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影帝by鄙夏

第二天，季沉舟端着早餐敲路放房门时，刚一上手，门就开了。房间里乱得没法下脚，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扯在地上床上，而路放正捡着一堆衣服往一口大箱子里胡乱地塞着。看到季沉舟进来，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季沉舟沉着脸问：“你这是干什么？”

路放头也不抬：“我干不了你这活。”

季沉舟把早餐放到桌上，伸手去拉路放：“你别耍小孩脾气。”

路放一把打开季沉舟的手：“路小爷今儿就想耍脾气，你怎么着吧。”

“我们签了合同的。”

路放翻开钱包，把卡扔季沉舟脸上：“我一分没动。”

季沉舟对路放这种儿戏态度直觉得脑仁疼。

“你没仔细看合同吗？违约金是一千万。”其实这笔违约金并不高，季沉舟会给路放反悔的机会，但是不是现在。

路放转头，愤怒地瞪着季沉舟，然后把手里的箱子狠狠往地上一怼，站直身体，一把揪住季沉舟的衣领，把他抵在衣柜前，高大的体型把季沉舟全罩进怀里，目光凌冽如刀子一般盯着他，颇具压迫感。但是季沉舟平静地看着路放，坦然地让他揪着。

路放狠狠地说：“你觉得一个破合同就能让我听你话吗？你就不怕我把剧组搞得天翻地覆，不仅让你赚不到钱，还让你名声烂臭？”

季沉舟垂了垂眼，把路放的手摘下来，叹了口气：“怕，但我已经选了你，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路放看着季沉舟不退不闪、不避不让的样子，终于发现，这男人表面斯斯文文，实际特么的比自己更会耍无赖。路放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自认为也是根油滑的老泥鳅，没想到竟然栽在这么个男人手里了，此刻他拿季沉舟毫无办法。

路放一拳重重落在季沉舟脑侧的柜门上，顿时砸出一个大坑，狠道：“季沉舟，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

“来吧，吃早饭了，吃完我送你去学校，这几天好好上课，下周就进组了。”

一整个星期，路放看着季沉舟都横挑鼻子竖挑眉，一副斗鸡似的表情，反正看他哪哪都不爽。季沉舟让他看剧本，说跟他对对戏，他也房门一甩，完全不搭理。

路放也忒疑惑，干嘛季沉舟非得受他的气。路放到现在都还不相信季沉舟是真的想让他演戏，这世上喜欢演戏，想演戏，想出名的人多了去了。他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换个人保证对他千依百顺，干嘛非找上自己这么一条咸鱼，还使尽了坑蒙拐骗的招。

演不演戏另说，路放更讨厌被别人这么拿捏的感觉。但现在合同签了，上了贼船下不来，只有使劲作，让季沉舟受不了，主动给他一脚踹下去。

没想到季沉舟不仅受得了，还一路好吃好喝伺候他，一点没脾气，直到把他送进剧组。

季沉舟给路放找了一个助理，小助理战战兢兢跟着这位一脸火气的爷们走了。直到下午助理给他汇报，路放已经到了剧组在休息，季沉舟才安心下来。第二天，他们就要去外地拍摄了。别说，季沉舟还真挺担心路放会干出那种半路逃跑的事儿。

路放看着人高马大，很有男人味儿。季沉舟倒真被他这成熟的外表和假装成熟的内心给唬到了，这不长不短的接触，让季沉舟更清楚地了解到，这归根到底也就是个十八岁的小孩。

季沉舟多少年没跟小孩接触过了，对小孩的印象也出现了偏差。他认为十八岁，起码成年了，是非利弊总是能分清的。哪成想，路放一点不顾及其他，完全由着性子来。

季沉舟不是没脾气。当然，季沉舟的脾气不是吵闹叛逆耍性子，就一条，遇到没法沟通的人直接甩脸走人，绝不多说一句废话。可是路放是他自己千挑万选的，所有条件都符合他的要求，除了听不进人话，所以季沉舟除了忍着没有别的办法。

而且季沉舟也知道，要达到目的，自己也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他必须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人，忍无可忍也要忍着的时候多了去了，不在乎多一个路放。

好歹把这膈应人的玩意儿送走了，季沉舟不得不说自己松了一口气。他敢保证，几个月后，路放回来应该会有所改观。那小子自尊心还挺强的，也太有锐气，需要大力打磨。送到彭导这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老炮手里最合适。

青春片的重头戏都在校园，所以第一部分就是在隔壁市的一所大学里拍。头几天没有路放的戏份，他倒是比在季沉舟跟前安分多了。赶鸭子上架，他别无他法。白天路放跟着剧组看别人怎么演，边看边琢磨着。晚上回到宾馆还熟悉熟悉剧本，背下词，几番死记硬背下来，倒是也记住了。路放还从没这么努力过。

因为他是投资商塞进来的人，大家对他也算客气。但是别人候场休息时，都三三两两的在一起聊戏，说其他的。而且其他主演好歹也是银幕上有头有脸的人，可能没有交情，但也听过互相的名字，只有他一个纯粹的新人。因为这两层，他明显感觉大家都对他淡淡的。

这种被排斥的感觉挺不爽的。

路放不知道更不爽的还在后面。等到他自己的戏份时，他才知道，看其他角色拍的时候还不算太复杂，但轮到自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第一个问题:台词记得不够熟悉。要说背，也能背，但纯粹是背书那种背法，说一句卡半句，还不能打扰，一打扰全忘光了。

彭导跟他反复强调，台词是演员的语言，不是背书，需要像日常对话那样说出来。是“说”台词，不是“背”台词。说话会不会？

说话路放当然会，但是一到镜头底下，就不会了。NG了几十遍，导演不敢狠骂路放。但是跟路放一起搭戏的小姑娘说错了一句，彭导直接给人骂到哭。

路放的脸色比导演更难看，他当然知道导演在指桑骂槐。路放拳头捏得死紧，他长这么大，还没让小姑娘给他背过锅。

最后彭导放弃了，让他不要管台词，先做嘴型，后期再来配音。

一个问题暂时敷衍过去了，马上迎来了第二个问题:路放总是潜意识地去找镜头。这是他当模特带来的惯性，模特总是要在镜头前呈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他也拍不少平面图，拍的时候也需要有镜头感。拍戏不是不需要镜头感，但是需要的是一种更自然的镜头感，不是在镜头前耍帅耍酷……

至于路放其他的问题，更是一言难尽了。什么面部表情木然、肢体语言僵硬，这些在他的问题中，都排不上号。总之一到他的戏份就开始卡，不停地NG，完全无法往前推进，然后整个剧组的进度因为他一个人停滞不前。

大家表面没说什么，甚至一起的演员还会安慰他两句，但是背地里也颇多不满，女一跟他搭戏多，完全已经没有脾气了。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然是导演，教又一时半会教不会，骂又不能使劲骂，憋不住的怒气直像蒸汽机似的突突突从脑门往外冒，其他一众配角也跟着遭殃。整个片场的气氛都十分糟糕。

当然，路放自己身上也气压极低，每天晕头转向的拍完，一脸黑云压顶的样子回到宾馆。

助理江漓是个刚毕业的姑娘，学的专业跟这行毫无关系，只是因为喜欢，所以试着应聘，没想到竟然在一家经纪公司应聘成功了。虽然公司很小，只有一个艺人，不过她自己也是个新手，别人不嫌弃她已经很好了。

江漓每天跟着路放跑上跑下，虽然不怎么懂，她也能看出路放只是长得好看，完全不会演戏。私下里，她也偶尔能听见别的助理埋怨，自家艺人因为路放这个草包花瓶被NG、延长拍戏时间什么的。听着也只有听着，她能看出路放自己情绪也很糟糕，更不敢去给路放说这些话。

其实路放并非不知道这一切，从未有过的因为工作焦虑，甚至压力大得开始失眠。睡不着的晚上把剧本翻来覆去背了个滚瓜烂熟，虽然彭导的确表示他可以后期再来配音，但是只做嘴型更没办法找到感觉。

这天他一边背剧本，一边仔细回忆了自己这几个月在进修班的学习，才知道自己学得有多水。除了那次狗爬，各科老师讲的什么，他竟然一句话都没能记下来。他唯一一次有演戏的感觉只有那次和季沉舟在书房搭戏那次。虽说第二天还是失败了，他心里明白是自己完全没能发挥出来。

路放想着，去敲了江漓的门。第二天有场和女主角的戏，他想让江漓跟他搭一下。一敲门就开了，屋里没人，但是里面摆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水果甜品小零食。

呵，这姑娘当这是度假来了吧。我特么的成天累死累活演戏遭白眼，她这瓜子花生矿泉水，真当人生是一场旅途啊。

路放没好气地给江漓去了个电话，然后就看着过道里，江漓捧着电话慌里慌张地从一个房间出来，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女一号艾佳的房间。

路放的脑门上顿时升起了三个问号，完全没想明白江漓去艾佳房里干啥，就看江漓惊慌失措地走过来，走到他面前还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藏，路放也看清楚了，是lamer的套装。问:“你去艾佳房间干什么？”

江漓抬头看了一眼路放，红着脸低下头去，嗫嚅着说不出话。

路放毫无怜香惜玉之心，马上追问道：“你拿的什么？”其实路放已经想到了，lamer的套装不是一个才毕业的女生能买得起的，“季沉舟让你拿给艾佳的？还有你屋子里那一桌子的东西，怎么回事？”

江漓只到路放胸口，被一个比自己高半个身子的大男生这么质问，她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为难地说：“季总说，你给组里添麻烦了，让我拿点东西给人赔个礼……”江漓越说越小声，话未落音，就被路放推进了屋。

路放气得一拳头把桌子上包装可爱的小零食们捶落一地，低头指着江漓的鼻子，警告道：“别再去送了，听见没。我演不好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去低声下气的赔礼。”说完抬腿从江漓房间出来，回到自己房里，气呼呼地摔上了门。

这叫什么几把事儿，路放顿时觉得自己都不只是颜面扫地，而是拿脸去擦了马桶。难怪这几天，组里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本来走后门进来，已经很让人瞧不起了，碍于他是投资人塞进来的，大家表面过得去就算了，路放也是够不要脸地硬绷着了。现在还来这么一出，不是往自己脸上糊屎，明摆着承认自己是个草包么。这么简单的逻辑，他不相信季沉舟是真不知道。

路放这才感觉到，季沉舟不仅是个不要脸皮的无赖，还是个憋着蔫坏，背地里使绊子的小人。就因为不听他的话，所以要挨整么，干他娘。

路放气得半夜没睡着。后来平静一些，觉得对江漓的态度有点不太好。那姑娘说起来比他大几岁，但是刚踏出校门，完全是指哪儿打哪儿，不过脑子。蠢是蠢了点，不过也没什么坏心思，估计这几天给人送东西也看了不少脸色，路放给她发了条道歉的信息：不好意思，刚才气到了，语气不太好，抱歉。

对方很快回了过来：没关系的。你早点睡，明天加油！

路放又说：我的错我自己会道歉的，不用你去丢你的脸。

江漓回了个呲牙笑的表情：我没关系啊，你以后是大明星，怎么能丢你的脸啊。我丢下脸又无所谓。

路放没说丢她的脸其实也是丢他的脸，这会让江漓很自责和难为情吧，事已至此，算了。

路放想想又觉得消沉，回到：这么一说，好像我的脸丢了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成不了明星。

江漓秒回：别灰心啊，这才开始嘛。要是谁一来就什么都会，一炮就红了，那成明星的门槛也太低了。我相信你哦，你也要相信自己，还有季总，我们要一起加油！！！

路放看到加油后面那三个感叹号，简直就像三个棒槌，一下下敲在他太阳穴上。要是他也像江漓那么天真就好了，路放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比谁都明白。

上学那会儿，每周一他都跟年纪第一名一起到主席台上，第一名升国旗，他挨批斗，从打架斗殴到偷鸡摸狗，无恶不作，当然，成绩也是吊车尾。

就这个吊车尾都没吊够九年义务教育，十三岁刚上初一，先是跟学校里高中部的大混混一起混，混进酒吧玩。因为常去，跟吧里的调酒师、DJ、酒保等等打成了一片，然后开始干点跑腿的活儿，给哪个哥哥姐姐推销出去了酒水，就随便扔他点小费。后来因为人长得又高又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很多，口才也不错，老板就给了他一份酒水推销员的工作，他干脆就一心一意挣起钱来，初二就辍学了。

后来又在酒吧唱歌，发现跳舞小费挣得更多，又跳了一阵钢管舞，然后被一个熟客看上了，说给他一份模特的工作，路放才来到B市，他的野模生涯就开始了。

他以为模特都跟他看到那样似的，光鲜亮丽，走在国际舞台上，大把大把的挣钱，后来才发现，不仅累，而且收入很低，有时候几个月没活干，他就又只有回到熟悉的地盘，在B市找了几个酒吧跳舞。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终于还是发现，跟人上床才是多快好省，零成本高收益的活。

是的，路放完全知道，自己从小就是烂人一条，已经烂进骨子里了，要不然没人逼他，每个节点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主动选了这么一条堕落的路，已经足够证明他是个扶不起来的烂货了。

烂货就烂货，他心安理得。可现在来了个季沉舟，非要扶他，这把路放心里多年的平衡感打破了。想变成大明星，名利双收吗？想的。但是想了、努力了，最后没得到，这不是更加证明自己烂得捡不起来嘛。关于这点，路放自己已经很明白，不想再去求证，挺伤人自尊的。他因为某些方面的自尊心毁得太厉害，所以另一些方面则需要过度自尊，才能把已经失去的那份给找回来。

第二天，路放跟艾佳的戏是在教学楼的楼梯上，路放堵着艾佳调戏。

因为前一天晚上江漓去找了艾佳，此刻路放看到她更加尴尬，一场不到十分钟的戏，硬是拍了三个小时还没过去。拍得路放自己脸上早就挂不住了，更不用说艾佳和导演以及一众工作人员。最后导演实在没办法，只好喊停，先拍别人的戏份了。

路放跟艾佳站在一边儿，艾佳立马收敛起刚刚戏里那副受到惊吓又无奈又害怕的样子，颇趾高气扬地仰着头打量路放，然后轻蔑地哂笑了一声：“不会演戏就好好磨演技，攀什么关系。跟你搭场戏，十套lamer都补不回来。”

艾佳顿了一下，既然话都说出口了，这段时间受得憋屈也该散散了，她接着道：“小朋友，别觉得傍上个有钱的老板，有戏拍就完事了，导演不是傻子，跟你演戏的演员也不是，观众更不是。这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皮囊和靑春，没那个能力，早点放弃吧，不给别人添堵也算是办了件好事。”说完轻飘飘地走了。

艾佳是近两年来飞快蹿红的新生代女星，但并不是偶然，应该说是她各种积蓄的集中爆发。她电影学院毕业，在校时成绩就非常优秀，毕业前一直演话剧。第一部电影就是部名导演的巨作，虽然是个配角，但得益于她多年的话剧经验，演得十分出彩，后来接连几部都不错，可以说是一炮而红。这种正规演绎路子上，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优秀演员，看不上路放这样的，也理所当然。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仍把路放气得睚眦尽裂，关键是他还无话可说，谁让他的助理昨晚腆着脸去给艾佳送东西，还被人拒绝的。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差点沤出一滩老血来。路放的内心简直是在咆哮：季！沉！！舟！！！

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季沉舟，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冬天快来了，他把窗户关上，进屋里加了一件衣服。

昨晚江漓给他打了电话，报告了路放最近的情况，以及他知道了自己给剧组其他演员送东西发了一通火，还有艾佳没有接受她送的套装。季沉舟淡淡地听着，安抚江漓：“路放毕竟还年轻，小孩脾气暴躁，性格也不好，你多担待点。”

江漓赶紧说：“没有没有，他挺好的，发完火后来还给我道歉了。”

季沉舟挑挑眉，笑了一下：“他还主动给你道歉了？”

“嗯。就是拍戏不顺利，感觉他挺丧气的。”

“不要紧，第一部戏嘛，你多鼓励鼓励他……”

江漓听到老板的肯定和安慰，心中充满了干劲，愉快地挂了电话。小姑娘一点心眼也没有，又萌又新，热情似火，挺好，季沉舟故意选的这么一个人。

当初季沉舟在给路放选助理时，也在选个手段精明的金牌经纪人跟萌新之间犹豫不定。后来觉得，他也就打算捧路放一个人，老狐狸自己一个就够了，多了怕路放吃不消。

路放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再给他弄个脑子好使、花招繁多的强势经纪人，路放可能会起逆反心理。又或者刚好相反，路放发现对方太能干，什么事情都能替他摆平，自己干脆就把全部交给对方，当个甩手掌柜。

或许找个能干的帮手会让路放很快成长起来，但是季沉舟还是希望路放按照自己的方式成长，不仅是这样得来的东西更加可靠，即便以后没了自己的帮助，他也能在圈子里立得住。季沉舟自己也对这个过程有点感兴趣，路放这小孩最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反正他那性格脾气还不至于在外边受到欺负，路放比自己想象中更聪明。况且，路放也需要一个自己信得过并且全力帮助他的人。季沉舟希望江漓是这个人，希望她在最开始的时候陪着路放，并和他一起成长。

至于艾佳的反应，也基本是在季沉舟的预想之中。他早对圈里学院派演员有比较深刻的了解，演戏是不错，但是傲慢看不起其他路子出来的人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路放需要打磨，季沉舟觉得这个力度刚刚好。不过对于路放来说，可能磨得有点疼，季沉舟还得做好准备，应对他回来之后的那一腔燃烧的怒火。

季沉舟是没想到路放的怒火这么快就烧回来了，他以为怎么着都得三个月之后呢，结果在江漓给他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