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太医罗时陈玄霖小说

方宵月是方太傅的嫡女，也是玄临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

我收到消息赶去永乐宫的时候，大殿里里外外已经跪了满满当当的人。

玄霖脸色不太好看，袖着手站在殿内，宫女、太监、侍卫，还有来看诊的周太医跟吴太医，全都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地跪着，就连刚刚小产躺在床上修养的皇后娘娘，都压着声音哭得委委屈屈。

我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痛失皇嗣，玄霖心情不好可以理解，我正刚要跪地给他请安，他已转头向我看过来。

那眼神，该怎么形容呢，好像几个月没吃肉的大老虎似的，凶神恶煞的，能把人整个囫囵吞下去。

我的第一反应却是，他怎么瘦了这么多？两侧脸颊凹陷下去，面色也憔悴许多。

可是，没了我成日在他面前转悠，惹他心烦，惹朝臣非议，他的日子应该好多许多，怎么会突然憔悴了呢？

我想不通。

我跟玄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

自打上回，我俩不欢而散，他让我回家反思己过，我就听话地告了假，回到家。

我在家里待了半个多月，每日喝茶遛鸟颇觉无趣，于是出去转了转。

我去了一趟关外，大雍与蛮夷交界之处，走的时候是隆冬腊月，回来的时候盛京已经入了夏。

棉衣棉裤换成广袖长衫，边疆苦寒，入夏之后风大气候干，我灰头土脸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脱了衣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回到太医院，屁股还没坐热，就听闻皇后娘娘小产了。

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她肚子里的，很可能就是将来的国君，她小产可不是小事，玄霖派了张和亲自来宣，我一口水没喝完，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此刻我跟其他人一样跪在殿内，看着跪在我前头的周太医和吴太医的屁股，心内颇感疑惑。

论资历，这二位最老，论经验，这二位最丰富，就是我父亲在时，也得尊称这两位一句前辈。

有他俩在，哪里还有我什么事？

好在玄霖也没让我去给方宵月看病，见我进来，他就抬脚往外走，走到门口，见我没跟上，他又挥了挥手。

永乐宫距离乾清宫颇有些距离，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闷得可怕。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我心想，看来皇后小产这事对他的打击真的挺大。

也难怪，玄霖登基七年，后宫佳丽无数，到现在才有第一个子嗣，理应更加重视一些。

到了乾清宫，他屏退左右，继续用那种像是要吃人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周围没了旁人，我也能好好打量他。

一看之下，我这才发现，刚才那一眼不是错觉，他的确瘦了许多，下巴颏尖了，脸色也憔悴了些。

他不说话，只能我先开口，“陛下这些日子可有好好喝药？”

他倒没有故意不理我，闻言嗤笑一声，“那些治疗肾虚的药？”

他很记仇，一时兴起的玩笑话能被他惦记好些年，“我肾又不虚，为何要喝？”

我知道他是在故意同我置气，耐着性子劝道：“陛下身体事关国家千秋社稷，若龙体有恙，则社稷难安，还望陛下莫要为了同微臣置气，做出伤害自己身体的事，那样的话，微臣可就罪不可恕了。”

这一回，他没回话，只静静打量，那眼神有些微妙，我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自打他登基称帝之后，我就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心思，我也懒得去费那个心，索性站起身，上前为他诊脉。

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继续盯着我，“那么，你有没有为了同我置气，做出危害社稷之事呢？”

他这话把我问蒙了，“陛下这是何意？”

“你还跟我装蒜！”他突发发难，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吼叫，“周太医都跟我说了！皇后小产乃是中毒之故！她中的毒，名唤石人散，自石人花中萃取提炼，而这种石人花，只有北境边陲苦寒之地才有，你告诉我，你前段时间跑到哪里去了？”

我愣住了，连君臣之礼都顾不上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义正言辞，“就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我颤抖着声音，难以置信，“你说……是我害了她？害了你们的孩子？”

今日从见面开始，他就用那种好像要吃人的眼神看着我，那会儿，我当他许久没有见到我，心里记挂我，这才舍不得移开眼睛，这才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没想到竟是我自作多情，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他从前吃着葡萄说我太傻太天真，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几年，在他的眼里，我已成了谋害皇嗣的阴毒之辈。

口口声声说着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人，转头就将我想得如此不堪，所谓的深情如斯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想起往日种种，我的后脊不禁窜起阵阵寒意，那寒意一直蔓延，只往我心口里钻。

一股腥甜漫上胸口，我强行忍住，不躲不闪地同他对视。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怎么害她的？”我站起身，同他对峙，“我昨日回京，今日入宫，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到底是怎么把那害人的石人散送到她手里的？”

我前进一步，他后退，“石人散再阴毒，那也得送入口中，带在身边才行！”

我一步步进，他一步步退，“你倒是跟我说说，区区一个太医院内医正，从四品小官，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竟然能害到后宫之主，皇后娘娘？”

进无可进，我冷笑一声，“怎么？没话说了？”

他撇开脸，不与我对视，“魏氏身边的宫女告诉我……”

“哈哈……原来这里头还有魏氏的事情，她告诉你什么了？东西是我给她的，她转头赠给了皇后娘娘？”

魏柳儿，我当她是只小白兔，原来竟是是批了兔皮的小狐狸。

可是这样的话，你也敢信？

玄霖信了，“我看到你给她写的信了，的确是你的笔迹，你送给她的香囊我也看到了，的确有安神宁神的作用，只是……”

只是今天周太医和吴太医看了才知道，那香囊里除了安神的药，还装了一味外表肖似益母草，实则是石人花的草药。

这样的小伎俩就将他耍得团团转，到底是用计的人太过高明，还是听话的人太过愚钝？

都不是，只因魏柳儿在他心里的地位早已超过了我，她的一句话就能左右他对我的判断。

他登基七年，我跟在他身边七年，这七年，他娶妻也好，纳妾也罢，我从不说些什么，可那一腔热血却是慢慢凉了下来，虚耗殆尽，原本靠着那点虚无缥缈的爱意吊着的一口气，如今也不剩下什么，我心神俱疲，实在懒得再同他费那些口舌功夫，毕竟，不爱了就是不爱了，自欺欺人也换不回什么。

“既然陛下已经给臣判了罪，那不妨把大理寺的人叫过来，直接将臣拿下狱，到时候几十种刑罚一起用上，保管能给陛下奉上一份满意的证词来，还等什么，张和，进来，派人去宣大理寺卿觐见！”

我阔步往外走去。

他脸色疾变，一把捞住我的衣袖，“你干什么？你疯了吗？张和，你进来干什么？你给朕出去！”

我挣扎，为了见他特地换上的月白色蜀锦云纹长衫被他撕坏，刺啦一声锐响，好像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再不复当初，那碎布半搭不搭，挂着难受，我索性将之彻底撕下，丢在地上，抛在脑后。

“陛下既然暂时不准备捉人，那就容微臣暂时告退，等陛下什么时候想通了，想要拿人给皇子赔命了，再派人来微臣家中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