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考门未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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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时年,你真的想好了?就守着这么一亩三分地过一辈子?”

明天见店面的门口立着一棵两层楼高的梨花树,簌簌落着银月似的瓣,掉在正说话那人的肩上。

房屋中介已经是第三次上门来劝说,极力劝说时年说这个店面盘出去。说是现在旅游经济本就不景气,时年苦守着商业街的店面也招揽不到多少旅客,不如把店租出去做餐饮娱乐。

明天见是一家时光信件馆,坐落于滨海市中最繁华热闹的商业街里,装修得极具复古情趣。来到这里的旅客们可以选择用各种信纸写下对未来的自己,或者是亲朋好友想说的话,与店主协商定下时间,届时店主将会如期寄出,当做美好纪念。

文艺,但也没什么意义,生意越来越差。

时光信件馆的店主正是时年,他紧皱起眉头,把为了完成订单什么都可以说出口的房屋中介赶了出去:“你指望我把我父母留下来的店沾满油烟臭味?我警告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中介已经来骚扰过他太多次,时年早就烦得要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时年绝不可能松口的交易。

“怎么会呢?现在的餐饮店都有很好的清洁措施,肯定不会糟蹋你父母的遗物......”

他话还没说完,就蓦地被时年打断,他根本没注意到原本背对着自己的时年什么时候转了过来,一把拽起他的领子死死抵在树上。

树皮粗粝的触感不停地摩擦着他的后颈皮肤,他喉头一紧,对上时年那双满是戾气的眼睛,好像锋利的匕首一般直冲他要害处。

“我再说一遍,滚。”

伸手不打笑脸人,时年从不讲这种道理,中介咽了咽口水。

等人走后,时年沉默地望着随风微动的梨花树,半晌,走进连灯都未开半盏的明天见。

当年时年的父亲建起这么一座浪漫的时光信件馆,初衷就是将他和妻子的情书信件全部收藏起来,把洇透爱意的纸与墨加以保管,就宛如将热烈的感情珍藏起来不受时光摧残。

时年的母亲最爱收藏上好的笔墨纸砚,所以明日见中分有很多种信件种类。滨海市经济发达,常有外国友人前来观光游览,所以中式西式各种信纸数量繁多,能满足顾客的所有需求。

可是等传到时年这里时,时光信件的概念已经有些过时,大多数顾客也只是走进来看一看,连动笔的意思都没有便离开。

本月各种支出被时年记在本子上,已经连续好几个月入不敷出。

让明天见生意越来越凋敝的重要原因还有一点,时年实在不是一个能够沉下性子与顾客长时间沟通的人,甚至连装点明天见的兴致也没有。

时年的父亲是个自来熟,天南海北的游客也能聊几句便熟得像是认识十年之久,客人舒心便提笔写下对未来的美好祝愿。他母亲温婉美丽,善解人意,能让失意旅人敞开心怀写下心事。一对璧人把明天见的招牌做得漂亮,不少人慕名而来。

装潢精致的明天见,和内心十分挣扎的时年形成巨大矛盾。他绝不想把父母数十年心血凝结的店拱手让人,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倏地扔下手中的笔,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门口的风铃清脆,叮叮当当提醒时年来了新的客人。

心烦意乱的时年第一反应是用“不在营业期”为理由搪塞,他现在没有心情应付新的客人。

但他眼神一瞥,本子上铺天盖地的金额数目映入眼帘,让他再也说不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

但这客人比他说话还快,语气轻快无比:“请问,明天见的老板在吗?”

时年站起身来:“我就是,您有什么需要?”

面前的人发色是浅亚麻,和脸上活泼俏皮的小雀斑相呼应,春日和煦的阳光被他尽数遮在身后。微卷的短发在金灿灿的日光下镀上圆润的弧线,纤细脖颈线条流畅地延到宽松的黄色卫衣中。

他嘴巴咧起笑容,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歪歪脑袋,弯弯眉眼,将右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朝时年摆了摆:“你好。”

待时年聚睛一看,瞬间认清楚了来人是谁。

他刚强行挤出的待客热情瞬间烟消云散,说话的声音像是浸过冰水:“有什么事?”

池乔木全然没在意明天见的老板好像不是很待见他这回事,自顾自熟练地从五斗橱旁找出一个橡木椅坐下。

池乔木眨眨眼睛:“时老板,可以给我倒一杯水吗?我嗓子都要冒烟了。”

人刚进来,熟稔地倒像是真老板,时年腹诽道。

他屈起食指敲了敲桌,语气中是不加掩盖的冷漠:“有事直说,没事滚蛋。”

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池乔木也不生气,反倒笑眯眯地说:“我代表vestige工作室向你发出合作邀请,希望明天见可以和我们进行一次长期的商业合作。”

他卸下双肩包,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时年。

刚才还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一句废话的时年,在听到“商业合作”四个字时转变了想法。

他迟疑地那几秒内,池乔木仍坚持着向他递来文件的动作,一动不动。

池乔木脸颊中间和鼻梁上的小雀斑明显是被长年累月晒出来的,时年抬眼,撞上他那双狡黠的笑眼,偏偏用天真无邪的表情掩盖。

他不自觉蹙起眉。

等到时年接下开始翻阅,池乔木才开始晃荡自己落在高脚橡木椅外的长腿,神态自若,像是笃定时年一定会接受这次合作一样。

对方开出的条件非常诱人,甚至可以说是故意扶持明天见的发展一样。如果时年签订合约的话,vestige工作室会把一年一度的商业摄影展地点定在明天见这里,届时造成的轰动和客流量都是不可小觑的,无异于往一潭死水中引进新鲜生命。

时年把文件放在一边,心中纵然被掀起轩然大波,表面上也装得风平浪静。

他喉头动了动:“条件的确很丰厚,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明天见?你想得到什么?”

时年很清楚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明天见也不会莫名其妙获得救世主的怜爱。

受到质问的池乔木完全没有讶异,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噗嗤笑了一声,没有恶意,只像是小孩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池乔木无畏地直视着时年的眼睛:“因为vestige主要是我创办的,所以我的决定就能代表整个工作室。”

这话听起来像是谈判桌上博弈话术,套在池乔木的身上却也莫名信服力,宽松的辛普森卫衣和水洗牛仔裤让他看起来像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说着好高骛远的梦话。

说完这话,池乔木看起来也被自己雷到了,吐了吐舌头撇嘴道:“因为我们只是个小作坊,摄影师只有我一个,如果明天见能够赏脸提供地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是,时年心里很清楚,他不知道池乔木说这话是出于自谦还是什么心理,但他知道池乔木的确是受到国内外瞩目的青年摄影家,获奖作品无数,还被邀请成为国家摄影协会会员。

他懒得和池乔木废话,掀了掀眼皮睨他:“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时年站起身来,手肘撑在桌案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的池乔木,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波澜,咬牙切齿地重复:“我问你,为什么选明天见?”

从池乔木走进明天见以来,已经过去十分钟有余,商业街外热闹非凡,但是店内却没迎来一位顾客。

池乔木心里也犯嘀咕,时叔叔的儿子果然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好凶。

他停止晃动自己的卫衣绳,一双葡萄般亮晶晶的眼睛在店内来回梭巡,对时年眨了眨,没说话。

再怎么样,时年也是位生意人。现在他明显处于劣势状态,若是强行再把救世主推开,只怕明天见真要一蹶不振。

墙上的秒针仿若静止,延长了他们各怀心事沉默的瞬间。

过了一会儿,时年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支笔,直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就当他不再对池乔木抱有希望时,坐在橡木椅上的人却自顾自开了口。

打扮得丝毫不像是来谈商业合作的池乔木坐得笔直端正,回答上了老师上一个问题:“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明天见。”

明天见整个空荡荡的房间,因为池乔木坦白直率的话语变得静谧,时年恍若觉得自己能清楚听到外面的风声刮过。

字都签了,也没有必要继续追问为什么。

把以前池乔木得到的种种细数,他现在已功成名就,哪怕是为了明天见一掷千金也不为过。

他只是不懂,为什么池乔木要装作他们完全没有见过面、完全没有联系过的模样。

想起那一封寄出去的信,用尽全部勇气才敢跨过自我界限的话,从未有过的行为......再看向眼前完全不想和他沾染分毫关系的池乔木,时年只想抽自己两巴掌,觉得自己像是滑稽可笑的小丑。

池乔木见他同意合作,乐滋滋地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场交易中是他占到了便宜。

他开始向时年娓娓道来关于这场商业合作的细节。

“我们工作室那边的想法是,把摄影展和明天见的时光信件概念进行结合,来到明天见写下时光信件的顾客都会获得参加活动的资格,把自己认为最独特的摄影作品发来,我们工作室会进行整合评选,设置各种奖项,奖励很丰厚。”

“然后第二轮活动就是在明天见举办摄影展,不光会有我们工作室的摄影作品,还会有我珍藏的很多老相片,”池乔木讲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时侃侃而谈,看起来自信又大方,“那一批老相片曾经和一款游戏联名,获得了很多粉丝,也会帮助我们吸引到很多游客。”

时年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他们工作室的官方博客,有百万粉丝,流量看起来非常好。

池乔木的语气亲切,但是时年越听越觉得,这只是他这个人为人处世常用的语气,并不是和故人攀谈的亲昵姿态。

一年前的事他越想越烦躁,目光不禁暗了下去。他非常相信池乔木作为摄影家的专业能力,但是却打心底的厌烦,这情绪大多还是针对自己。

他讨厌池乔木,也是因为池乔木笑眯眯毫无烦恼的样子让他感到心烦,无时不刻不念起自己做的蠢事。

心脏仿佛坠入悬崖底部,时年打断了正在说话的池乔木:“行了,没事儿就走吧。”

池乔木的脸上终于漾起一丝错愕,这让时年的心中产生了莫名的快感,可能是报复心理。

但是很快池乔木就整理好了情绪,拿起时年签好的文件,愉快地说:“那有空再联系。”

离开前,他还不忘把橡木椅搬回五斗橱旁边,驾轻就熟地避开尚未被时年整理好的杂物,走到门口,和时年挥了挥手。

-

整理好明天见所需要的各类杂物后,时年直起身来,才发现金乌已西沉,暮色缓缓攀上。

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腰酸背痛。时年想起白天时和池乔木签下的合约,幻想明天见空旷的店内挤满对摄影作品赞不绝口的人,还有一笔一笔写下信件的顾客。

自从父母去世后,明天见再也没这么热闹过了。

明天见的营业时间只到晚上九点,时年锁好店门,走进了商业街背面鲜少人烟的小巷中。

不同于外面的灯红酒绿,小巷中幽静得仿佛世外桃源,青石板路上布满了一层浅浅地苔藓。

没了灯光照明,时年也不会行动不便,他从小一有什么烦心事就躲进来,这条小巷对他来说甚至比回家的路还熟悉。

愈至深处,黑暗袭卷越浓稠,像是化不开的墨把时年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他倚在渗出寒意的石墙上,是越在失了光明的暗处好看的人。早春三月寒气逼人,时年裹着一身灰色的大衣,像是他自我防御的茧壳。整个人身姿挺拔,眉眼深邃,马丁靴和青石板碰撞在一起,厚重敲在他思绪混乱的神经上。

狭小的窄巷中,无人在意处,时年浅浅叼着根烟蒂,灰蒙蒙的气体纷飞在他周身,渐渐消弭在粘稠不明的黑暗中,唯一点烟火星随着他的呼吸慵懒地明明灭灭。

骤然响起一声细小的“咔嚓”,把时年吓了一跳,手一抖,烟灰飞舞在青石板上。

从黑暗中又钻出一抹熟悉的明黄色,跳脱的像是误入陌生国度的旅人。

时年蹙起眉毛,不耐烦地用鞋尖儿碾灭苟延残喘的火星:“你拍我干什么?”

他没想到池乔木还没走,也没想到池乔木会发现这条羊肠小道,池乔木总是给他很多意想不到,分不清楚惊喜和惊吓。

池乔木快活地跑来,像是爱和人类玩耍的云雀,扑棱着翅膀。

他拿起自己的相机,凑近时年,给他看自己的显示屏,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喜悦:“你看,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抓拍到这一幕了。”

时年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他献宝似的显示屏,而是他长而浓密的一排睫毛,随着他的话语上下纷飞。再然后是他晶亮的眼眸,恍若两丸墨玉清澈纯净。

两人挨得极近,一股清新香甜的玉兰花香气钻进时年的鼻腔,他在心里想,看来确实是在巷中待了很久。

最后,他才缓缓转动眼睛,看到了池乔木想给他看的照片。

已逐渐驶向天际的太阳此刻红得像是熟透的鸭蛋黄,挂在天上。在池乔木抓拍的那一刻,它巧妙地停留在巷子正中央,一切都恰到好处,完美到让人晕眩。

时年没什么鉴赏能力,只能用最本质的话说:“是挺好的......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池乔木满是作品被肯定的兴奋:“不多,也就两个多小时。”

两个多小时,巷子里根本没有可以坐的地方,除非池乔木愿意和冰凉黏腻的青苔亲密接触。

时年有些无法理解:“你就傻站在这里?两个多小时?”

语气有些冲,但是当事人池乔木的脑回路清奇,竟贴心地把这句话给自己翻译成关怀:“没事的,也不是很累。”

池乔木陶醉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自言自语:“这张到时候和曼哈顿悬日的套图放在一起,摆在明天见的外墙上,一定很震撼。”

时年无语,觉得他比自己还操心明天见的生意。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见他还抱着他那宝贝无比的相机,时年从鼻子里哼出气:“走了。”

其实他从在巷中见到池乔木的第一眼,神经就不自觉紧绷起来,在他靠近的时候更是心脏都忍不住痉挛得直抽抽。

他知道自己刚才借烟消愁的模样一定又被池乔木尽收眼底,自己好像总会在他面前出丑。

他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条安静的巷子,这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刚转过身去,抬脚准备离开,时年却感觉到大衣袖子被人一拽,力道不大,他也讶异得忘了挣脱。

怒气几乎要从他周身烧起来,转身就想发脾气:“你到底想做什么?有完没完?”

他比池乔木高上一头,两人身高差总是能让时年第一眼就看到池乔木的眼睛。

此时此刻池乔木的眼睛中褪去了惬意与喜气,只剩下温和,像是春日融冰的喀斯那湖。

他很认真地对时年说:“你有心事。”

时年怒极反笑,他讨厌别人自以为了解他:“所以呢?关你什么事?”

池乔木还是不生气,仍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淡定又真诚地说:“和我说一说吧,我想帮你。”

这一发直球打得时年头晕眼花,被池乔木的坦率惊退了愤怒气焰。

然而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时年阴晴不定的面庞,站在时年的对面直视他,嘀咕道:“我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呢?”

如此直白的诘问,倒让时年少了发挥的余地。他像是被箭矢擦身而过的猎物,惊慌失措,还要不露神色,嗓音喑哑:“原来你看得出来,我当你眼瞎呢。”

池乔木点点头:“你看,就是这样,你真的脾气很暴躁。”

这不是理解的挺言简意赅么,既然装作完全没见过,何必又整这一出?

时年迈腿欲走,没心情跟他玩过家家的游戏。

“我听时叔叔和林阿姨提起来过你很多次。”

他的父母。

这句话像是一道雷劈在时年痛苦不堪的脆弱神经上,他双唇紧抿,死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才没发作。

换做旁人,他一定早就一拳挥了过去。时年紧紧攥着拳,盯着池乔木的脸,忍住了。

池乔木的眼神从他几欲喷火的眼睛扫过:“我的话一定又让你不开心了,我也很想时叔叔和林阿姨,我真的不想让明天见消失,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时年深呼吸了几下,才完全平息怒火,靠在石墙上又点了一支烟。明灭的火星划破了晦暗窄巷,一闪而过的机遇,让池乔木看到了时年发红的眼眶,还有不停发抖着的手。

这不是时年第一次见到池乔木。

十六岁的时年正是和家中爆发各种大小矛盾的时候,常常把林淑媛气得坐在梳妆台前直哭,时启平只能在客厅里喝闷酒。

亲情矛盾最伤人,时年感觉自己那几年从没见到过父母对自己笑过。父亲总是对他拧着眉,母亲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忧愁。

直到时年看到他们和另外一个男孩一起在明天见里,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像极了般配的一家人。

他们在煮火锅吃,时启平会亲密地揽着那个陌生男孩的肩膀,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父亲。林淑媛则在旁边温婉地笑着,手上一刻不停地织着毛衣,颜色是时年最讨厌的浅蓝色。

打球回家的时年登时呆住,像一尊无法动弹的雕像,运动完出的热汗被风一吹,也成了黏腻难受的冷汗,寒毛直立。

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爸爸妈妈,他们看起来更像是这个男孩的家人,无话不谈的父子,相亲相爱的母子。喜庆热闹的纸灯摇一摇,他们又因为电视里的什么笑话笑成一团。

唯独时年是站在门外的局外人。

第二次见到池乔木,是时启平和林淑媛有事出门,去了外地。时年揣着修复家庭和睦的心思去明天见里看店,却没想到,池乔木已经站在了里面。

当时时年气愤无比,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宁愿让池乔木一个外人来掌店,都不让他们的亲生儿子来。

于是时年装作泼皮无赖的顾客,走进明天见里好生刁难了池乔木一番。

可是池乔木完全没和他置气,反倒是劝他平静下来,选一选满意的信纸和明信片。

恍惚间,时年也明白为什么时启平和林淑媛会这么信任他。他说话都让人舒坦到心里去,没人能对着他生起气来。

最后时年像是技巧最拙劣的窃贼,被人戳破了伪装,逃也似的离开了明天见。

这么多年来,时年都对池乔木这个人的印象非常深刻,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山泉。

他并不质疑池乔木对于明天见的感情,也不觉得他会趁虚而入做什么事情。

可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究竟为什么池乔木要装作他们根本不认识——为什么又不回他那封信?

在时启平和林淑媛双双去世后,时年正式接管了明天见。

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池乔木的信,他拆开读后,发现池乔木在寄出这封信的时候还不知道他父母已经去世的事情。

他在信中写道,自己这个月在霍尔考门山,尝试了很新奇的滑雪项目,挪威有很多中年人热衷于这项运动,他希望自己哪一天有能力带两位老人来看看极光。

还写道,他仔细读了时叔叔上回寄来的信件。他想说,其实时叔叔和林阿姨都非常爱自己的儿子,只是没办法沟通,他从两人身上都感受到了最温暖的亲情。如果他们愿意面对面和自己的儿子聊一下,一定会有很大的帮助。

他的语言朴实又真挚,时年把这封短短的信件读了一遍又一遍,捧着薄薄信纸枯坐在明天见中直到晨光熹微。

有很多被眼泪打湿的痕迹,黑色的墨水被晕染开,时年在巨大的悲痛中模模糊糊地想到,池乔木可能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时年从来都不是一个乐于说心中真实想法的人,尤其是说一些亲密的真心话时,弯弯绕绕,别扭得像是九曲河道,不然他和时启平林淑媛的关系也不会恶劣到让他自己终身抱憾。

在一股莫名的冲动和巨大的悲恸的推动下,时年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甚至多年后还能回忆起那种感觉,像是有千军万马驰骋在他灵魂边,轰烈余震弥山亘野。

他提笔给池乔木寄了一封信,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我的父母时启平和林淑媛已于三日前去世。”

“池乔木,我很想见你。”

看起来没头没尾语焉不详的文字,可能会让人感觉到莫名其妙,也已经耗尽时年全部的勇气。

他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写下真心话,跨过了自我防御的安全区界限,渴望得到别人的回答与承诺,而远在他乡的池乔木却毫无回音。

就好像一块石头轻飘飘沉底,没有泛起一丝涟漪,时年好生收起了他寄给父母的信件,放在最宝贵的地方,池乔木却再也没有回信。

而这时池乔木又倏而出现在时年的生活中,还全然一副不曾见过时年的模样。

微弱的火光灼烧氧气,时年发青的眼睑下满是疲惫。他难得希望以真心换真心的行为,却只换来让自己看起来非常可笑的下场。

就在刚才,池乔木提起他父母的时候,他差点就忍不住问起来,究竟为什么没有回信?

池乔木和他谁也没有离开这条窄巷,他们面对面立着,静谧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为了时叔叔和林阿姨,我做什么都可以,明天见对他们实在是太重要了,”池乔木话锋一转,“我知道对于你一定也是。”

骤然被从自己纷乱思绪中拉出来的时年还有些懵,没有回应他。

池乔木耸了耸肩:“这就是我想要和你合作的原因。”

还没等他说完,时年便直接打断了他:“你没必要和我解释太多,我不是你的什么人。”

一瞬间池乔木像是终于和时年达到同频共振的状态,上下打量了时年一番,忍俊不禁用同样的话术回答:“那你也没有必要在我面前用暴躁来伪装自己,我不是你的什么人。”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冷了下去。时年眯起眼睛,神情异常凝重,额上突起青筋,后槽牙忍不住磨了起来。

池乔木再一次又一次触碰他的底线,而他心中最惊惶的是,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池乔木,除了愤怒的情绪之外别无他法。

他们两人一个暴躁易怒,一个温和不记仇,就像是天生背道而驰的两个极端体质,却被命运强行凑在一起。

池乔木很认真地说:“我能看出来,你因为自己的性格问题导致明天见客源流失也很难过,我希望能帮到你。”

面前的人看起来通情达理,实则对时年一通死缠烂打。一会儿说是为了明天见,一会儿搬出他已经去世的父母打亲情牌,这下终于愿意说出他最本质的愿望。

这厢时年已经放弃抵抗,翻了个白眼,冷笑着问:“你能怎么帮我?我天生就这样,你把我妈救回来重新把我生一遍?”

听到他混不吝的话语,池乔木摇摇头:“只要你肯给我这个机会就好,真的,我很高兴。”

等时年回过神的时候,池乔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他总觉得刚才久久晃在眼前的那一抹明黄色像是嵌在了视网膜上,挥之不去,闭眼或睁开,哪里都有池乔木的身影。

现在的天色黑得纯澈,时年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池乔木的请求。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他又一次遵循本心做出的选择,又是因为池乔木。

可能,他再也不想让亲近的人难过吧。

-

自那以后,池乔木只要一得空就往明天见跑,惹得隔壁花店的猫都认识他,一见到他就亲昵地蹭他的裤腿。

其实池乔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在国内待着的时间非常少,大多都在国外各种山川河流里跑着工作。

他每次完成一项摄影任务,就会给远在滨海的时年寄来照片和他亲手画成的明信片。照片大都是时年从没见过的风土人情,陌生又充满了好感,有时还有池乔木和其他同事一起呲着牙笑的照片。

至于明信片,都是他鬼画符似的简笔涂鸦。时年不止一次奚落他说隔壁的白猫踩上颜料,画得都会比他好,但是思路清奇的池乔木把这当成时年喜欢的信号,跟往家里报平安似的,寄信的次数一次比一次频繁。

其实明明只是发条短信就能解决的事情,时年也从不打断。池乔木也经常给时年发来一些无聊的信息,例如让他每天默念三遍“早晨起来,拥抱太阳”诸如此类的废话。可是他们却都不约而同的呵护着能够用信件交流的机会,时年把每一张照片和明信片都收藏起来。

有时候是巍峨的斯堪的纳维亚山脉,有时候只是平平无奇的农庄小羊羔,一想到这些都是池乔木亲手拍下、又寄回明天见的,时年就感觉仿若从未有人距他这样近过。

这天,时年醒来就看到了池乔木的信息。

蠢死了本人:!!!!!你快下来,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蠢死了本人:我紧赶慢赶,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就怕来不及!!!

蠢死了本人:今天明天见摄影展开幕!好激动啊!!!!

蠢死了本人:时年——!你怎么还没醒!

蠢死了本人:好吧,我在车上睡一会儿。

这人明明可以上来敲门,却非得在车里窝好几个小时,时年按了按太阳穴,为池乔木的智商感到担忧。

他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句“蠢死了”,手上的洗漱动作却不自觉加快,十分钟不到就一阵风似的来到了楼下。

池乔木果然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时年上去敲了敲车窗,才悠悠转醒。

一拉上车门,时年就不自觉蹙起眉头,边拉安全带边数落他:“你是傻的吗,这么早就到了,不知道上来敲我家的门?”

池乔木“嘿嘿”一笑,点火起步:“我这不是担心惊扰你的美梦吗,店老板可得养精蓄锐,不然怎么应付那么多顾客啊。”

想到他们共同努力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要看到结果,时年心中也满是波澜,既欢喜又害怕。

半晌,他发现池乔木还在盯着他看。

时年:“你看我干什么?”

池乔木:“为什么不能看?”

经典的废话反问句让时年习惯性就暴躁地想骂人,却被池乔木一下勒令禁止:“哎,你今天上车的时候已经暴躁过了啊,每天就一次机会,心平气和一点嘛,慢慢就习惯啦。”

本来准备骂他是智障的话被强行堵了回去,憋在胸腔中不上不下的难受。时年无奈至极,专捡肉麻地说:“我害羞行了吧?”

谁料池乔木根本没被他的肉麻攻击吓退,反倒比他脸皮更厚,语气活泼:“那我就更爱看咯。”

他们俩到明天见店门口时,时年惊讶地发现,已经有无数摄影爱好者大排长龙,商业街熙熙攘攘全是抱着相机和抻着脑袋看热闹的人。

vestige工作室的员工已经开始准备工作,收到邀请函的入场人员依次进入,人人都对池乔木的摄影作品赞不绝口,多幅作品都被高价拍下。

有很多人都自觉上前来和池乔木打招呼,然而池乔木却一脸茫然地应答,还反问对方是谁。

工作室助理急得上火,在池乔木身后说这是和咱们合作了三次的禅悦文化刘总监。

刘总监纵横职场多年,还从未被如此轻慢地对待过,当即就想拂袖离去,还是被下属劝了半天才劝回来谈合作。

池乔木哑口无言的模样被时年全瞧在眼里,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池乔木在那时候装作不认识他。

可能,他,真,不是,装的。

池乔木跟在时年身后,撅起嘴巴不忿又郁闷地嘟囔:“我真不记得他了,说了我有脸盲症还不认,非要我把病案本掏出来给他看看嘛......”

时年:......

好吧,这个在他心中拧巴了这么久的疙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抚平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池乔木居然是因为这个理由而“不理他”。

在摄影展现场,不少自媒体从业者都嗅到新鲜的流量味道,纷纷拿起手机进行直播写博文,把明天见时光信件馆和这次概念为“隙中驹”的主题摄影展绑在一起进行宣传,为明天见吸引来了一批又一批顾客。

而作为店老板的时年,只需要和池乔木站在一旁负责为顾客提供信件的工作,清闲自得。

来往的人数比时年想象的还要多很多倍,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在场的所有顾客,发自肺腑地对池乔木说了一声谢谢。

还没等池乔木眯着笑眼回他一句什么,就有两个看起来非常文静的女孩子走上前来,说是希望能挑选一些更加特殊的中式信笺。

中式信笺数量稀少,自从林淑媛去世后,明天见店里就很少用。时年思忖了几秒,说:“不能确定还有......”

他剩下半句“等我去仓库找一找”还没说出来,两个女孩子就涨红了脸,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摆摆手:“没事没事,那就不麻烦了!不需要了!”

说完,她们两人一溜烟跑到了摄影展的角落中,留下池乔木和时年两人目瞪口呆。

时年:“......”

站在他旁边的池乔木终于忍耐不住,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时年指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真的这么吓人吗?”

池乔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就是一般吓人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每天多笑笑了吧!”

这还是第一次,时年来反驳池乔木的底气都没有。

长达三天的商业摄影展览,“隙中驹”和“明天见”的时光概念巧妙结合在一起,令生意稀少的明天见起死回生,时年每天准备的信纸都不够用。

每天的生活看起来都有变好一点点,一切都在朝着很不错的方向发展。

唯有一点让时年感觉到心烦意乱,虽然他自己并不想承认。那就是在“隙中驹”摄影展结束后,池乔木的工作重心就必须转移,他来烦时年的次数越来越少。

不过现在每隔几天,时年就能收到池乔木送来的礼物,美其名曰“让生活充满幸福感的小惊喜”,能帮助时年从生活的点滴中获得喜悦,减少负面情绪。

不管池乔木人在国外还是国内,他总是能收到各种花里胡哨千奇百怪的小玩具。有时候是新鲜的艾草青团和条头糕,有时候则是独腿士兵小人,还会有他标志性的简笔画涂鸦。

第一次收到礼物的时候,时年打远洋电话把池乔木给斥责一顿:“你怎么就这么会花钱?从国外寄这些东西回来干什么?”

电话那端的人依旧笑嘻嘻地,时年甚至能想象到他熠熠生辉的眼眸:“我一看到,就觉得你会喜欢,就忍不住买下来啦。”

送来礼物的日期很规律,每隔七天时年就会收到一份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小礼物。

渐渐渐渐,时年也习惯了他的投递,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憧憬礼物到来的那一天。

然而就当时年已然习惯这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时,在某一个“第七天”,池乔木却失约了。

时年默默地从日历本上圈出这一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他搬了个小木板凳,坐在明天见的店门口,从天亮等到了太阳下山。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冷,他蓦然想起自己和父母关系破裂的开始,就是因为自己的十六岁生日,早就承诺会陪伴自己的父母,在明天见忙着整理信件,直到深夜。

他们推开门,只看到了桌子上被切得稀烂的小蛋糕,还有融化成一滩眼泪的蜡烛。

从此他讨厌别人轻易许下的任何承诺,因为这种希冀太过轻飘飘,像是飞在空中的羽毛,除了牵动他的心弦让他失望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时年活动了一下等待到僵硬的脖子,失落地想,他可能又一次被池乔木耍了。

是的,他最近在池乔木的身上尝到了甜头,明天见的生意也转好,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能他的愧疚只是对明天见,而他时年这个人只是明天见这个小屋的附加产品。

好像心口被戳了一个不断扩展延伸的大洞,时年准备停止无望的等待,转身离开。

这时,一阵清脆响亮的犬吠声传进他的耳朵,伴随着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

时年下意识转过身来,发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笑眯眯地咧着嘴巴朝他走来,露出粉色的舌头喘气,

它径直朝时年走来,小爪子哒哒哒,毫不质疑,反倒让时年心中冒起问号。

等它走近来,时年才看清楚,它毛茸茸的背上绑着一支娇嫩欲滴的蔷薇花。

旁边还用时年最熟悉不过的字体写着:时老板生日快乐,记得多笑笑哦。

小狗完成了使命,也不离开,自来熟地就卧在时年的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尖去蹭他的手,求抚摸求抱抱,完全不怕生。

时年一边抚摸着萨摩耶的脖颈柔软的毛,一边拨通了池乔木的电话。

几乎是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池乔木兴奋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挤进时年的耳朵:“怎么样?我亲自选的这只萨摩耶是不是非常可爱?你喜欢吗?”

问题一连串,让时年不知道该从何答起。

他咳了一声,努力找回自己熟悉的聊天节奏:“你一点也不跟我商量,就送来一只这么大的狗?你叛逆期还没过吗池乔木,这么喜欢找惊喜感?”

池乔木“哦”了一声,故作惊奇的语气:“原来你不喜欢啊?我记得之前林阿姨经常和我说,说她儿子特别喜欢小狗呢,尤其是萨摩耶。”

时年:“......”

“阿姨还说了,经常和我吐槽,说他儿子这么大个人了,一米八的个子,不管对别人有多油盐不进脾气暴躁,一见到小狗就走不动路,跟脚底灌铅一样。”

时年:“......”

时年:“挂了。”

池乔木:“哎哎哎别挂呀!咱们还没给耶耶起名字呢,叫什么名字好啊?”

被点名的萨摩耶浑然不觉,还在明天见门口傻乎乎地咬着自己尾巴转圈玩,行人一声带有喜悦的惊呼都能把它召唤过去,露出肚皮任君抚摸。

时年定定地看了萨摩耶几秒钟,语气笃定地说:“就叫小池吧。”

电话那端的池乔木难得罕见地无语了一会儿:“不是吧......”

时年虽然在池乔木坚持不懈的帮助下,终于能够勉强保持对顾客和颜悦色,但是在面对池乔木和小池却仍爱做独断家长,丝毫不容置疑,这事就这么定了。

远在异乡的池乔木敢怒不敢言,憋屈得像是小乌龟。

萨摩耶不在乎自己叫什么名字,只希望新的主人能够多和它玩玩小皮球。它站在明天见门口,抬起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望着时年,仿若得到时年的首肯才敢踏入。

时年看到它的眼睛,就想起池乔木,上一秒还说要做独断家长的人,下一秒就亲自把萨摩耶抱了进去。

萨摩耶于是很不见外地躺下睡觉,像一坨正在被烘烤的棉花糖。

他以前因为受过伤,所以不愿、也不敢去尝试,可是在这一瞬,他突然想要主动把自己的心结打开。

他又一次为了池乔木而破例,他想要听到为什么池乔木当年没有回信给他,他渴望得到答案。

时年心中一动,先是屏住呼吸,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问电话那端尚未挂断的池乔木:“当年在我父母去世后,你在做什么?”

池乔木沉默了一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时年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却还是很乖的配合谈话:“我刚把给时叔叔和林阿姨的回信寄出去,就在去奥斯陆的途中遭遇了车祸,昏迷了半年,半年后我才知道的这件事。”

因为极度紧张而狂跳的心脏,在听到这个回答后逐渐平稳下来,时年觉得有些荒谬,原来他的心结说到头来只是一场又一场的误解?

原来只需要他鼓足勇气向前迈一小步,就能触碰到事情的真相,那些他根本不敢相信的真相。

原来池乔木根本就没有收到那封信。

恍若暴雨连绵多日的坏天气突然消失,阳光扯开几分云朵的罅隙,露出温暖的光芒来。时年得到这样的回答之后,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未如此愉悦过。

他甚至欣喜到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他已经习惯了用戾气和凶狠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保护自己,到了这时候,他也只会吞吞吐吐地和池乔木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能够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池乔木被他突如其来的正经和温柔吓了一跳,干巴巴地回应:“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时年越回想自己内心充满矛盾的那些个日夜就觉得好笑,一切都释怀后,他直接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没事,真的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还没有正式感谢过你。”

池乔木见他心情的确是不错,以为是汪汪队立大功,也不再问:“那好吧,生日快乐,我会尽快回去的。”

当时年以为这件事就会以这样奇妙的结局告一段落时,本来原定在两天后回来的池乔木,提前来到了明天见的门口等着他。

池乔木看上去疲惫不堪,原本晶亮纯澈的眼睛也变得有些睁不开,亚麻色的短发一团糟,像是鸡窝。

他气喘吁吁地靠在梨花树下休息,手里还攥着一封信,正是时年这辈子也不可能遗忘的信。

时年一下明了。

见他来了,池乔木猛扑上来抓着他的小臂,眼眶微红,嘴唇上尽是干裂的死皮,言语中满是愧疚。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再回霍尔考门山,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这封信的存在?”

池乔木当时福至心灵,提出想回到当初滑雪时住的地方,却没想到被告知有一封尘封已久的信在等着他。

他打开那封信,才意识到究竟为什么,那时候的时年为什么会这么讨厌他。

误解太深,他稍微代入一下时年的视角都觉得伤心又气愤。

得到回音的场景,时年在心中幻想了无数次,却唯独没想到是这样。

眼前的人委屈又自责,发颤地凝望着他。时年却再也生不起气来,只能走上前去摸了摸他杂乱的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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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考门那封未抵达的信,驰过无数英里,来到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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