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吻禁区by日下舟

顾谨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童年那个灰扑扑的村庄，梦到了乔昼，梦里他喊乔昼哥哥，乔昼却不理他，他心慌得不得了，眼看着乔昼走了，去追，却被人拉到平房里关了起来。

阴暗潮湿的墙壁上贴着当年的年历，五彩的泳装美女画像下面是一排被他用水笔圈了又圈的几个数字——那是他十二岁事的事情。

他坐在低矮的床上，四周阴冷，寂静无声。

被拐卖的记忆翻滚着，那间承载了他不愉快童年的矮屋像是牢笼一样熟悉，他忍不住地咽口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想见乔昼。

他疯了一样地想见乔昼。

乔昼会告诉他一切是假的，乔昼会牵他的手，乔昼会带他回家。

可无论梦中的他如何寻觅，都找不到乔昼。

茫然中他看到了乔昼家的房子。

他已经不去想为什么前一秒他还在小村的低矮平房里，下一秒就到了乔昼家的门前。

他只是满心欣喜地推开门，却被屋里的欢声笑语震惊得站在原地。

乔昼牵着一个男孩的手引踏到饭桌前坐下，宋珊穿着漂亮的蕾丝裙子说乔昼不该那么宠他，乔昼的父母在一边和顾谨的父亲聊着天，阿姨忙着把一盘一盘的菜端上桌。

那个男孩叫宋珊妈妈——他叫乔昼哥哥。

顾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阿姨出去扔垃圾的时候撞到他，垃圾撒了一地，她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

“阿姨，是我，顾谨。”他伸手抓住阿姨的手，阿姨却只是换了个手收拾着地上的垃圾，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顾谨一下子慌了，松开手冲进客厅，却好像在众人面前隐形了一般，他不能在任何一个人的瞳孔里捕捉到自己的存在。

“妈妈……”他站在宋珊面前叫她，宋珊却像是撇开什么灰尘一样推开他，只顾着和坐在乔昼身边的男孩说话，一脸的殷切。

一时间，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当中。

“顾谨。”乔昼恰好在这个时候出了声。顾谨先是一愣，然后喜出望外地转过身。

乔昼却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抽了纸巾怜爱地给身边的男孩擦拭残留着饼干渣的嘴角，头也不抬：“你不该在这儿。”

“你说什么呢……哥哥……”顾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上前几步，急切地解释道，“这里是我们家啊，我不在这里我该去哪里呢……”

乔昼把那团纸揉成团扔到垃圾桶里，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后发出咚的一声。顾谨心一震，不安像条毒蛇缓慢咬噬着他的心脏。

他觉得自己也被抛弃了，就像个垃圾一样。

乔昼抬起头，说：“这不是你家，我也不是你哥哥，你该回哪儿去就回哪儿去。”

顾谨僵在原地。

这时候乔昼身边那个男孩拉拉乔昼的袖子，乔昼低头看向他，面部表情还是没太大变化，语气却变得温和：“怎么了，小望？”

顾谨猛地看向他——顾妄用那张和他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庞向乔昼撒娇，说：“让他出去。”

可顾妄早该死了才对。

顾谨猛地从梦中惊醒，望向窗外，窗外是这个季节并不少见的阴雨天气，一颗瘦高的枯树成了窗框里唯一的景致。

有一只鸟站在树梢，很快地鸣叫又很快地飞走。

伴随着这只小鸟的离开，他的梦醒了，【眠】的能力场也散去。原来在不经意间，他又对自己使用了自己的能力，为自己造了一个梦，一个和乔昼在一起的梦。

可他早就已经离开乔昼了。

顾谨掀开身上的薄毛毯，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每天五公里的徒步让他有了线条漂亮的腹肌。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捏着毛毯的一角发愣，想大概是房东太太怕他着凉给他盖上的，那个一头金发的老太太非常的软心肠。

她总是会一脸担忧地说，顾，注意你的健康。顾谨不太确定怎样算做注意自己的健康，但他的确因为房东太太的唠叨减少了酒精的摄入量。

可是不喝酒又不行，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而他又拒绝学院为他指派的任何向导来为他做疏导，意识海一片混沌，要不是体魄强健加上他精神力强大，早就疯了。

可是现在这样子和疯了大概也没什么两样，是不是？

他很久没有想起乔昼了。

他拉开窗帘，昏暗的屋子里多了一些光亮，他看到对面人家的花园里飘出了彩色的气球，几个小朋友举着蛋糕盘子在花园里跑动。

哦，他想起来了，对面住着的那个长着雀斑的小男孩今天过生日，邀请了很多人到他们家开party。

也邀请了他，但是他非常讨厌那孩子的雀斑以及打破他车窗玻璃时的理直气壮，所以并没有去。

隔着薄雾，一个小女孩转过头来看到了窗户里的他，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他的反应是迅速地扯过窗帘，将自己与外隔绝。

我没有必要理会，他想。

“我已经笑得够久了。”

这是顾谨留学的第三年，也是他离开乔昼的第四年。

他来这里的第一年，忙着学语言和找房子，第二年，忙于学分和打工，第三年，他已经游刃有余地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生活在这座总是阴雨天的城市。

他已经不会再那么频繁地想起乔昼。

离开乔昼的第一年，他浑浑噩噩地读书并且整夜整夜地梦到乔昼；离开乔昼的第二年，他出国留学，在语言不通和无家可归的间隙疯了一样地思念乔昼；离开乔昼的第三年，他妄图用学分和兼职麻痹自己，并且如他所愿地不再想起乔昼；离开乔昼的第四年，他有了平静稳定的生活，乔昼却又回到他的梦里。

顾谨给自己煮了一杯黑咖啡，用那台房东送给他的老式咖啡机。

在研磨的过程中，他不可抑制地回想那个梦境，乔昼可真是贴心，在他忙绿的时候不来打搅，等他生活稳定了才来拜访。

乔昼连在梦中，都是那么的礼貌贴心。

还会有谁比他更贴心？

皮特晚上的时候来找他，给他带了一份披萨和一份报纸。

“这是你的哥哥吗？顾。”皮特夸张地咬着一片披萨，指着报纸上的一则小消息。

中国研究使团将于近日访问本校基金协会——是会把每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夸大其词的校报才写得出来的标题。标题下的一角是张模糊不清的图片，隐隐可以看出是几个亚洲面孔。

顾谨开了一罐功能性饮料，说：“皮特，不要把每个年轻有为的中国人都当作是我哥哥。”

皮特笑笑，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有些孩子气的童真：“可我只知道一个年轻有为的中国人！就是你哥哥！”

他说起“yourbrother”的时候非常兴奋，像个提起李小龙的武术爱好者。

皮特是他的大学室友，从小在美国西部的某个民风淳朴的村庄长大，性格活泼开朗，在见到顾谨的第一天就强行请他喝酒，酒后赌咒发誓会把顾谨当作“foreverfriend”，他也确实做到了，除了追求管弦乐器社团的莉莉丝的时候，其他时候都不曾忘记过自己的中国朋友。

只是他的中国朋友似乎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让在圣诞节收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变形金刚的皮特很内疚，他不知道该回什么礼物，跑了唐人街买来的小笼包也全被他自己吃进了肚子。

皮特一边摸着莉莉丝的手，一边摸着变形金钢的涂漆，疑惑地问：“顾，你难道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圣诞节装潢后的的彩灯灯光迷离，顾谨端着一杯鸡尾酒，托腮想了半天，说：“我小的时候想要一个哥哥。”

莉莉丝眨着涂了亮片的眼睛，问：“你没有哥哥吗？”她和皮特都是多子女家庭。

“我有……”顾谨低声笑了，他仰头把一整杯酒灌入喉咙，然后一字一顿说，“我特别想要我的哥哥。”

皮特没有太明白他的意思，擅自理解为了他崇拜喜欢自己的哥哥，于是在第二天送了他一个精美的相簿，说：“亲爱的顾，你可以把你最想要的‘哥哥’全放进去，让他一直陪着你。”

顾谨本来想告诉他，自己连一张和乔昼的合照都没有，但是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他看着自己朋友热情洋溢的脸，说：“谢谢。”然后收下了这份精美的礼物。

相簿里只夹了几张他在学校里拍的照片，连两页纸都没用完。

顾谨后来摸着这本接近空白的相册，在最后一页放进了一张乔昼的照片——是乔昼同学随手照的拍立得，他坐在花坛边举着一个快融化的冰淇淋，沮丧地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衣服，而站在一边的乔昼正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那位同学对焦没调好，本来是要拍其他人的合照，每想到把本应算作背景的两兄弟拍了进去，还拍得挺清楚。

这是顾谨拥有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和乔昼的合照。

他把他慎重地放在这本相册的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