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蝉之死春泽瑞尔by柴万夜小说全文免费

这事儿当然没成。

春泽一本正经地告诉瑞尔，自己18岁，瑞尔19岁，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有资格成为自己的爸爸。

干的也不行。

听到这话瑞尔几乎又要痛哭起来，但春泽很快告诉他，“大哥”这个词自己从未用在别人身上过，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哥，也只被叫做过“哥哥”。

瑞尔很快满足起来，擦干了夸张的泪水，接过春泽给自己的脏兮兮的礼物，非常愉快地和春泽道了别。临走前还问春泽是否需要自己给他购买两件衣服，毕竟即使是末日，穿着这么简陋的人还是闻所未闻的，脸好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

“我喜欢这身衣服，穿着很舒服，所以我穿它。”春泽说，“我不喜欢机械臂，我不喜欢人体上出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装它。”

“好吧，好吧。”瑞尔耸耸肩，他意识到对方看似游离于人群，沉默寡言很好说话，实际上是一个很有自己原则，且非常倔犟的人。

“对了，”提起自己工具，离开这间逐渐被夜幕笼罩的绿藤小屋前，瑞尔回头对春泽说道，“小春泽，你听到那个传言了吗，好像有一个西区的恋手癖，把西区所有18岁少年都骚扰完之后，跑到我们东区来了。换区又麻烦又危险，看来这家伙确实是对手有执念。”

“你现在18岁，恰好符合对方的骚扰要求，要不然我陪你……？”瑞尔的眼睛在闪闪发亮，看得出这个所谓的“变态”恐怕只是他的一个借口。

“不用了，”春泽拒绝得很快，“我的手有残缺，除非对方也是一个恋残癖，否则不会对我下手的。”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神态自若，仿佛这并不是一个他所言的“缺陷”，而是一个像眼睛大小一般的客观事实。

他顿了顿，看向仍然等在门口的瑞尔：“而这两种属性重叠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我很安全，而且，我很强，所以，瑞尔大哥，你先走吧。”

瑞尔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我很强”这三个字明明白白说出来，却没有一丁点儿的炫耀感。他逐渐开始有些明白春泽的说话方式了，他就像一个天真的小朋友，会把一切事实都不添加个人情感地说出来。

这种说话方式倒是挺不错的，起码不用猜忌对方的心理。瑞尔暗自想着。

瑞尔又在门口磨磨唧唧，哼哼唧唧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走之前还不忘了和春泽约好下次见面，据他所说，自己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春泽，比如“这个名字是这么来的？”“你是在春天出生的吗？”等等。

下次见面再问吧！这么说着，瑞尔自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木屋。

*

送走了瑞尔，春泽在小屋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跑到一旁的洗手池侧，刷了下终端机，小猫洗手般地把手上的污渍象征性地洗了一把。

如果不是哥哥曾经对着自己的脏手发出难以言喻的尖叫，春泽绝不会花这笔冤枉钱。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手是黑的还是白的，就像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左手有五根手指还是四根手指一样。

洗完后，他趴在由几根藤条构成的简陋窗户上，看着遥远的天空，又发了会儿呆。天空和79年前的一样，甚至因为人烟的锐减而变成更加开阔明朗，星星很漂亮地点缀在上面，一闪一闪地释放着微弱的光芒，照亮这间似乎岌岌可危的只有两个工作台的小破木房。

如果刚才瑞尔没有来骚扰，那么自己就可以多看一会儿星空了——虽然这样子想，但春泽并没有很讨厌瑞尔，相反，他是春泽能记住的极少数人之一。

这听起来很过分，但不幸的是，春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记不住大家的名字和长相。除却仅有的几个记得名字的人，其他不算熟悉的人在春泽这里都拥有自己的编号，从A1开始，等到了A100，再折回B1。

不过眼下，春泽还没有认识超过A的人数。

天空没有变，人世间的变化可太多了。春泽打了个哈欠，意识到自己是时候该回家了。

居民区与工作区相差并不远，仅有十分钟的路程，为了节约电能，在晚上只会点亮几盏黄幽幽的旧灯，除了能让人勉强看清路程之外，毫无其他的优点。

春泽对这段路程十分熟悉，即便没有这几盏悬在头顶的大陆灯，也可以轻松回到家里。穿过三条林间小路，渡过一条浅浅的小溪，最后通过这一条昏暗的小巷，就可以来到居民区。

今天被瑞尔拖了时间，又发了会儿呆，显然时间已经太晚了，路上都见不到行人了。

春泽并不害怕黑暗，他插着兜，一跳一跳地走着。小路结束了，小溪穿过了，最后一条昏暗的小巷——嗯！！

春泽感觉到身体一阵轻盈，失重感突如其来地造访了自己的身体，脚部已经脱离了地面。他几乎疑惑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方才有人毫不客气地绊了自己一脚。

他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一旁坚硬的墙壁上，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备，就被刚才那个伸出一只脚来的人狠狠地按在了墙壁上。很快，热流打在了春泽的耳朵上。

“别吵，别动，我什么也不会做的。”男人贴得极近，看来并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为了什么事情劳作了许久，听上去十分劳累，“给我看看你的手。

又过了几秒，男人没好气地对着春泽的耳朵补充：“左手。”

……

春泽明白自己是遇上瑞尔刚才讲的那个恋手癖变态了。

“快点，看完我就走。”背后的男人力气极大，见春泽半天都不动，开始急躁地扳起春泽的左手来。

他似乎真的很生气，春泽想，连气息都喷到自己的脖子上了，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

“他妈的，我到底要找到什么时……”他的话语在透过微弱路灯看到春泽左手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春泽左手的断指实际上断得很漂亮，看上去甚至没有不光滑的地方，比起砍断或者咬断，倒更像是出生的时候有一根手指被遗忘在子宫里了。很多人好奇地问过春泽这到底是怎么断的，春泽其实并不是不想回答。他无数次尝试回溯自己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根手指到底被遗忘在哪里了，问哥哥，他也只是像平常一样又怨又恨地看着春泽，最后只能草草了事，把这根断指当成一个天然的残疾。

断指的截面整整齐齐，平滑到光芒可以在上面顺畅地流动。

好了，春泽想，手指看完了，这下子他可以把自己放走了。这样想着，他甚至开始在这样的状态下走神——等回家之后，自己该吃点什么呢？是昨天买的肉丸子，还是哥哥最喜欢的水煮青菜？

春泽被扭着身体按在冰凉的墙壁上，所以并看不到背后的人，只能感觉到打在自己颈脖子上整齐的气息。

而这气息在看到春泽手指的那个瞬间，突然乱了起来。

先是停顿了几秒，而后突然变得强大起来，一下一下有力地打在春泽的脖颈上，弄得他有些痒痒的，几次颤抖着摇晃脖子，企图逃脱对方奇怪的呼吸规律。

“转，转过来！”似乎是激动到忘记了基本的逻辑，那人一边继续用力地拧着春泽，一边反复地叫春泽转过身来。喊了好几声，他才突然意识到是自己在按着人，赶忙用力一翻，把春泽翻了个面。

……难道真的遇到恋手癖中的恋残癖了？

春泽感觉到脑子里的警钟敲响了，他警觉起来，开始缓慢地握住口袋里的小巧刀具。

灯光太过昏暗，春泽根本无法看到对方的脸，想必对方也是一样。昏黄的灯光洒在两人头顶，两人各自的身型和动作都模模糊糊地刻入了对方的视网膜里。

春泽看得出对面是一个比自己高壮，但比瑞尔瘦弱一些的男子，肌肉量应当是有一些，但并不过分。自己的力气已经大到诡异，可眼前男人的力气似乎要更大一些。

春泽能感觉到，对面的男人正在拼命地借着头顶的微弱灯光，努力地描摹着自己的身型，他甚至能感觉到对面的视线紧紧地黏在自己的身体上。

“不会错，不会错，不会错……！！！”男子宛如狂犬一般地愈发激动起来，胸脯在春泽面前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看来先前感受到的猛烈气息并不是春泽的错觉。

“找到了，找到了……”男子原本硬邦邦的态度似乎已经慢慢软化了下来，他甚至佝偻着身子，以此来离春泽更近一些，语气也变得温柔许多，“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你的年龄，你终端机上的年龄，好吗？！”

春泽觉得对面像是一只突然找到肉块的恶犬，在上上下下地嗅着自己的气味。他有下意识的预感，如果自己亮出终端机上的年龄，肯定会被对方狠狠地扑过来，咬上一口。

“是十八岁，对吧？是十八岁，对不对？！”见春泽长久地没有回应自己，男人开始变得癫狂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眼下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快要发疯，又似乎在拼命地抑制自己，又似乎……

春泽皱了下眉头，他对别人的情感向来非常敏感，在此刻男人疯癫的言语之中，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

“回答我，好不好？是十八岁，对吗？”明明态度那么强烈，却又仿佛得不到不回答，就会在下一秒死去一般绝望。

“对吗？对吗？对吗？”

“……是的。”春泽差点捂住自己的嘴巴，在感受到那股强烈的绝望之后，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应，而这实际上是不应该的。

果然，眼前的男人开始猛烈地抖动了起来，抓住春泽的手越来越用力，似乎是想把春泽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他慢慢地俯下身子，逐渐朝春泽靠近——

“他妈的，谁在那里？！”远处，手电筒的光芒划破黑暗，瑞尔有力而威慑的声音也从黑暗之中响亮地跳了出来。男人似乎犹豫了一秒，最后在春泽耳边轻轻地留下一句话，随后飞快地爬上墙壁，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没事吧？”瑞尔骂骂咧咧地追了过来，“他妈的，还好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在这里，谁能想到这变态居然真的找上你来了？”他一边骂着，一边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春泽的身体，直到确认他除却手腕上的红痕都完好无缺之后，才将目光转移到春泽的脸上。

随后他很快意识到，春泽在走神。

“想什么呢？”瑞尔觉得这小孩肯定被吓到了，觉得有点可爱，想要轻声笑笑，又觉得这样未免太不人道，于是便硬邦邦地憋着笑，很有几分和蔼地摸着春泽的脑袋，“是被吓到了吗？没事，爸……大哥在这里，不用怕了。”

春泽仍然在思索，他并不是因为被吓到而走神，也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留在自己耳边的“我还会回来找你的”而出神，也不是因为对方过分好听的声音而出神。

只是因为……方才手电筒扫来的时候，照亮了对方身上的衣服。在两人身体交接的时候，春泽并没有感觉到袖子的存在，当时他仅仅以为这是因为对方穿了件无袖的衣服，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他翻墙逃走，春泽才看到全貌。

……这家伙，穿了件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白色背心。

如果到这里也就算了，虽然眼下活着的都是爱时髦的20岁以下的年轻人，虽然大多数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有那么一两个和自己穿衣审美一样的人很正常……

但那个男人，还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色短裤，以及一双拖拖沓沓，比脚码大上许多的白色拖鞋。

一瞬间，春泽甚至恍恍惚惚地以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但惊鸿一瞥的面容让他确信，这确实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人。

……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