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与玫瑰by疏枝子

阿瑟算是如愿以偿了。

他被卡罗琳夫人带到学生起居楼的三层，在走廊尽头有三个小房间，远离学生们的起居室——阿瑟才知道那些小房间都是为仆人们准备的。卡罗琳夫人打开房门，阿瑟扫了一眼：一张小木板床，靠墙有一张连体桌柜，桌柜旁摆放着一堆清洁工具，地板上放着一个小火炉。

“这个房间原来是弗朗西斯住的，哦，弗朗西斯就是之前服侍蒙巴顿先生的男仆，他这两天被遣走了，以后你就住在这儿。”

“按理说学生们的仆人应当由他们自己家里训练，但你情况的确特殊，就由我越俎代庖，给你说一说。”

“学校规定好了固定的三餐时间，所以你早上要准时服侍蒙巴顿先生起床，以免他错过早餐。三餐无需你操心，但是白天必须收拾好房间。”

“上午，蒙巴顿先生去上课，你要打扫房间，擦拭家具，整理书桌，同时把窗子打开透气。务必记住：在中午蒙巴顿先生回来午休以前，你必须将窗户关上。”

“下午，清洁女佣会再来打扫一遍房间以及盥洗室，你需要锁好抽屉、食橱、柜子，女佣走后再检查一遍。接着，这也是你熟悉的工作——去厨房领一份煤炭，回来清理壁炉。”

“晚上在先生休息前，把他明天要穿的衣服熨好，挂起来，换洗衣物统一在第二天早上交到一楼威姆太太那儿。”

卡罗琳夫人又说了许多细致的地方。

“大致就是这些，如果有任何不懂的事情，记得来问我，或者去问问威姆太太——她非常喜欢活泼的男孩。”卡罗琳夫人再三强调，“千万不要直接询问蒙巴顿先生，这是非常非常失礼的，明白吗？”

卡罗琳夫人的每句话，阿瑟都铭记于心，这位可敬可爱的夫人明明与他毫无瓜葛，却多次对他施以惠手。

卡罗琳夫人走后，阿瑟把他的行李全部归置好，唯独那支白玫瑰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白玫瑰有些衰败，花瓣边缘卷起，泛着枯黄。

“花儿被人采摘下来，插在花瓶里也会过早枯萎。”阿瑟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摘下来，就这样让我守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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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阿瑟早早去食堂吃好饭，史密斯叔叔偷偷额外给他做了一份土豆杂烩，里面有三块牛肉。

回来后，阿瑟特意去一楼提前拜访那位威姆太太。威姆太太是个圆润富态的妇人，她听说阿瑟的来意后笑得脸上堆起层层褶子。阿瑟对她说起自己住在三楼东边，她“哎呀”一声：“你是个好孩子，你的邻居凯尔也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凯尔是谁？”阿瑟说，“我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去敲敲门呢。”

威姆太太说起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嘴巴就像泰晤士河决堤了一样，叨叨个没完：“凯尔是勃朗宁先生的男仆，从勃朗宁先生进校时就服侍他，到现在有五年了，他幽默风趣，很得勃朗宁先生的喜欢。”

“他平时有空的话，经常下来帮我们的忙。人高大又帅气，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三楼东边还有一个房间，住的是一个叫约翰的小子，他是布莱克先生的侍从，这个人阴森森的，平时老给人讲些鬼魂幽灵的，可让人害怕了，你最好别招惹他。”

估摸着学生们此时已经快吃完饭了，阿瑟谢过威姆太太的提点，上楼去了。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拿出钥匙打开了蒙巴顿先生的卧室。

他走进去，站在窗前，静静等待着。当蒙巴顿先生和他的两个朋友出现在阿瑟的视野里时，阿瑟吓得立马蹲下，尽管蒙巴顿先生没有往这儿看，但阿瑟还是害怕被他发现自己偷窥他。

阿瑟拉上窗户，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好。门旁边？太近了，会不会吓到他？桌子旁边？有点偏，是不是不礼貌？他看了一圈，觉得站哪儿都有些不得体，那……就站这儿好了，正对着门，蒙巴顿先生一进来就能看到他。

阿瑟正这样想着，安德鲁·蒙巴顿就推门进来了。阿瑟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但他立即记起自己作为贴身男仆应尽的职责。

他小跑过去，替蒙巴顿先生褪下厚重的大衣，把他的领结松开，他轻声唤他：“先生，你回来了。”

“嗯。”蒙巴顿先生应了一声，问他，“你吃午饭了吗，阿瑟？”

“吃了！今天中午还多吃了三块牛肉！”阿瑟兴高采烈地说。

“嗯……那些玫瑰你不喜欢吗？”蒙巴顿先生却突然问起花的事情来了。

阿瑟看着蒙巴顿先生冷淡的神情，拿不准他的态度，只好如实说道：“我喜欢它们的，先生。我拿走了一枝，剩下的我觉得应该让先生欣赏，不然花瓶里没有花，多不好看啊。”

原来安德鲁·蒙巴顿平生第一次送别人花是这么失败的！可怜蒙巴顿前天晚上回来，看见花瓶里满满的全是花，以为自己被拒绝了，好在信封上还压着一朵，他的心情才缓和过来。

蒙巴顿先生坐到沙发上，阿瑟跟在他旁边，他想叫阿瑟一起坐下来，又有些抹不开身为“贵族”的面子和体统——蒙巴顿先生的父亲是第四代肯维尔伯爵，而他是伯爵的长子，是的的确确的贵族。

但这个房间里只有他和阿瑟两个人，谁会知道他曾邀请一个地位低下的仆人亲密地坐在身边呢？

蒙巴顿先生不信鬼神，上帝才管不着他。

于是他尽可能以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说：”阿瑟，去书柜上拿本书，坐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读一会儿书。”

他说这话时面皮隐隐发烫，而阿瑟全没注意到，他已心花怒放地去取书了。

阿瑟把书递给蒙巴顿先生，那是一本他们曾经读过的《拜伦诗集》。随后他有些犹犹豫豫地坐下来，与蒙巴顿先生大致有一尺的距离，这个距离要读同一本书实在有些勉强。

阿瑟说：“先生，我害怕冒犯你，但，我再离你近一些好吗？”

蒙巴顿先生说：“自然可以。一起读书的话，再近也不为过。”

阿瑟听了这话心想：这可是他亲口说的，看来他不介意我靠他再近点。

他屁股一挪，腿就挨上了蒙巴顿先生的裤子，上半身也碰着了蒙巴顿先生的胳膊，蒙巴顿先生对此似乎毫无反应，阿瑟就完全放下心来。

诗集摊开在他们俩中间，蒙巴顿先生从上次念到的地方接着念下去。

“我看过你哭，

一滴明亮的泪涌上你蓝色的眼珠，

那时候，我心想，

这岂不就是一朵紫罗兰上垂着露。”

这首诗后面还有一段，他没有继续念下去，转头问阿瑟：“阿瑟，你经常哭吗？你上次哭的时候，我觉得很……有些美。”

阿瑟回答说：“我小时候经常哭，但现在不怎么哭了。以后我哭的时候就跑来给先生看，好不好？”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蒙巴顿先生皱眉道，“我不想看到你哭，你应该一直笑着，阿瑟。”

阿瑟望着他，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哪有人能一直笑着呢？即使是上帝，也会有烦心事的。

蒙巴顿先生补充道：“我不会让你哭的，我保证。”

他说这话时一股豪迈的呵护欲油然而生，让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阿瑟的肩，甚至想把他搂进自己怀里。

而他身为上层人士的骄傲与体统，又及时制止了他。

不能再过分了，蒙巴顿想。

为了给出一个正当理由来掩饰他不合规矩的举动，蒙巴顿先生对阿瑟说：“有时，你真像我弟弟。我弟弟比你小些，活泼聪明，只是他不像你有双漂亮的蓝眼睛，他和我一样，都是棕色的眼睛。”

阿瑟已顾不得蒙巴顿先生那些挽回体面的话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蒙巴顿先生搂住他肩膀的那只手上。是当弟弟还是当仆人，有什么要紧的呢？只要蒙巴顿先生肯亲近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大着胆子靠进蒙巴顿先生怀里，环住他的腰，悄悄嗅他身上的气息——是麝香和雪松糅合的味道（阿瑟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好闻），他说：“先生，你弟弟也会这样抱你吗？”

蒙巴顿生先生声音有些艰涩：“是，他经常这样抱我。”

其实蒙巴顿先生与他弟弟虽然关系亲近，但在弟弟稍稍长大一些后，他就被送到伦敦上寄宿学校了，一年难回一次家，早已连弟弟现在的模样都记不清楚了。

阿瑟不敢抱太久，史密斯叔叔虽然与他不是一路人，但叔叔有句话阿瑟深以为然，那就是——贪多必失。他撒开手，认真道：“如果先生愿意，以后你思念弟弟时，可以看看我。”

“好。”

蒙巴顿先生心里暖烘烘的，他想：多么善良可爱的家伙啊，他以为我思念弟弟呢。

阿瑟心里也暖烘烘的，他想：蒙巴顿先生竟然肯把我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人当做弟弟，他果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哦，天哪，这个谎言目前看来似乎撒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