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月光就酒光by纸离在线阅读

出行的计划遭到了廖点心的阻拦。

“不行。我不同意。”廖点心平素是个温柔的人，但在这时却格外不通融，“阿原只有九岁，风儿你也才十二岁，让你们两个出远门，还是在昭京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我绝对不可能答应。”

他不同意，廖峰也可以带着廖原偷跑出门。在偷跑这件事上，廖峰是个行家，廖原也从没让廖点心省点过心。

但是，在经历了后来的事后，他才发现，兄长对弟妹的担心是多么难得的东西。而他绝不想让廖点心再为他担心。

“我会派人前往昭京，你们如果担心的话，我也可以自己去。”廖点心双手抱着膝盖，黑眼睛从这一个挪到另一个身上，并不像是和孩子说话，“我发誓，找到人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你们相信哥哥吗？”

“相信的，可是阿原真的想去——阿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呢！”

廖原向廖点心撒娇道。说来也奇怪，阿原有两个哥哥，可是她只向其中一个撒娇。她要是肯向廖峰撒撒娇，廖峰心想，让着她也不是不行啊。

但她这样撒娇，廖点心该是愈发放心不下了。虽然他没开口，但他那种纠结的神色全被廖峰看在眼里。

他把猪队友扒到身后，直视着廖点心道：“那兄长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还有阿原吗？大哥，来之前我做了准备，周伯会跟着我们一起走。他是廖家的老仆，以前跟着爷爷四处巡游过，对人对事都很有经验；修为不低，对廖家忠心耿耿，对阿原更是像亲女儿一样看待。有他陪着我们，兄长不能够放心吗？”

周伯也死在那场大火中。

对于死去的人，廖峰比对活着的人更信任。

他不是把阿原和自己托付给周伯，相反，他是把阿原和周伯托付给自己。他坚信这副身躯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他已有能力保护阿原，就像他仍然是魔修界第一人时那样。

“你们，一定非去不可吗？”廖点心将双手分别搭在廖峰、廖原肩膀上，屈膝直视着他们，问，“周伯一个人去，也能够把人带回来。你们和哥哥一起在家里等，不好吗？”

廖原看上去像是动摇了。

她刚要点头，廖峰就抢在她前面开口道：“大哥，在这里等，我们又能学会什么？你想要庇护我们，你怕我们冒任何风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不在了呢？我和阿原，我十二岁，阿原九岁，我们什么都不会，连出远门的能力都没有，都不敢。那我们怎么能掌管廖家，我们怎么能保证自己存活下去？”

廖点心沉默，但他的眼神很温和，鼓励着廖峰继续说。

“阿爹去世的时候，你也才十六岁。那时有多少人不信任你？如果不是顾宗主亲自到访为你撑腰，还慷慨解囊赠予大批灵石稳住了家族那些想要篡位的人，大哥你会怎么样？你尚且能求助你师尊，我和阿原两个无门无派的人，又该去求助谁？”

廖原也听得怔住了。

她不太懂为什么她和廖峰会找不到去求助的人，但她能看得出来廖点心正在被说服。这是她喜闻乐见的，她早就嫌集仙镇太狭小，她太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廖点心想起自己十二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进了清平宗，被顾平川收为生平最得意弟子。他出宗门任务，扶危济困，斩妖除邪，入不测之地，进虎狼之穴。可是那时他已经是灵寂期修为，凡人、普通妖精、邪灵都轻易伤不到他。

“你想去历练，我不想拦阻你们。”廖点心看看廖原，又看着廖峰。他抓住廖峰的手，握着他的手，眼睛直视着他，“但是风儿，只要出去，就会有风险。天有不测风云，人间的灾祸是怎么防也防不住的。你要知道，就算有周伯在，你们也还是有可能会出事。”

“但我们就算在家里，也——”廖峰没有说下去，但他相信廖点心明白他的意思。

廖点心确实明白。他再次问道：“你确定要走？”

廖峰肯定道：“确定。”

廖点心沉思片刻。最后他说：“我不阻止。但是，如果你们这次出行发生了什么危险，在十六岁之前，你和阿原都不能再出远门。”

“成交。”

翌日，集仙镇的山郊。一只翠绿色的大鸟从山顶俯冲而下，自林涧间飞起，叼着一只河鱼站在廖原肩上。它三两下吞下河鱼，鸟喙在羽间轻啄，溅了廖原一肩的水。廖原并不以为意，抚着它翠绿色的羽毛，像对着朋友说道：“知啾，阿原要出远门了。会有一个月不能来看你。”

廖峰站得稍远，看着这只外表和普通鸟儿相似的灵鸟。它比寻常鸟儿至少要大十倍，可是要比它们轻得多。通体都是绿色的，连鸟爪上也涂了绿色染料——这是一只“会化妆”的鸟。虹膜也是浅绿色的，只有眼珠是纯正的黑色。它叫知啾，是一只隐息鸟。

这种鸟天性擅隐藏。能载人飞行千八百里，能化形为死物，更有天赋让修者藏匿身形，如同销声匿迹，所以得名隐息。它们寿命很长，褪毛期掉落的羽毛是丹修炼制驻颜丹的良药，一根新鲜羽毛能被炒到一千灵石的价格。

但它们很少被人抓获。只要方圆十里内有修者踪迹，它们仿佛能嗅到不安的味道，立刻遁身逃走。

但廖原是不一样的。灵兽素来亲她，隐息鸟也喜欢在她附近筑巢。如果不是一座山只能容下一只知啾，恐怕亲近她的，还不只这一只隐息鸟呢。

集仙镇虽然与昭京同属大雍朝辖境，但一南一北，距离很远。廖峰不打算坐车马趱行，那样太慢，至少得六七个月。他们通过集仙镇的传送阵，先前往优道宗的十二主峰。再通过优道宗的传送阵，前往昭京的邻城璐城，优道宗在璐城有固定的招生点。然后，从璐城雇佣车马赶往昭京。

隐息鸟啾啾叫了几声。

顾忌着廖峰在场，廖原替它翻译道：“你说你会想我啊，我也会想你的。可是我真的必须走。”

阿原从小就能听懂这些灵兽的语言。她也能说灵兽的语言，不过，有人在场的时候，她会尽量说能让三个人（或兽）都能听懂的话。

尽管有时候她觉得，鸟兽的语言更简单，更简短。

廖峰咳嗽一声，提醒她：“周伯已经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廖原却在认真听着隐息鸟的话：“你要陪我一起走？诶呀，你会挨饿的呀。你说你化形后就不用吃东西了，可是……”

知啾啾了一声，忽然振翅拍向廖原，看上去就像是要袭击她。廖峰吓了一跳，正想要阻止，却看见它忽然变成了一根发簪，戴在了廖原头发上。

廖原左右顾盼，问：“你去哪了？”

廖峰指着她头顶道：“它变成簪子了，在你头上。”

廖原伸手摸了摸头发，摸到发簪，她忽然露出喜色：“知啾！好吧，我们一起走！有你在，我更有把握，比二哥先找到人了！”

那簪子并不做声。廖原摸了摸它，忽然笑起来。

“它不能说话了，你还笑什么？”廖峰问。

“啊，它刚刚告诉我，说你是个傻瓜。”廖原笑嘻嘻道，“它动羽毛的时候，也是在说话。它变成簪子后，用簪子上的纹路告诉我，他说你看上去很聪明，其实是个傻瓜，我根本不用担心会输给你。”

“花言巧语。它只是在哄你欢心。到底输赢如何，咱们走着瞧吧。”

廖峰不跟一只鸟一般见识。

他拉着廖原的手，和她一起走到传送阵中央。周伯在固定方位放下灵石，随即一阵灵光闪过，他们便瞬间传送至万里之遥。

因为廖点心的书信，宁游乐于让他们借用优道宗的传送阵。当然，联系到宁游又花了些时间，但总算很顺利的，他们成功抵达璐城。

他们在这里买了新衣服，置办了新首饰，让自己不至于像个外地人。对于此，周伯的解释是，对于寻人而言，摆出当地人的气势是很有必要的。

接着，雇佣了几个壮劳力后，他们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奔赴昭京城了。

在昭京城外十里，路过“客似云来”时，廖峰偶然打开车帘一瞥。他看见几个小孩在那斗蛐蛐，印象中他也似乎来过这里。

还遇到了一个女孩。

女孩的娘亲生了病，或许是肺痨什么的，他没有仔细看。

她们被人围在一起，围着她们的都是小孩，旁边还有几个大人看着笑，他们好像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他那时却觉得很生气，觉得他们十几个人围着一个小女孩，是在欺负人。他闯进包围圈，没头没脑的，冲着嘲笑得最凶的一个孩子揍了过去。

他想他是把他揍了个半死。他声势凌厉，贵气逼人，被打孩子的父母从客栈里出来，反而押着孩子向他道歉。

他抱着那个小女孩，那孩子轻飘飘的，没什么肉。

他刚抱起她，她就哭出来了。眼睛……眼睛可真好看。眼珠黑溜溜的，干净得仿佛在发光。

他看她衣衫破烂，没有多想，就把廖点心送给他的生辰礼，一块刻着他姓氏的玉佩送给了她。那是他最喜欢，也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大概是家人喊他了，他放下孩子，上了马车。

那之后，就跟许许多多年少的往事一样，他再也没想起这件事。

他甚至都不能记起那孩子的长相。若不是再次回到这里，他甚至不会想起这件微不足道的事。

她不会遇到他，但廖峰想着，她会遇到其他人。有那么一双眼睛的人，是不会被命运亏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