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3-17 来源:常读非 分类:古代 作者:非是我 主角:轩辕瑾 陈英
陈为仕被他气得不轻:“拿开,什么腌臜东西也值当的你献宝!”
陈英有点郁闷,为自己的好意没被旁人领会,心里腹诽两句这老头不识好人心,却仍旧好声好气的解释:“这东西用着方便,不习惯夜里不用也成,可白日里总得有个防备,外头都是女眷,你不好使唤,我又得下地,你总不能憋着,先凑合凑合?”
这话糙理不糙,算是陈英难得想的周到的时候,可陈为仕的脸色却照旧不好看,这院子里的确女眷居多,为着避嫌,陈为仕鲜少露面走动,可三房两个小子都是十六七岁,二房的儿子也只比陈英小一岁,白日里却也只闷在屋里不露面,不说做活计,就连饮水吃饭,还得自家长辈伺候。
陈为仕想到这里,一口气堵在胸口,他病了这几日,除了陈英,竟没瞧见一个晚辈来问候。
“怎的只有你一个下地?你那些叔叔兄弟们呢?”
陈英倒是想趁机告状,却又觉得没意思,毕竟陈为仕现在这幅样子,即便知道了,也什么都做不来。
“许是忙着别的活计了吧……您也知道他们书读的好,总能有别的生计可图……”
陈为仕就沉默了,只目光落在陈英身上,带了几分打量。
陈英被看得莫名其妙,下意识举了举手里的夜壶:“如厕吗?”
陈为仕气的咳了一声,虽说抹不开脸面,却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有昨夜的经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那更丢脸的了。
偏陈英哪壶不开提哪壶:“您别往心里去,被褥我晚上才拿出去晒得,明天早上就该干了,他们谁都不知道。”
陈为仕气的脸色涨红,抬手拍了陈英一巴掌,陈英叫了一声,心想这小老头可真难伺候。
服侍着陈为仕如厕,又净手之后,陈英可算是松了口气。
他躺在草席上借着暗淡的月光看外头,虽睡了不过两个多时辰,他却是没了睡意,干脆爬了起来,偷偷出去将被褥洗了。
他倒是很想直接丢了,只是这些东西还是村长送的,丢了也就没有了。
河边静悄悄的,陈英倒是忘了自己还没鞋,一路光着脚就过去了,也庆幸这周遭没有碎石,否则他也该和陈为仕一样躺着了。
随意踩了几下,陈英没有皂荚,也不知道洗干净了没有,只敷衍了一下也就算了,只当自己已经洗干净了,随即拎着湿哒哒的被子往回走,水稀稀拉拉淌了一地不说,棉絮浸了水,坠的他胳膊疼。
他骂了一句,表情有些狰狞,临进家门前,遇见隔壁大婶扫院子,瞧见他这架势,忍不住惊讶:“陈家小子,你这是去洗了被子?怎么不拧干了再拿回来?这得多沉?”
许是昨夜陈英做了笔赔本买卖,拿一碗米换了两碗苞米面的粥,在大婶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好印象,因此对方看起来很热情。
陈英懵懵的看着大婶,大婶朝他招了招手:“来来来,我教你……”
陈英跟着她用力,哗啦啦拧出一湾水泊。
陈英道了谢,觉得很新奇,晾被子时却瞧见了昨天早晨被轩辕瑾送回来的衣裳,不由一顿,抬手一摸,已经干了,还带着皂荚的香味,想必是宣灏替他洗了。
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想起来刚才在河边并没有瞧见轩辕瑾,心里便空了一下。
他收了衣裳,将被子摊开晾好,寻摸着早饭去哪里折腾,陈家信奉君子远庖厨,他是自小到大也不知道做饭是怎么回事,眼下只能指望着三房里哪家的男人回来,好有人出来做饭。
却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陈守信来喊他下地。
陈英骂了一句,这三房人这是摆明了不管老头子死活,也不知道怎么就狠得下心,先前的富贵都是靠着陈为仕一人撑起来,如今翻脸无情,倒是痛快。
陈英怒气上涌:“祖父,我出去给你折腾点早饭回来。”
陈为仕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你去把你几房婶娘都喊过来。”
陈英知道陈为仕这是要教训晚辈,却有点不放心,毕竟他如今没了权势,陈家晚辈又没了前途,实在没什么可顾虑的,真要撕破脸,怕是日子更难过。
他一时有些犹豫,陈为仕一瞪眼:“还不快去!”
陈英唬了一跳,掉头就跑了出去,他的性子,是彻头彻尾的怂,以前怕的人,现在仍旧怕,全然不管对方是不是还有被他怕的能力。
陈为仕看着陈英有些仓惶的背影,沉沉的叹了口气,他陈家果真是没有一个成器的,唯有陈英心性尚可,却难堪大用。
陈家当真是完了。
陈为仕这次无比清晰的看明白了这点。
陈英扯开嗓子喊了一声,陈为仕虽然没了权势财富,到底是一家之长,他头一次召集全家,并没有人敢违抗,稀稀拉拉的都出来了。
唯有卢氏很是不满,陈英听见她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一行人全都挤在正屋里,陈英扶着陈为仕靠在炕头上,心里正纳闷陈为仕要怎么降住这一家子人,就见对方看了他一眼,挥了挥左手:“这里没你的事情了,去忙你的吧。”
陈英瘪了瘪嘴,倒是没想到陈为仕过河拆桥的这么利索。
不过陈守信还在外头等着,他的确不好多耽搁,便答应了一声,扛着镐头出了门。
陈守信热情的招了招手,陈英仔细看他的神色,见他并没有比昨天冷淡,心里更放松了些,轩辕瑾果然没彻底丢下他。
这个结论让他心情极好,忍不住哼了两句小曲。
陈守信听得高兴:“兄弟,你还有这能耐呢,听着比你嫂子唱的都好。”
陈英有些羞耻的闭了嘴,倒是想起来以前声色犬马的日子,他在烟柳巷里倒是还有两个相好,只是自嫁进成王府,他就不敢去了,其中一个那把嗓子才是真的好,空谷回响,轻灵绝唱。
他有些唏嘘,按下这茬没再提。
“陈大哥,这附近可有商铺,我得去买床被子和鞋。”
他今日出门穿的是陈为仕的鞋子,老头对他照旧没什么好脸色,办的事却挺贴心,只说他如今动弹不得,鞋子放着也是放着,由他挑了两双。
陈为仕毕竟年纪大了,他原本又生的不高大,鞋子也并不大,陈英穿着有些挤脚,但是总比光着好。
田地里不比大路上,总有硬茬子戳在土里,一个不留神,就要见血。
陈守信笑起来:“咱们这种人家,买些东西哪里用得着去商铺,你若是却被子,我那里便有,你要就送你,鞋子不如往集市上走走,店铺里的虽然瞧着好看,却不结实,咱们每日里泥地里跋涉,穿鞋子就图一个结实。”
陈英受教的点点头,又想起被子来:“大家伙日子都过的紧巴,被子也不敢白要,咱们下了田我就顺道取了,我也不多给,总得给大嫂一个功夫钱。”
陈守信笑了一声:“你要是觉得这么着心里痛快,那就这么来,只是以后少不了缝缝补补的,你要是家里没人帮衬,还得自己学。”
陈英点点头,虽说男人学针线听着有些稀奇,可陈家现在讲究不起来,他也没人能指望,只能万事靠自己——他虽当着成王的面说要娶个勤俭持家的女子,心里却总觉得若是娶个媳妇和自己一起受苦,倒不如清清静静的一个人。
“我说兄弟……”
陈守信拐了他一肘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就不想着娶房媳妇,分出来过?”
陈英苦笑:“谁家姑娘愿意嫁进来?”
他猛地想起来自己昨夜扯得慌,连忙补充道:“就是姑娘同意,父母长辈也是不肯的。”
陈守信十分惋惜:“就是可惜兄弟你了。”
二人说这话到了田里,两日功夫,陈守信已经将自家的田种了个七七八八,最多不过半日便能彻底折腾完,陈英的地少,却种了不到一半。
陈守信拍拍他肩膀:“你们读书人不是都说万事开头难吗?兄弟已经进步很快了,你这些最多一天半就能种完。”
陈英撸了撸袖子:“我得打起精神来,陈大哥是种田的好手,我可是你徒弟,不能丢了面。”
陈守信大笑,心里想着自己折腾完还是要帮把手的,不然也对不起自己收了人家那一大笔银子。
二人偶尔闲聊几句,陈英埋头苦干,这两日他也里睡不安生,白日里又劳作繁重,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却只能咬牙忍着。
中午陈大嫂来送饭,陈英刚坐下休息了一会,再站起来的时候,腿肚子一直哆嗦,连站都有些困难。
陈守信扶了他一把:“撑过这两天就成了,回去你拿热水给烫烫脚。”
陈英点头答应了,也没说他连点火都不会,怎么烧热水,他这些日子回去都是直接喝井里的冷水。
陈大嫂招呼他一起吃饭,陈英推脱了两句,心里想的却是成王应该是给了钱了,自己多吃两口才算不瞎了那钱,便答应了却不想陈大嫂拿出来的竟然又变成了饼子咸菜。
陈英一呆,僵住了。
陈大嫂瞧见他的样子,有些不乐意,笑容颇有些冷淡:“听说你家原本是大户人家,想必是吃不惯咱们这些粗糙饭食的。”
陈英张了张嘴,脸涨的通红。
陈守信虎着脸训斥:“胡说什么呢?!昨天的面饼呢?”
陈大嫂白了陈守信一眼:“咱们是什么人家你还能不知道?哪里顿顿吃得起白面,要不是二小子昨天撒泼非要吃,我哪里就敢做那么多。”
陈英越发尴尬,连忙站起来摆摆手:“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他匆匆而去,连镐头也落在了田里。
陈守信瞧了陈大嫂一眼:“你说这些做什么?”
陈大嫂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只催着他赶紧吃,忙活完了赶紧回去。
陈守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完了活计仍旧在田头坐着,想着等陈英回来帮把手一起把苞米种上。
却是一下午也没瞧见人影,他心里有些嘀咕,总不能这大少爷气性大,以后就不和他们来往了吧?
陈守信等到日头落山才回了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孩子被打发出去了,屋门开着,里头有细碎的说话声,陈守信连忙快走两步进了屋子,果真瞧见先前来过的贵人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庞,陈大嫂拘谨的站在一旁。
听见脚步声,对方抬眼看过来,脸上露出几分并不热切的笑容:“陈大哥回来了。”
陈守信连连拱手点头:“张公子怎么来了,可是又有什么吩咐?”
张铮叹气:“只是来瞧瞧,问两句话,方才大嫂已经说了,大哥可还有别的话?”
“晌午人没下田,我在田头一直等到现在,也没瞧见人,怕是恼了。”
他心里仍旧觉得过意不去,这些富贵人家的事说起来当真让人想不太明白,就如那陈英,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来这乡下种地。
若说是家人和睦也就罢了,偏还是那样一家子。
他摇头叹息,抬眼瞧见张铮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连忙吩咐张大嫂去收拾两床干净的被子出来:“先前说了要买被子,我这就过去走一趟,也看看陈兄弟。”
张铮点点头,瞧见张大嫂抱出来的被子厚实又干净,微微沉吟片刻:“不必这样好的,主子过惯了富贵日子,如今不过是生受着,若是早受些苦,也能早名白过来。”
他看向陈守信:“既然你家的苞米种完了,也就不必再带着我家主子用午饭,他长这么大怕是未曾挨过饿,总要多体谅几回才知道其中苦楚。”
陈守信听得面色僵硬,心里止不住嘀咕,这架势看起来,对方哪里像是你家主子,谁家下人这样胆大,一心算计着让主子吃苦。
只是张铮虽然容貌平凡,说话做事却极其干练,眼神也静的很,瞧着活物和瞧见死物都是一副模样,看得人不寒而栗。
陈守信总觉得这人来历不凡,很有可能身上是沾过血的,是以并不敢得罪。
陈大嫂听话的另选了两床被子出来,外头看着倒好,只大约是不曾许久不曾浆洗晾晒,隔得近了便有一股霉味。
“这是前些年做的,里面是半麻半面,盖着怕是不怎么舒坦。”
张铮点点头:“无妨。”
他朝陈守信夫妻二人拱手:“那就有劳二位了。”
陈守信连忙拦住他:“都这个时辰了,张公子应当还没用饭吧?且稍坐一坐,让我那婆娘整治一桌好菜。”
张铮抬手就要拒绝,陈守信连忙道:“我这去一趟来回也不过一炷香功夫,公子不妨一等,也免得再跑一会。”
张铮寻思着他家主子这会这会奉诏回京,他不急着回去伺候,也确实不在乎这点时间。
“一炷香后我再来。”
陈守信不再勉强,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实在不好听,虽说这张公子一表人才,举止沉稳大度,并不像是能看中乡下婆娘的样子。
二人自门口分开,陈守信抱着被子往陈家去,却是没进门便听见里头吵得热火朝天,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会倒是掺杂了男人的声音。
若是往常遇见这情况,他也就自己走了,只是刚在张铮哪里约了时间,到时候他却没把消息带回去……想想便觉得胆战心惊。
他硬着头皮敲了门:“陈兄弟在家吗?我给他送东西来了。”
里头静了片刻,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才有人从里面开门,却是陈二婶,对方自门缝里上下瞄着陈守信,脸色不怎么好看,倒是十分勉强的挤出一抹笑容来:“这是村长家的公子吧?你找谁?”
陈守信连连摆手:“山野村夫不敢称公子,我找陈英陈兄弟,先前他说要买两床被子,我便给他送来了。”
陈二婶低低说了句什么,陈守信没听清楚,倒是猜着不是好话,一时有些尴尬,陈二婶伸手将被子接了过去:“陈英不在,许是下田了,被子我就先替他收下了。”
陈守信见她拿了东西就要进去,心里颇不甘心,没见着陈英他怎么和张铮交代呀……
“婶子留步,是这样,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这被子虽说不值几个钱,也是说好了价的,您看……”
陈二婶脸色一变,视线变得阴沉起来,皮笑肉不笑道:“这被子我也只是替他接了,又不是占为己有,你回头找他要钱就是。”
话毕,门碰的被合上了。
陈守信险些被拍到鼻梁,不由的有些恼怒,心道这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还不如市井中人,当着外人的面,哪里还有算这样清楚的,又不是分了家。
他心里十分不忿,却也没打算在找陈英要钱,毕竟张铮出手大方,陈英如今的日子又处处不如意,他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他捉摸着回头怎么和张铮交差,却是一抬头就瞧见自己的救星正自田里扛着镐头往这里来。
陈守信连忙招手:“陈兄弟。”
陈英瞧见他还有些尴尬,微微点了点头:“陈大哥……”
他忽的反应过来陈守信这是刚从他家里出来,不由一愣:“陈大哥找我有事?”
陈守信有些尴尬,因为身后的陈家宅子又吵了起来。
他挠挠头:“先前不是说缺两床被子么,我给你送过来……”他顿了顿才有些心虚道,“被子你二婶拿进去了。”
陈英道了谢,脑子还想着先前的尴尬,正想着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忽的想起来一茬,他拍了拍头:“二婶没给你钱吧?你等会……”
他匆匆进了院子,里头的争吵声忽的一顿,紧接着又吵起来,虽没听见陈英的声音,陈守信却是听明白了这番争吵的前因后果。
却是陈为仕的中风引起来的,陈家都是做惯了老爷夫人公子姑娘的,这会没人愿意去伺候一个吃喝拉撒全靠旁人的老头。
即便是亲生儿子不好说出口,却由着自家媳妇争论,只求这差事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陈守信听得极其厌恶,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这还没开始伺候呢,就是这幅模样,实在让人心寒。
陈守信退远了些,像是唯恐自己近墨者黑一般。
陈英匆匆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百文铜钱。
陈守信连忙推拒:“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也不是好布料,没用细棉,和你们以往用的东西差的远了。”
他拿了五十文,陈英只以为他是故意照顾自己,很有些过意不去,陈守信被他看得十分心虚愧疚,便提了个醒:“这话我不该说,只是你上头没娘护着,难免吃亏,这村子东头还有一间破屋子,你要是在这住不下去了,倒不如搬出去清净。”
陈英一愣,连连道谢:“谢陈大哥惦记。”
陈守信连连摆手,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匆匆回了自己家,在门外缓了缓呼吸才抬脚进了门。
张铮却是还没回来,只他媳妇在井边杀鱼,旁边还拴着一只鸡,仿佛是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成为盘中餐,叫的很是凄惨。
陈守信去屋子里拿了刀:“我来杀。”
陈大嫂让开位置,要去后头提热水好给鸡褪毛。
陈守信随口嘱咐了一句别烫着手,正要去抓那鸡,就瞧见眼前银光一闪,先前还叫的凄惨的鸡已经身首分离,切口干净利索。
陈守信一哆嗦,将鸡丢开,后心一阵阵发凉。
张铮自门外进来,满脸歉疚:“瞧着陈大哥刚才杀鸡有些忙乱,便想着帮一帮,却不想吓着了你,真是对不住了。”
陈守信连连摇头:“不碍事,不碍事……张公子真是好身手……”
张铮只是一笑:“陈大哥可瞧见了我家主子?”
陈守信连忙将所见所闻都说了,张铮若有所思道:“村子东头只有一间没人的屋子吗?”
陈守信迅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连连摇头:“若是张公子想在哪里住下,自然会有人愿意卖屋子的,咱们乡下的房屋便宜。”
张铮便抱拳:“那就有劳陈大哥替我张罗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陈守信连忙道:“张公子不留下用饭?这就收拾好了。”
张铮淡淡的视线自那端头鸡干净的切口上随意一扫:“谢陈大哥好意,公务在身,就不多留了。”
陈守信没敢再开口,他总觉得对方这杀鸡,不仅仅是在杀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