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于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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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今天学校里有人跳楼了,好多人跑去图书馆凑热闹,但我没去。

我是一个不怎么开心的人,对于看热闹这种事我通常没什么兴趣。

我想,就算现在我有足够的力气,我也不会去的。

我在这所学校读高三,学习一般,压力很大。

要是我足够聪明就好了,我常常这样想。

三天前……

“段池,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我站在窗户前,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过头看了看,是班长,老师叫我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是骂骂我这次月底摸底考的成绩。

我叹了口气,磨磨蹭蹭地往办公室去了。

“段池,路楠跟我反映说你骚扰他。”老师给了我一把椅子,让我坐在角落里,压着声音对我说。

“啊?”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去骚扰路楠呢?

确实,我从高一开始就暗恋路楠,可三年了,我连和他面对面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可能会去骚扰路楠,绝对不可能。

“老师,我没有……”手指不停地卷着衣角,我艰难地说。

老师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不管你有没有,以后离路楠远一点。”

我没敢抬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点了点头。

离路楠远一点,我还要怎么做才能离他更远一点呢?要转学吗?我心想。

从办公室出来,我在楼道转角处遇上了路楠,他和几个男生走在一起,路过我的时候斜眼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有些烦,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看我不顺眼,讨厌我,还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语文课,一张团成球的纸条砸在了我脑袋上。

纸条是从右边传来的,应该是要传给路楠的,毕竟他才是班里唯一一个耀眼的存在。

像我这种空气一般的人,是不会有人给我传纸条的。

我手里捏着纸团,看向路楠坐着的方向。

他在认真听课,根本没往我这边看。

我犹豫了好久,到底要不要叫他,可我不敢开口,他今天刚刚警告过我,让我离他远一点。

我的手有些微微出汗,纸条被汗浸湿了一些。

我又看了路楠一眼,他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板看。

纸条越来越湿了,我越来越想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有关于路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终于,纸条还是被我打开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我很不想承认,但我必须承认,我在为偷窥路楠的隐私而感到兴奋。

“哈哈哈,你还真的打开看了,原来你真的喜欢路楠,哈哈哈,段池你真恶心。”

纸条上的字眼让我的脑袋几乎是瞬间爆炸,也许是因为羞愤,我的脸色爆红,立马将纸条塞进了自己嘴里,拼命地嚼了几下后咽进了肚子里。

路楠正在看我,对我没看错,他正在看我,明明他刚才还是一副认真上课的样子,他怎么会看我呢?

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私语声。

“你看吧,我说的没错,我就说段池肯定喜欢路楠。”

“我靠,真他妈恶心,怪不得他看路楠的眼神那么奇怪。”

“靠,会不会每天给路楠买水的也是他?”

“我觉得八成就是他,变态,路楠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他的。”

瞬间,我明白了,我被人耍了,我暗恋路楠的事被人发现了。

啊,我该怎么办?我要死了。

三年前……

我拼了半条命才考上了重点高中,被学校分到了最差的一个班,路楠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他成绩比我好多了,但还是被分来最后一个班。

开学第一天,新生讲话的时候,我还记得我那天紧张得特别厉害,人呆呆地站在讲台上,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路楠那天穿着白衬衫,开学第一天,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他见我紧张,伸手在我背上摸了摸,我转过头看着他,他对我露出了一个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笑。

每次只要回想到这里,我都会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他就对你笑了笑,怎么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了呢……

但路楠那天穿着白衬衫的样子,真的特别好看。

我陷进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陷进去了,我疯狂地喜欢上了路楠,我想知道他的一切,他的爱好,他喜欢吃什么东西,喜欢听什么歌,喜欢去哪里玩儿。

甚至,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我开始给他买早餐,开始给他买水,开始注意他的各种喜好。

每天早上我都会在他的早餐上贴一张便利贴,跟他分享我前一天晚上听的歌,有时他会回复我。

便利贴被他贴在我放早餐的柜子上,他用圆珠笔细细地写下四个字。

“我也喜欢。”

我看见便利贴的时候高兴坏了,生怕弄丢了或者扯坏了,最后用胶带沿着纸细细地贴了一遍,粘在了我手机背面。

当然,我又在手机外面上了一个保护壳,这样,里面的东西就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了。

早餐一直从高一送到了高三,但我和路楠除了新生开学那次,几乎就再也没说过话。

我们两个属于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性格开朗,我性格忧郁,他朋友特别多,我几乎没有朋友,他在班里特别出挑,我在班里完全没有存在感。

但就是这样一个和我天差地别的人,我默默地喜欢了他三年。

“段池,废纸好吃吗?”

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死死地握着手里的笔,努力地让自己屏蔽那些聒噪声。

“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下课后,我紧握着拳头,站在教室后面对着那些愚弄我的人质问。

他们围成一团,有男有女,用看动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我,我心中的愤恨在那一刻到达了顶点,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看到路楠穿过人群正在往这边走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路楠走过来,把手搭在我肩上,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啊?什么?”我喃喃地问。

路楠没说话,推着我往教室外面走,但一出楼道他就不动了,我有些好奇。

“不是说……老师叫我吗?”

“没有。”他淡淡地说,“就是不想看你被他们欺负。”

路楠说完就走了,我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的脚应该朝着哪边迈。

这大概是我第二次和路楠“亲密接触”,他白衬衫上的香味还萦绕在我鼻尖久久不能散去,重要是的,路楠刚才似乎是为我出头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像被人点了穴一样站着不动,眼睛盯着教室的门,尽管路楠的背影早就看不见了。

捉弄我的人还在继续,他们开始使用更恶劣的手段,他们在我去厕所的路上拦住我,在上课老师提问我的时候故意发出很大的笑声,甚至,他们还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跟着我。

还好,我有路楠。

他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骑士一样,一次又一次的保护着我,他会在我被人拦住的时候故意扬着嗓子叫我一声,会在老师提问我的时候冷着脸维护课堂纪律,甚至,还会送我回家。

路楠真好,我爱路楠。

“其实你不用送我回来的,他们就是起哄,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的。”回家的路上,我跟在路楠身后,小声地说。

路楠没理我,一直在踢路边的石子玩儿。

我对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尽管他不理我,但他做的事在告诉我,他对我是有感觉的。

我故意将早餐换成了我喜欢的,这次便利贴上没分享我听过的歌,我写了四个字。

“谢谢你啊。”

路楠没对我换了他的早餐发表任何意见,他依旧坐在我不远处的座位上,大口吃着那个我喜欢的煎饼。

下课后,我偷偷跑去路楠柜子上看,便利贴还在那里,上面多了几个字。

“谢我什么?”

我将便利贴取下来,用圆珠笔认真地回复道:“谢谢你送我回家。”

这次,我没能等到路楠的回复,便利贴不见了。

晚上,路楠还是走在我前面,我心里一直在想便利贴的事,没注意到他停下了,一头撞在他背上。

他整个身子晃了晃,然后皱着眉看向我。

“段池,你真的很奇怪。”

“为什么奇怪?”我脱口问道。

问过之后才有些后悔,直到现在,我和路楠说话还是避免不了脸红心跳。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跟老师说让你离我远点儿?”路楠问。

我有些错愕,不明白他的意思。

“段池,你真的让我有点儿烦。”路楠又说。

我的手指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卷着衣角,我觉得路楠生气了,因为我撞了他,或者我换了他的早餐,再或者我缠着他……

“段池,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适可而止,如果不是你的举动那么奇怪的话,根本用不着我整天浪费时间送你回家。”

啊,死了,路楠真的生气了。

“你可以不用送我的,我没有要你送。”我低着头,不敢看路楠的脸,喃喃说道。

路楠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半晌后,他问:“段池,他们说你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我咻地一下抬起脑袋,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否认。

“那个……那个……我……我……”

我简直笨到家了,路楠都这么问了,我怎么就说不出来呢?我应该告诉路楠我喜欢他的,并且已经喜欢三年了。

路楠等了一会儿,见我说不出来,他看着我皱了皱眉头,一只有力的大手捏住了我的脸,我被迫抬起头看着路楠。

“段池,你真没用。”说完,路楠吻了我一下。

对,没错,路楠吻我了。

我的脑袋要炸掉了,我感觉自己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我真的要死了。

那晚,我彻夜未眠,脑子里全是路楠的身影,他没说他为什么要吻我,我也没问,但我觉得他大概是喜欢我的。

我将早餐换回了他喜欢的样子,和以前一样,我在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我写:“我喜欢你。”

一切和我想得一样,路楠回我了,他回了三个字,“我也是。”

我看着那三个字,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路楠说他喜欢我,路楠说他喜欢我,他喜欢我。

班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突然就没有了,我没注意,我沉浸在对路楠表白成功的喜悦中。

我更加卖力地想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送给路楠,我甚至翘掉了两节自习课,想去商场给他买一双他喜欢的新款球鞋。

我真的很了解路楠,我知道,他一定会喜欢那个。

我趴在球鞋架子上,一直待到商场关门才选出一双,我觉得路楠最喜欢的球鞋,鞋很贵,花掉了我攒了半年的生活费,但我很开心,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路楠穿上他的样子。

我提着鞋盒从经常走的小路上往家赶去,时间太晚了,我得尽快回家,因为我不想因为晚回而被迫和家里人搭话,他们不喜欢我,他们只会嘲笑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傻子。

一群人,我远远地看到离我家不远处的公园那里站了一群人,但我没多想径直走了过去。

该死,是之前在学校戏弄过我的那群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全聚在这里,我心里有些害怕,他们人太多了,我害怕他们会因为看我不顺眼而抢走我给路楠买的球鞋。

“呦,这不是段池吗?怎么?路楠今天没和你在一起啊?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我还跟路楠在一起来着,让我想想他跟我说你是什么?是死基佬啊,哈哈哈。”

该死,我被他们拦住了,一只手十分厌恶地搭在我肩膀上,我很讨厌,觉得恶心。

我不相信他们说的话,我觉得他们又在耍我,该死的,我才不会上当,路楠才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他说过,他也喜欢我。

“说够了没有?说够让一下,我要回家。”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鞋盒,我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想尽快逃离这些令人讨厌的人。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在我脸上,力气很大,我感觉到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段池,你他妈还真是个贱骨头,你就那么喜欢路楠啊?喜欢路楠什么?喜欢他跟你一样是个男人啊?你是不是特想让他睡你?该不会是早就等不及了吧?哈哈哈哈……”

刺耳的哄笑声围绕在我周围,我心里恨这些人恨得牙痒痒,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刚才打我的那个人,换来的是一阵更为恶劣的辱骂声。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喜欢路楠让你很生气吗?你不会喜欢我吧?”

我不想再忍着这些人了,我啐了一口,将嘴里的血水恶狠狠地吐在地上,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尽管我很讨厌他,尽管就算他说他喜欢我,我也只会觉得更恶心而已,但我还是故意恶劣地看着眼前的人说。

啪的一声,又一个巴掌落在我脸上,该死,鞋盒被我有些捏扁了,我有些心疼,怕路楠会嫌弃它。

但下一秒,他们抢走了我的鞋,我看着他们把鞋从盒子里掏出来,丢进花坛里,我拼命朝着花坛冲了过去,我想把鞋抢回来,但他们不允许。

坚硬的拳头落在我身上的每个地方,我很痛,但我依然想把鞋拿回来,我在地上不断地爬,努力地爬,但花坛怎么那么远,不管我怎么爬,花坛还是离我很远。

我躺在地上,承受着他们的拳打脚踢,眼睛依旧顽强地看着花坛里的鞋,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路楠。

路楠看到我了,他一定看到我了,我拼命地躲,想把脸藏起来,我不想让路楠看到我这副模样,我怕我太丑了,会吓到他。

路楠站在公园外面的路口,那不是他送我回家的路。

他们还在打我,我半睁着眼,透过那层朦胧的血色,我看到路楠手里提着一个生日蛋糕,蛋糕盒子很精美,以至于我这样,又隔了那么远还能一眼看到。

路楠看着我,他没走过来,他提着蛋糕静静地站着,我忍着痛笑了一声,迎来的是更加粗暴的拳脚。

我能感觉到我流了很多血,视线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我有些看不清路楠的脸了,但我还是能看到他身后多了一个女孩子。

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我想看清楚那个女孩儿是谁,但血太多了,到处都是血,我怎么都看不清。

路楠走了,他拉着女孩儿的手走了,他没来救我,也没再看我一眼。

我好痛啊,怎么这么痛,他们一定是打断了我的骨头,不然怎么会这么痛呢。

我不再挣扎了,静静地躺在地上,那些人又踢了我一会儿,也许是看我不动了吧,他们很快就都跑走了,空气从四面八方涌向我,我蜷缩在地上,心里比身上还痛。

我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地上都是血,没人敢靠近我,我还是想爬去花坛里把鞋捡回来,我用指甲扣着地板,一点一点慢慢地往花坛里爬。

该死的,指甲怎么这么薄,一点儿都撑不住我的重量。

终于,我的手碰到了花坛表面的石砖,我用力地握住石砖,将整个身子都挪了过去,但突然,鞋在我眼前被人拿走了。

拿走鞋的人是路楠,他手里的蛋糕不见了,身后的女孩儿也不见了,他把鞋丢在我身边,默默地盯着我看。

“段池,你是不是有病?”

我看着路楠的脸,心里特别想笑,但我早就没力气笑了,我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在隐隐作痛,它们抵抗着我想对路楠笑的想法。

我笑不出来了,我好难受。

“段池,我警告过你的,让你离我远一点,你为什么不听?”

路楠在我身边蹲了下来,我的头枕在花坛上看着他,我现在一定特别难看吧,我想。

“路楠……”

我无比艰难地叫了他一声,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我看,片刻后,他把自己身上的白衬衫脱了下来,开始擦我脸上的血。

我想躲,但我躲不开,我不想弄脏他的白衬衫。

“段池,你真的有病,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让你离我远一点你为什么不听呢?你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幅样子是想让我可怜你吗?那你想错了,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的样子真的特别丑,丑到我都不想多看你一眼。”

路楠的声音有些哑,听起来很难受,我脸上的血被他擦掉了不少,路楠的脸渐渐清晰了起来。

“你的蛋糕呢?”我用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勉强坐了起来,靠在花坛上,固执地问。

路楠将手里已经脏掉的衬衫丢在地上,我的眼神顺着他的衬衫落在地上,我有些难受,那么好看的白衬衫,被我弄脏了。

“我女朋友今天过生日,我给她买了蛋糕。”路楠没看我,淡淡地说。

听到女朋友那三个字的时候,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明明说他也喜欢我的,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有女朋友?

“段池,适可而止吧,别坚持了,没意义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我也喜欢你那又能怎么样?你真的以为我会跟你在一起吗?别做梦了,我们不可能的。”

越来越疼了,我的身体越来越疼了。

“路楠,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穿白衬衫的样子特别好看。”我笑着对路楠说,我觉得我在笑,但路楠看到的应该不是。

路楠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段池,你真的没救了。”

路楠说完就走了,已经脏的不能看了的白衬衫被他丢在地上,我看着路楠的背影,把他高一那年笑着对我别紧张时候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呵,路楠还是这么好看。

呵,路楠还是改不了对“陌生人”乱关心的坏毛病。

我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我的手机一直在响,我有些烦,我觉得一定是家里那群人打来的。

他们会在乎我怎么样了吗?应该不会吧,他们巴不得我死掉呢。

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整日一言不发的父亲,也不想面对一直在对着我鸡蛋里挑骨头的后妈,更加不想面对弟弟妹妹。

他们都是幸福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么不幸,真奇怪啊。

天有些亮了,大概是快到早上了吧,我看着天边泛着的一抹橘色,太阳又要升起来了,我讨厌太阳。

路楠的白衬衫还丢在地上,我伸手将它攥进手里。

路楠可以不要你,但我不能不要你。

痛,身上到处都是好痛,我从地上爬起来,盯着那双脏了的球鞋看了片刻,最终只带走了那件被我的血染红的白衬衫。

我站在公共厕所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丑啊,鼻青脸肿的,到处都沾满了发黑的血渍,怪不得路楠说他再也不想多看我一眼了。

我努力对着镜子牵着嘴角,却发现自己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是啊,我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配得上路楠呢?从一开始我就是配不上他的,我在妄想什么呢?

路楠的白衬衫被我泡在水池里,水池有点儿脏,但比我的血干净多了,我资格嫌弃水池。

我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断了,每搓一下都感觉好疼,我抱着那件衬衫洗了很久,久到进来上厕所的人已经多了起来。

他们在看我,每个人进来之后都会看我,看我衣衫褴褛,看我蓬头垢面,看我满身是血。

但我不介意,我总算把路楠的白衬衫洗干净了,我想还给他,但他应该不会再理我了吧。

在路楠眼中,我是个胡搅蛮缠的神经病。

我把头栽进水池里简单清洗了一下,虽然镜子里的我看上去还是很奇怪,但起码干净了许多。

手机还在不停地响,我看了一眼,是后妈打来的 ,她应该又要骂我了吧,我不想接,我不想听她骂我,我甚至不想跟她说任何一句话。

在路边买了早餐,我拖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学校走去。

便利贴被我忘在家里了,我忍着疼将早餐放在了路楠的柜子上,耳边的嘲笑声又响了起来,他们的声音好吵,吵得我耳朵嗡嗡直响。

“你看你看,是段池诶,段池你居然没死啊,我昨天晚上还以为你死了呢。”

身边突然走过一个人,他故意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大声对着周围的人说,我没看他的脸,我不想知道他是谁,反正所有人都讨厌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段池你没事吧,你在流血诶。”

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是一个女生,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和我属于同一种人,毫无存在感的那种人。

“谢谢。”

我努力冲她扯出一个笑,从她手里接过纸巾,我根本不知道我身上哪里在流血,但我现在的感觉非常不好。

我好难受啊,我快撑不住了,路楠怎么还不来?我想看他吃早餐的样子。

肩膀上搭着的那只手抽走了,他在用矿泉水瓶子一遍一遍地浇着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我身上有什么瘟疫一样。

啊,他们真是讨厌啊,要是我真的有瘟疫,我肯定第一个传染给眼前的这个傻子。

终于,路楠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看到我的时候皱了皱眉。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我把路楠的白衬衫从怀里掏了出来,路楠看着那件白衬衫,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不要了。”路楠冷冷地盯着我说。

我举着白衬衫的手指顿了顿,但还是固执地想把它送到路楠的面前。

“段池,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和你说话你是不是永远听不懂?我说让你离我远一点,我说我不要了,你听懂了吗?”

路楠又生气了,他在吼我,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我的胳膊垂了下来,眼睛还在盯着路楠看,但我不敢跟他说话。

路楠走到柜子前,将手里的黑色袋子往里一扔,眼神定在了我摆在那儿的那份没贴便利贴的早餐上。

“段池,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你真的适可而止吧,别再做这些没意义的事了。”

路楠将早餐塞进我手里,还是热的。

“路楠……”我哑着嗓子叫他。

“段池,你别叫我名字了,算我求你了,离我远一点儿吧。”

路楠看着我,他用哀求的语气求我,求我离他远一点,我好难过啊。

“段池,以后别和我说话,也别给我送早餐,我们就当不认识,你别逼我转学。”

路楠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完全没办法把现在的他和我心里的那个路楠联系在一起。

我把手放进兜里,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机,手机背面还贴着那张写着“我喜欢你”的便利贴。

“好。”我勉强扯出一个笑,也盯着路楠的眼睛说。

其实说好的那一刻我心里难过的都快死了,但路楠都求我了,我还能怎么办呢?他讨厌我,他不想看见我,我不想让他为难,我能做的只有远离他。

我又翘课了,别人都在教室里上早读课,只有我一个人穿过学校的图书馆站在高处。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胸口就像压着块儿大石头,它不让我呼吸,不让我说话,甚至不允许我做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

我看着楼下,越来越多的人,我想,之前自己明明是恐高的啊,可为什么现在却连一点儿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呢?

他们在楼下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听到了,但是我不想回答,胸口的石头越来越沉了,它在逼我,逼着我往下坠。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爸的身影,后妈站在他身边,他们沉默地看着我,没有向别人一样大声叫我的名字,也没有流眼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也许,他们心里早就已经无数次地想过把我推上这座高楼了,只不过,杀人是犯法的,他们在等,等我自己领悟他们的意思。

我真的疯了,我看着他们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我抬起手,想把路楠的白衬衫穿在自己身上,该死的,手指有些发抖。

白衬衫好重啊,它和胸口的石头一样,它们需要释放。

终于,路楠向我跑过来了,他推开人群跑向我的样子特别好看,我一眼就看到他了。

“段池。”

他在叫我,他让我下去,他让我看他脚上穿着的鞋,我看到了,那是我给他买的那双。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公园把鞋捡走的,但脑子里快速闪过他早上提着黑色袋子进门时的样子。

我就知道,路楠没说谎,他是喜欢我的,但路楠是胆小鬼,他不敢说他喜欢我。

啊,我好烦啊……

“段池,你站着别动,我上来找你好吗?”

路楠在下面叫喊着,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焦急,我心里更烦了,我想快点儿下去,身上太重了,我等不及了。

路楠在跑,我仿佛听到了他喘气的声音,他在拼命地跑上来找我,但我突然不想见他了。

他来找我干什么呢?明明我在按他的意思远离他啊,笨蛋路楠,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呢?

“段池……”

路楠上来了,他撑着膝盖喘着气叫我的名字,我也想叫他的名字,但我不敢,我答应他了,再也不叫他的名字了。

他慢慢地向我走了过来,他对我伸出手,我特别想把手放上去,但我没有,我看着路楠的脸又哭又笑。

路楠,要是我当初没那么努力学习就好了,要是我没考上重点中学就好了,要是我没和你分到一个班就好了,要是我那天没那么紧张就好了。

身上的白衬衫被风吹了起来,挡住了我的视线,视线里大片大片的白色取代了路楠的脸。

我将手机掏出来,冲着路楠跑过来的方向狠狠地丢了过去,手机砸在地上摔碎了,但我藏在背面的那两张便利贴不会碎。

我不想保存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了,知道秘密的人都会过得很辛苦,我不想再这么辛苦了。

“段池……不要……”

我看到路楠喊着我的名字向我跑了过来,但来不及了。

身体在下坠,胸口的石头在拖着我,白衬衫盖住了我的脸,天上的鸟都躲着我飞。

好痛啊,我躺在地上,爸妈看着我,路楠也看着我,所有人都看着我,但没人敢抱我。

路楠的白衬衫又被我弄脏了,他应该讨厌死我了吧。

要是人真的有下辈子,下辈子我希望再也不要遇见路楠了。

下辈子,我希望我也能成为一个耀眼的存在。

下辈子,我希望我也能被爱。

今天学校里有人跳楼了,好多人跑去图书馆凑热闹,但我没去,我躺在血泊中看了路楠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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