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2-19 来源:lofter 分类:古代 作者:一个欧 主角:岩枭 上官透
素菀这一出,本就是为了救出岩枭,那些驱使的毒虫虽然繁多,只不过是为了纠缠住众人,无意当真要害死多少人。待到无命回到比武院中,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有些人被毒虫叮咬,面色发青地倒在地上,神医谷的弟子围在他们身边,正在处理毒素,瞧起来并无大碍。上官透正立在主座前,与林启交谈,手中拿着那卷《莲神九式》,衣角虽沾了一些灰尘,却并不凌乱,前襟沾染的蛇血已然凝结成暗红一片,落在青衣上,仿佛一片枯叶那般醒目。
瞧见无命独自回来,上官透就已然知晓了岩枭如何,他神色不变,自然而然开口问道:“可将人安稳送回去了?”
无命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也正望向这边林启,低声回道:“回主子,已将他交给月上谷的手下了。那魔教妖女音攻着实摄人,炎公子怕是内伤不轻……得回谷好生医治。”
事实自然并非如此。只是如今鸣剑山庄的林启就在一旁,这老东西向来狡猾多疑,不寻个由头光明正大解释几句,又得多生事端。
上官透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他目光一转,望向林启,扬了扬手中的《莲神九式》,“林庄主,莲神九式第三卷既已从魔教那处夺回,此物与安王一事相关,在下也得回都城复命……就不多停留了。”
林启的视线从上官透手中那卷金简上一扫而过,朝北遥遥拱了拱手,以示对圣上的尊敬,他像是想扯出一个笑来,又化作一声长叹,“此物事关重大……既如此,老夫也便不留小友了。改日若有空,老夫定要与上官小友再多饮几杯好酒。”
方才素菀与上官透交手之时,笛音刺耳,让那红衣的炎公子内息翻腾、吐血时态,林启自然也瞧见了。当时,其他一些功力不足或是纯为看客的普通百姓都忙不迭地撤走、以防失了性命,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因此,此事倒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只是,那魔教妖女来此好一番折腾,就是为了送一卷莲神九式?魔教岂会如此愚钝、行这般费力不讨好之事?
林启心中仍有疑虑。他思来想去,也摸不着头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魔教岩枭杀了安王,又拿走了《莲神九式》,怕引起江湖与朝堂共同声讨,届时无力回天,便以此武林大会之际,送回莲神九式,暂缓江湖这一方的行动。
倒是一步好棋。
林启越想越觉得可信。这次武林大会有多少人是为了莲神九式而来,他心中有数,不说十之七八,至少一半有之。如今莲神九式第三卷被月上谷所得,但凡是个惜命的,都不敢从月上谷手中夺这东西。而没了莲神九式的诱惑,要想集合所有势力讨伐魔教,那就难了。
罢,罢,来日方长。
林启目送上官透的背影远去,不再多思,走向人群,寒暄客套,关照伤亡如何。
月上谷这次来时并非如以往一般策马行路,考虑到岩枭的身体状况,驾的是厚重乌钢木制成的马车,舒适且不会颠簸。车篷以靛青色的苏州锦缎为帘,上面以金纹绣着月上谷的标记,山匪一旦瞧见,通常会远远避开。
马车内空间宽广,足以放得下一席软榻与一方矮桌。上官透坐在榻上,正执着炭笔写着一封信,除却浅浅的呼吸声之外,车厢内一片寂静。无命坐在靠门帘的外侧,神色复杂且纠结,自上车起,他便沉默至今,如今实在是忍不住了,起身跪了下来,道:“公子,属下失职。”
上官透并未有怪他的意思,让无命重新坐回原位,轻声开口,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道:“此事并非你的错——那小子向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是我心软,总受不得他以自己做要挟,才顾此顾彼,让他有机可乘。”
上次上官透需要回都城办事,不过将岩枭在月上谷独自留了几日,回来后就瞧见对方血染床榻、恨不得把自己琵琶骨连同锁链都一起扯出来的模样,这才决定将人一同带来武林大会,想着随身看顾,以免对方再给自己增添伤势。
没曾想,又来了这么一出。不惜让素菀以音攻扰乱气息,也要让上官透心慌意乱,借以逃脱。
上官透不得不承认,他总是拿岩枭没办法。将炭笔收起,他抖了抖手中的信,取出一瓶特制的液体,滴落在上面。字迹像是融入了雪中,逐渐消弭,只留下微不可见的划痕。上官透将信叠起,塞到小指粗细的一支竹筒中,丢给无命,“送到市坊的天医铺去,不必遮掩身份,就说是月上谷的消息。”
天医铺在各州各镇都有店面,听这名字似乎与神医谷有莫大联系,然而神医谷却否认了此事,时日一久,众人也便开始揣测这医铺的来由。有人说着天医铺背后是个乐善好施的富商;也有人称,天医铺原是一名高僧还俗之后所创,救济天下。
众多说法不一而足,却谁都没想到,天医铺其实是魔教用来打探江湖消息的机构。
谁会将悬壶济世的医铺与杀人如麻的魔教联系到一处?传出去也是贻笑大方。
无命接过竹筒,细心收到怀中,掀开门帘,正欲离去,上官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事情办完,无需回月上谷,也不用去都城或是上官府寻我。到朔州倚醉楼去,打探打探安王府一事之后,有何进展。”
无命低声应了声,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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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透拿着《莲神九式》去都城见了圣上。
自唯一的亲兄弟死后,圣上便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本是壮年,鬓边却早早生了华发。然而,尽管如此,言行举止之间,仍是威严有度、浑然不可冒犯之态。
东都武林大会本就人多眼杂,消息流通,上官透取得《莲神九式》第三卷一事也早早地传入了圣上耳中,因此,上官透将那卷金箔呈上来时,他也未曾露出什么讶异之色,只长久地盯着这引起江湖动荡、害他兄弟惨死的珍宝,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他瞥了上官透一眼,开口问道:“你与魔教音师交手,可知对方实力如何?”
上官透回道:“尚且不足为惧。只是音师在魔教排行不高,若是与护法或是教主对上……恐怕不敢托大。”
圣上沉吟一瞬,又指了指桌上的金箔卷,问:“你取得这东西之后,可有瞧过里面的内容?”
上官透心头一跳,面上不显,只做出一副微微怔愣之色,依言回道:“不曾。”
圣上觑着他,神色莫辨地“哦”了一声,回道:“这莫非不是稀世珍宝,听闻修习了它,天下至尊、长生不老……难道你不感兴趣?”
上官透摸不清圣上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思索一瞬,如实回道:“常言道祸福相依,天下至尊或高处不胜寒,长生不老或孤独千百世。微臣志向不高,一壶好酒,一交心人,此生足矣。”
此话并非虚言。上官透确实对莲神九式没有兴趣。他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称王称霸的心思,否则当初也不会脱离朝堂大好前景、混迹于江湖。比起莲神九式的内容,他更想知道岩枭与安王的纠葛。以及他隐隐有种预感,《莲神九式》在这场纠葛之中,定然发挥着不小的作用。
“祸福相依,祸福相依……”圣上低低重复了一遍,又沉默下来。
御书房与其说安静,不如说是沉寂,龙涎香缭绕,厚重木制书架与藏本的书卷气隐隐约约,依稀能听得到门外侍卫盔甲铁片摩擦的声音。上官透被赐了座,眉目低垂,坐得端正。
自上官先祖平定边疆祸乱、上官鸿成为圣上太子时期的伴读起始,上官一族就格外蒙受圣恩。身为上官家如今的独子,上官透自然也颇受圣上青眼。抓周礼与及冠之时,不仅赏了上官家许多物事,甚至圣上本人都亲临上官府,以示对上官家的亲近与看重。
话说回现在。
纵使如今的圣上任贤纳谏,克己简朴,算得上明君,上官透也知晓君心难测一说。越是恩宠,越不能造次。否则只会招致祸患。然而,让他一个懒散惯了的江湖浪荡子去坐得像个镇纸,多少有些不切实际了。
不出片刻,上官透就有些烦闷与无趣,遂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表面仍是一副正经模样,后背却已然懒洋洋地倚在了座椅靠背上,思绪也飘到了别处,想着自己那封信不知送到魔教无崖山没有,岩枭瞧见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主位上传来一声笑。抬眼,就看到圣上正望着他,神色间瞧不出责备,倒像是长辈的无奈,“你就是坐不住不是?”
上官透的视线飘忽一瞬,正欲寻个自己是受伤了的借口,又念起自己不能欺君罔上,遂行云流水地起身跪了下来,也没否认,回道:“陛下明察,微臣惶恐。”
圣上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上官透重新坐回去,目光落到《莲神九式》上,方才的笑意又隐了下去。他长叹了一声,将金箔卷拿在手中,站起身来,“透儿,陪朕去祭一祭怀瑾罢。”
怀瑾,是安王的字。圣上与安王是兄弟,祭拜一事自然理所应当。可他上官透再得圣恩,说到底也是一个外人,随着去祭什么安王?
上官透敛下双眸,掩下思绪,只当是圣上一时兴起,随着站起来,躬身道了声是。
皇陵修在都城郊外,择选一处风水好的宝地,辟出宏伟陵墓。数代皇家人都葬在此处,除却陵墓之外,也有金雕玉琢的陪葬与装饰。外围有众多守卫看护,来来往往,不曾懈怠。除却御驾,还有四名锦衣卫随行。上官透随着一行人在安王陵墓前站定,目光落到前方,微微一顿。
却原来,安王陵墓前已然摆了一座香炉,内里三支红香青烟缭绕,却并非宫内配置的王香,倒像是市坊内随处可见的束香。火星闪现,才燃了一半,仿佛祭奠之人才离去不久。
皇陵有严格规定,除非圣上批准,哪怕是皇家亲眷也不得入内。更别提这香……又会是谁来祭奠安王?
上官透抬眼扫了一眼圣上的脸色,见对方神色如常,似是并不讶异,就重新将目光收了回去,只当没有看到。
圣上应该是没注意上官透的目光,也或许他注意到了,却不曾放在心上。全部注意力现在似乎都落在了手中那卷《莲神九式》上面,他盯着那卷金箔,目光复杂。像是对血海深仇的恶人的怒视,又像是对玉盘珍羞的渴求。许久,圣上叹了口气,示意身边两位锦衣卫走上前来,将那被人趋之若鹜的珍宝轻而易举地丢在了脚下,丢在了安王的陵墓前,掷地有声道:“砸了它。”
金箔珍贵,却不够坚硬。重力之下,那些字迹逐渐乌黑消弭,模糊不清,又被边缘卷起的金片裹住,深深地隐藏在了内里。再如何珍贵、如何能让人一步登天的秘籍,最终也不过是在刀尖铁锤之下,重新回归承载之物最原本的模样。
待到尘埃落定,上官透瞥了一眼那已经名不副实的莲神九式,低声问道:“陛下,余下两卷,可要取得?”
上官透大致能猜得出圣上这么一出是出于什么缘故。
其一,安王因这东西而死,毁了这东西祭奠安王,以作告慰;其二,武林纷争不休,莲神九式化为三卷分而藏之,此法子虽然有用,却不及彻底毁了它更有用;其三,毁了这第三卷,也彻底断了所有人修炼莲神九式的路子……这天下的至尊只有一位,于圣上而言,再合适不过。
圣上的目光落到远处,问道:“少林与鸣剑山庄秉性如何?”
上官透想了想,回道:“少林一向行正立直,佛门本心。林启虽有小心思,却也算得上侠肝义胆。”
圣上遂不再言语。上官透也不再多问。揣测圣意不难。难的是如何遮掩自己已然揣摩出的圣意,乃至于不被圣上察觉、招惹忌惮。将香炉中的红香换下,上过香,叩过首,上官透便拜别圣上,出了宫门。
天高云淡,今日是个艳阳天。上官透轻轻呼出一口气,挂在腰侧的折扇回到自己的手中,展开扇了两下,总算缓和了几分沉滞的心绪。他回首瞥了一眼宫墙,暗暗想,皇宫太过沉闷,不适合他这副闲云野鹤的性子,以后还是得少来。
月上谷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上官透瞧了瞧天色,翻身跃上一匹马,轻扯缰绳,朝朔州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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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无崖山地势险峻,一方陡崖拔地而起、陡峭万分,似是雷劈斧凿、鬼斧神工之造物。因着高耸入云的缘故,崖顶也清冷得很。白日也就罢了,阳光穿透层云、散落在一方山顶上,即便有几分稀薄,好歹也算是亮堂堂一片,倒也有几分温度;可如若到了夜间,崖上便会无缘无故漫开一阵幽冷薄雾,在其映衬下,周遭林木影影绰绰,路边白骨皑皑,又有晚风呼啸吹拂,吊桥锁链叮当乱响,如同鬼怪猛兽盘踞嘶吼,张牙舞爪、甚是可怖。
也难怪那些个正派人士瞧了,都得道一声“魔教驻地,似有阴曹地府之景”。
有一奴仆模样的青衫小僮,正手持一支细小竹筒,步伐匆匆地朝主院走去,要将手中的密报传给教主大人。未曾想,一脚才迈入院中,一个圆滚滚的物什扑面而来,“扑通”一声,砸到了他的脚下,滚了几圈,灰扑扑地沾染上了泥土。
天色昏暗,他本以为是自己常玩的蹴鞠或是玲珑球,正欲将其捡起,凑近了些定睛一瞧,霎时骇了一跳,尖叫声强行压在了喉间,猛然后退了两步,撞到了门框上。
那是一颗人头,才掉落不久,脖颈的断裂处流着汩汩鲜血,眼珠子甚至还转了两下。
而若要再仔细瞧,就会发现,那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魔教的其中一位护法。
先前提过,除却教主独揽大权之外,魔教还有两护法四宗师,都是个顶个的武林好手。这位护法最擅长刀功,对战之时,弯刀招式诡谲,如跗骨之蛆,时不时地便会冷不丁地割下对手一片血肉,像是恶意的凌迟,直至最后,剩下皑皑一副骨架。
如今、如今怎的掉了脑袋?
小僮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只当没有看到脚下的头颅,朝院内走去。主屋的门没有关,方才的脑袋就是从门里抛出来的,这意味着——
他不敢多思,低眉垂眼地进了主屋,双手平举,声音还有些惊魂未定的不稳,“教主,月上谷的消息。”
脚步声由远及近,墨色长袍的一角在他视野中垂落,一只手伸过来,取过他手中的竹筒,指尖还沾着血,血腥味与寒意在身边缭绕,格外刺人。
岩枭瞥了一眼已然抖得战战兢兢的小僮,又侧目扫了一眼一旁没有脑袋的尸身,轻嗤了一声,“找几个人来,把这不自量力的东西丢到山下喂野狗去。”
小僮连声应了,逃也似的出了门。
竹筒内的信纸上一片空荡荡,像是什么都未曾写下。岩枭盯着瞧了片刻,将其递送到烛台上烤了烤,瞬息之间,上面的炭笔字迹便浮现了出来,运笔娟秀,似是流云舒展,写着几行字:
【当归、合心草、蜂王露、青山白,可活伤处淤血。
灵芜、晴绣花,可解伤处之毒。
你不愿告知我缘由,想必或牵扯众多、或是触物伤情。无妨,我自己去查。
秋风卷叶,冷暖自知。切莫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