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孚》是一本由作者莨莠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尹连山花玉烛是小说中的主角,有孚主要讲述了:原来比起爱情,自由才是一直自己想要,但同时得不到的东西,可现在似乎得到了。热议:他给了。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莨莠 主角:尹连山 花玉烛
副天一名,出自阴阳家的《春秋繁露》一书。“天德施,地德化,人德义。”副天就是说,无论肉体或者精神,人是天的副本。‘天地之符,阴阳之副,常设於身,身犹天也,数与之相参,故命与之相连。”其门下设有五个学部,分别由五位学使管辖。学宫位于平陵郡某处山岭之上,隐于云海之中。时任宫主的,就是当今圣上身边最受宠的方士,被敬为国师的邹和。
“我想请你来帮我这个忙。”亓官絮这样说道。
尹连山当即反问亓官絮,凭什么要帮他这个忙。亓官絮却说:我总是有办法的。尹连山觉得有趣,就许下了一句他后悔过的话:
你帮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就帮你。
一开始,尹连山并不把那瘸子放在心上,他还惦记着医馆,悦安大道,城西。
上瑶楼里的烛炬即使是白天也不会熄灭,都由一种特殊的纸张制成的罩子罩着,不怕垂帘等物被烛火点燃。尹连山站在屋内,烛火映亮了他的侧脸。他听见远远一阵特别的笳乐,还有珠帘因风扰动。他竟然下意识地指尖发抖,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远远有人声幽幽唱道:
“登云阁,列姬姜,拊丝竹,叩宫商——”
歌声似呼似泣,像是直接在人的脑袋里头响起来。不只是尹连山在北望庭听到了,上瑶楼的其他客人,不知情的也在四处张望。
那乐声和唱词的意思是,花玉烛要赴宴。
尹连山出门拉住过路的年轻小伎,问她是谁设宴。那小伎说,是花茵庭的那客人。
亓官絮几乎邀请了城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人物,说是有意赴宴的都可自行前来。尹连山也等到了他的函帖。他不曾向亓官絮自报家门,亓官絮不知他姓名,就在那函帖上称呼他作:北望公子。他的心里有一种猜想,亓官絮已经察觉了他的身份。而亓官絮知道了,他那个算卦的朋友,甚至更多人,都知道他在这里。这让他烦躁不安。
上瑶楼虽然日日笙歌,但这样闹热的时候还是少的。花茵庭里有走水路从各地泊来的奇花异草种在庭下,除却桃李花树,还有金娥玉羞虎耳众多草木之类,这季节正是春色满园。宾客们跟着引导入席,外庭内院加上穿梭的仆役,宴上往来的人士足有百来人。来客们个个都想来见那位名伎,个个翘首期盼。有人在席间提起,皇帝近日出了遇刺这么大的事,在这个时间点大张旗鼓地酒筵寻欢,是不是不妥当。却被人叱责了扫兴。
太祖大定天下以来,文武官员俸禄皆有规章。正一品大员每岁九百石米,二品七百,到了九品,年禄只有五十石。五十石米粮,也就是勉可糊口。上瑶楼里不见撙约,宴一席就要计酬四魆,夜宴还要加倍收取。魆字音同虚,字中的戉意指斧,魆便是持斧的鬼。这种特殊的钱币以一种特别的红金筑成,形如八曲葵花,阳面刻字“五音繁会,君欣乐康”,阴面饰以羽状蟠虺纹样。一魆,计以为金是十二铢,记银是六两。一两银在通行里能折成铜币五百文,这一场夜宴的开销,就要高达一万两千文钱。按市上每斗米五文钱的价值,就是要花费就要近三百石米粮之价。不过夜宴一场,就得花上一名二品官员近一年的俸禄。能在天子眼下通行一种特殊的货币,可见上瑶楼乃至副天学宫是如何权尊势忠,朝野侧目。
到了日入时候,花玉烛赤足穿过众人的视线。她左右跟着两位小童,最后在众人蝇趋蚁附似的视线里落座,她道:
“诸位宴临上瑶楼等候多时,务请见宥。奴家便不再酬酢,奉歌为礼。”
她嗓音有种奇异的魅力,似乎在所有人心上都拨弄了一下。
众人都只能隔着一面银线云母屏风,铜灯照面,隐约看见花玉烛的容貌。没人知道她的年纪,她横抱一只琵琶,持拨子拨弦时翘起一只腿,随意懒慢。左右各有数名或立或坐的小伎,小伎们的手上都拿着各种乐器。她生得很美,尹连山几乎忘了这件事,只记得她的可怕。花玉烛面贴花钿,挽着发髻。她描画过眉眼,穿的是纱衣朱裙、翠色帔子,臂上挂着一对金玉钏环。她低垂着面容,看向席间众人的时候,说不出的顾盼生辉。曾有人猜测,她藏于楼中是因为色衰自弃,但今日安定城这座城又见到了她,流言不攻自破。她甚至还像少女那样娇艳。樱唇凝朱,山眉斗翠。
这时一位身穿薄罗裙、头戴螺钿钗,年约十二三的小伎尖声行了句高腔,唱道:
“蛱蝶——”
紧接着便有以槌击磬的小娘子跟唱:“蛱蝶之遨游东园,奈何——”
歌声未落,就听一阵琵琶嘈嘈切切,好似一阵急雨般响起,有数名弹者共唱:“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接我苜蓿间。持之——”
不多时,便听花玉烛的声音悠悠而来,席间只能听见她的那只琵琶。词是旧词,曲调却加进了胡乐的作法。周人自恃为广袤天下的中心,不再把贵中华而贱夷狄记在心上,取用异族的曲乐衣冠,也像接受诸蕃万国朝觐那般自然。玉姑的琵琶音色最为特别,透彻清亮,极好分辨。不知是不是因为酒醉,众人甚至从弦声中听到了奇异的鸣响。她唱道:
“持之,我入紫深宫中——行缠之,傅欂栌间——”
宴上的众来客一个个听花玉烛的唱词,用心专,似乎都丢了魂,只有四个人例外。
侍者端上来的菜品都有各自的雅名,什么五生盘、凤凰胎、箸头春,都是奢侈的飨客宴食。尹连山不饿,看见徐郡尉落座在亓官絮的身旁好像也不饿,一副愁容满面无心饮食的样子。而他前方的亓官絮,一直看着某样东西。看着花玉烛的琵琶。栖鸾,尹连山记得那支琵琶的名字。那琵琶自从他认识花玉烛,就在那女人的手上了。第四个人,尹连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尹连山自从在席上坐下,就一杯酒接着一杯地喝。他喝的是葡萄酿成的酒,酒液深红。上瑶楼用器讲究,饮葡萄酒,用的都是白如羊脂的夜光玉杯,玉都是从远山而来。胡人把这酒带进中原,本来至少为了解思乡的渴,或许是没有想到,这酒有一天在汉人之间会如此风行的。他酒量好,一口一口把自己喝到浑身发烫,脑子还是清楚的。他看见花玉烛数曲结束,众人各自饮食,她坐到了这场宴席的主人,那亓官絮的身边。她今晚没有跳舞,她不用特意以自己点缀这场夜宴的闹热,上安的不夜,是千万人共筑的。
副天学宫之下五学部,分别是原道、览冥、俶真、鸿宝和苑秘,各有营生。上瑶楼整座设施都是副天学宫的产业,此事当属不传之秘。花玉烛贵为览冥使,在学宫里被敬为天官,平日不在楼里露面,终日呆在最高的那处叫登阁的房间里,即使是尹连山想要见到玉姑,也得等待传唤。关于她的那些故事,尹连山一直当是说书先生编造的。名义上两人是母子,但两人的相处与寻常的母子却大有不同。
花玉烛在说,你们认识。说与亓官絮,也许是个问句。
她赤脚好像不知道夜里的冷暖,指甲是让凤仙花染红了的。一对玉臂钏挂在肤如凝脂似的小臂上,周围的声音太嘈杂,尹连山只能靠一部分想象的弥补,听到那玉钏撞在一起的声音是脆的。他还看见,有晚风挟来的花瓣掉在她膝上。花玉烛喜欢花。但院子里人多了,地上的落红都被踩碎成泥。
亓官絮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甚至笑了。他是知道尹连山在看着他的。
“你来找他。”
花玉烛说。
尹连山把这句话听得很清楚。花玉烛的眼睛,是看着他的。
他还年幼时曾与花玉烛怄气,不肯喊她娘。尹连山怕疼,副天学宫那些训诫人的手段,他不愿意回忆,终归是改了口的。前几日他擅自离开上瑶楼,甚至出了城门,回来便在暗室里受罚了整整两天两日。露芽问的玉姑是否消了气,就是害怕尹连山又被关起来。
花玉烛将尹连山带出学宫放在身边,刚好是有人从上瑶楼坠亡的半月前。花玉烛不曾向他解释过,他一度以为,自己是离自由近了些的。但是花玉烛给他许多规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离开上瑶楼。其次就是不能自己告诉任何人他的名字。他同样不能去问。花玉烛让他忘了以前的事情,忘了把他带走之前的事情。
尹连山疼得汗水浸湿了衣裳,倒在了席上。失去意识前似乎是听见有人尖叫,有鼓倒了,有人朝他奔来。
亓官絮说,他有办法让尹连山帮他的忙。尹连山当时还不知道话中的深意。
再醒来,尹连山发现自己身处登阁。他不知道时辰,甚至分不清方位,从冰冷的地上刚起身,喉咙里就吐了一口血出来。他拿袖子去擦。他喜欢穿茜红色的衣服,只是血的红更胜他的衣袖。他的剑在花玉烛的手里。女人抽出剑身,把剑拿在手里把玩,把剑身当成了面镜子。
“我答应了你的朋友,要放你自由。”
尹连山看见花玉烛站在他跟前,不知道站了多久等他醒来。这时候不施粉黛,似乎是有什么忧心事一样,面色苍白得像着了霜,头发没有用心去盘弄。朋友,什么朋友?尹连山心里发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多了一个神秘的朋友。
“你知道自由的代价吗?”花玉烛说,“你又还有哪里能去。“
尹连山嘴里还含着血,他说:我去复仇。
花玉烛委身便去摸他的脸,替尹连山理了理碎发,轻声念了一句,你长大了。
尹连山第一次见花玉烛,那天刚下完大雪,很冷,冷到人的呼吸都是冰的。他只有八岁。五原郡守关的将士教他狩猎的本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拉开弓。
他甚至记得那天是冬至,天色黯淡。目所能及之处,就只有白色的雪和黑色的树。他知道树不是死了,等到开春雪融,还会长出新叶来。但是那时候,那些树只能让人想到死。雪吞掉所有的声音,人站在雪地上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尹连山已经记不清那将士的脸了,他自己拉不开弓,那青年人笑话了他,问他要射哪,看见什么没。尹连山看见一个穿着艳色衣裙的女人在雪地里出现,他想把这件事告诉那将士,就指向了那抹颜色。玄甲铁营用的弓都是很好的柘木,射出的箭簇,无论是野兽的皮毛头骨,甚至铁甲都能穿透。
尹连山就是那天,第一次听到花玉烛的歌声。他好像是唯一一个听见那歌声的。那名将士拉弓便要射向女人,尹连山还记得他做了什么,他朝那身处彀中的女人大喊:危险!
那天死了很多的人,花玉烛亲口告诉他,她的琵琶叫栖鸾,传说做成这把琵琶的木头曾有一只神鸟驻留。这是把是能杀人的琵琶。而尹家人都死了,尹连山的家人都死在了遥远的京中。她特意来接他走,他们要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没有别人会知道这件事。
花玉烛那天抱着他也像今天。尹连山害怕得发抖,而那个女人却温柔地替他梳理头发,有温暖的身体。她的声音像所有人做梦时会梦见的声音,她好像是亲眼见过你所有的噩梦似的,知道怎么让你害怕。尹连山最怕的,就是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要离开。你或许从来没有在心里觉得,我是你的母亲。但我一直把你当作我自己的孩子。他们让我照顾你,让你活着为了有朝一日你的死。我一直觉得你还依旧是个孩子,这样觉得了很久。觉得不该告诉你这世上所有那些的不干净,尤其是向着你的那些。你还是长大了,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没有办法真正地藏起来。现在他们找到你了,现在他们需要你。那些把你丢弃在只有漫无边际的大雪的地方,丢弃到这王朝权力所触及不到的地方的人。你要是想要活下去,就不能相信任何人。永远别让你的剑离开你,像我教导你的那样。没有别人会爱你,你注定是要孤独一生的。
那个人告诉我了一件事,那刺客用的是一把无锷的剑。你要报仇,你要去找一个人。你要去杀了周国第一剑客,他叫聂让。”
尹连山拉开衣领,他的疼痛都是从那里来的。他的心口上跳动着某种秘术留下的印记,那是花玉烛给他的第一件礼物。那咒纹的模样好似花枝,隐秘地、邪恶地连把他和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太紧地联系在一起,就是那段花枝断绝了他的自由,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等得快要发疯,他克制着对这个女人的恐惧,极用力地呼吸,他说:放了我。
他得偿所愿。
他又问女人,不能相信任何人,那任何人也包括她吗?女人沉默了一会,最后说,孤独能够活命。
作者:莨莠类型: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