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路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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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这里外地人才爱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三年前的先锋书店门口,布告栏处一张黄黑色摇滚乐队海报前。

周六的书店门口挤得像网红孵化区,耳畔响着各省的方言,衣着花花绿绿的人群间,我只听得懂你说的话,只看见你。

你穿一件防水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了最顶上,微微遮住尖尖的下巴。脖子上挂着的运动耳机松散地坠着,匡威鞋带绑了脚踝好多圈,好看的眉眼懒懒的,可能有不屑吧,记不清了。

我当时或许也是无聊过头,明明只是路过,却凑上去随意怼了你,说,“我不是外地人,也爱来。”

你显然没有想过自言自语还有人回,惊讶地垂眼看过来,我瞥了你一眼就将眼神放到了海报上,没再正眼对你。

后来你问我好多次,你是不是不自信啊,怎么眼神总是飘飘忽忽,我回说,不啊不啊,怎么会。

其实一直不太想直说,是因为觉得你很英俊,怕夸你夸飘了会自我定义偏移,跑路爱上更好的人。

哦,这么说,你讲我不自信倒也没有错。

我知道你打量我的校服,无所谓,我挺喜欢我们学校的,但你好像不太喜欢,因为我听你问,“你艺术生啊。”

我没回应,只问你哪个学校的,反正你露出了那种不太在意又挺自豪的笑容吧,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理解错。

而后我听到了一所即使重生估计都考不上的校名,我就说“哦,哦,学霸。”

你否定得很礼貌,说,“那倒不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不可能和你讨论我备考要跳的剧目,你也不可能和我讨论拓展论文,我们的学校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中间隔了个玄武湖,银河似的。

实话说,当我们再次相遇,且地点位于两校距离折中的天安大厦,也颇觉神奇。

我问你来学什么,你说要考SAT,然后问我来学什么,你不是艺术生吗。

艺术生也可以出国吧。你似乎除了长得好看和未知的智商以外,有着显然不怎样的情商。

但我又听你讲,只是很少看到本科出国,学舞蹈的男生。

我说,有啊。这不就站在你面前。

而后你就笑了,你肯定也知道自己笑起来很有魅力,你穿三色拼接的校服,仍戴着那副挂脖耳机,我觉得如果此刻要响起伴奏,应该是我的人生歌曲La vie en rose。

从那天起,每逢周末中午的午休,我们就聚在高楼露天的篮球场旁。太阳直射在铁网围起的球场正中,衬得来打球的职工们都青春洋溢。

而我们这些真正的年轻人,却窝在一个不算拥挤的小角落,于几顶阳伞的阴影下,有的没的聊天,有时你带你朋友有时我带我朋友,很少仅有我们俩人。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人一多秘密也变得容易藏匿,那是一个关于我初初见你,就从心底生出的秘密。

很多人以为我们俩是故友,我就赶快将第一次遇到你时,你所谓的“先锋书店是外地人爱逛的书店”,这种偏见式自白和盘托出,用来拉低别人对你的印象,抬高我们短暂相识,却颇为亲密的得意。

但之后的反馈里,却证明我才是劣势的一方。理科生们似乎对此颇为赞同,会说“确实,游客太多了,里面有点嘈杂,工科的书先锋也比较少。”你还补充说,“一个书店六个板块的诗歌,没有一个理工类的书架。”你说得挺认真,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对书店选书的偏心,而对我们首次相遇的地方表现得全无好感。

我说什么好呢,你就是这种反应迟钝又很无趣的人,每天午餐都吃同一家的三明治,喝一杯鲜榨果蔬汁,说是“健康的身体才有清醒的大脑。”

我觉得好好笑,说,要是身体健康,我们舞蹈生最健康,吃得少动的多,但看你的题目不还是看不懂。

我记得那天好像还有两个还是三个人吧,都在,他们里还有一个暗暗喜欢我朋友的,但背地里嫌她是艺术生成绩不好云云。

可你却当着所有人面平静地问我,“你怎么知道你做不出来,你又没学过。”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犀利的质疑,天晓得我小学一年级起就在四处演出,成绩不好从没被当过一回事,信奉“成功不是只有一种标杆”(就算信徒只有我自己),舞台上聚光灯一闪,整个舞台就是世界,那种成就感,不是你们这群只会埋头做卷子的人能明白的!

虽然吧,我是这么安慰自己,但是真的有好学生认为我好好学,也能做学霸这种荒谬的鼓励,还是听得人心里很暖,我说,“我其实看过你们的教材,还是觉得太难了。”

你想了想才说,“按理说你们跳舞的话,大脑会发育的很好。”而后诚恳地给出建议说,“要不你试试每天做些题吧,我记得你说过你从来不写暑假作业,你都不练,怎么会做得好呢。”

自从高二上学期你对我说了这番话,虽然表面上我说“哦,这样啊。”

但其实私下每天都开始刷题。

高三前的暑假对艺术生来说非常重要,艺考所有准备都由此开始,很多人上完专业课就瘫倒睡觉,但我都坚持地去做一些题目,就冲你那句“你都没学过,怎么知道做不出来”。

至于天安的语言课,本就不是当下重点,也就少去了很多。

其实你那时也忙得要命,申请和文书的准备都在收尾,但神奇的是我们并没有断联,只是联系的方式变得很奇怪,像一种特殊暗号。

通常是你早晨给我发一个太阳的表情,我发咖啡的表情,这场交流就宣告终结,而后在睡前我会发北京的天空(我在北京集训),但你发的天空就各地都有。

唯一相同的是,我们发的天空里都没有宁市,谁都没有提起那个梧桐树遮天蔽日的城市,好像已经将它忘却已久。

当我考完专业课(感觉还行),来年三月的最后一天,早上八点多,我没收到你的太阳,而是收到了你录取通知书的截图。我英语很烂,大段浏览困难,但学校校徽旁的英文还是明白的,又是一所我重生两轮都考不上的大学。

那一刻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真的为你骄傲,衷心为你祝福,但又觉得你像一个越来越远的梦,我好像曾经看清过,这会儿又看不见了。

你发信息问我最终想考哪里,我说如果最想去的考不上,就去欧洲,因为有亲戚在那方便。你沉默好久,最后问我“有没有考虑过北美。”

我说我家没那么多钱。

你就没有再提,说你加油,我准备完就要去旅游了。

我差点拍桌而起请你滚蛋,却见你发了一条三秒的语音,我莫名其妙点开,传来了,“你要加油哦”这样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被好大学录取有点得意忘形,气得就差骂一分钟的脏话,可还没按录音键,就收到了你淡淡的,有些郑重的另一条语音。

你说,“张天慈,我等你。”

行吧,我确实把这句话听了无数遍,我承认,但没人知道也不犯法,我学不进去我就听,想玩了我就听,就算你后来对我说了很多毫无作用的垃圾话,我听得最多的还是这一条。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我该怎么讲,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吸引力法则?告诉你哦,这个东西是假的。因为即使我努力向目标前进了,但作文没写完,答题卡填错这种事仍旧发生,或许间接证明了我是个毫无吸引力的人。

当我一整天都在睡觉,完全忘记了给你发信息时,我妈妈进门摇醒我说,“哎呀,你同学来看你了,怎么这么懒不像个样子。”

而后昏暗的小房间里透出一道来自客厅的光,你最开始站在光里,我也还在揉眼睛,待我看清了,你已经也进入了黑暗。

你个子本只比我高一点,但我躺着,你站着,有种透视错误的高大,你穿一件黑色的宽松t恤,中间印着品牌名字,我一直觉得这种t很蠢,有种显摆的土豪感,但你穿着却有态度,可能是你还带着那副耳机,换了一双新的,雪糕盒颜色的耐克鞋的缘故,我也不知道,最最可能的还是那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可能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你就是街上我最不喜欢的那种潮牌爱好者。

我妈妈出去后,你在我的床边坐下来,抬手就摸我额头,问“发烧了?”

我侧开脸,说“没啊”,又说,“你别随便碰我。”

你顿了顿,抬眼却满是笑意,说,“不喜欢我碰啊。”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你的态度,好像介于随便和玩弄之间,让我听得挺上火的,就冲了一句,“碰来碰去的,又没身份,麻将碰了还会胡呢。”

我记得你当时听了笑得特别开心,发出类似尖叫鸡那种讨人厌的笑声,哇,我真的当场就决定不喜欢你了。然后你就突然凑近过来,在昏暗的,有着初夏闷热的房间里,很轻的在我嘴上吻了一下。

然后你也不说话,眼睛在不明亮的房里,和所有尚未被社会毒打的青少年一样,闪亮亮的,带着趋近于傲慢的自信,赢家一样看着我,好像你这局青春麻将,清一色胡牌了。

我打算再出声,嗓子却哑得像鸭子,觉得丢人我就又清了清嗓子,结果怎么咽都回不到正常声音去。

你说“你是不是感冒了?”

我摇头,你又说,“那我刚才亲你会不会感染啊。”

我又说,“不会吧,要那样才会感染吧。”

你不知什么时候坐近了很多,我发现时已经能够环上我的腰了,你没抬头,问我,“哪样啊。”

我蓦地觉得有点危险,就赶忙岔开话题说我哪知道啊,你要不要喝点水。

而后你就侧脸又迎了上来,鼻子轻轻撞在我的脸颊,唇齿开合间,动情地探入,我感觉你也不太会,但应该是想显得很厉害的样子,我就不拂你面子配合你,你搅哪里我就反着来,接吻整得和打架一样。

你没亲多久,好笑又无奈地松开说,“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推开你,随便扯了一件衣服换了,说,我要去la mia casa吃千层面,你去不去。

你却说,可我感觉这种程度还是不会感冒吧。

我莫名道,你很想感冒吗?

你又说,没有,我只是很想做你对象。

我沉默良久,终究在黑暗中没忍住笑意,你走近我开始报复性地捏我的脸。

我听到自己说,好啊。又说,这里不安全,去外面我们再聊聊感冒的事吧。

那天在la mia casa你点了一杯蓝柑优酪,端上来是天蓝色的,漂着浮冰的梦幻饮料。我在这家吃了很久都没尝过,就换过来喝,味道清清爽爽,一口气一杯就下肚。

你说,哎呀,这喝着看起来像泳池的水一样,

我说,你喝过泳池的水啊,脏死了。

你摇摇头说你不会游泳,有轻微哮喘病,体育非常差,所以对我的身体素质很羡慕。

我这才意识到你的确是偏瘦的体型,但本把你当做那种全面开花的选手,体质差着实减分,我多少忧郁地问,你不会那方面也不太行吧。

你当时在吃海鲜饭里的一只虾,你拨壳的手停了停,接着干脆地把虾头拧了下来,脆皮拨开,虾尾掐去,橙色的肉身利落地放在我的餐盘上,你说,你可以试试。

我把虾肉拣起来吃掉,举起水杯挑衅地碰了碰你的杯口说,谁怕谁啊,试试就试试。

你说,好啊,那这个月就先租个房子一起住吧,嗯?

我看着眼前端上来最爱的千层面,只觉它瞬间失色。十八岁,初恋,暑假,同居,够刺激的,可能你考试考昏头还在过美国时钟。

不过我却不动声色地挖了一大勺千层面说,好啊,就一起住吧。

房子找在颐和路旁,允许短租的小楼,民国建的旧楼看起来快塌了,但屋主将内里装扮得很新潮,把濒临断裂的房梁估计都遮住了,总归看不到相当于不存在。我说我就要住这里,很特别,况且离我报名的音乐教室就一巷之隔。

你不置可否地说要不再看看,我说不要,我喜欢主卧整面窗的新绿,我想下午四点不开灯的时候,在芭蕉叶的阴影下抱你。

你说好啊,那就这间吧。

而后我们告知父母参与了集体的毕业旅游,在几个朋友的掩护下,开始了毫无节制的同居生活。

不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不行,刚搬进来的第一周,我们除了吃饭,洗澡,就呆在床上哪里都没去。有时候睡醒了就做,做了又睡,根本管不了白天黑夜,你说吃了禁果才能明白为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也不能全怪皇帝。

我说西安有个剧团有长恨歌的舞剧,其实还蛮想看的,你说好啊,反正八月才入学,下个月我们就去。

我听了把你抱得更紧了。

你的体温比我低,我喊你天然空调,夏天抱着你可以降温,你搂着我迷迷糊糊地说,原来我得冬天才能享福。我说是啊,就不知道冬天我们还在不在一起。

你亲了我一下,说,不要乱说话。

我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异地相隔啊,你想什么呢。

你说没想什么啊,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去想。

昏淫的日子过久了也会腻,况且我从小雷打不动的有早课,也被你耽误到回功,于是在同居的第二周,我们不再整天躺床上,而是尝试拒绝外卖,过上了做饭的生活。

我买的是一本长寿食谱,日本人写的,除了排版好看,没两行有用的字,熬出来的汤也没什么滋味,于是你开始研究做饭视频,我们的行动路线又延伸到了附近的菜场。

但有时候因为想吃南师大旁边的鸭子,你就会骑单车去那个我们戏称清爽得像手术室的菜场。我不去,因为上下坡骑车很烦,所以承担洗碗的工作。

吃完饭你会送我去只有200米远的音乐教室。起初我学了三天钢琴,后来你等人无聊也加入了学琴行列,这时候我才深刻地感受到智商的差距。

你听乐理明白得非常快,节拍划分和空拍都把握准确,我一直自诩感觉型选手,恨不得没有节拍束缚随心弹动就好,但你每次都说“不掌握规则,玩不好游戏”,我就只好还是把节拍器调开了。

你钢琴弹了没有一周,便果断放弃,把课转到了架子鼓的课时。

鼓组教室不在巷弄里,你每次午饭后的路线,变成了送我去钢琴课,再去鼓组教室,再提前下课,来巷弄接我。

我们下了课,晚饭全靠散步,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吃。那时候军人俱乐部(一个书籍批发市场)尚未倒闭,你一般在入口处的理工类图书翻找,你找书很快,每次都很有目标,让我怀疑你这些日子的随性是一种假象。

之后陪我去往漫画书摊的你,揉捏着我的手辩解说,有时候一闻到你的味道,就觉得像被控制了,似乎拒绝变成了大脑的违禁词。

我嗅了嗅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你却很肯定地说有,自己就是被味道蛊惑了。

同居到了第三周,我发觉你说的被蛊惑可能是真的。

我们因为散步路过了一家文身店,你抬眉问我,要不要试试。我不知你是不是被某个球星形象影响到,或者爱上什么说唱歌手,反正我明确说不能文,跳舞的这么做算自毁前途。

你说没事我文啊。

你进店就给师傅过目了去年我艺考,你准备申请时,每天早上固定的表情。

一个太阳和一杯咖啡。

师傅说你要纹哪,你说腰上吧,说我对象喜欢这里,我还没从震惊里走出来,没空反驳,赶忙问师傅有没有不是永久性的。

师傅说纹手掌呗,一个月就掉光了。

你闻言沉默一会儿,拉我出去展开了单独会谈,郑重声明你只是说的随意,实则不是突然做这个决定,且对重要的事从不随机。

我问你什么时候想要文这个的,你仔细想了想,老式路灯下,光在你的睫毛上覆盖一层轻纱,温柔的不真实,你的耳机戴了半只在耳朵上,另一只靠向我的一边并没有戴。你说去年有一天傍晚,从港城的考场里出来,散场时人多的简直透不过气,你抬眼远望,却看到了漫天的晚霞,奇怪的是,第一时间的念想竟是拍给我看。

那一瞬间你说你就明确地知晓,你喜欢上我了。你说人类总在忘却这,忘却那,你不是幸福感强烈的人,可在那时候只盼望能够得到永恒。

我不清楚你要文身是要证明什么,爱上就是爱上,难道文一个图案就会更爱吗,你摇摇头说,我只是希望你是我这辈子的初次,也是我这辈子的终局。

其他的话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第一次惊奇地知道,在我偷偷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在悄悄注意我。

我想我得尊重你的想法,我一直很尊重你不是吗。便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纹太阳在手心,你文咖啡,就当过把瘾。

你起初不太赞同,但从文身店出来时,你的手心躺着一杯咖啡,我的手心握着一颗太阳。

四五周我们过的太过肆意和快乐,或许是过于得意忘形,七月出头,我们的夏天好像就结束了。

我记得那天下着大暴雨,我躺在床上看到窗外湿漉漉的芭蕉叶,苍翠的像吸收了整个夏日的绿,在雨里发出节拍器一样的滴答声。就突发奇想说我要去跑步,你说这雨也太大了,打在身上都疼吧,而后翻身压住我,整个人压在我身上我快被压死了,我赶忙施展逃脱术找空子钻了出去,随便穿了一件t和短裤,蹬着拖鞋就出去了。

你追上来,拿一把伞,说,哎呀,有人发疯啦。

我没理你依旧走进大雨中,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颗芭蕉,或者一颗梧桐树,如果我是梧桐树的话,可能也会是同性恋,因为我不想结果子,毛絮飘得到处都是讨人嫌。

你举着伞举了一会儿,发现很徒劳,就也走进雨里,我牵住你的手,边走边小声唱,一起走过一场大雨,我把景色留在心底,你,千万不要再忘记。

你说啊呀又是帆布小镇,我不喜欢的乐队。但是你在我们的出租屋里被迫听这首歌,听了无数遍,所以没办法,你也是会唱的。

你的刘海全湿透了,没有发型的加持,你也没有特别好看嘛。走到下一个路口,你哼唱说,走,向前向左向右走,慢慢,我们往哪个方向呢。

你说我反应太慢像乌龟,就起了慢慢的绰号,但我一直叫你杨鸣,或者小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喊你的全名我会觉得安心,好像你是我一件宝贝的东西,类似于我的手机叫张小砖,电脑叫张扁扁,你叫杨鸣,只属于我的杨鸣。

我们落汤鸡一样在颐和路的转盘游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侧目,没有人关心,我们在这条奶黄色围墙砌起的老街上,跑一会儿走一会儿,你或许不理解我这种行为,但你愿意默默跟着,在我需要的时候就会把伞撑开,让我有淋雨的自由。

但这种自由多渺小呢,当看到你妈妈和我妈妈沉默地站在出租屋门前时,我松开了那只紧握你的手。

后面的一切都很无聊,估计你也不想再听一遍了,总之那种很老套的剧情发生在了我们身上,当然让他们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弯的已经艰难 ,还要琢磨着就算是正常关系,两人也门不当户不对,况且这么年轻,怎么会有结果。

可我还是记得全身湿透的你,在你妈妈面前做最后的反抗,说了那句电视剧台词,我要和慢慢结婚,不是随便的同居。

你妈妈打了你,你神色震惊,估计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揍,为了一个学跳舞的,高考失败的外人。我把手捏的很紧,好像这样就能握住那颗小太阳,让人生的雨季短一点,再短一点。

后来当然我们都听家长说了很多,你们俩别联系了,之类的棒打鸳鸯的话,你家更是早早地让你先出了国,提前适应环境,实则这种物理隔离我们都懂的,是好多人说要战胜它,都挑战失败的存在。

你走之前把那副耳机留给了我,说我每次看它都有种想要夺走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你是太聪明还是太笨,明白我看到耳机就能想到你,但戴这副耳机的人千千万万,不是挂在你脖子上,似乎就失去了一切意义。

我们终究没能一起去西安,看那场名为《长恨歌》的舞剧。

后来从出租屋收拾好东西,拎着行李箱走过颐和路的蓝色路牌,我站在它面前无聊地想,这场放肆以离家出走告终了。

我拎着行李一直走,没有打车,没有思考,直至走过la mia casa,翻译过来这个词是“我的家”,我走进去点了一盘千层面和蓝柑优酪,吃的时候在想,啊,我的家里已经没有你了。

我当时还戴着你的耳机,它连接的不再是你的手机,不会响起烦人的摇滚乐,而是唱着“一起走过一场大雨,我把景色留在心底,你,千万不要再忘记。”

手心的小太阳几乎全脱色,光芒消失,变成一个黄色的圆点,像一个大号的句点。

我使劲搓它也搓不掉,心里很恨你,为什么会想出将承诺文在身上的点子,这样让我怎么忘记你?

后来我还走过了三号咖啡厅,正巧遇见在拍戏,导演脾气极差,要我赶快滚开,不要妨碍镜头。那个从颐和路出走的我,似乎连做别人故事的路人都不具备资格。

最开始你也是野心勃勃想要战胜距离的人,但无奈我们都算啃老的大学生,没有钱你回不来,也不可能到我在的欧洲旅游。

我在欧洲第一年学业答卷的精彩,可能比不上四处旅行的日记本,因为我很怕有一天你来找我,那我总得做一个优质导游,让我们短暂的重逢变得美好。当然我也认真分析了北美地图,我最讨厌地理了,却知道你所在的城市的每一个景点,幻想和你走在那些著名大道上。

但到底你没有来欧洲,我也没去美国,六千公里的距离,六小时的时差,在我们早起的太阳和咖啡之间,不知道哪一天习惯就莫名断了,但那天晚上你还是拍了天空发过来,是一碧如洗的,耀眼的蓝,好像la mia casa的蓝柑优酪。

我没有敢提分手,只觉得这份感情太过忧郁,就和你说断一断,要是无法重续,就算了。

你属于私人时间看信息秒回的那种,但这一条你隔了一天才回复说,好的,听你的。

这次的断一断,一晃就是一年半,我们似乎一直没有为这段未来,找到新的平衡点。

不过缘分就是很奇妙,或者吸引力法则是时而准,时而不准的存在,再次遇到你,居然是在20万人推搡着看花灯的夫子庙。

这是出国一年多以来我第一次回国,朋友说才解除封禁要看灯展,我没多想就去了,这种外地人扎堆的地方你不可能有兴趣。可偏偏就在孔庙里,我枕着栏杆在祈愿牌上写“学分修满,绝不挂科”时,听到身后响起你熟悉又无奈的声音,“你是不是应该去石鼓路的教堂祈祷,会比较稳妥?”

我怎么形容那时候的感觉呢?不知道你有没有用过治疗视力,或者修复脖颈的健康仪器,就那种微弱的电流从后脊背窜到天灵盖,人都忍不住一哆嗦,心脏过速大脑一片空白,明明好久没联系,但身体记得这个声音,也记得你微妙靠近时,心痒痒的悸动。

我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好像说了,对,对。

你看着我,在四周的金身佛像前看我,用一种很世俗的,眷恋的目光,我几乎怀疑你也遭受了电击的感受,我暗暗地想,原来孔庙不仅仅管学业,亦兼职管理姻缘。

因为我们都带了朋友,你只说你回来是探望母亲,她情况很差,可能你会休学照顾她。我挺担心的,问你要不要帮忙,我妈在你妈妈住的医院,说完我才想起来两位母亲板着脸站在出租屋门口的场景,那几乎像失独父母才有的绝望。

就说,算了。

但你却说,可以啊,我妈妈说,她现在似乎能接受了。

我不敢置信地望进你眼里,是种温和的坚持,一如梦回那晚在文身店前,你说我是你的初始,也是你的终局。

这次相遇的尾声,停留在景区旁的一间酒店里,我们从浴室做到床上,又从床上做到浴室,好像这一年多的分别就完全不存在,那些阴郁的思念和对未来的绝望都被鼠标选中,啪嗒一下按了删除。

完事了我们都很累,我搂着你,一只腿盘在你腿上,闻着熟悉的味道,好像还在那间外观陈旧的,窗外有芭蕉叶的出租屋里。

我在漆黑的房间,用手在你背上画圈,仰起头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夏天。”

你应该是笑了,把手伸到我的头下让我枕着,说,“我生命中有很多夏天,你说哪一个。”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我们可能就是缺点默契,但更多归结于你没有情商。

可过了一会儿,你见我没反应,才摸着黑又准确地捏住我的脸,说,“慢慢,我再也没遇到过那样的夏天,也以为不会再有。”

然后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对你说了最烂俗的三个字,你也对我说了。

写了这么多肉麻的,这封信也到了尾声,你的婚前紧张有没有平复些呢?

反倒是我竟变得有些紧张了。

这样一看我们的故事简直超级俗气,怎么回事,我原来还以为它独一无二,甚至有些青春疼痛。可能主角是我让它变得普通起来。

那就先这样吧。

晚安了,杨鸣。

明天见,我的新郎。

来自张天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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