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蝉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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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微弱的风吹动炎热的气息,捎起破旧小屋上堆满的青藤。灼热的气氛似乎飘不进木头小屋内,少年洁白的膀子暴露在空气之中,只着一件简陋的白色背心和一条极短的黑色短裤,任由墨油滴落在自己的手臂和白发上,再慢慢地下坠。

他似乎就定在那里,几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和四周垂下来的常青藤融为一体了,只有一直在废弃零件堆中来回交替的手可以看出他还是一个活人。

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总会有这种对方似乎要和周围景色融为一体的错觉。一旁的红发青年抓了抓脑袋,率先打破了这幅景象。

“我说,既然小春泽你这么喜欢拼装机械,那不如就在明天装一条机械臂呗,真的很快,一点也不痛的。”红发青年似乎在紧张而努力地找着话题,已经变为机械手臂的右臂不时地抓挠着脑袋,“对了,你的点数还够吗?我昨天杀了三只杀人蜂,一共拿了180点数,都可以给你的。啊,如果不够的话,我……我小弟那里还有……”他甚至点了点手上的终端机,把本来应该是隐私的点数亮出来给眼前的少年看。

透明的窗口上的点数闪烁着,春泽抬起头来,伸手关掉对方的隐私,看向对面紧张起来的红发青年瑞尔。他的头发是放肆的红色,现在透过几根藤条组成的窗户,与窗外的夕阳合在一起,看起来更加血红。棱角分明的脸配上纯黑到有些冷酷的眼珠,使得将近一米九的男人看上去凶悍无比,而此刻绷紧的肌肉却溢满了醒目的紧张。

春泽叹了口气。

“嗯……你到底想做什么?”春泽转过身来,从操作台前仔细地把自己身体转向了瑞尔,用那双如墨般深黑的双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来……来了!对上春泽认真的双眼,瑞尔总是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春泽的眼睛几乎没有亮光,每次被他这样直视,都有一种被看穿内心的感觉。

生怕对方真的看出自己心里的小算盘,和自己的秘密。

“这是你第四十九次来到我的机械小屋,第一百零四次问我这个问题了,这次的回答仍然是‘不’。”春泽的话语里几乎听不出情绪,既没有嫌弃,也没有喜爱,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客观事件,“这次,我想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突然接近我?”

就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了!

“我,我,”瑞尔结巴了两下,舌头几乎要打结,“我我我我我只是想……只是想……”

瑞尔头上几乎要冒出汗来,他以为春泽这次也不会理他,所以根本没有想好理由。几经周转,他终于说了出来:“我想问你要不要加入我的小队!”

2020年,也就是79年前,地球上突然爆发了一场全球性的灾难。最初,灾难并不直接降临于人类,而是发生在动物的身上。人类对此不以为意,直到变异的动物成为拥有强大攻击力,令人感到陌生的异兽,才缓缓明白过来,人类自始至终都在灾难的一环之中。

人类的血肉似乎对变异动物具有超强的吸引力,一时间,美丽的地球变成了埋葬人类尸山血海的坟墓。动乱的年代总是会诞生一些英雄,在灾难发生十几年后,一些被后世称为英雄的人类创立起了位于东西方向的两个生存营,并发明出了一套适用于末日的货币制度,末日文化也开始飘散于人类之间。

在聚集起来之后,人类终于发现,变异动物对人类的无差别攻击拥有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周一到周五每天早晨6点。因此,聚集起来的人们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营地的门口,守卫营地的同时,赚取一些击杀变异动物换来的点数——这些点数就是现在流传的货币。

科学家们似乎被保护了起来,因此科技仍然在不断地被刷新,并且并不限于最新的武器。科学家们致力于解决人们现在的生存困境,并很快得到了出路——据说,这项科技早在2020年就已经初露头角,只是因为有悖于伦理,在和平年代一直被科学家们锁在冰冷的研究室里——而现在,在这个土地紧缺,人人自危的末日时代,这项救命的科技终于被挖掘了出来。

“意识上传系统”,将人类的意识上传至一个虚拟世界,并在那里安度余生的系统。在和平年代被发明出来,暗地里解决一些富商身体坏死的系统,眼下配合新造出的人造子宫,巧妙地解决了末日人口过多,土地资源紧缺,20岁后人体机能开始下降的问题。在2099年,只要能平安活到20岁,便能去到“黑塔”里,进行期待已久的“意识上传”,把守护生存营的职责丢给那些剩下的20岁以下的年轻人,从此在那个美好的虚拟世界里,过着与2020年并无差别的美好日子。

在那个虚拟世界里,2020年发生的一切灾难都不会降临,人类可以永远在灾难前夕载歌载舞,等待着时间在灾难发生前的一秒被刷新。

这个故事发生在公元2099年的夏天,21世纪的第一个百年,虽然是末日,但与人类史上的任何一个夏天都一样,仍然拥有绵长不断的烦人蝉鸣和永远存在的少年少女的青春。从一个荒诞世界的宁静下午开始,一切张牙舞爪的事情都慢慢地探出了脑袋。

*

“你的小队?”

与瑞尔幻想的勃然大怒或者冷漠相待完全不同,春泽快速地眨了两下他的大眼睛,很认真地问他:“有保底吗?”

瑞尔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踮起脚尖,有些没有距离感地把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凑到他的眼睛下方,才明白过来,对方已经开始考虑这件事情了。

春泽的脑袋毛茸茸的,看得人很想上手摸一摸。

“有有有!当然有!”瑞尔欣喜得仿佛一只红毛大狗,“你想要多少,一千?两千?三千?都没问题!都可以有!”

“对击杀数有要求吗?”春泽并没有在乎对面激动的样子,仍然在提问。

“没有没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人数呢?”

“有我和我的……两个小弟!人数多了也不好管理嘛,哈哈……”瑞尔心虚地摸了摸脑袋。

“嗯……好。”春泽思考了大约一分钟,黑眼珠难得有活力地转了两圈,很快得出了结论,“我答应你了。”

啊?这就……?

瑞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春泽一向独来独往,明明有个同居的哥哥,却几乎不与哥哥一同出现。平日里除了交易,也并不与大家交流,导致瑞尔坚信自己的邀约并不会得到回应,也因此提前几十天频繁地来到这里,尝试与春泽变熟一些,再提出这样突兀的要求。

没想到此刻却被轻易地答应了。

等在回过神来时,瑞尔发现春泽正捧着一块零件站在自己的面前。零件很明显是刚从桌子上取下来的,上头还滴着浓稠的油墨。

春泽的白皙脸蛋上蹭上了一块黑色印迹,瑞尔190的夸张身高和巨大骨架让春泽与他的对话变得有些困难,油墨大概就是在努力仰头直视瑞尔的时候蹭上去的:“谢谢你。”

“嗯?”瑞尔有些茫然,红黑色的眉毛都微微翘了起来。

“谢谢你,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人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小队,我和大家都不熟悉,也不敢自己去问。”瑞尔简直仿佛能看见春泽头上慢慢下垂的并不存在的虚拟耳朵,“可今天你来邀请我了,我真的很开心!这个送给你,作为礼物。”

耳朵又立起来了。瑞尔想。

“我看到你的右手是机械臂,”春泽补充,“你可以注意一下,右手中指有些不灵活了,用这个零件替换一下吧。”

不知道为什么,春泽并不乐意多杀变异动物换取点数,因此,大部分经济来源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机械零件。

可现在他却轻易地把零件送给了自己。

太阳下沉,夕阳转换位置,从瑞尔的头顶转到了春泽的脸侧。他的五官本就精致可爱,大而黑的眼睛,红润的嘴唇,白到有些透明的短发,因为不与人接近的性格,看起来简直就像传说中的精灵一般。眼下夕阳西沉,暖色的阳光打在白皙的脸上,增添了一抹血色的同时,让春泽看起来仿佛脸红了一般。

“谢谢你,瑞尔……”见瑞尔呆在那里,不接自己的礼物,春泽又抖了抖手上的零件,歪了歪脑袋,思索是否是自己的称呼出了问题。

“瑞尔……瑞尔大哥?”模仿别的小弟对老大的称呼,春泽尝试着发出了第一声“大哥”。

瑞尔通体一震,仿佛被这个称呼震慑到了。而后很快突然欺身上前,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握住春泽手中的礼物,而是紧紧地抱住了春泽的身躯。

春泽习惯只穿简单的背心短裤,眼前男人的体温很快贴身地传递到了他的身上。男人的手劲极大,这样紧紧地搂着,似乎要把春泽柔软的身躯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春泽并不是没有见过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人,末世里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可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显然并没有那样的气息和恶意。

不过即便如此,大夏天的,两个人贴在一起,实在是太热了,尤其是对方似乎因为激动而变得极高的体温,让春泽感到十分不舒服。

正准备挣扎开来,春泽突然感到后颈一片清凉——不,不是清凉,是有液体滴落下来了。

一滴,两滴,很快,身后不再压抑的畅快哭声让春泽愣在了原地。

“春泽呀我的小弟呀,你怎么这么傻啊,我随便说两句就把你骗走了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怎么办啊——”男人一边大声嚎哭,一边更加用力地把春泽的脑袋嵌进自己的胸肌里,一米九男人的嚎哭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配上胸腔的震鸣,让春泽觉得自己的脑袋很快疼痛了起来,“你能照顾好自己吗你能自己独立生活吗呜呜你看你就穿着这么破的背心短裤,你看你左手手指都没有了一根没遇见我之前你到底是这么样生存的啊——”

春泽下意识地低头要看,却发现自己的手现在正完全包裹在瑞尔丰厚的胸肌之中,不见踪影。

要不是瑞尔提起,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左手小拇指不存在了——这是一根几乎没用的手指,对不需要弹钢琴的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因此,春泽也从未因此觉得自己可怜。

男人的话逐渐离谱起来,似乎是在肆意地宣泄情绪,哭号的话题从“你能照顾好自己吗”慢慢地变成“你能自己独立走路吗”这样的弱智话题。

“嗝。”男人哭得太用力了,吸入了太多的空气,以至于不小心打了个响亮而丢人的嗝——这声嗝太过标准,以至于可以用字正腔圆来形容它的丢人程度。

正是这个丢人的嗝唤醒了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男人,他总算停止了恐怖的哭号,撤离了春泽的身体,用双手捧着春泽的脸蛋,俯身看向春泽。

哭完的瑞尔眼睛四周通红一片,双眼中有着醒目的红色血丝,看起来并不像刚刚崩溃大哭过,而像是刚刚杀过几个人。

“对不起,我太感性了,我一想到你这样的孩子居然这么轻易地答应了陌生人的请求,就忍不住……”瑞尔几乎又要抽泣起来,他赶忙自己转移自己的话题,认真地盯着春泽和自己一样黑色的眼珠,“我觉得叫我‘大哥’,这实在是有点……”

有点太熟了?春泽心想。

“有点太生分了,”男人真诚地看着眼前的春泽,语气真挚得就像他的红头发一样如假包换,“你看,我们连眼珠的颜色都一样,这实在是太巧了,这样,你不如就叫我‘爸爸’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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