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映归人小说

那场戏是下午的。凌秋和当天在外面，与温玥年约的是在戏园门口碰面。

温玥年叫了辆洋车到大栅栏，街上人多，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他没让师傅跑到跟前，隔着几十米远下了车，他已经看到凌秋和的身影。

凌秋和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两人正在说话。温玥年稍微走近两步，认出那就是程家的小姐程寒。

虽然是富家小姐，程寒的穿着十分朴素，一身青布分体衣裙，不是很时髦的样式，但与她的清雅气质十分相称。

温玥年继续向前迈了几步，犹豫着是否该打断他们，凌秋和突然回过头来，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

“玥年，刚到吗？”

“嗯。”

温玥年应声后，视线转向程寒。都是认识的人，彼此有默契，稍微寒暄两句，程寒冲他们微笑道：“差不多开场了，我们进去吧。”

程寒只带了一位女眷。听了她的话，又联想到前日父母的议论，温玥年心中更有定论，甚至相信她今天也是被凌秋和约来的。

因为有心事，他的脚步明显慢下来，等回过味来只见程寒已经在他们前面拉开了一段距离。凌秋和则与他并排相伴，并未加以催促。

“秋和哥，”温玥年为自己的失神歉疚，想着应该赶上去，“程寒姐走远了。”

“没事啊，”凌秋和不以为意，“又不坐一起。”

“不坐一起吗？”

“不啊，”凌秋和也不知道为何温玥年会误以为他们坐一起，“她也买了今天的票，在门口碰上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见比之方才门口已人潮如织，心道不便耽搁，虚揽下温玥年的肩：“走吧。”

未及多想，温玥年随他来到二楼包厢，两人分坐方桌两侧，这个位置观戏比一楼的视野好太多，也相对安静。

茶房送上壶热茶，倒出来晾着，旁边一份戏单。今天来的都是名角，楼上楼下全坐满了。

温玥年无意间扫见程寒与女眷在侧面的一个包厢，离得并不远。一个包厢可以容纳四人，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坐在一起，但无论程寒还是凌秋和似乎都没有这个意思。

他刚想收回视线，接触到程寒的目光，对方向他回以温和的笑意。温玥年轻轻点头，再看凌秋和，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若无其事地啜了口茶。

“不烫了，”凌秋和提醒他，“喝吧。”

“好。”

温玥年刚端起茶杯，戏便开场了，台上喧声骤起。

演的是《玉堂春》。这类才子佳人的故事温玥年不陌生，早年在话本里就得悉了，待到喜欢上听戏，也不全为那些烂熟的内容，毕竟咿呀婉转的调子亦别有一番韵味。

“鸨儿卖奴七岁整，在院中住了整九春……”

凌秋和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被凄凉的歌调感染，心里跟着哀叹，又下意识地望了眼身侧之人。

原本专注的青年有所察觉，轻轻扭头：“秋和哥，你喜欢这出戏吗？”

“喜欢，”他的情绪暂时从戏曲中抽离出一些，“下次再一起来吧。”

“嗯。”

直到演出结束，两人走出戏院，温玥年才想起后来没再见着程寒，可能是离场的时候走散了。

凌秋和没提这事，温玥年倒回身张望了一番。

“看什么呢？”

“没什么……”温玥年不再说话，疑窦在心里结成个疙瘩，怎么都拧不开。

如果在意，问问不就好了吗……可是他看着凌秋和的侧脸，‘你和程寒姐订亲了吗’这句话就是说不出口。

“要不要喝酸梅汤？”凌秋和指着路边挑担的摊贩向他示意。现在天热，外面净是卖酸梅汤的。

温玥年依旧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随着他的步子靠过去。

这一带的商业街比他们住的胡同热闹多了，除了卖消暑饮品的，小吃也是琳琅满目：驴打滚、切糕、还有吹糖人的……搁小时候，温玥年遇见这些摊子就走不动路，现在看来也没多少吸引力，尤其天热以后食欲都变差了。

“你还记不记得，”他们坐着喝酸梅汤，凌秋和问道，“有次你在庙会上看卖糖人的，跟文姨走散了？”

温玥年的眉毛微微一挑，扬着声调反问：“什么时候的事？”

“不记得了？”凌秋和的口吻略显遗憾，“亏我背了你一路。”

温玥年嗤地笑了：“当然记得。”

那年他才五岁，对什么都感兴趣，偶尔跟着母亲去趟庙会，一点不安生。文燕萍买东西的时候让他在原地等着，他失了耐性，跑到一群孩子围着的吹糖人师傅那边，再之后过了很久都没再看见母亲的身影。

天暗下来，别的孩子都散了，跟着家长继续逛街，或是回家。只有他孤零零的蹲在地上，有来问话的大人，他也不敢应声，怕是母亲口中“拐孩子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嘈杂的市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么熟悉的声音——是邻居家的哥哥。他放心地牵起凌秋和的手，就像每次对方带着他在外面玩时一样。

不过那天耗得太晚，温玥年不出一刻就困了，凌秋和便背着他往家走。他在路上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以为会被父母责骂，但是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还让赵妈来叫他吃早饭。

温玥年想起来，前一天晚上曾经问凌秋和“阿妈说我怎么办？”

凌秋和告诉他：“我帮你求情。”

他的心里难为情，始终没向文燕萍求证当晚的细节，但就是相信凌秋和一定帮他说了话。

一晃十几年过去，凌秋和不再牵着他的手，他也不会再趴伏于对方的后背上，在摇摇晃晃的步伐中沉眠。

一番回想，温玥年才发觉自己竟如此怀念当初两人间的亲昵，以至于念着念着，情绪变得低落。

“玥年！”

突然的呼唤使他暂时摆脱了对过去的杂思，温玥年抬起头，凌秋和蹙着两道细眉对他说：“你有心事。”

不是疑问句，而是异常肯定的口吻。

儿时的温玥年拿凌秋和没办法，自己在对方面前仿佛透明，又不懂得伪装，总是会因他的“一语道破”败下阵来。

现如今他仍旧依赖凌秋和，愿意听他的话，却也因年岁渐长，产生了不想被当作孩子对待的心思。这微不足道的叛逆感凌秋和并不了解，而温玥年则沉浸在可以借机扳回一局的快乐中。

“既然是心事，你就不要打听。”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却没有太强的威慑力。

凌秋和盯着他上翘的唇角一怔，片晌附和地笑道：“好，那就不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