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医生神经了小说在那里看?纯爱小说《精神科医生神经了》由作者青容倾心创作,主人公是凌游杨亚桐,精神科医生神经了小说主要讲述了:在爱人离开之后,似乎变成了自己所喜欢的人。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青容 主角:凌游 杨亚桐
穷尽杨亚桐23年人生积累的想象力,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和认识不到一周的人上床。
他把这个意外归咎于那天心情焦躁,那天压力很大,那天的酒有点甜,那天话说得太多,以及那天的凌游,帅到他难以抵抗内心的欲望。
一周之前的周一早晨,杨亚桐起了个大早,坐了一小时十五分钟的地铁到了脑科医院分院。这间医院的本部在市中心,病房大楼经过几次重建扩建,实在无处可建之后,终于找了个远离城市的新址,精神科、康复科和老年医学科在新院区,神经内科神经外科以及保健咨询等科室还在本部,把这家医院从气质上划分开来,杨亚桐去实习的地方,是一切都需要慢慢来的新院区。
周一恰逢月初,精神大科的月度大查房,一行人站在病房门外,带他们进来的副主任医师蓝霆环顾四周,皱着眉“啧”了一声,问:“这都几点了,咱们小王爷怎么还没驾到啊?还来不来,什么时候来,谁打个电话问一下。”
一位稍年轻些的医生忙说:“我打我打。”
“小王爷”,杨亚桐下意识地反感这种阴阳怪气的讽刺,但仔细想想,用来形容凌游,又好像有那么一点贴切。
“凌”这个姓氏,在东海的医疗界非常有分量。建校近百年的医科大学,第一任校长凌恩庥,近代西医泰斗,他的儿子凌陆却没有继承他的衣钵,学了中医,现在近80高龄仍在省中医院坐诊,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自他以后,凌家几乎全在医药行业,凌游的父亲凌文玖是凌陆次子,一附院院长,神经外科主任,尚未官宣却已经被默认了的下一任校长。
杨亚桐前两个月在脑科医院的神经科实习,在那里听说了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凌游名声在外,不是学术上有什么出众之处,而是他家世显赫,长相不错,交往者众多,且男女不限荤素不忌,据说他从不拒绝主动示爱的人,身边的人却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星期的,熙来攘往,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在此之前,杨亚桐内心便对凌游很是好奇,但精神科五个科室,能遇到的几率只有20%,今天,他撞上了这20%,恰好被分到精神一科,只可惜他好奇的这个人已经晚了20分钟,尚且不知道还会不会到。
“蓝主任,凌游没接电话。”年轻医生说,“还等他么?”
蓝霆还没来得及发火,走廊尽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从杨亚桐的身后飞奔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迟到了!”
听到这个声音,他想起了早餐吃的花生酱,带颗粒的那种,香醇但没那么油滑,有些摩擦感,不轻不重地挠着他的耳朵。
“这一幕似曾相识,王熙凤就是这么出场的。”他想。
他微微侧身转头看,只一眼,杨亚桐便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攥着他的心脏狠狠捏了一把,不由倒抽一口气,身体竟然产生了一阵轻微的战栗,随即立刻低下头。
他在医院官网上的证件照,好看程度不及本人的十分之一,不知道拍照片那天的凌游,是三天没睡觉,还是刚被人殴打过,照片上的他居然脸色灰白目光呆滞,但即使是这副形象,也是出众的。
而这个朝自己跑过来的人,看似狼狈,边走边穿白大褂,白大褂里面的粉色T恤还有些皱,像一件旧睡衣,但搭配这张脸,给了杨亚桐一种爬到山顶恰逢日出的豁然开朗,美景扑面而来,又温暖又明亮。
凌游侧过身蹦跳着穿过人群,站在蓝主任面前。
“不好意思啊主任,这次真的是有正当理由的。我出门可早了,堵路上了。”
“拉倒吧你!不是住宿舍的么,堵哪个路上了,堵小花园长廊还是堵住院楼下了?”
“昨晚上没住宿舍,我们家陆老爷子心情不好,非喊我去吃饭,喝了点小酒就睡那儿了,刚路上遇到车祸,五车连撞,特别惨烈,好几个人重伤。好歹是个医生,碰上了也不能袖手旁观是吧,我就把车往路边一停,救了个女伤者,很严重的,脑外伤加脊柱外伤,送上救护车我才来的,不然也不会迟到这么久。”
蓝霆一脸的不相信:“车祸?在哪儿遇上的?”
“华园路和柳州北路路口。不信您刷刷短视频,好多人围观拍照的,说不定还能看见我救人的英姿呢!”
蓝主任才没时间刷什么短视频,朝他扬了扬手:“算了算了,赶紧的,开始查房吧。”
精神一科最近没有什么特别的病人,查房只是例行公事,结束后,蓝霆把杨亚桐和他的室友李靖带到凌游办公室:“小凌,这个月带两个实习生。”
“两个?别啊,我这水平帮忙看孩子还行,教不了人家。”
“不行,必须带!”
“那我带一个好不好?”说着,扫了他们一眼,指着杨亚桐说,“我要这个,看起来机灵点儿。”
“嗯?”李靖瞪大了眼,“老师,我也不是个傻子。”
“就冲你这话……哈哈,那就更不能跟着我了,我可不怎么聪明。”
杨亚桐看着凌游的脸出了神,他一笑,似乎全世界都能跟着欣欣然。
等蓝主任把傻孩子带走,凌游绕到门后开始换衣服。再次出现在杨亚桐面前的时候,已经换掉了那件疑似睡衣的旧T恤,白衬衫整洁硬挺,穿在他身上,勾勒出了胸肌的轮廓。
很健壮的身材,杨亚桐想,又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眼镜,金属细框架,架在鼻梁上,闪着银灰色的光,脸上笑意很浅,亲切却略有些距离,让人觉得这就是医生最完美的样子,精致又专业。
杨亚桐上前一步,主动说:“凌老师,我叫杨亚桐。”
“哎别,别叫老师,我也是才工作没几年,都是医科大的,叫师兄。”
“哦,好。”他答应着,心说师兄更好,师兄比老师亲昵。
杨亚桐故作严肃,藏起一些只有自己能察觉到的小欣喜,看他的名牌:凌游,精神一科住院医师。凌游也看见他的视线,往前站了一步,离得很近,近到有些不寻常的热度蔓延到他面前,让他的脸有些发烫。
“你看,我也不是瞎谦虚,就是个住院医。”凌游拎起自己的名牌说。
“哦不是不是,我是想看看师兄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听起来很特别。”
“我爷爷是个中医,陵游是一味中药。我怀疑这个名字是他上班的时候随口起的。”
“但是很好听。”——人也很好看。
“嘁,不知道的觉得有趣,内行人都知道,陵游的另一个名字叫龙胆,很苦。”
“龙胆草我知道,开在高原上的蓝紫色花,远离喧嚣,一尘不染,很美。”
“哈,被你形容得我像个女人,怎么你喜欢这一款?冷艳高贵的小姐姐?”
“我不喜欢小姐姐。”
凌游略微低头俯视他,没说话。杨亚桐看不懂他的意味,只看得见那双眼,睫毛不长却异常浓密,像画了眼线,显得幽深,难以捉摸,能吸收能量似的,既诱人又可怕。
凌游给他简单交代几句,便自顾自地瘫在椅子上,自在懒散的做派倒是很贴合他的绰号。刚拧开一瓶水准备喝,便接了个送病人来的电话,他站起身仰起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半瓶。杨亚桐看着他的喉结一上一下,水肆意尽兴地灌进他的喉咙,他似乎体察到自己身体里的水份也被一点一点抽干,渴得要命。
“走吧,收病人去。”凌游边走边嘱咐,“待会儿你什么话都不用说,就在旁边看,记得站我后面。”
“为什么?”
“如果动起手来,我有经验你没有,有事躲远点。”
“啊?还会动手?”
“当然!咱们这儿是精神科,常有的事儿。”凌游扭头认真看他的眼睛,又叮嘱一句,“不开玩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个人,从早晨出现便是一张笑脸,此时突然严肃起来,眼神里竟还有些凌厉。
杨亚桐成功地被吓到,开始紧张了起来。
结果虚惊一场,这位新病人是被轮椅推来的。
病人近60岁,半年前陆续开始情绪差,说话越来越少,渐渐丧失生活能力,在门诊就诊过一次,目前反应迟缓、意识不清,呈现亚木僵状态,建议入院治疗。
凌游翻着他的病历,问:“上周在门诊,蓝主任开了氟西汀20mg,才吃了两天,加到30mg?谁让加的?”
家属答道:“那天他一起床就不说话,也不肯吃饭不肯吃药,都是我们喂的,我们觉得可能药效不太够,就加了点儿。”
“你们……‘觉得’?所以药量增减是可以自行决定的?”
家属看出了他的不满,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
“还有,你们是今天早晨做的核磁?”
“对。”
凌游瞄了一眼检查结果,又拿出片子仔细看:“您先在这儿稍等一下。”说着,示意杨亚桐往外走,对护士补了一句,“先别收进病区,我马上回来。”
他转了个弯,拿出手机正准备打,似是突然记起了自己还有教学任务,把病历递给杨亚桐:“那个……你——”
“杨亚桐。”他见凌游似乎是忘了自己的名字,适时提了一句。
“哦不好意思,杨同学,来看一下,有什么问题。”
“刚开始我听家属描述说患者有时候一个人坐着不说话,记忆力下降很快,有时候需要喂饭,还以为是阿尔茨海默症。”
凌游点头:“这个想法不错,但MRI不支持,所以对抑郁这个诊断你怎么看?”
“患者发病的诱因是母亲病逝,出现居丧反应,之后一系列的症状都指向抑郁症,但问题是氟西汀对患者没有效果。”
“那是因为他根本没得抑郁症。”
杨亚桐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啊?没——那他到底是什么问题?”
凌游笑笑,指着MRI的片子说:“你看这儿,不是精神问题,是神经问题。”
他打了个电话给门诊:“孙奚,刚收进来那个抑郁症的病人,MRI结果你看到没?”
“没呢,送过去的时候还没出,怎么了?”
“看着像是克-雅病,我打算给他转神内去。”
“克-雅病?不会吧,很明显的抑郁啊,而且蓝主任说收进来,他第一次挂的蓝主任的号,我开住院单之前问过他。”
“他上次在门诊又没做MRI,这么明显的花边征肯定是神经科那边的问题,没理由收到咱们病区来。”
“那你自己跟蓝主任说,反正我不敢。”
“瞧你这两毛钱的出息!”
“是是是,就您有出息!就这样吧我这儿还排着队呢。”
杨亚桐发现,跟早晨迟到的态度相比,此时和主任面对面讨论病例的凌游,略微有些强势,而蓝主任面对他,语气仍旧不阴不阳。
“克-雅病本身就很不容易确诊,你单凭一个MRI结果,是不是太武断了。脑电图做了么,脑脊液查了么?检查都没做完就转走,万一不是再转回来?你这不是折腾病人么?”
他说的内容无懈可击,却总有些咄咄逼人。
凌游不急不缓地把自己的根据说完,刻意加了一句:“我刚才发给老凌看了一眼,他说高度怀疑CJD。”
蓝霆拧着眉心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行吧,转神内。”
从主任办公室离开,杨亚桐问:“师兄,为什么你会怀疑他不是精神问题?”
“前阵子看了一篇文献,CJD有新的变异型,临床表现有抑郁焦虑等,除了小脑的共济失调,还有些肢体表现,或者类似痴呆的症状,都有可能。所以我就在想,会不会有些器质性病变,是以精神障碍为首次发病症状的,最关键的是他的MRI结果也支持。”
“这种算是特例?”
“对,很不常见。”
“精神科医生都要这样明察秋毫么,要注意各种细节,思考无数种可能性?”
“习惯吧。”凌游推了推眼镜,“我有一天急诊夜班,遇到一个患者,当时其他医院诊断是精神分裂症复发,送来的时候高热、昏睡、肢体强直,血压掉得很厉害,当时怀疑是药物导致的恶性综合征,检查之后才发现是MOG抗体病。”
杨亚桐又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惊讶了一把:“MOG抗体病会有精神分裂的症状?”
“和这个病人一样,非常罕见。她几年前产后出现过精神异常,所以才被诊断为精神疾病复发,当时也可能是我运气好,第一时间把检查都做了才能对症治疗,万一误诊,就会有个小孩子失去妈妈了。”
“后来呢?”
“转神经内科了,预后良好。”
“所以师兄这次又救了一个病人。”
凌游狡黠一笑:“不过你也可以当我是个擅长偷懒的,能不收病人就不收,千方百计要往外转。”
杨亚桐跟着笑,直觉他不是这样的人。越是优秀,越是有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
他避开了凌游的视线,那张笑脸太过诱人,让他不禁怀疑起这张脸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目的性,是为了让全人类感觉到快乐么?还是只有他自己?
杨亚桐看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梢,和他荡漾的内心产生了同频共振,却突然冒出一股没来由的沮丧:就算他每天都跟着凌游的排班,距离自己再也没机会偷偷看他,只剩下四周的时间了。
尚未来得及伤春悲秋,杨亚桐接到了一个电话:
“亚桐,你妈妈今天早晨出了车祸,送到了一附院,快来!”
第二天一早,杨亚桐居然准时出现在精神一科病区门口等开门。
凌游难掩讶异:“你怎么来了?”
“来实习啊。”
“你母亲,没事了么?”
“手术做完了,在ICU。”
“那你还来干嘛?”
杨亚桐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清了,一层雾抚上他的眼。逆着光,凌游的轮廓有夕阳落霞般的光彩。
“师兄。”他很难理解自己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委屈,“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该干嘛,就想找点事做……”
凌游一慌:“哦行行行,你想在这儿就在这儿吧,没关系的。”
昨天夜里,杨亚桐在ICU门口坐着。“妈妈生死未卜”这个念头拖住他,从高空下坠,没有尽头似的,每次ICU的移门缓缓打开,他就悬停在半空,确定是和自己无关的消息,便继续下落。
原来做病人家属,是这样的心情,无穷无尽的茫然。
夜晚的医院走廊,日光灯已经关了,路灯的光透进来,窗格在墙上筑造了一些几何图案。杨亚桐盯着那些光线的轮廓,强迫自己思考一些病情以外的情节,突然想起舅舅说过,幸好有路人及时替妈妈急救,不然她都撑不到医院,再联想到早晨凌游迟到——
杨亚桐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浓厚的感动和震撼,对,可能就是他!
他极力压抑心里的悸动,疯狂地在各个短视频、各个互动平台上搜索“华园路车祸”的消息,但几乎所有的照片和视频都是模糊的、晃动的,直到在某个只有三五秒钟的视频里看见一个穿粉色T恤的背影一闪而过,就是他想要看到的人。
杨亚桐的大脑在这一瞬间清空了,什么想法都没有,只剩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敲击着。
段凯见他神色不对劲,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令人心惊胆战的车祸画面,杨亚桐的表情是凝固着的,双手却在轻微颤抖,于是掰开他的手指强制把屏幕熄灭,轻声说:“桐桐,别看这些,别折磨自己。”
“小舅舅……我就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杨亚桐撒了个谎,他知道自己应该在这里等着,也清醒地知道等着没有用,他什么都做不了,反而因为某个不为人道的理由,非常想要见到一个人。
“你听话,回家洗个澡,能睡就睡会儿,明天正常去实习。”
“可我——”
“听我说,两个舅舅都在这儿守着,放心。医生都说了,估计要一周才能醒,那你一直在这儿待着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把学习耽误了,你们实习是要算学分的吧?”
杨亚桐点头。
“就是说啊,手机开着,舅舅一有最新情况就发给你,行不行?”
杨亚桐的小舅舅比他大不到十岁,今年刚到30,平时吊儿郎当跟自己称兄道弟,此刻却真的像个长辈,难得的严肃居然有点可笑,他撑着膝盖起身:“知道了。别像哄孩子一样叫我‘桐桐’。”
段凯目送他走到电梯口,又回头朝自己摆了摆手,他想,万一姐姐不在了,那他还真的变成了家里的大人,想及此,他打了个冷颤,恨不得当场跪在病房门口,求各路神仙一定要保佑姐姐有惊无险平安无事。
这一天,凌游像带孩子一样照顾他,带他查房,教他工作流程,介绍很多有特点的病例,杨亚桐的小本子上面连写了好几页笔记,他想到昨天凌游一有空就瘫在椅子上不动弹的懒散劲儿,隐隐觉得,他是在刻意不让自己闲下来。
果然,刚吃过午饭,凌游便递给他一杯咖啡:“走,跟我出去开个会。”
“哦。啊?开什么会?”
“抗病耻感大会。”
见杨亚桐一脸茫然,凌游补了一句:“精神卫生领域中习惯性地存在一些病耻感和歧视,这个会就是世界各国从业者的经验交流。”
“世界各国?”杨亚桐原以为是几家医院的精神科内部会议,没想到是这么个规模。
“本来也轮不到我去,之前发了篇文章,关于社区精神健康中心反歧视宣传的,可能他们需要一个基层医疗机构的角度,就把我喊去了,一起去听听看吧,跟那些人交流能学到不少东西。”他低头凑近杨亚桐的耳朵,轻声说,“比在这儿听主任训话强多了。”
这把醇厚的声音以及他呼出的气息扰得人心神不宁。杨亚桐几乎要躲开,但他舍不得,只能点头,乖乖跟着走。
和一板一眼严肃汇报的内容不同,凌游在一开始讲了个小故事,说他治疗过一个重度焦虑抑郁的大三女孩,因为被前男友反复骚扰,没办法继续上学,自卑到企图自杀,出院之后,她第一时间去派出所报案,并且联系好了律师,抛开病耻感,准备重启自己的人生。
他说:“我经常跟即将出院的病人强调,你们只是病了,并且通过系统治疗已经痊愈了,而不是外界所说的‘疯了’。精神疾病和性格缺陷是两码事,相比精神出了问题,那些冷静的、理智的故意破坏者更令人害怕,更应该觉得羞耻。所以不要自己歧视自己,我们没有错,只是病了,我们对已经造成的影响表示抱歉,但这不是我们故意想要犯的错……”
杨亚桐的英文水平跟他的专业课比起来差了一大截,刚开始还跟得上,后面慢慢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大概也有一些心不在焉。坐在台下,眼里只能看见凌游这个人,他略微低头整理领带,他抬起手臂指向屏幕,他在讲台上踱步、停顿、转身,所有动作都让他觉得此人不像是个普通住院医师,他甚至有一种资深专家的自信和笃定,在这样一个大型会议上发表自己对患者的关怀、对人性的剖析以及对社会文明进步的期许。
杨亚桐看他看入了迷。
开完会,他们步行去地铁站。温度不低,凌游把西装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一段,他们走得不快,在茂密的行道树下,枝叶成荫,颇有些闲庭信步的意味。
“你待会儿去医院?”他问。
“嗯。”杨亚桐点头。
“你爸爸在那儿守着?”
“不在,他们离婚很多年了,没什么来往。”
“哦,那你家……”
“两个舅舅在那儿。”
“那还好。”
“谢谢你啊师兄。”
杨亚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凌游有些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把我这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不让我胡思乱想。”
“呵。”他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们等在路口,一个时间很长的红灯之后,绿灯刚一亮起,无数辆外卖小哥的电动车便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类似大草原迁徙一般的阵仗,宣告着这个城市傍晚的来临。
凌游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靠边,二人走上人行道。人行道本就不宽,又被停了车,挤在狭窄逼仄又昏暗的角落,他们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杨亚桐心中突然冒出一股珍视感,想把这一刻藏起来,藏起这个街角的黄昏,藏起凌游刚才在台上的光彩,藏起他们若有似无的身体接触,甚至,他已经准备好了承受这一切所带来的后果。
他抬头看凌游的侧脸,百感交集。是的,应该跟他正式道个谢,刚酝酿好情绪说“师兄”,路灯亮起,这个被树荫遮蔽着的小角落突然就光明了起来。
灯光下,凌游看到他慌乱藏起来的目光,面露疑惑:“怎么?饿了?”
杨亚桐一句话噎在嘴里没说出来,觉得自己满腔的感激和欣赏以及各种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危险想法,都被这句接地气的“饿了”化为无形。
“对,我请你吃饭吧师兄。”他说。
杨亚桐的妈妈段虹在ICU住了四天,苏醒之后各项生命体征都趋于正常,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但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完之后,医生宣布她脊椎骨折,从此之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虽是个不好的消息,杨亚桐却感觉尘埃落定,这些天他设想母亲有可能会遇到无数种危及生命的时刻,手机一响便心律不齐,现在,总算是可以放下心来,“只要人还在就好”,他的想法很悲观,却也很容易满足。
但母亲一时接受不了,说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于是他心里那块原本已经放下了的巨石,又抬了起来。
周五下班,精神一科科室聚餐,杨亚桐心里堵得难受,连喝了好几杯,这酒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甜,但甜得不自然,像是想要掩盖酒精的辣味,故意多加了的人工甜味剂,一种欲盖弥彰的口感。
然而再难喝的酒,喝到了某个阶段,都会慢慢变美味,尤其是人开始晕眩,坏情绪渐渐如退潮般散去,眼前所有事物都被放大的时候。
杨亚桐听着饭桌上越来越大的讲话声,想着医生们也不见得都遵循健康科学的生活方式,他们一杯接一杯喝酒,喝高兴了还会热热闹闹唱两句,有时一大坨烟雾飘来,他轻轻吹散,吹开眼前的迷蒙,只想看清那个坐在斜对角的人。
临近散场,杨亚桐在卫生间门口见到凌游,晃悠了一下靠在墙上,忙上去扶了一把:“师兄你没事吧?”
“酒不太好,喝得有点难受。”他揉着太阳穴,“没事,回去吧。”
回到包间,其他人都不见了,凌游看了一眼手机:“他们发了二场的定位,去么?”
杨亚桐问:“还要喝啊?”
“我也不想喝了,头疼,坐会儿吧,喝杯茶。”
一壶高山乌龙,茶汤清澈幽香,杨亚桐喝了几口,捏着杯子的边缘,在桌上慢慢旋转,他们并肩坐着没说话,正当他努力想找个话题聊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低沉轻柔的声音:“不舒服还是不开心?”
他抬头望向凌游,后者脸上还是那个让人着迷的笑,他问:“师兄,可以教我怎么劝劝我妈么?”
“你妈妈现在很难过对吧?”
“是的,她万幸捡回一条命,但再也站不起来了。我记得她以前,穿着高跟鞋走过公司大堂,那么挺拔那么有气质,但以后都要坐轮椅了,我……”
凌游见他语无伦次,按了按他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告诉你妈妈,别彻底放弃,坚持康复治疗,一是减缓肌肉萎缩,二是给自己留一点希望。说不定哪天就看到一篇文章提出了一个新的治疗方案,又或者一种新药研发成功,都说不准的,现代医学每天都在进步,也时不时地会往前跨一大步,你说对么?”
他说的话那么动听,杨亚桐不由地点头,转念一想,又问:“师兄你是不是在用心理医生的话术安慰我?”
“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医生还是有点区别的,我们平时做的最多的是评估和下医嘱,不会像心理医生那么会说话。”
“可你不是学心理的么?不会说那些‘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感受’之类的?”
“哈哈,也会。”凌游笑着往椅背上一靠,“挂心理咨询的号要花钱的,不过今天凌医生喝多了,免费送你两百块钱五十分钟。”
“行,如果我是个很难过的病人,你要怎么跟我说?”
他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盯着杨亚桐的眼睛,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
“我会先说,所有发生的事都是一场意外,不要硬往自己身上想,你什么都没做错。”
“陪着妈妈,但千万别强迫自己支撑什么,你也可以有害怕和不知所措的时候。”
凌游把手放在杨亚桐的背上,轻拍了一下,用一种安抚小动物的温柔声音说:“是不是觉得,如果有人能站在你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都会好很多?”
这样不行,杨亚桐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他的手心里了,没想到凌游还没说完。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喝点酒,好好睡一觉或者出去疯跑一圈,都是完全可以的,不要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事明天再说。”
杨亚桐猛地扭头看他。
此时,他距离那张脸仅有二三十公分,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睛里自己的轮廓,看到他鼻子和嘴唇,均匀柔和的曲线,看见他的下颌,犹如一条优雅绵延的海岸线。
“你……在看什么?”太近又太热切,凌游略有些尴尬地问。
“看师兄……没戴眼镜,是戴了隐形?”
“不,度数不深。上班要戴眼镜,不需要的时候可以不戴,看得见人,走路不会撞到树上就行——”
凌游的话还没说完,包间的灯倏地灭了,一片黑暗。
门外传来服务员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楼下线路检修,各位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他清了清嗓子:“走吧。”
刚想起身,便被一只手拉住,黑暗里,他看不清杨亚桐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别走。师兄……先别走。”
凌游察觉到肩膀侧面多了一点不一样的触感。
杨亚桐的额头抵在那儿,声音像是闷在喉咙里:“再陪我坐会儿行么?”
“好。”他答应完就后悔了。
一双唇轻轻贴上了他的脖子,有些凉,有点痒。他下意识想躲,却忘了手臂还被拉住,凌游定定地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作者:青容类型: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