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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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英国的雨水似乎未曾有过停歇的时候 ,江雪然初来就已经被潮湿得有些厌倦,那么多年后再来,却还是一样,像是连云朵的形状都没变化,只是这次沈阑庭没空一起过来。

江雪然总说沈阑庭是个工作狂,忙起来的时候不分日夜,全球飞完之后就宅在家画设计图,等着那些华丽衣裳登上时装舞台。

沈阑庭爱好广泛,或许是服装设计师本能,从艺术画展,博物馆到舞蹈音乐会他都喜欢,常带回各种展览的票子收藏,现在已经有厚厚的一本,江雪然翻的时候总不自觉去计算这败家玩意儿又败了多少钱,指不定很快他俩就要露宿街头。

听说俄罗斯的芭蕾舞剧团近日会在英国剧院演出,沈阑庭这次错过了不知道会不会悔恨至极,江雪然收了伞,将雨珠抖落,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虽然沈阑庭没能陪伴,信息却不少,江雪然点开手机,几乎全是五十多秒的语音,他仔仔细细地听完,笑着对身边的于清致意:“他总这样,不好意思。”

于清是江雪然在航班上遇到的青年,背着硕大登山包,据说是正在环球游,江雪然上次到英国是为了开会,顺便逮流连忘返的沈阑庭回去,匆匆来回,只记得英国的咖啡和雨水,这次想结个伴瞧瞧英国风光。

于清也欣然同往。

江雪然去见了客户,商定了详细的初稿,披着小雨赶到了咖啡厅,于清正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托腮看着两位街头艺人表演,还非常捧场地喝彩,投入硬币,两位艺人笑着行了绅士感谢礼,又大方地将小提琴借给于清。

从起手势就知道于清真正练过,江雪然也不去打扰,站在人群外笑吟吟地瞧。

他拍了于清表演的视频发到沈阑庭的聊天框里,按下语音,声音含笑:“小朋友像不像你当年?”

那头似乎不满:“你不许看别人。”

沈阑庭当时也跟于清那般,在街边看到人演奏,然后大大方方走上去同人沟通了一番,要来了吉他弹奏了他们读书时候合唱的英文歌,一边唱还一边朝江雪然抛媚眼,惹得众人欢呼着“kiss”,臊得江雪然回酒店之后掐了沈阑庭一顿。

沈阑庭大言不惭:“我对我的爱人说爱,有错吗?”

江雪然想,没有错,就是稍微有点丢人。

没得到否定答案的沈阑庭笑吟吟地又在第二天情景重现,不再唱外文歌,却是最经典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他把歌词乱改一气:“对面的男孩看过来,我爱你,江雪然,男朋友的表演多精彩,以身相许还是亲一下。”

外国人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也隐约猜到这是中国情歌,卖花的小姑娘机灵地送上了一束玫瑰,江雪然接了花,心里只想带走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的男朋友。

于清起初唱的是后街男孩儿的歌,又在众人的起哄欢呼下换成了泰勒斯威夫特的《love story》,很好的嗓音条件,醇厚却不缺少年气,明朗又深情,是青春少艾求爱的画面,于是于清得到的欢呼声竟比方才的街头艺人更甚,他被围在里头热情拥抱,艺人也不介意,起哄着让他再唱一首,并且承诺今天的表演所得都属于他。

江雪然看见本身就不知所措的于清发现了人群之外的自己之后脸色忽然涨红到极致,慌慌张张地将吉他还给了艺人,然后突破人群朝着自己奔来,抓起了江雪然的手腕就跑了,甩下身后揶揄的笑声。

“已经走远了。”知道小朋友害羞,江雪然配合着跑了一段才提醒,于清这才看到自己抓着人手腕,衬衫袖扣都掉了,连忙道歉。

江雪然心情看起来不坏,低头整理袖子,于清觉得有点尴尬,左看右看,目光停在了街边的小铺子。

于是江雪然整理好了袖子再抬头,就撞进了一捧郁金香里,一簇的粉白与淡紫色,花瓣细腻得无一丝其他不合时宜的颜色,新鲜得很,像捧着一颗热烈的心闯进生命里来。

江雪然记得沈阑庭当时在英国也买了花,沈阑庭带着他去了花市,他说:“那个花市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据说一周只开一天,品种丰富而且价格低廉,喏,就在伦敦的哥伦比亚街。”

沈阑庭:“一定是个童话一样的世界。”

这个形容在见到市集的时候有了深刻认识,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却很干净整洁,货架上漫溢的花香,金色卷发的小姑娘穿着碎花连衣裙,也像是生长在其间的花朵。江雪然被无数人的人捧着花擦肩而过,有人托着几乎一车的花,神情富足美满。他分不清品种,只觉得黄色、白色、红色、紫色、粉色、蓝色毛茸茸地挤在一起竟然意外地好看,牛皮纸发出的哗啦一声也动人,价格表的英文字体肥肥胖胖的,憨厚可爱,卖花人和买花人温柔地交流着花语和养花技巧,约定着下一回要过来买什么花,最好准备一些丝带,他们想系一只蝴蝶结。

真的是个童话世界。

江雪然认真地一簇一簇记着花名和形态,征询了花主人的同意之后,拿着相机一朵一朵地拍摄下来,并且请教了一些养花的问题,他在玫红色的郁金香和玫瑰之间循环了一圈,最后买了一小扎剪秋萝和一小盆柠檬百里香。

原因有些简单,他从名字到植物本身都没有见过,柠檬百里香的叶子有淡淡的柠檬味,或许揣着他坐车坐飞机不会那么晕。

马蹄莲、尤加利叶,棉花,莲花,其实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江雪然在国内很少逛花市,国内的花市品种极少,实在没能让他提起兴趣买上那么几束,在英国却叫他开始可惜不能多买一些,毕竟他们停留的时间不长,总不能上飞机的时候抱着一大捧不同类型的花吧。

摊主的花还未包装好,就听到沈阑庭忽地扬起声音远远地喊了他的名字。

江雪然回头便是斑斓,满目的郁金香和紫罗兰,不知道沈阑庭从哪里找到的,郁金香是粉白色夹着淡紫色的一簇,紫罗兰是淡粉淡紫,根茎颀长挺拔,缀着绿色未开的花苞,已经开了的花瓣层叠着,让人想到精致的雕刻,江雪然见到过有妙龄的少女抱着这样的花走过,宛如花仙子,混在一处又像是一幅画,盛着英国难得的阳光迎面而来,江雪然难得要去追着人询问,可是市集人实在多,他追了两步竟然就弄丢了目标,只好作罢。

沈阑庭应该是从不同的摊主那儿买的花,郁金香被半透明磨砂的包装纸裹着,也是浅浅的粉紫色,还有漂亮的花体英文“tulip”,紫罗兰虽然也在包装里,可明显是被人手动栽进去的,高出郁金香一大截,颜色虽然相得益彰,多少有些局促的味道,像是悄悄穿了晚礼服闯进宴会的孩子,忐忑又期待地等着光怪陆离的世界注意自己。

可江雪然觉得特别美。

沈阑庭捧着这样的一束花,难得露出腼腆的笑容:“雪然,送你的童话世界,希望你喜欢。”

面前的于清脸色还是红润的,他见江雪然发愣,更加不好意思了,小声道:“送给你的,赔礼。”

江雪然回神,歪了歪脑袋:“这种颜色的郁金香不好找,你从哪里买到的?”

于清茫然地“啊”了一声,诚实地指着他来的那个方向:“就在那里,很多这种颜色的郁金香,我看着漂亮就……”

他问:“您喜欢吗?”

江雪然只微笑,没有回答。

晚上到了酒店洗漱完毕,于清收到了江雪然的反馈。是一张照片,昏黄的灯光落在毯子的一处,正好将一只手工兔子罩起来,它的脑袋上落着一朵紫色的郁金香,怀里抱着剩下的那一扎花,两本堆叠的书和日记,还有江雪然和于清不认识的一个男人的合影,两人很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江雪然看着镜头笑,男人看着江雪然笑,油画一般。

江雪然的消息接踵而至:“很喜欢,我的爱人也很喜欢,谢谢小朋友。”

第二天两人再见面,江雪然把那只出现在照片里的手工兔子带了出来。

兔子没有照片里那么崭新,米色的,清洗得很干净,还有淡淡的皂角香。手工痕迹明显,应该是模仿了英国jellycat垂耳兔的形态,耳朵长长地铺满兔子全身,眼睛是一颗黑色石榴石,很大很亮,闪着温柔的光,灵动得不可思议。

江雪然同他逛街的时候喜欢拍英国的街道,很多时候总要小兔子出现,vlog和照片莫名就透出一股童话意味来。

有金发碧眼的小姑娘见到此情此景,上来搭讪,企图跟小兔子有一张合影,江雪然给小姑娘买了气球,又把兔子的毛发梳得更顺一些,翻出背包里的拍立得,认认真真给小女孩儿拍了一组不错的写真。

在征得小女孩同意的情况下,江雪然拍了一支vlog,于清猜测他是在给爱人介绍:“刚才于清带着可可跟我一起拍照,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也很喜欢可可,你说我们俩以后要不要领养一个小孩子呢?他们应该会相处得很愉快,你不用总担心我偏爱孩子多过可可,再不然,可可还有你宠着呢。”

他们真的很恩爱,于清想。

将拍立得的相片送给小姑娘之后,于清终于问道。

“可可?”

“它叫可可。”江雪然让于清把小兔子托到合适的角度,咔嚓一下,可可兔子带着绒线帽的模样就同身后的大笨钟合了影,他见于清捏着小兔子的模样有些好玩,主动介绍,“我和阑庭为了它的名字吵过一场,我说它的毛色温柔,叫小奶油多合适,甜甜的。阑庭说,得叫可可,因为它是他在英国买热可可的时候遇到的。”

于清没想到看似成熟稳重的两人会为了这么一件事闹:“我以为是你们亲手做的。”

江雪然笑:“不是亲手做的,是亲手缝补的。”

可可确实是英国买热可可的时候遇到的,在一只小狗的嘴里叼着,并不是垂耳,它短短的耳朵已经缺了一只,两只眼睛的装饰纽扣也掉了,浑身泥泞,同那只小狗一样。

小狗品种不特别,是一只小金毛,挂着狗牌,不会是无主的,可这么狼狈,一定是走丢了。

沈阑庭热心地蹲下来询问小金毛主人在哪里,并且表示可以带它去去找主人,但是得先洗澡。

小金毛警惕地看着沈阑庭,不乐意跟他回去,一人一狗竟然杠上了,沈阑庭的酒店就在附近,他强行把小金毛抱了回去,中途还被小金毛抓了几道血痕,差点啃一口,或许是英国贵族气质的影响,它只在沈阑庭的手腕上浅浅地留了一道牙印,遍委委屈屈地任由他抱回了酒店。

小金毛的毛色很纯,湿哒哒的毛吹干之后蓬松光滑,一看便知备受主人宠爱,也不知道怎么走丢的,还咬了一只兔子玩偶。

兔子玩偶也被洗干净,在小金毛的撒泼打滚之下沈阑庭也任劳任怨地将它吹干,露出了破败不堪的身体,小金毛高兴又嫌弃似的,矛盾地蹭一下,又轻轻踹一下,沈阑庭不太明白。

陪着小金毛玩儿了一会儿,沈阑庭正思考贴寻狗启示,小金毛忽然从地毯上爬了起来,朝着门外的方向边跑边叫唤,挠着厚重的木门欲往外闯,沈阑庭来不及不明所以,门外就响起了女孩子的声音:“Coco? It's that you?”

小金毛的主人找来了。女孩子见到干净整洁没有挨饿的小金毛,连连同沈阑庭道谢,送了沈阑庭一罐可可块,还有那只洗干净的残旧小兔子。

于清吃惊:“怎么会送一只坏掉的兔子玩偶?”

江雪然眨眨眼:“因为小金毛是在同主人闹别扭呀。”

小主人的购物赠送了小兔子,因为做工精致深得女孩子喜欢,小金毛每天看着小主人抱着小兔子睡觉,惊觉失宠,于是单方面针锋相对,但等到小兔子真的被与主人关系不好的女孩子抢过去弄坏掉的时候,小金毛又生气地去把小兔子抢了回来。结果便是小兔子残破不堪,小金毛也迷了路,接着便遇到了沈阑庭。

女孩子也明白了小金毛的别扭情结,于是做主扔掉坏掉的小兔子,被沈阑庭揽了下来。

他兴高采烈地给江雪然视频通话展示:“雪然你看,我在英国得到了很特别的纪念品!”

沈阑庭买了布料和棉花缝补小兔子的耳朵,江雪然解下石榴石去镶嵌眼睛,小兔子美貌重现,于是取名战争一触即发。

江雪然无奈道:“名字是他要我取的,结果最后还是自作主张,何必浪费我的感情呢。于是等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悄悄喊它小奶油,不让阑庭知道。”

“我以为有关可可的会是个很……很宏大的故事。”才让江雪然和沈阑庭这么爱惜可可。

江雪然笑眯了眼:“很简单的爱与被爱的故事,生活不就是由小小的爱组成的么。也不算小事。”

于清跟着江雪然笑,眼神里都是羡慕。

一辆移动热饮车经过两人身旁,江雪然拦了下来,熟练地要了两杯热可可,还掺了许多牛奶,递给于清:“没来得及去约克买可可块,我们先凑合尝一下阑庭说的,在牛奶里煮可可块的味道。”

英国的气温总是有些低的,滚烫的可可入口,微微的苦涩过后又甜又香,几重味道刺着味蕾,叫人舒服得眯了眼,叹了气。

于清似乎很喜欢听故事,他有些羞涩地挠挠头:“我一个人旅行习惯了,没有遇到像您这么合拍的搭档,听您分享故事感觉很有意思,城市都温暖起来了。”他小心地,“您介意多说说吗?”

江雪然自然不吝啬于分享。

他恍惚想起,自己从来没同人说过他和沈阑庭的故事,或许于清听完还会写下来,掩在某一处角落,被其他的什么人看到和记得,竟觉得很有意义。

于清问:“您和沈先生是读书时候认识的么?”

江雪然点头。

“会是个很浪漫的初见吧。”

江雪然一愣,旋即笑开,竟一时不能停下来。

沈阑庭与江雪然同龄不同班,他与江雪然的双胞胎妹妹江雨然是同桌,却不是什么关系很好的同桌。

沈阑庭有那个年纪许多男孩子都有的通病,中二且调皮还有些自大,对于女生们喜欢的爱情故事嗤之以鼻,对于自己的未来有恢宏的蓝图,对于老师的教诲不屑一顾,对于印象还不错的人,捉弄才是给你面子。

沈阑庭和江雨然说是欢喜冤家也不为过,江雪然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妹妹回来告状,说同桌的男生又怎么怎么了,揪着她的小辫子,她看小说看哭了还一脸嫌弃,还说故事都是假的,世界上哪有这么深入骨髓的爱情,别的男孩子递纸巾都是细心地抽一张出来,沈阑庭倒好,一包扔过来,砸到她脸上严严实实的,塑料薄膜的边角还差点让她毁容,气得她顾不上伤心男主角去世,想先让沈阑庭原地去世。

他俩吵吵闹闹的,但是真正结怨却没有,当初的江雪然越听越觉得有意思,甚至调侃过江雨然有没有喜欢沈阑庭,江雨然一听脸色又红又白,她道:“神经病啊!”

真正见到沈阑庭,是某天江雨然哭得稀里哗啦来找江雪然。她很少在上课期间直接去教室找哥哥的,只能是受尽了委屈,江雪然顾不上没有完成的课前预习,连忙去了走廊:“怎么了?”

江雨然见到哥哥就搂着人抽噎:“哥!沈阑庭太过分了,我讨厌死他了!”

江雪然是第一回看到江雨然哭着骂人,可见这回气得狠了。

后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江雪然一抬头就看到了沈阑庭。

比他想象中要惊艳一些,没有半点同龄人不修边幅的样子,干净整洁,俨然好学生的气质,眼睛很灵动很亮,情绪一眼看透,全是紧张和歉意,还有对未知情况的担忧忐忑。

江雪然还未表态,沈阑庭已经低了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赔偿。”

江雨然到了爱美的年纪,在好朋友分享的杂志上看上一只价格不菲的口红和眼影,并以此未目标,决定自己攒钱去买。

她想尽了攒钱的办法,兼职、考试奖励金、零花钱,终于去柜台捧回了心心念念的战利品,几乎爱不释手,连上学都带着,也舍不得用,只是看着就高兴。

结果今天意外放在了桌子上,被毫不知情的沈阑庭当做蜡笔,用了个干净。

江雪然看着江雨然展示的口红,微微叹了口气。

江雨然没有化妆经验,柜台小姐推荐的是类似于画笔的设计造型的口红管,不说毫不知情一窍不通化妆品的沈阑庭,换作是他,说不定也要闯祸。

沈阑庭站在两兄妹身边,看人也不是,道歉也没回应,江雨然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哭,连骂都懒得骂了,这个情况真是尴尬又糟糕,但错的是自己,再怎么也得受着。

已经放学了,江雨然渐渐从大哭变成小声抽噎,但依旧没有看向沈阑庭,也没有开口说其他的话,低着头,手指揪着哥哥的衣角,一步一个脚印跟着,江雪然把作业带上,又替妹妹整理好书包,一回头,沈阑庭还跟在他们后面不知所措,连作业都没带,看到江雪然回头了,眼睛一亮,水汪汪的,总觉得下一秒他也要哭了。

劝不动江雨然,江雪然对沈阑庭道:“你先回去,她现在情绪上头什么也听不进去,别担心,会有让你补偿的机会的,她不是小气的人。”

江雨然没有反驳哥哥的话,仍不声不响盯着空气,江雪然从课桌上拿起那只毁掉的口红,朝沈阑庭点了点头,随即揽着妹妹出了门。

沈阑庭盯着江雪然微微侧过来的脸,苦恼地扯了一下头发,忽然瞥见了江雨然课桌肚漏出来的杂志一角。

江雪然去厨房做饭,那只惨兮兮的口红放在茶几上,再出来客厅时江雨然两眼空空地继续发呆,手上已经把剩下的口红搓了满手。

饭菜还在锅里,江雪然定好了时间,这才走到妹妹身边坐下:“想好了吗?要他赔偿还是用别的方式补偿?”

“不涉及做人的原则底线的事情,我们给别人表现歉意的机会可以吗?自然,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涉及到了做人底线,就当哥哥没说,原谅不原谅在于被冒犯的人,我只是觉得或许可以提出你的要求,给真心实意道歉的人提供这样一条沟通渠道。”

“对于意识不到自己错误的人多较真一些,对于真诚的人提出补偿是给双方的机会。”

“你不高兴,也不提出弥补的方法,别人也难过,各自僵着,各自也难受。”

“可以看看他的诚意,我们再决定要不要原谅,好不好?”

他说:“先吃饭。”

不知道江雪然是怎么劝说的,第二天江雨然不再是昨天那种可怕的沉默,她大大方方提出让沈阑庭连续两个月给她和哥哥江雪然买早餐,必须送到教室去,两个月后看心情和沈阑庭的诚意再决定是否要原谅。

沈阑庭一扫从前恶劣和中二冲天的模样,任劳任怨地替两人买了两个月的早餐,不同于江雪然的不挑食,江雨然每天对于早餐都有新鲜的要求。

“沈阑庭,鸡蛋饼里不要有葱花可以吗?”

“沈阑庭,豆浆我要现磨的,这家店的喝着像白开水。记得换啊。”

“沈阑庭,你怎么给我哥买油条?他喜欢吃奶黄包多一些你不知道吗?”

“沈阑庭,明天我想吃红糖糍粑。”

旁边听着的人都觉得憋屈又生气,沈阑庭居然全部应承。

江雪然握着已经凉透了的早餐对沈阑庭道:“我的早餐就别送了。”

沈阑庭:“不可以,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江雪然:“那你别送这么早,我和雨然九点的课间吃早餐就可以。我们并不想吃冷掉的。”

沈阑庭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沈阑庭不用再这么早起来买早餐,精神也好了不少,江雨然揶揄她哥哥:“哥你真偏心,明目张胆帮人作弊呀。“

江雪然反问:“你还生气吗?”

江雨然一顿,犹豫了半晌,摇了摇头。

“…毕竟他不是故意的。”

于是没到两个月,江雨然就表示了谅解,沈阑庭只微微舒了一口气,却还是坚持把补偿期限拉到了两个月,只是每天来学校的时间迟了一些,放学的时候也比平常早离开。

江雨然没有在意,劝了很多次早餐依旧雷打不动送上来,她索性也懒得再劝。

原本约定好的两个月补偿期限到达最后一天,沈阑庭没送上早餐,江雨然看到他气喘吁吁地握着崭新的一管同款口红,还有一只同样品牌的润唇膏,口红补偿给她,润唇膏送给江雪然。

沈阑庭对江雨然说:“对不起。”而后转向江雪然:“谢谢。”

“这个故事听起来,是不是让人更容易以为他和雨然有后续。”江雪然朝于清眨眼,“我也问过雨然,结果她说:‘他太幼稚了,我喜欢成熟的。‘”

于清哑然失笑:“你和沈先生的故事发展方式总是让我惊讶。后来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江雪然拿V&A博物馆的地图认真研究,闻言抬了头,望向了街边正在为客人画像的画家,底稿的线条在阳光下清淡又温柔,画家偶然看向面前的模特,正好与女孩子对视,双双一愣,眼睛微微眯起来,弯成了月牙,画家的笔顿了顿,不动声色用工具擦去了不合时宜的线条,女生不自然地低头,把腮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颜料溅了一点,晕开在人的脸侧。

江雪然模糊地笑了一声:“好多年了,记不得那么清楚,或许是艺术拉近距离,让人产生了爱情的感觉?”

少年的沈阑庭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和需求,邀请了少年的江雪然给自己当绘画模特,两人在频繁的接触和偶然的对视里悸动,弥补了初见不够浪漫的遗憾。

那副画现在还在两人的卧室里挂着,比结婚照更有价值,即使后来沈阑庭画了无数个江雪然,却谁也没有提出更换的要求。

逛博物馆的时候于清跟着江雪然认认真真地看场馆介绍,他对装饰和艺术感兴趣程度不高,但跟着江雪然似乎会很容易专心和用心去研究面前存在的事物,不管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有没有意义。

“这个,若是戴在手指上会很漂亮吧。”

“嗯…我觉得戴在卷发上也很美。”

“……其实我们好像没看介绍,确定是饰品吗?”

“……”

“明信片真漂亮,适合带回去做纪念。您要来点儿吗?”

“谢谢,沈阑庭会开心。”

“每次看到乐器我都很希望拥有一架,虽然实际上我对它们一窍不通。”

“如果是觉得刚才那架竖琴精美的话,可以考虑去古着市场搜罗模型,说不定有的。”

“现在就去吗?”

两人说着便要去街头找古着店,竖琴模型没买到,倒是见到了来自几十年前的两块手表,两件西装外套,皆来自一对情人,据说那是一对命运多舛的爱人,很有些罗密欧朱丽叶的味道,幸运的是没有阴差阳错地殉情,一直幸福到结局,这两件物品是陪伴他们从相爱到相守的物品,也是他们年老的时候特意拿出来,想要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哦,对了,他们是一对同性情侣。

于清不明白江雪然为什么要买下:“您和沈先生已经喜结连理了。”

江雪然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入背包:“还没到白骨累累呢。”

“……”于清叹气,“会白头到老的。”

江雪然眉眼弯弯:“嗯,谢谢。”

古着店的商品都十分有趣味,项链、耳饰、丝巾、手绢陈列于此,其气质与橙成色、历史,于清并不觉得逊色于方才在博物馆所见。

他指着某处问道:“那个也是商品吗?”

老板顺着指向望过去,笑道:“啊,那个是家里小孩儿心血来潮买来玩,结果没两天就不想要了,说送到我这里来卖,物尽其用。”他取下角落里的尤克里里,递给于清,“要试试吗?”

于清欣然接过,拿出手机找到调音软件,转轴拨弦三两声,很快就调好了琴音,他思索了一下,找了几个和弦调子,江雪然笑着:“打算弹什么?”

于清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思路,手指分别按在了二弦一品,三弦与四弦二品,弹了Dm和弦,接着bB、C、F和弦也滑了出来,江雪然不知道他又琢磨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很明显的节拍就出来了,于清眼神亮亮的,他唱了一首很可爱的歌。

“你是信的开头、诗的内容、童话的结尾,你是理所当然的奇迹,你是月色真美。”

他许久之前也在沈阑庭那儿听过,沈阑庭说这首歌一定要唱给喜欢的人听,或者要跟喜欢的人一起唱,但江雪然觉得歌很可爱,什么时候想唱都没有关系。

于是他问:“介意一起唱吗?”

老板听不懂中文,但是音乐是全人类交流的共同语言,他热情地给两人搬来了高脚椅子,握着江雪然的手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给他们摄像,两个年轻人的歌手不大,却是吸引了不少人,有的甚至跟着于清敲击尤克里里琴弦的节拍鼓掌或敲打着自己的腿,江雪然甚至觉得他们在开小型演唱会。

曲子很快就唱完,众人并不吝啬掌声,于清闹了个小红脸,忙鞠躬感谢,逗得人笑声更甚,老板也把拍好的视频还给江雪然,于清凑过来一起看,收音效果很好,印证了江雪然刚才小型演唱会的想法。

“沈先生不会对我有意见吧?”熟悉起来之后他也不再那么拘谨,于清无辜地发问,扭捏着语气扮演绿茶男孩儿。

“不会。”江雪然并不配合,回应却也俏皮,“误会吃醋了更好,他就会知道我容易在外面沾花惹草,还不快点来看紧我。”

尤克里里被于清买了下来,正要出门,老板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住了即将离开的人:“你们是想要买精品模型对吗?明天会有一个复古市集还是跳蚤市场,我给你们查一下地点,可以去那边看看。”

于清大喜过望,又从古着店多淘了一条项链,江雪然嘲笑:“小孩子脾气。”

回到酒店不是很晚,人却很疲惫,疲惫又高兴,江雪然把视频分享给于清,又点开沈阑庭的聊天框点击发送。

“晚安。阑庭。”

复古跳蚤市场在英国的一个郊区地段,江雪然和于清起了个大早,随意收拾了一番就打车前往。

江雪然昨天晚上在剪辑拍到的vlog,挑选背景音乐的时候不小心把以前拍的视频又看了一遍,这会儿困得毫无形象地懒在了出租车后座上,额头在玻璃窗上磕绊,于清犹豫了一下,轻轻地伸了手垫在窗和江雪然额头之间。

路程很顺利,绕是晕车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不适,江雪然昏昏沉沉的,没有察觉哪里不同,睡到了目的地,又老老实实乖乖巧巧地被于清牵着袖子下了车。

待下了车好一会儿,江雪然才发现于清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跳蚤市场的门票也买好了,却不催不急,恍然间生出他在等一个酒醒的错觉,耐心又温柔。

江雪然就这样,没睡醒和醉酒状态差不离,懵懂得像孩子,说的尽是胡话,反应慢许多拍子,甚至不能理解面前的人在说什么做什么。沈阑庭第一回发现的时候直说了好多句可爱。

他说:“雪然宝宝,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是不是给你一颗糖就能骗走?”

他说:“不用担心我不会骗你的。”

于清见江雪然眼神变得清明,礼貌询问:“您还好吗?”

江雪然的思绪戛然而止,回道:“嗯,我们进去吧,不好意思了。”

之前老板介绍这里像个家庭交易会,许多人会把家里制作的或者二手的物品拿出来交易,像在逛个人收藏陈列,很私人化,也许有的物品还可以采访询问到故事,极具个人特色。

于清一眼看过去,嘴里跟着念叨:“海报书籍八音盒留声机耳环手套围巾…好丰富啊。“

于清说:“听说很多夫妻会一边旅行一边淘物,然后拿到这里来卖,我忽然有点羡慕这样的职业。”

江雪然:“也许我可以发展一下,我见到很多都是退休年纪的人,我差不多可以计划一下。”

于清笑:“你很年轻呀先生。”

两人经过一对老夫妻的摊位,老人正在向人推荐她旅行淘到的唱片,江雪然对唱片兴趣不大,倒是看到了摆在桌子角落的胡桃夹子的小钥匙扣。

胡桃夹子木偶做工很细致,应该是用木头做的,但是握在手里质感很沉十分舒适,旁边还有一名跳芭蕾的少女,胡桃夹子形象的人偶伸手牵着少女,少女倾身,后腿上提,裙摆展开,十分优雅深情的对视与合作。

老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主动推荐:“钥匙扣是一对的,可以分开当做情侣款,您要给爱人第一款吗?”

江雪然很干脆:“嗯,拜托您包装起来了。”

于清正托着刚从隔壁买到的小提琴模型摆件,虽然没有找到竖琴他也高兴。见此惊讶道:“我以为您……”

江雪然接过包装礼盒:“从前阑庭送过一款很相似的,天鹅湖主题的,他拿走了王子款,给了我公主款,非要我带上,我打算回敬他一个。”

于清忽然想起江雪然昨天不小心漏出来的钥匙里,确实有一抹不同寻常的装饰,他当时没有看清楚,只道是自己眼花。

他想,江雨然没说错,沈阑庭真的幼稚,不需要跟江雪然对比。

顿了一下,他看了看正兴高采烈捧着礼品盒拍照分享给沈阑庭的江雪然,默默地收回了刚才的话。

或许好的感情才会让人变得幼稚吧。不可否认,这样的爱情很打动他。

沈阑庭喜欢的芭蕾演出在下午,江雪然老早给两人订了票,于清不太好意思蹭着去看演出,江雪然表示傍晚要去坐伦敦眼,这个他来订票就算扯平了。

江雪然笑得狡黠:“上次沈阑庭要带我去坐,结果不知道需要预约,我俩在那儿白等了半天。所以我不知道价格,说不定比我这演出价格更高,占便宜了我可不管。”

江雪然总是能适时表现出不符合年纪的俏皮,却又自然,于清的“您”喊了这么几天,几乎要喊不下去了,于是笑着答应。

看芭蕾舞演出的人群大多穿着正式的衣服,西装革履、女士穿了晚礼服,经过穿着休闲装的两人时能闻见淡雅的香水味,于清有些赧然:“我们是不是穿得太随便了?”

江雪然没带什么西服过来,闻言翻出一件风衣套上,然后再给小朋友系上于清在复古市场买的丝巾,抓了几下头发,稍微拾辍了一下,竟然有点英伦范儿上来,英俊又成熟。

江雪然左看右看:“好了,走吧。”

芭蕾舞剧场很安静,环绕的全都是舞台上的芭蕾舞剧音乐,男舞者与女舞者身形极其优美,手臂展开,当真像一只美丽的天鹅。

这次舞台剧的服装与以往见过的剧照有些许区别,从前的裙子高贵却简单,裙摆大多是平直的,于清想不出更好的形容,只觉得像一只飞碟模型。这回的设计是类似蓬蓬裙,松软,蓬松,且有层叠,旋转的时候视觉上可以感受到,像一层一层的波浪转开,又宛如一朵渐渐绽放的花朵。袖子设计成了泡泡袖,系着蝴蝶结,舞者的脖子上还戴着与舞裙同款的chocker,一块蓝色的宝石缀在期间,舞者的动作却没受到影响,甚至比原先的吊带设计更唯美,更接近于人们想象中的天鹅公主。

王子的服饰也比原本的繁复,同白天鹅站在一处,赏心悦目。

接着,黑天鹅从舞台的一边跳跃而出,开始惊艳全场的单足利息旋转三十二圈。

黑天鹅的服饰同白天鹅基本一致,只是颜色不同,挥鞭转开始,那层叠的裙摆一圈一圈荡漾,宛如湖心投入了石子,涟漪不断。不知道旋转到了第几圈,黑天鹅展开了黑色的翅膀,场上的人虽然没有惊声尖叫出来,但压在喉咙的赞赏也听得十分清楚,而后是热烈的掌声。

于清也惊喜道:“这个设计好棒!”去看江雪然只是眼底含笑,颇为赞赏但又在意料之内的模样,“这是?”

“阑庭设计的。”江雪然道,“他就是很多奇思妙想,也不怕影响舞者发挥。”

表情似乎带着嫌弃,于清却明白江雪然一定知道沈阑庭会在设计精巧上又迎合顾客的需求,尽可能面面俱到,才有这么一场完美的演出效果。

于是他更真心实意地鼓起了掌,为了沈阑庭的才华,也为了演出的舞者。

还为了江雪然,至于为什么是为了江雪然,他也不很明白。

芭蕾舞剧表演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离黄昏还剩一点点距离,足够让人在泰晤士河附近找一家餐厅饱腹,再坐一圈儿的双层巴士,欣赏一下落日,再去坐一圈的伦敦眼。

江雪然说,想要看晚上的伦敦,白天的已经见过了。

两人下了车,沿着街散了一会儿步,路过一个广场,广场上挖了一个小口,小口里住满水,有细细的泉水喷涌出来,形成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情侣或一家人带着孩子站在池边抛硬币,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露出笑容,脸色很红润。

偶尔有白鸽掠过,一开始只是几只,于清没有太在意,江雪然却朝着某个方向行去,于是撞见了一群雪白的、挺胸抬头的鸽子群,一个人身上绑着一群气球,握着一台泡泡机吹了半个广场的泡泡,夕阳尚且灿烂,泡泡的颜色也五彩缤纷的,江雪然自然而然举起手机把他们收入囊中。

金发碧眼的孩子看似耐心地蹲下身子来,把手心里的一堆面包屑递到鸽子面前,鸽子正吃得小心翼翼又开心不已,小孩子却一把将面包屑扬起,冲着鸽子群里奔过去,将雪白的一片搅乱,鸽子满天扑扇着翅膀,像是扑向充满希望的未来,很是惊艳。

于清正看得入神,江雪然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硬币:“要许愿吗?”

二人跟着人群认认真真地闭眼许愿,把硬币抛了出去。

小巧的硬币落入清澈的池底,响起微不可闻的声音,落下恍似错觉的痕迹。

江雪然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浪漫的举动了。”他看着渐渐沉下的落日,“许了愿,就会相信真的能实现。”

说这句话的江雪然温柔内敛,或许是落日的缘故,他的面容被映上一层郁郁之色。

最后一程是伦敦眼了,于清同江雪然坐在餐厅吃饭,江雪然给他满上饮料:“明天就去下一个目的地?”

于清点点头,抱着饮料细细地啜了一口,心里油然生出不舍来。

他说:“跟您一起旅行很愉快。”

江雪然收下赞美,并回馈过去:“我也很开心,一路上有你租车搬东西,累不着我这把老骨头,果然还是有个弟弟好一些。”

于清心想,江雨然此时此刻会打个喷嚏。

于清觉得江雪然比前些时候游玩的状态更放松了,像是终于要完成什么一般,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待坐上了伦敦眼,他听到江雪然抵着窗口拍了一张夜景,按下了语音。

“阑庭,我坐上伦敦眼啦。英国想看的地方我都看过了,明天就回去。”

伦敦的夜景确实美不胜收,尤其是人人都推荐的泰晤士河附近,建筑金灿灿的,伦敦眼本身也是一道风景,何况还有身后的大本钟,于清想到是同江雪然一起赏的风景,方才心里那点不明所以消失得干干净净,等他放下了手机,便能开玩笑问:“这就要回去了,先生怎么还这么腻歪呀?”

江雪然神神秘秘地凑近耳朵:“想知道啊?可惜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于清做出被打击到的表情,捂着心脏直喊虐和痛。

这是两人在伦敦的最后一个夜晚,下了伦敦眼之后也没有急着打车回去,江雪然搜索了一下地图,发现离他们栖身的酒店位置并不算很远,散步也合适。

路上的小广场里有人悄悄买了仙女棒燃放,挥舞着差点撞进两人怀里,为了表示歉意,把剩下的一点仙女棒送给了两个看起来气质就烟花不太搭的青年,笑着跑走了。

两人无奈一笑,于清以为江雪然会把烟花收起来,却看他摸出了一把打火机,站在河边点了烟花。

他说:“阑庭也喜欢这个。”

于清经过这些天的听说,基本完整拼凑出了沈阑庭的模样,一个成熟又幼稚可爱的、浪漫满怀的、与江雪然非常般配的男人形象,喜欢烟花实在太符合他的性格。

江雪然说:“那天没坐上伦敦眼,但刚好迎来大本钟的烟花盛宴,我们才想起来是圣诞节。”

伦敦的圣诞节实在太有氛围,灯饰绚丽多姿,天使模样的灯几乎横跨了一整条街,悬在人头顶上方,仿佛一片星空坠落。

沈阑庭拉着江雪然在这里看了一场烟花,同许多情侣一起站在烟花下拥吻,最后牵着手拿着仙女棒拍了合影,一路笑着跑了很久很远,像跑完了一生。

于清由衷道:“您和沈先生是我见过最浪漫的一对爱侣了。”

江雪然回过神来,遗憾地叹气:“那是我只说了浪漫的情节,那次没坐上伦敦眼,我们一脸兴奋地排队,不仅被预约的人当傻子看,最后还真的宛如傻子一样坐在下面的长椅子上发愣,别说浪漫了,窝囊是真的。”

“有些事情错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瞧,我们到现在也没能一起做完约好的事情。”

似乎察觉到这句话的语气不太对,江雪然没有继续说话,于清也没有接茬,两人沉默地等着手上的烟花燃尽,江雪然将手插回兜里准备返程,忽然听到身后的于清道:“反正你和沈先生还有很长的一生需要跑,爱情未停歇,浪漫未完待续。”

江雪然停下,回头:“怎么忽然说这些?”

“不知道,就是觉得您心情不是很好。”于清挠挠头,接着道,“其实我从今天下午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想,或许您这次没有同沈先生一起出来旅行是有什么误会,我不便替您决定和评价。但我听了一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你们对彼此来说是很好的伴侣。”

“即使有些事情终极一生都没办法实现,但是拥有这样的爱情已经是极致的浪漫了,其他的不过是锦上添花,你们本身就是价值连城的锦缎,有没有花一点儿也不重要。”

“总之,您和沈先生一定会有长长久久、美好、浪漫的一生。”

鼓起勇气说完这段话,于清觉得呼出了一口气,脸颊才后知后觉热起来,他既觉得舒服又很忐忑,生怕自己猜错了或者冒犯了江雪然,就那么微微低着头等着审判。

这些话不知道酝酿了多久,江雪然心里那一团难受烟消云散,看着小朋友低着头不安的模样粲然一笑:“谢谢,借你吉言。”

江雪然比于清稍微迟一些离开伦敦,送人上飞机的时候给人买了一本书作为这次偶然际遇的礼物,全英文的故事,于清见过江雪然揣在包里,当江雪然想要送他别的昂贵礼物的时候,他拒绝了所有,却鬼使神差地盯着那本书挪不开眼。

江雪然再敏感不过,见他喜欢,重新带他去书店买了一本崭新的,就着其他小礼物一起送给了于清。

于清一直死死抱在怀里,朝着江雪然笑得开怀。

江雪然瞅着他傻乐的样子,把他赶上了飞机,转身回到自己的候机室。

飞机平稳起飞,于清在座位上翻开书,又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大致的故事情节,有些迫切地想知道江雪然到底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故事。

书里写的是平平淡淡的却很美好的爱情,从年少相识到年长,偶尔有磕绊磨难,但都算是顺利地走到了生命尽头,于清看到有人评价很喜欢里面的主角拥有的仪式感---无论多着急,清晨总有一个吻;路上见到玫瑰会给爱人带一束,爱人不舍得扔,将花又制了干花,长久地收藏;用心地准备每一顿饭,尤其是节日 里的晚餐,忙到深夜了也会拥有一只美味的烤鸡……

像一个美梦。

故事并不长,于清在飞机上很快就看到了最后,如刚才搜索的答案一般,是个温馨美满的结局,他一边看,一边想起江雪然和沈阑庭,他想,真的有这样的美梦活在现实里的吧。

他合上书,想起刚才搜索的网页还没有关闭,手指正要点在红色的关闭键上,忽然见到一条评论---

“我一直觉得这个故事太美好了,质疑过不真实,但自从知道这是作者记录与爱人真实日常之后我就剩下了羡慕和祝福,非常非常希望世间有这样美好又能长长久久的感情存在。可惜后来的他痛失所爱,原本只是一个像梦的现实,没想到成了真正的梦。但还好的是,拥有过的美好永远不会遗失。”

于清的手僵在了原地。

离开了英国阴雨连绵的天气,江雪然觉得骨头都重新组装过一般,松松散散的骨头重新绷紧,脚刚踏上国内的土地,换上国内的电话卡,手机便夺命般响了起来。

处理完堆积了几天的工作,江雪然在一个大晴天里驱车出门来到墓园,熟门熟路地同看守人打了招呼,缓缓地沿着路上山。

他想,这要是在英国,雨天和墓园的气氛该是更搭配,再不济,状态也比他现在晒得有些晕乎要强,可以尽情地宣泄悲伤,而不是被阳光刺得烦躁,连流泪都显得不合时宜,矫情万分。

走着走着,心情就渐渐宁静下来,在一处干净的墓碑前停下,江雪然把从车里拿下来的工具放在旁边,仔细熟练地沿着墓碑的形状轻轻擦过去,动作轻柔,如同在替心爱的人擦掉嘴角沾上的酱料。

抚过墓碑上的照片的时候,他方才停下动作,认真地、仔细地看着里面模样俊郎、带着不惹人厌烦的一丝丝痞气,混着成人后养出来的沉稳,很是夺人眼球。

上面的人也认真地望着江雪然笑,像是可以对视到天荒地老。

江雪然忽然笑出了声音,戳了戳对面人的脸:“你看你,还这么年轻,我都一年比一年老了,老天爷不公平啊,美貌年轻都留给你了,我亏死了。”

他想了想又道:“不对,你亏死了,这么年轻貌美的,就便宜了我这个老年人。”

沈阑庭还是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今天来墓园的人几乎没有,周围一片安静,江雪然说:“我去了英国,英国真的很美,这次我预约了伦敦眼,把你没看过的风景拍了下来,还有你设计的芭蕾舞裙,我视频剪辑好了就放给你看。“

“对了,我把那本书送给一个小朋友了。就是之前我们俩合写的那本,被翻译成全英文的,你记得吗?”

“别着急,我送的是本全新的,不是我们的样刊。”

“就算是我们那本又怎么样,毕竟你食言在先,脏活累活全留给我了,我得一个人写,你说你留给我的素材那么少,我要怎么编下去?结局我真的很心虚。”

沈阑庭不置可否,仍然笑着看他。

江雪然说累了,缓缓坐下来,靠在了墓碑上。

石碑被晒得发烫,江雪然恍惚间觉得是沈阑庭的手抚过,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缓解疲惫,无声地请求原谅。

“于清祝福我们长久,你高兴吗 。”

风声很轻,手机收藏夹里语音文件排列整齐,江雪然点开命名两个字的文件,沈阑庭晴朗明润的嗓音带笑,他说:雪然,我很高兴。

江雪然的嘴角无力地牵起:“……那你怎么食言了呢。”

江雪然想起那天,沈阑庭忽然约自己晚上回家吃饭,他研究了一道非常美味的菜肴,必须马上给江雪然尝一尝。

这对于工作狂沈阑庭来说简直是难得的,江雪然不禁思考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纪念日或者是生日,翻了半天日历也没能看出什么花来,但好奇心也被吊了起来,于是答应得很爽快。

沈阑庭总是有奇思妙想,江雪然只等着看就好。

江雪然早早安排好工作下了班,回到家里却是一片漆黑,他站在玄关处等了一会儿也没有见到俗套的一群人亮灯大喊“surprise!”伴随着彩带降临,也没有看到餐桌上有准备好的烛光晚餐,想着或许是沈阑庭临时有别的安排,不见得失落,江雪然施施然开了灯换了鞋子进屋。

等来的不是准备好了惊喜的沈阑庭,而是噩耗。

沈阑庭东奔西跑,终于找到了一家懂得并愿意教他在蛋糕上画画的甜品店,兢兢业业地学了很长时间,准备亲手准备一个蛋糕向江雪然正式求婚。

戒指没有被藏到奶油里,很是大方地嵌在沈阑庭自己画在蛋糕上的那对新人的手指上,突兀又和谐。

捧着蛋糕小心地放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开出一段距离以后,他嘴角含笑,已然想到今晚的场景,不经意往蛋糕上看过去,忽然发现手机亮了起来。

是一项紧急工作,沈阑庭分明请了假也不得不去配合,但好在人多,很快就可以处理完毕。

他一边认真仔细地修改,一边看着表盘上转动的时针分针,计算着工作与江雪然下班的时间。

掐着点完成了修改,领导也知道他今天有要紧事,让他赶紧回去,抱歉又真心地笑着祝福他。

江雪然应该快要回到了,为了不让他多等,也不想破坏惊喜效果,沈阑庭没有通知自己加班的事情,开着车匆匆往回赶。

蛋糕已经在加班前被他带回了家里的冰箱里,他要在江雪然发现之前回到,把准备好的东西全部布置好,让江雪然开门就能走进一个童话世界。

他想得专注,于是没有注意到后面那辆失控的水泥车。

江雪然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发现了那个蛋糕,蛋糕并不算特别精美。虽然沈阑庭绘画功底了得,但毕竟是头一回在蛋糕上作画,平时要工作,练习适应时间都很短,能画出人样来已经是极致,可沈阑庭硬生生做到了把自己和江雪然的形貌画得栩栩如生。

江雪然取下镶嵌在蛋糕上的两枚戒指,仔细地用水滤过,用一根手工编织的绳子串了起来,戴到了心口的位置。

冰凉凉的,还有很清淡的奶油香。

他点了沈阑庭没来得及点燃的烛光,切开了蛋糕,就着昏暗浪漫的灯火,一点点把蛋糕吃掉,撑到眼泪一直掉。

他想,再多吃一点,心里会不会就不那么空了。

被阳光晒得有些晕,江雪然不小心靠在墓碑上睡了过去,直到被傍晚凉下来的风唤醒。

那阵风太温柔了,醒来的一瞬间江雪然甚至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然后被发现他一头冷汗的爱人搂紧,一边抚过他紧皱的眉头一边擦掉他的冷汗,轻声哄着:“都是假的,我在呢。”

于是江雪然在这样的错觉里醒来,发现原来刚才才算美梦。

他站起身来,又弯下腰摸了摸照片上的人,觉得自己每次都这么没出息,每次都不想走,明明已经离开了很久,却永远都像是刚刚分别。

他把在英国买的各种精巧的艺术品放在了墓碑前,还有参观展览的门票,当着沈阑庭的面一张一张放入了沈阑庭那本收藏夹里。

沈阑庭温柔地等着他告别,只用目光送他离开。

江雪然静静地看了半晌,不知道想到了谁的话,终于真心实意笑了:“我走了,回见。好好保重身体,以后开车要注意。”

他抖落一地风霜,把梦小心藏好轻放。

“下辈子不要这么着急,你多晚来,我都会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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