味没食欲。”

如果按照装x程度在江淮秋见过的人里排名,那这位故哥绝对能排进前十,其实听这名字他多少能猜到他就是梁故。

之前市里有次大统考,高一年级里只有梁故排他前面,因为不服气所以问祝回归要过他照片,现在记忆慢慢回笼,眼前这人倒跟照片上的清俊逐渐重合了。

但很快他发现他错了。

年轻老板端着酸辣粉上桌,还热心地给他拿了双筷子。

江淮秋看着面前这碗毫无卖相的酸辣粉,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阵,最终还是从兜里掏出了纸巾,细致擦拭了两遍筷子。

刚吃进嘴的第一口,咀嚼的动作一顿,他在犹豫。

这味道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怪,酸是酸了,辣也辣了,但中间的味道就像掺了几天几夜的剩饭一样。

梁故看着他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起身拿了书包利落离开。

“走了十三班的。”

他话说完跟圣旨似的,长青实验的人纷纷收拾东西起身,座椅摩擦声响作一团。

“走了李哥下次再来。”

“李哥拜拜。”

“李哥再见~”

青年老板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对着他们一一挥手:“哎好,欢迎再来啊。”

再也不会来了。

江淮秋趁老板不注意吐出那口酸辣粉,总算知道了梁故这厮没安好心,故意诓他坐下吃这么难吃的东西,敢情他们是认识在这内推呢?

从书包里拿出水杯猛灌了几口,江淮秋对着青年面无表情。

“多少钱老板。”

“15,不过刚刚小梁已经付过了。”李老板笑眯眯的。

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江淮秋对准收款码扫了笔钱过去,快步离开了这家酸辣粉店,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有些东西倒闭是有他理由的。

18中和长青实验合并后为了促进公平竞争,两校组织过一次大型分班考,结果不出意料,18中大部分学生该在什么班就在什么班,像江淮秋这样考进尖子班的只有个位数。

他成绩不差,进18中属于阴差阳错,所以这次两校合并对他来说算是另一种机遇。

赶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长青实验的大门伫立在暮色里,最上面的电子显示器里中规中矩的显示着一句话。

“欢迎各位新老同学入校。”

收回打量的目光,江淮秋进门时多留了个心眼,拿出一部手机是明面上要交的,暗地里藏了另一部手机。

这是以前在18中留下来的老习惯,那边的老师也不会深究,但他万万没想到长青实验的人还会用上金属探测仪。

负责检查的老师有些胖,鬓角斑白,双眼笑眯眯的,往那一站就跟尊弥勒佛似的,做起事来却一丝不苟,见江淮秋主动交了一部手机,笑呵呵道。

“不错呀小伙子,思想觉悟很高嘛。”

江淮秋不认识他,心里猜测可能是什么体育美术老师之流,便也笑道:“还好还好。”

说罢就准备进去了。

弥勒佛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别急呀小伙子,再检查检查。”

他说完不等江淮秋反应,拿着金属探测仪就往他身上扫,下一秒就传出一阵滴滴声。

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弥勒佛从江淮秋裤腰带那摸出一个手机,感慨道:“这样朴实的藏手机方式还真是不多见了。”

江淮秋脸色有点难看,站在原地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

他刚想为自己求求情,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哟老徐,今天是你值守啊。”

老徐脸上笑容依旧,盯着来人道:“别想着套近乎,赶紧过来检查。”

江淮秋回头,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很高很瘦。

他没背书包,闻言坦然站到了老徐身边,一番检查之后打趣道:“真没带老徐,就算带了也不可能被你查出来呀。”

老徐哼了一声,对他摆摆手,又突然想到什么,喊住男生离开的背影。

“肖胤你等等,这位同学和你一个班,你带他一起回教室。”

肖胤回过身来看着江淮秋,若有所思。

“噢~”

“原来你就是我们十三班的唯一新人,走吧我带你上去。”

江淮秋不死心地看着老徐,刚要张嘴,老徐巧妙地避开身子,往保安室里走,悠悠道:“手机是别想要了,放假了自然会给你。”

*

十三班教室在五楼,肖胤体力很好,几乎是一路小跑,江淮秋跟在肖胤后面气喘吁吁,爬到四楼的时候他摆了摆手。

“我不行了,得缓缓,你先走。”

肖胤原本已经到了拐角的楼梯,听见他的话从上面栏杆探出一个头来。

“嗐,多大点事,我等等你不就行了。”

“就刚刚查手机那个,是我们年级主任,人送外号笑面虎,我们高一就在五楼,高二还在5楼,这一切全是他背后授意,说是强身锻体,等我们高三了就给我们换到一楼去。”

“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啊,这多半是在给我们画大饼。”

没想到那弥勒佛还是他们年级主任,江淮秋摇摇头,只能自认倒霉。

*

两节晚自习上完他没见着老师,也没见着梁故,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下来些,不过这个十三班倒挺出乎他意料。

原以为这种班级的人都会心高气傲,要么就像梁故那样喜欢装x,对于他这种十八中来的不会过多理会,没想到他们还挺平易近人。

中途休息时间有不少人跑他跟前打招呼,也不好奇他隐私,都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聊,特别是肖胤,吐槽自己家的那点事就跟说相声一样,逗得身边的人捧腹大笑。

下晚自习的时候肖胤还主动邀请他一起回宿舍。

有人听见忍不住打趣他:“小肖你不对劲啊,什么时候这么古道热肠了,不会是看人长的好看想饿虎扑食吧?”

平心而论,江淮秋长相不俗,是男女通吃那类,骨相五官极其标致却又不显凌厉,又因为皮肤瓷白跟剥了壳的荔枝似的,在灯光底下有种晶莹剔透的生机感,反倒多添了几分柔和之意。

肖胤翻了个白眼:“滚你丫的,能不能嘴上积德。”

说完又扭头看着江淮秋。

“诶,你没带行李过来啊,宿舍在哪看了吗?”

江淮秋摇摇头:“就只带了两套校服,其他东西我看校内商店有卖就懒得带了,宿舍a栋707。”

“那你跟故哥一个宿舍。”

啊?

不是吧。

有这么点背?

江淮秋张了张嘴,想问能不能换宿舍,又觉得这种对话太过明显,话咽回肚子里,心事全在脸上。

肖胤见他表情以为他是怕梁故不好相处,便宽慰道:“你放心,故哥人很好的,就是他特意嘱咐我多照顾新同学,他今天晚自习请了假,你待会回宿舍就能见着他了。”

江淮秋听完头更大了,半晌后摇摇头,想抛开这些糟心事,问道:“你知道班里谁有手机吗?”

肖胤四周环视了一圈,确定没有老师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就老徐那鸡贼样子谁能从他手底下藏手机,不过故哥肯定行,你待会回寝室可以问问他。”

好家伙。

绕了半天又绕回原点了。

告别肖胤后江淮秋去了校园商店,里面生活用品应有尽有,江淮秋付完帐才发现自己要带的东西太多了,商店老板还贴心地送了他两个麻袋。

刚刚就不应该逞强让肖胤先走。

江淮秋拖着两个大麻袋走到a栋楼下已经要累瘫了,想找帮手也没法,这个点男寝底下已经没人走动。

他双手撑腰在楼下停顿休整,一想到宿舍在7楼顿感人生无望。

晚间的风还带着温度,只是江淮秋搬东西出了汗,此时风一吹反倒觉得凉飕飕的,正当他准备拖东西上去的时候,一道人影在他身后停住。

“需要帮忙吗?”

江淮秋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发现梁故那张脸离他只有一拳之隔。

七月末尾,正值季夏,月色清冷如霜,透过樟木叶隙落在江淮秋脸上,准确地说是那双眼睛上,他眼型狭长,却因为瞳色占比大而不显刻薄,反而会有一种湿漉漉的清澈感,此刻月光落入他眼里更像风吹散万千星河。

梁故坦然地盯着他眼睛看了会。

江淮秋连忙后退几步,下意识想说不用,低头又看见了那两大包麻袋的东西,好半天才憋出来四个字。

“麻烦你了。”

梁故没吭声,走过去弯腰将那两大袋东西都提了起来,他走在前面,脚下如履平地,江淮秋完全看不出来明显的受力点,就跟端两个盘子一样轻松。

反观江淮秋自己,他是空手上楼,还没有梁故一半游刃有余。

爬不过5楼就感觉腿要不行了,他撑在墙壁上,看着梁故健步如飞的背影,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等爬到七楼的时候他扶着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双腿跟灌了铅似的沉重。

梁故提着他东西在707寝室门口停下,回过头看他。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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