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18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几笔 主角：顾重七 龚钦若
姑苏城里，春光普照大地，市井民间到也添了不少生色。
粉白桃李，竞相开放，风过处 ，那花便洋洋洒洒落在了茶点铺客人搁置的半碗清茶里。
长椅上，三五庶民团座，你一言我一语，便谈起了民生国事。
“唉唉，听说了吗，昨夜湲蓉江里数道火烧的光照了彻夜，今早江岸上就死了成堆的鱼。”
“真有此事，那不是省了捕鱼的力气，这不祥瑞之兆嘛!”
“哼，那些鱼可死得非比寻常，就剩下鱼骸了，你能捡着什么便宜。我看是水官赐恶。前天夜里，就在江边死了六七号人，死相个比个地惨，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可不是，官府和镇妖司的人都来了，说是在湲蓉江两岸都设防了。看来不只是我们这儿死了人，这事绝对不简单啊!”
“兹事体大，凶多吉少。铁定是有妖怪作祟，我们还是少往那方去吧。”
“是啊，如今奸相妖后当政，邪祟又横行，国将不国，我们百姓当真永无宁日啊。”
一群人一边嗟叹时局，一边计算着自己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活。
而这番话正好让出门买米，向摊子老板讨了碗水喝的顾重七全听了去。
一夜间死了六七号人，死状惨烈，非人所为？
又刚好在湲蓉江畔!
莫不是，他!!!
顾重七自然想到了那个全身烂肉，瞳孔猩红的怪物。
“有妖怪——”
方想着，一道破霄的叫声引得一条长街的人都前去观望。
围聚在一起的看客越来越多，照理说，人都该跑的无影无踪，但偏偏这“妖怪”没半点害人的意思。
大家围在一起看猴子耍技一样。怪物只是掀开了面点铺老板的蒸笼，取了笼中的大肉包子囫囵往嘴里塞。
“这妖怪饿了，不应该杀人嗜血，食人精魄，哪有妖怪只顾吃包子的，有手有脚的，分明是个人!”
“真是贻笑大方，我当是什么厉害的妖怪，不过是个靠吓人抢饭的丑东西，啧啧，老板遭殃哦!”
“真扫兴，看这么个丑东西，倒人胃口。”
“散了散了，免得招来官兵被连累。店家的事店家自己解决，真他妈晦气!”
喧哗声停下，人也很快散尽。
顾重七没走，他认得那双血色瞳眸，认得那张触目惊心的脸，正是前夜在湲蓉江畔看到的那只怪物。
只是他的那张脸比初见时好了太多，至少能下眼，不会让人看了都发怵恶心。也不知上哪搞了件衣服套在身上，穿的歪歪扭扭。
恐惧，是人的本能反应。
当恐惧不再，顾重七开始意识到，这怪物若真是人，那恐怕是和医馆病死的馆主一样患上了同样的恶疾。
怪物像饿坏了，目不旁视地吃，不见停。
铺子的老板趁此，示意共事的伙计动手，但都面面相觑，誰都不敢上前去。
见没人敢，铺子老板只好自己动手，心一狠，重重朝怪物抡了一棒，怪物便被抡翻在地上。
一棒下去，本以为怪物会反击。
老板凝息，手里紧攥棒子不敢松懈。
可怪物吃这一棍，却没有半点反击之意。只蜷缩成一团，探出一双血色的眸子，瑟瑟发抖。
“哈哈，瞧瞧这大块头，胆小如鼠成这样还敢吃白食，我呸，孬种一个!”
老板撸起袖子打算拳脚相向，店伙计见状也都跃跃欲试。
棍棒打在皮肉上作响，终究事不关己，顾重七闭了眼，打算就这么离开。
身后却陆陆续续传来怪物呜咽般闷哼的声音。顾重七脚步一顿，而后又疾步离开。
没走多远，他想到医馆馆主患此恶疾都不能幸免，这怪物那副模样又还能活多久。
“停下!”
忽的喝声 ，那双草鞋踏了回来。
顾重七终究还是逞能了，他也搞不明自己回来的原因，像是脚不长在自己的身上。
他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你小子谁啊 ？怎么，要替这怪物买账吗？”
顾重七这一嗓子，一群人便停了手里的动作，抡着棒子嚣张跋扈朝顾重七慢慢逼近。
自作孽不可活，顾重七只得一脸赔笑，掏出十几枚铜钱朝老板递去:“店家，是我这兄弟不懂事，小的身上就剩这几个子儿，您看您大人有大量，今日这事儿就算了吧……”
店家上下打量顾重七，寒酸的样子，也不像能多掏出几个子儿的。
顾重七也并非还不起，前些日子得的那笔横财还有余。
他只是在试，试用最低的价钱保回怪物。
店老板自然不乐意，可那丑东西拿命来抵，也吐不出一文来。官府又不作为，请他们来，等于请了帮太上爷 ，还得伺候着。
思前想后，都不如拿了这十几文，息事宁人的好。
“也罢，”老板收了银子道，“遇到我也算你们走运。赶紧把他带走，我这儿还得做生意呢!”
店家一脸嫌弃，顾重七点头如捣蒜，连连答是。
怪物仍瑟缩在原地，蜷着身子，半张埋在臂弯里 只探出半张来看顾重七。
顾重七直挺站着，到底没敢靠近，却洋洋得意:“我呢，虽然不像那些当官经商的腰缠万贯，但救你的钱还是有的，你也不用对我感恩戴德。”
本以为自己出手相救，怪物怎么都得有两句答谢之辞。
可不但没有等到半句话，他甚至不吭一声。
这人怎么这样!是不是脑子不好!
谙诽后 ，顾重七长嗟一口气道:“ 湲蓉江那边近日不太平，你昨夜晕在那可能就是妖物作祟。你要想再多活几日，就不要再去。还有，趁店家没后悔前，尽早离开。”
顾重七花的钱，他自然着急把怪物支走，免得他又事端。
可怪物却迟迟不见动弹，仍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重七，看穿似的。
“你这兄弟是听不懂人话吗？怎么还赖这不走了!”
老板在一面收拾一面催促。
“你到底……要怎样才会走，再不走我就用强……”
顾重七耐着性子，没将话说完，怪物却将手向他伸了出来，那是一双好看极了的手，白皙似寒玉，纤细修长且骨节分明。
顾重七皱了眉，心想起个身还没力气了？已经病入膏肓到这种地步了？
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顾重七哪是遇到了妖怪，简直碰上了活佛。造孽!
“诺——”
顾重七将手递了过去，眼睛瞧向另一边。怪物看着那只手许久，眼里清辉满盈。
他终于借力起身，顾重七看着这个高出自己近一个头的人，较起劲来。
顾重七偷偷踮起脚尖，足底发颤着努力平视。佯装高深地样子，拍了拍怪物的肩头，笑道:“爷呢，做好事向来不留名。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能活多久，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顾重七说得语重心长，又故作高大地拍了怪物，脚尖生痛差点没站稳。
怪物仍旧一声不吭，单单看着顾重七，血色的瞳眸里生出绮丽来。
麻烦!
天大的麻烦!!!
扛着米袋往贱民窟赶的顾重七一个头好比十二个大。
倒不是因为米袋有多重，而是因为那怪物不但没走，反而对他穷追不舍。
顾重七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尽了，只差没动手。
“大爷，我叫你大爷成吗？我脑子一热才会救你!我压根没钱，我穷得很，你就不要再赖着我了!”
顾重七一路骂骂咧咧，叫苦不迭，再装不下去。
怪物仍旧只字不吭，顾重七都怀疑他莫不是个哑巴。
是可忍孰不可忍，顾重七恼极了，觉得也没必要再摆好脸色。
怪物低垂着眼看他，顾重七挺直腰板，高高扬起自己的头，这回没踮脚:“我现在，和你说认真的，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动手，打得你鼻青脸肿!”
顾重七捏紧拳头，虚张声势地离怪物又近了几分，以示威胁。
怪物仍旧没说话，反有迎难而上之势，朝着顾重七也近了几分。
这哥们是真听不懂人话!
顾重七气得不行，朝着他虚踢了一脚。
怪物半点没被这假动作唬着，一动不动，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顾重七第一次遇见比自己还不要脸的，身心俱疲。
到最后他也放弃了，索性强迫自己视若无睹就好。
一番内心建设后，顾重七揣着气继续赶路。
太阳高照，没走多远，心里的火气和蒸发的汗气就将他整个人闷得通红。
届时，肩上却倏忽一轻，释重般，手里也落了空。
那怪物居然敢抢他的米!!!
顾重七气不打一处来，大嚷:“你赖着我就算了，抢我米干什么!狗急了还跳墙，人急了可什么都干的出来!我脾气好才不跟你这个病猫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顾重七怒不可遏，逐渐变得面目狰狞。
怪物拿了米袋，将粗袋单手扛在了肩上，大抵是在学顾重七，另一只手放在他肩上轻拍了几下。
四野风涌，林叶簌簌作响，顾重七心里的火气却灭了。
只一瞬，顾重七竟从那双血瞳里看出几分真挚来 。
“你是想帮我？”
顾重七平心静气地问。
怪物不说话，只点头。
“你说不了话？”
怪物又点头。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你没有家人吗？”
良久，怪物不摇头也不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得了不治之症？过不了多久就会没命!我是个穷鬼，跟着我，你活不长的。”
顾重七句句实话，怪物却连连摇头。
“咱俩就在这散了，放过你，也放过我!”
顾重七疾步上前，想来个快刀斩乱麻，抢过米袋就跑，奈何怪物就是不放手。
顾重七索性连米袋也不要，撒腿就跑，狼狈极了。
可顾重七到底不知道怪物五感灵敏，也最擅记人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