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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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我与我的先生打我记事起就相识了。我的先生,名叫许识年。

我家与我的先生的家隔着一条巷道,我俩家是斜对门关系。那个时候,邻里关系不像现在这么淡。一条巷的人,亲的像一家子。

我和我的先生,从我俩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抱伙混在一起了。

在我们还没到上学年纪的时候,有时候我窜他家里蹭饭,有时候他来我家搭个伙。当然,还是我去他家白吃白喝的时候多。可能,我比较不害臊。

等到大一点的时候,也就是小学一二年级吧,我就更加跳脱了。

巷口的孙伯家栽了一棵枇杷树,枇杷树长得很高大,趴墙头上不进院儿就能摘到。我眼馋了很久,有一年,快到夏天的时候,枇杷熟了 ,我就拉着他悄咪咪来到了孙伯家墙下。先生不情不愿的,叫我不能这样做,可我是个不听话的 ,让他在下边儿放风,一个人爬上了墙头去摘枇杷。

等我拍拍裤子上的灰,打算从墙头跳下来的时候,他负气地向前走,我怎么喊他都不理我,我把用衣服兜着的枇杷分了一大半出来给他,他也不接,兀自往前走。

等到快到我家的时候,他终于扭头过来和我说了话。说这是不对的,这算偷,不能再这样了。我没敢吭声,点了点头。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儿可以翻篇儿的时候,我又去爬了一次墙。

没有其他,就是那黄澄澄的枇杷果真是诱人的很。

我比我的先生早放学,其实也不是,放学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还得在教室里补一节小课。他从小就优秀,爱钻书。

我放学路过巷口,我仿佛看见枇杷们在向我招手,我在墙下踌躇着。

然后,我就眼珠子四处转了转,把书包往地上一搁,又爬上了那个墙头。

等我准备下来的时候,识年刚好进巷口,我看见了他,他看见了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了课。

我们俩就这样干瞪着眼。

先生他生气了,他拿我没有办法,所以他向我的母亲告了我的罪状。

我的母亲提着我,拿着钱,去让我给巷口的孙伯道歉。

而后我的父母把我说教了一通,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因为这件事,顽劣的我总算消停了一点。

但我还是不肯低头去找许识年。他来找过我,但我没有理他 。

然后我们就开始了冷战。

这是我俩之间第一次闹别扭。

原本是每天清晨我们一起去学校的,但是因为这件事,我那几天吃了早饭就背着书包一个人忙着走了。毕竟在以往,我在家没有磨蹭到七点半是不会出门的,还得许先生他站在我家门口催着。

那几天我就像个大忙人,忙着躲许识年。一个人急匆匆上学,急匆匆放学赶回家。

急匆匆上学是因为怕他追上我,急匆匆回家是因为怕他又像上次那么早下课。

直到许识年用他攒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给我买了我梦寐以求的陀螺。

他把陀螺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高兴坏了,但我没有收。

就这样,我俩又和好如初。

事后想想,这确实不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做出来的事儿 我也因为自己的矫情别扭,小肚鸡肠,鄙夷了自己很久。

再大一点的时候,识年就经常泡在书里了。

他也成了大家口里别人家的孩子。

而我依旧贪玩儿,不过我也没有经常去打扰他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忙的事。

我们还是一起去上学。那时候是初中, 上早课时间比小学早一点钟。有时候没来得及吃早餐,两个人就到巷道外的一个街角买副烧饼油条啃。

周末的时候,有时我会劝他先放放手里的书,拉着他陪我去河边摸田螺。

我们居住的那条巷子没有多长,走一会儿就可以走到头,上个坡就可以看见一个大草坪。从草坪那边下去,就可以看见河。那个时候,那里还设着渡口。

我经常摸田螺的地儿 顺着渡口往上走个三百米左右就能看见。

一个浅滩,把小部分河水和大河隔开,里面像个小池塘。浅滩没有封死,里面的水也是活水。

我就经常挽起裤脚,蹬掉鞋在那里面摸田螺。

先生他读书比我在行,可论起这门子事儿,他比不上我。

在我摸了快小半个篓子的田螺的时候,他才差不多摸了一捧。回回都是这样,我就经常拿这事取笑他,因为其他的事,我找不出他的缺点。

摸田螺都是挑的好天气来的。一篓子装满之后,我们就坐在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鹅卵石堆上头,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说着话,踢着脚下的石头。

踢着踢着就会开始物色扁平的鹅卵石,开始打水漂,看谁打的远。

初中开始,脑瓜子里装的事儿也多了,每次去河边,听着河水奔流的声音,可以让人放松一整天。

我也会难得夜晚敲敲许识年的窗户,拖着他去巷口听花鼓戏。

那一般是夏夜。

那个时候经济水平还没有上来,在天色暗淡下来之后并没有灯火通明,所以星星占据了高地,在如墨的空中一堂一堂地亮着。

这种机会也不能经常碰的到,只有赶的巧,唱戏的班社在这里歇个脚,才能免费听一场戏。

听戏的大部分是老人家,一条条凳,上面坐两三个人,看台上的人唱着。

巷口是最凉快的,不担心会热,时不时会有阵夜风灌来。

花鼓戏重小调 善歌舞,比较轻快、活泼。

所以说,我之所以成为一位花鼓戏表演者,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它。

小唢呐和锣鼓的伴奏很是清新明快。像是夏夜巷尾后面大草坪上浮跃的萤火虫。

我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是在初二那年。

巷里的李阿婆去了。李阿婆的家,就是我家往上数第三户。

那是一天深夜,一阵鞭炮声把我从梦里拉了出来,我迷迷糊糊坐起来。过了一阵儿,客厅的灯亮了,通向一楼的楼道灯也亮了,我听见了父母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他们“哒哒哒”下了楼。

第二天一早,我就听见他们说,李阿婆去了。

我知道“去了”是什么意思,呆了一下。

我像往常一样和许识年去上学。

路过李阿婆家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朝里望了望。

灵堂已经装饰好了,大门上贴了三张惨白的纸,依次写着“當大事”,门框上也绑好了柏树枝。

李阿婆的照片摆在小桌上,白烛的火苗悠悠地跳着。

李阿婆的子孙们都已经披上了孝布,他们神情木木的,是哭完过后那种疲惫的状态。

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现实中与电视中不一样,现实中亲人去世,家属并不会像电视里播放的那样哭个几天几夜。他们只是在那种巨大的悲痛冲击下哭一阵子,在那之后,他们会马上把自己从悲伤的漩涡里暂时拖出来,他们不能任由自己发泄,把自己折腾的筋疲力竭,对他们来说,他们还需要攒足精力,去操办后事,让亲人走得安详。

不知道是不是香火和纸灰的气味太浓,我胸口有点发闷,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上不去,也下不来。

我和许识年说,“李阿婆前几天还坐在屋前晒太阳。”

我俩都一言不发。

走了一段路之后,许识年开口说,“人去了,就一会儿的功夫。”

白事会请班社来搭台唱花鼓戏。

我拉来许识年一起看戏,我却怎么也看不进。

可能是灵堂里和尚的木鱼声和念经声太碎。

我转过头去看灵堂里的状况。

和尚坐在堂上敲着木鱼超度,孝子孝孙坐在下面,垂着头。

望过去,一片白,是孝布的颜色。

李阿婆出葬那天是周末,我和许识年没有去上学。

李阿婆的大女儿趴在那个黑匣子上面哭的撕心裂肺。

唢呐和锣鼓在前面开路,对,还有鞭炮。

抬棺的壮汉向前四步,又往后退三步,他们就按这样的节奏踏着。

到了墓山脚下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子孙里的哭声越来越大。

我没有上山 。

我站在马路边,风过竹林萧萧,我眼睛的焦距一点一点的发散。

我在想。

我在想,有一天,我的亲人也会躺进那个黑匣子里;有一天,我也会躺进那个黑匣子里;有一天……

身边的许识年叫了一声我,我把这些不吉利的想法,又摁进了脑子深处。

后来,许识年进了师范,我去了戏剧学院。

承蒙老师抬爱,毕业后的我去了省艺术剧院表演。

那个时候,许先生的学业还未结束,他在得空的下午回提着小火煨的雪梨茶来看我,有时候在后台,有时候在台下。

我在台上唱着戏,他在台下看着。

在许先生他学业完成的时候,偶然的一次机会,让我可以进入国家级剧院。

先生真的成了先生,他成了大学教授。我们,也各自忙了起来。

我接的第一批学生常在许先生来看我离开后打趣到,是该叫许先生师公还是师娘。

我把事儿说给先生他听,他笑了笑,问我,“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两只手转了转杯子,扭头看向正在看书的他。

“我说,叫许先生。”

尽管日子过得再繁忙,我们都尽可能地抽时间陪在对方身边。

哪怕只是一边窝在黄昏的影子里一边读书看报都是幸福的。

我们努力吧生活过得安稳浪漫,过得像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我们会在吃完晚饭后,忽略车水马龙的一片喧嚣,在湖边慢慢地散着步。

我们会向彼此说起一天各自遇到的有趣的人或事。

他偶尔会在下班的途中给嘴馋的我捎一点点,就是一点点酸笋片。

我偶尔回家回的早,会煨一些暖暖的热牛奶。在他回家的时候,我会拿下他的公文包,挂在门边的支架上,递上热乎的牛奶。

日子像是墙上的挂钟,有条不紊且安静地运行着。

突如其来的转折发生在那一年。

那一年,我的父母先后去世。

父亲走后没几个月,母亲也去了。

我坐在老家是门槛上,痴痴地望着眼前的路,这是母亲最后一程经过的路,我的眼睛微微发涩。

先生他握着我的手,陪着我坐了一下午。

起身的时候,我腿有点麻,踉跄了一下,先生他连忙扶住了我。

回程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等到了我们自己家的时候,我问他。

我问他,我们两个,谁会先走啊。我是笑着问的,但我知道,这个笑,比哭还要丑。

他没有说话。

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就绝了堤。这些日子里所有的悲伤,痛苦,都一股脑儿的从这个问题撕开的口子往外涌。它们像是咆哮着出笼的野兽,关不住。也像是泛滥的洪水,发了灾。

从那个时候,我更加珍惜和先生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再后来,我们都退休了。

我和他的双鬓也开始渐渐泛白。

我们读报的时候,也需要戴上老花镜了。

但这并没有太大影响。

他还是会在清晨的时候早起,去铺子里买上两份炖的浓稠的皮蛋瘦肉粥,再回头叫我起床。

我们还是会在吃完早饭过后拎着笼子去公园遛鸟。

我们还是惯常一个月去两次剧院听戏。

还是会窝在黄昏的影子里读书看报。

我也会定期给餐桌上换一束新鲜的满天星。在饭桌上和他聊聊今日的菜价。

不过,彼此的渐渐佝偻,都不停的在向我们暗示。

说,我们已经老了。

先生走了,他走在了我前头,走在了这个深秋。

在殡仪馆,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又想起了我们之前的零零碎碎。

那个和我相伴了快一生的先生,

他把我丢下了。

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了下来,风一点一点地钻进我的大衣里,剥夺我身上的温度。

我撑着拐杖,俯下身去,抚了抚墓碑。起来的时候,身后的学生连忙搀着我。

我站在风里,我说给他听。

我永远爱你,我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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