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间by十二三

陆宁常年不在家，为了确保边问儒安心疗养，此次离开北欧前，跟研究所各位都打好了招呼，并放话如果被他发现谁放边问儒进研究所的话，在座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项目金都别想申报了。

边问儒最开始并不当回事，毕竟陆宁从没真的亏过他，但直到他出现在研究所，被全体同僚以各种形式举报到陆宁那里时，才意识到陆宁这次来真的了。

药剂组一个金发碧眼的老资历同事捏着手机，界面上还亮着举报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赔笑道，“Noah，我们也是没办法。”

边问儒其实也并不多在乎他们，压根儿没往心里去，所以也就没给同事们找为难，不过人还没出研究所就把陆宁拉黑了。

陆宁可能是真的放心不下他，人都走了，还给他配了个助理员，“你二哥来之前，程响代替他的工作。”

边问儒不能拒绝，只能接受。

周日早上九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边老师，”房子很隔音，隔着门人声听不大清楚，走近依稀能辨出似乎在问，“您起了吗？”

“边老师，我来给您……”边问儒打开门，来人话音戛然而止。

“边老师。”程响见边问儒开门，眯着眼睛爽快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他是华裔，很标准的东方帅哥的长相，笑起来令人心生好感，但边问儒只看了他一眼，便侧过身让他进来。

边问儒这套公寓就是原先由旧行政楼改的那套，因为不用出园区，程响仍旧穿着研究所的统一白色外穿工装，上衣口袋处“尼亚研究所”几个字样很显眼。

程响左手抱着一个蓝色硬壳记录夹，右手拎着一个保温桶，“您还没吃吧？我给您带了早饭，自己煮的小米南瓜粥，可以吗？”

他问得有些小心，不太确定边问儒会不会喜欢。

一来他和边问儒没什么私交，不知道他的口味，二来边问儒此刻明显心情不虞，程响一时有些紧张。

好在边问儒并没为难他，只垂眼看了看他手里的保温桶，可有可无点了点头。

程响心下一松，将早点放到餐桌旁，进厨房拿了碗和勺子。

边问儒洗完手后坐过去，没什么情绪地用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慢，有一搭没一搭的，似乎吃饭对他来说是什么比做实验还要难的事。

程响看着，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陆宁走前特意把他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跟他说，“我二弟要一周才到，这段时间多辛苦你了。”

程响嘴上说着不辛苦，其实心里直叫苦。

边问儒什么人啊，陆海潮的小儿子，陆宁的三弟，研究所最有话语权的人，让他上门照顾边问儒，还不如让他跟项目组那群老顽固没日没夜地跑数据。

“边老师，”程响见他越吃越慢，抱着记录夹站在桌边跟他搭话，“您昨晚睡得怎么样？”

边问儒往嘴里送了一口小米粥，“不怎么样。”

从程响进门到现在，他统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他音色偏冷，讲话又太没有温度，程响不自觉闭上了嘴，然后悄悄在记录夹“情绪状况”一栏小心翼翼打了个最低分。

也不怪边问儒心情不好，边问儒上周刚进研究所的大门，报警器就开始狂响，他被迫休假，又生着病，成宿睡不着觉，心情想也不会好到哪去。

不过眼下程响也不敢细问，抱紧记录夹去一旁装死人了。

他正神游，边问儒就放下了勺子，陶瓷勺和同材质的餐碟磕碰，发出不大不小一声轻响。

程响回过神，干巴巴地问，“是不合胃口吗？”

边问儒微微往后靠到椅背上，语调平平地说，“吃不下了。”

程响立刻紧张起来，将记录夹打开，右手拿着笔往前走了一步，随时准备记录，“是哪里不舒服吗？”

边问儒今早才接受了第一期最后一支药剂注射，48小时内都有药物不良反应风险，食欲降低是最常见反应。

“不是，”边问儒说，“粥太甜了。”

程响一愣，讪笑两声，“陆总说您喜欢甜的，我还特意多加了糖。”

提到陆宁，边问儒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他抬手推了推眼镜，没说什么。

程响正时刻观察着他，自然没错过这点情绪变化，怔愣两秒后，后知后觉想起边问儒似乎已经单方面和陆宁闹翻了。

程响觑着边问儒的脸色，正暗自后悔多嘴，边问儒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程响赶紧跟上，“边老师，现在开始吗？”

边问儒点了点头，径直往一间关着门的房间走，神色细看下有些不耐烦。

程响跑到他前边开了门，对上边问儒的视线，谨慎地笑了笑。

这原本是边问儒的次卧，此刻已经被改为了一间研究室。

研究室不大，分AB两区，A区有一台很精密的白色仪器，造型有些像睡眠舱，舱体外部有一块不大的操作屏，B区则放置着多台显示器。

边问儒进门后径直走到A区仪器边坐下，抬手解开了左手的袖口，露出盖在衬衫袖口下的一个黑色金属手环。

手环一指宽，颜色深黑，在室内灯光下有一种专属于金属的光泽感，冰冷而神秘。

虽然看起来像个装饰品，但却是隔壁科研所的最新研究成果，主要用来监测患者的各项身体指标，据说造价能赶上半艘航母。

因为工艺复杂，目前只有这一个。

此刻这半艘航母正严丝合缝地贴在边问儒苍白瘦削的腕骨上。

手环没有外接口，通过磁极和睡眠舱内部导线相连，程响熟练地扯出一根导线连上，在操作屏上点了几下，仪器顶端的绿灯开始闪烁，连同B区的17台显示器同步开始运作。

边问儒往后躺下，闭上了眼睛。

不用和边问儒对视，程响轻松了不少，他走回B区显示器边抄录数据，然后又不自觉地看向边问儒。

边问儒肤色很白，灯光下像是光滑的瓷器，气质冷淡又干净，像是弗罗伊恩山上的一捧雪。

他这会儿没戴眼镜，因为近几个月长期失眠，眼下乌青有些明显，但并不影响他的整体美观。

机器运作结束后发出很轻的滴声，程响回过神，快速抄录完数值后收起记录夹，“边老师，可以了。”

边问儒刚睁开眼睛，就对上程响徒然靠近的俊脸，吓得睫毛抖了抖。

他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程响已经收好了导线，识趣地退到了人类社交安全距离，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边问儒放下袖口，细致地整理着衬衫上的折痕，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想出所以然，只好直接问，“这两年我有哪里苛待你吗？”

程响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边问儒站起身，看着才说两句话就局促的像鹌鹑一样的程响，“那你紧张什么，有什么想说的说就行。”

程响咽了咽口水，到嘴边的话又转了几圈，实在找不到委婉的说法，只好硬着头皮提起令边问儒烦躁几个月的事件，“陆老师……”

他一开口，边问儒就垂下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

程响舔了舔嘴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林先生今天到的事您知道了吧？”

边问儒系扣子的动作一顿，“林洵舟？”

“是，”程响点了点头，“您的观察……”

“知道，”边问儒打断他的话，系好扣子往外走，“陆宁找来监视我的。”

程响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赶紧追上他，急切地解释，“不是监视您，药物初期可能会有不良反应，陆老师也是……”

在边问儒冷淡的目光下，程响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是顽强地把话说完了，“……关心您。”

他关掉设备，语速飞快地传达陆宁的指示，“林先生这会儿估计快到了，您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说完没等边问儒再说什么，卷着自己的记录夹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程响走后，边问儒走到客厅窗边，将靠窗的几盆花往里搬了搬，又找了把剪刀随意地修了一下花枝。

连着下了几天雨，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潮气，客厅阳台那几盆花倒是因为湿润空气长得越发精神了。

最后一把枯枝掉到地板上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敲门声短暂停下后，又规律响起，边问儒到桌边拿了眼镜，不慌不忙扯了衬衫一角擦拭着。

他略略抬起眼皮，举起眼镜对着窗外照了照，极夜期光线不好，低度镜片只折射出不明显的光影，令人心情烦躁。

良久，他戴好眼镜，走过去开了门。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来人脚边立着一个沾了水珠的黑色行李箱，面容俊美，眉眼锋利，看起来像是很不好招惹的那一类。

两人沉默对视几秒，林洵舟先开了口，“边博士你好。”

边问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回应。

林洵舟似乎并不在意，他自顾将行李箱拎进屋，“我是你的观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