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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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再说台上比试。

那玄天鸿灵观的女子唤作月初,瞧起来秀弱,待出手之时,却极为狠辣。她所用的兵器,乃是一条绫罗,以粉色做底,其上绣着一条大张着血口的白蛇,挥舞之时飒飒,那白蛇也仿佛活了过来似的,在空中游走,时不时就要咬上丰漠一口。若是眼力好的武者仔细观察,就能瞧出,那绫罗的边缘处泛着绿光,每逢抽到地面的石板上,除却让其碎片崩裂之外,还隐隐留下几分焦黑的痕迹。

是毒。

玄天鸿灵观以蛊毒闻名,怎会不在比试之时用上自己所学?

丰漠自然也瞧出来了,不敢大意。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哪怕锐利无比,与绫罗对上,至多只能抵挡攻势,而无法对月初造成损伤。手中轻剑挽了个剑花,行云流水地架在身前,与那绫罗前端纠缠,左脚微撤,并不守地,双腿微弯,时不时移动几步,看起来是要寻个空隙,将那绫罗砍断、或是径直袭到对方面前。

然而,这又岂是那么容易之事?月初将丰漠的招式收在眼底,那绫罗如附骨之疽,每逢对方想要寻机前攻之时,就会迅疾地阻挡在他的前路之上,风声赫赫地抽过去,防御得滴水不漏。

满非月满意一笑,艳丽容貌灼灼,挑衅地望向华山派方向,扬声道:“丰明老儿!若是想留你这不成器的儿子一命,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丰明只垂目认真瞧着台上,仿佛没有听到,又仿佛胸有成竹。

比试过招可不仅仅依靠兵器或是招式取胜,内力深厚与否,同样是定成败的重要因素。华山一派建派已久,内功底蕴自然不俗,剑法也不过锦上添花。而玄天鸿灵观与毒虫为伴,平日豢养驯服蛇虫、又要研究毒物药理,耗费大量心神,因此若论内功,是不如华山的。

各有长短,势均力敌。这谁胜谁败,就连上官透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目光投落到台上,见二人有来有往地过招,观赏得津津有味,倒是将身边的岩枭晾到一旁。

岩枭遂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眉目冷然、一副瞧不上台上比试的模样,上官透还未回话,林启先行望了过来,友好笑道:“哦?炎公子可有何见解?”

这是试探。岩枭武力不俗,这台上的二人旗鼓相当,对战精彩,在他瞧来却入不了眼。可他如今的身份出自如意坊,一个不谙江湖事的宠侍,哪里会根据交手情况评价一二,岂不是平白惹人怀疑?一个这次上官透没有点岩枭哑穴,若是他脑子一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身后的无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心提了起来。上官透也望向了岩枭,只淡淡笑着,辨不出什么情绪。

岩枭眯了眯眼,古怪一笑,口中却回复道:“那两人纵使是花拳绣腿,我无内力在身,瞧不清楚身法招式,哪有什么见解。”

微微捏紧的手指松开,无命收回目光,不露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而上官透笑意更深了些,摇了摇扇子,道:“林庄主就莫要为难我家炎儿了,这孩子心思深得很,又好逞强。前几日喝醉了,酒后吐真言,还扑在我怀里哭着抱怨,说自己没有习武天赋,只恨不能如旁人耍刀弄剑、威风凛凛呢。”

月上谷的院落那日确实多要了两坛酒,林启是知道的。可他凝神思索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来这神色阴沉、身形高大的炎公子是如何嘤嘤哭着扑到上官透怀里的场面,只好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而上官透又换了个话题,道:“林庄主举办这武林大会,是要择选江湖有为之士。攻打魔教一事,上面也略有耳闻……”扇柄在指尖转动,末端指了指都城的方向,上官透声音低了几分,意有所指,“只愿庄主恪守本分,在招揽侠士之间权衡得当,莫要失了度。”

没有任何一代的朝堂愿意瞧见江湖被武林盟主握在掌中。凝聚的力量不论正确与否,都是威胁。这次月上谷来参与武林大会,不仅仅是上官透本人的意愿,也是朝堂的意愿,目的让他在一旁监视动向,以免出现动摇江山的因素。

闻言,林启一怔,目光微深,哈哈一笑,道:“上官公子多虑,老夫懂得。”

他对朝堂不感兴趣,但感不感兴趣的判断并不是由他决定的。不招惹圣主垂目、朝堂关注,于江湖、于鸣剑山庄都是好事。因此无论如何,这最后的比试结果,必须得有一部分邪道之人、或是两相隔阂的势力位列。这样,才能避免武林凝成一股绳,惹来忌惮。

话分两头。

台上,月初瞧出丰漠不急不躁,偶有攻势,多半却是防御剑法,是为了消耗她的内力。她的内功不如丰漠,再耽搁下去定然麻烦。于是笑意收起,俏脸微肃,“唰”地一声撤回了绫罗,收在手中,紧接着,红袖一扬,只见一团黑扑扑的物什腾起,窸窸窣窣地遮了天幕,径直朝丰漠的脸面扑去。

围观的众人之中,顿时就有几位女子面色发白,低低惊呼、下意识地闪躲,向后退去。而向来以正道自称的侠士们,也面露不齿,啐了一口,骂了声“阴毒无耻”。

原来,那是一群虫子。背有黑色壳甲,无有眼睛,抖动着泛着靛蓝微光的半透明羽翅,前面的口器似银针般锐利,三双细长的虫足足有人的拇指长,布满细细小小的毛刺,顶端微勾,也是泛着莹绿光芒,瞧起来甚是可怖。

若是被叮上一口,恐怕讨不了好。

华山派的丰明面色依旧瞧不出什么波动,然身体前倾,右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看起来颇为担心。

好在丰漠虽然讶异,却并不惊慌。他皱了皱眉,手中长剑后撤,流畅地收回到剑鞘之中,与此同时,双掌合并,经脉中内力翻涌,借由掌心动作,如江海奔腾吞并山河,蓦地平推了出去。无形的力道化作一层厚厚的屏障,将那虫群严丝合缝地挡住,嗡嗡之声乍起,数不清的虫足与虫齿扑扑落在了石台面上,堆起了浅浅一层尸体。

还未等丰漠松口气,眼尾余光瞥见一抹粉红,原来是月初要趁他无剑在手之际,趁机偷袭。他顿时反应过来,电光石火间,反手将长剑抽出,连同剑鞘,勾住那绫罗的边缘,缠绕了几周,足下用力,小臂猛地收紧,竟是要将月初整个人都扯了过来。

月初虽是女子,却也并不畏战。轻嗬一声,也将内力凝聚到了双腿之内,借由被扯过去的力道,腰身灵动一扭,以右脚对上了丰漠的左掌。

“轰”地一声,自二人为中心,四周的石台表面像是石子投入清潭,如水面荡起涟漪,蓦地层层碎裂开来。

而月初与丰漠皆面色一白,嘴角渗血,各退了十数步,翻滚着同时落到了台下去。

一战结束。平手。

丰漠捂着胸口回到华山派之中,丰明脸上微微露出几分笑意,宽慰道了句“不错”。月初则惨白了一张脸,被满非月斜睨着骂了句“不成器的东西”,退回到了众人身后,自行调理。

既然是平手,那么对战前的赌约便算不得数,依旧得维持着如今的位置。林启站起身来,望向玄天鸿灵观的方向,扬声道:“如今结果已定,月初姑娘与丰漠少侠各有千秋,众人都看在眼中。满观主心高气傲,且听老夫一言。我等是为除魔教而来,万万不必率先自乱阵脚。”

满非月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地瞪了华山派一眼,像是再骂上两句。一侧,有个亲信侍女四处瞧了一眼,俯身凑到她耳边,低低道了句什么,依稀是劝告之言,满非月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怒意压了下去,哑声回道:“这次我等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只是林启老儿,你可莫要忘了邀我前来时答应过我什么!——若是捉到岩枭,务必交予我处置。那贼小子与我有深仇大恨,不将其千刀万剐,不解我心头之恨!”

林启只是抚须长笑,颔首回道:“满观主自当放心。若是捉到那魔头,定交予你处置。”

若是捉不到……那就另当别论了。

此话林启自然是不可能言明的,他整了整袍袖,目光巡视了一圈,道了声“武林大会继续,期待各位姑娘、少侠们的表现”,复又坐回了位置上。

玄天鸿灵观与华山派的交手当真精彩,看得人热血沸腾,只恨不得能立时跳到台上,与一个好对手切磋。台下一阵骚动,当即就有个体格剽悍的大汉,挥着一把半人高的重刀,上了台,抱拳朝四方拱了拱手,声音浑厚,“散修李莽,请指教!”

有些人参与武林大会,倒不是和魔教有什么仇怨,而是要在这比试中出一出风头,搏一搏名声。譬如某些散修,因缘际会步入江湖,却苦于没有师门、没有背景,穷得叮当响。如果能在武林大会中让有些底蕴的门派多看一眼,便能当个门客,顾一顾自己生计。

而后,就有另一位身型瘦小的男子,握着两把匕首翻上了石台,“墨影阁夜七,请指教!”

台下叫好声一片,欢呼雷动。

就此,武林大会算是正是拉开了序幕。

上官透眸色微动,若有所思地瞥了岩枭一眼,又不露声色地瞧了瞧玄天鸿灵观的位置,问林启道:“林庄主,这满观主和岩枭那魔头有何仇怨?怎的先前未曾听说过?”

林启也是不解,摇了摇头,“这……老夫也是不知。怕不是魔教何时何日惹到了满观主,心生怨怼了罢!”

魔教兴风作浪、树敌众多,岩枭更是于江湖中目无尊长、肆意妄为。大大小小的门派都与魔教有些瓜葛,惹上了玄天鸿灵观,也不足为奇。林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要的是《莲神九式》,满非月与岩枭有什么龃龉,何必深究,因此拉拢势力,才是主要。

上官透却觉得有些不对。他出身世家,常混迹于江湖与朝堂,比旁人都要会瞧人脸色,自然知晓什么神态是有矛盾过节,而什么神态是有生死大仇。玄天鸿灵观位于南疆,魔教位于无崖山,其间相隔数千里,就连手下势力活动多半也是遇不到的。

可那满非月提到岩枭之时,满目刻骨憎恨不是作假,其中有什么他不知晓的隐情不成?

上官透便摇了摇扇子,一手执起桌案上的酒杯,递给岩枭,借由动作遮掩,内力凝聚,传音入密,将声音送入对方耳中,问道:“你何时招惹的满非月?”

岩枭瞥了他一眼,以口型回道:“你当我是你,见到个貌美的,不管是不是毒妇妖婆,就要去招惹招惹?”

满非月与上官透也有几分渊源。当年上官透在朔州之时,有日去酒楼会友,临窗瞧见了玄天鸿灵观的轿辇路过,见满非月身着红衣、飒飒惊艳,便举了举杯,赞叹了一句“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满非月听到了,也不动怒,回了一笑,道了句“上官公子谬赞”外,不知是否是因为月上谷背靠朝堂的缘故,不敢有别的心思,倒是没有对此再做什么表态。

这事被旁人听了去,在江湖中传了开来,成为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难怪岩枭不满。

这臭脾气,就连正事都得醋上一醋。

上官透翻了个白眼,将酒杯收回,自个儿饮了个干净,心中却暗自思索着,待今日回去,得让人去查一查玄天鸿灵观与魔教的纠葛,避免遗漏了什么。月上谷与朝堂的最终目的相同,都是要令这因铲除魔教而凝聚起来的武林势力重新分崩离析,而唯独不同的地方在于时间点。

朝堂要这势力崩溃在铲除魔教之后,而上官透则要它崩溃在铲除魔教前。

岩枭在魔教呆了六年。这人睚眦必报,却也重情,六年内曾多次派人打探过月上谷的消息,偶有几次被月上谷的探子发觉,报到了上官透这边。以上官透对岩枭的了解,那些消息必然不会被毁去,而是藏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时时翻阅,聊表慰藉。

若是因攻入魔教,寻根究底,翻出了岩枭与月上谷的纠葛……那就危险了。

该如何行事为好?

上官透陷入沉思,岩枭也没什么好脸色,月上谷这边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凝滞。林启注意到了,就问道:“上官小友怎的如此面色沉重,莫非是这瓜果糕点不合心意?”

闻言,上官透回过神,笑了笑,转头面朝林启的方向,却使了个眼色,目光刻意朝岩枭那边晃了晃,似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弄疼他了,现在还在与我置气呢。也不知道该怎么哄。”

林启干咳了一声,决定还是闭上嘴、不要再试探为好。

石台之上,这第二场较量已然分出了结果。终究是身形魁梧的那位大汉技高一筹,重刀劈下,将对手的两把匕首都折成了四段,取得了胜利。他高吼了一声,汗水从脸侧滑落,很是畅快的模样,喊道:“何人再战!”

有一女子轻飘飘地落到了台上,身着白衣,戴着面纱,袅袅婷婷,露出的眉目眼波流转,甚是灵动。这如仙子一般的姑娘怀中抱着一把制作精美的简朴古琴,朝大汉颇有礼节地福了福身,音色婉转、颇有韵律,吐出的话语却令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魔教音师素菀,请指教。”

上官透摇着扇子的动作一顿,笑意渐渐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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