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6-22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疏枝子 主角：安德鲁 阿瑟
如果说让阿瑟挑一个现在他最感激的人出来，他一定要挑巴克·巴顿给他送一枝鲜花，尽管他们完全不熟。
事情是这样的：
巴克·巴顿突然得了脑膜炎病倒了。卡罗琳夫人一时之间不能过来新的合适人选立即顶替他的工作，于是，巴克·巴顿生病期间，将由阿瑟去做一些“体面活儿”。
所谓的体面活，其实是到学生起居楼里挨个房间收炉灰，添炭，这个活计一向是强壮的巴克干，他也是男佣里最得意的一个。
添炭的工作一般在下午学生都还没回来之前去做，但偶尔能碰上学生提前回来，那样就能接触到那些可爱的天之骄子们。他们家里大都非富即贵，随手一给就是几个先令。
巴克靠这个每月都能发笔小财，上次阿瑟偶然听巴克同另一个男仆谈起过：
“碰到那些孩子们呢，你得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添炭添慢一点，这样有些善良的孩子就会给你一点钱或者小蛋糕，而那些可恶的孩子嫌你碍眼，会给你钱，叫你快点滚蛋。”
巴克的同伴说：”真羡慕你有一把好力气，要是我力气也那么大…………”
现在史密斯叔叔帮他在卡罗琳夫人那里争取到了这份工作——尽管只是临时的。原因无它，只是因为阿瑟力气奇大，能提重物，又是众人眼中“懂事可靠的乖孩子”。
阿瑟在心里恶毒地许愿，希望巴克的病慢一点好，但过一会儿他又被这样丑恶的自己吓到了，于是他重新许愿：刚刚的愿望不算数。
今天下午他收拾齐整，把灰扑扑的脸洗干净，换上上月刚买的新衬衫，轻轻松松地拎起两大箱煤炭，跟在卡罗琳夫人身后。
卡罗琳夫人见他时暗暗吃惊，原本一直板着的脸也仿佛柔和了一些。
“你是阿瑟，是吗？”
“是的，夫人。”
“我倒感觉我从来没见过你，就是这样小伙子，不管在厨房多脏多乱，一出门一定要尽量干净体面一点，这样才不失礼。”
“是，夫人。”阿瑟低头称是，心里却有些无奈。
阿瑟在厨房帮工一年，因为史密斯叔叔的照料，他伙食不错，个头高了一截，现在足足有五尺八寸呢，而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变得更加好看，原来黯淡的脸颊也有了红润的光泽，之前已经有男帮工像那个裁缝店的客人一样对他动手动脚了，他不想惹麻烦，才每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他们穿过一个宽阔的广场，来到一栋高大精致的红房子前，长长的阶梯前铺着一层红色地毯，两旁的大理石小喷泉正源源不断地喷出缓慢的水流。
这一切简直与小厨房是天壤之别！
一想到即将要踏入这样一个漂亮的建筑里，阿瑟就激动地手脚微颤。
卡罗琳夫人对门房交代了几句，大意是这段时间添炭的活由阿瑟代替，以后见到他记得不要拦他，放他进去。
门房仔细看了看阿瑟的脸，记住他的模样，点点头：“是，夫人。”
于是卡罗琳夫人领阿瑟进门，他们在一楼大厅里停下，卡罗琳夫人转身交代他：“女仆已经打扫好房间了，收拾炉灰时你要尽量小心些，不要弄脏地板；从一楼开始，除了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其余每个房间都必须添上足量的炭，从你进门到你走出房门，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一定要保持原样。”
卡罗琳夫人深深望着阿瑟，嘴角带出一丝似乎是鼓励的笑：“我相信你是个可靠诚实的孩子，你觉得你能做到吗，阿瑟？”
阿瑟被卡罗琳夫人这样信任的目光触动了，他咧开嘴，笑容羞涩：“我能做到，夫人。”
凯瑟琳夫人把大串钥匙交到阿瑟手上，满意地点头：”去干活吧，孩子。”
＊＊＊＊＊
眨眼间添炭的工作，阿瑟已经干了一周了，他干得越发轻车熟路。最开始他还有些把握不了每个房间添炭的数量，现在已经可以非常平均地把炭派发到每一个壁炉里。
但他运气实在有些不好，他从没遇上过任何一个好心的学生给他赏钱，每次进去都是空空荡荡的卧室，或精致或简朴，这也让阿瑟清楚的认识到，在这个学校，不是所有学生都有钱。
阿瑟尤其喜欢三楼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比其他房间大一些，里面的家具陈设都非常华丽、漂亮，还有那张看上去无比柔软的大床，铺好的洁白的被子整齐地覆在上面，让阿瑟想起了天上连片的云。
阿瑟每次来到三楼，都会把那个大房间留到最后，他会在打扫炉灰时，把房间里每个摆件都细致地用目光临摹一遍，想象着他住在这样一个房间里的场景。
仅仅是这样的想象，就足以叫他心醉了。
他感叹：有人天生就命好，没办法的事。
这天，又是一个多雾的下午。当阿瑟带着一身疲累，打开三楼梦幻房间的房门时，差点被一个迎面而来的杯子砸中眉骨。
“滚出去！”一个有些虚弱的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厌恶。
杯子在阿瑟脚边四分五裂，阿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到了。他顺着那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位苍白着脸的先生正靠在床头，他样貌十分英俊，并没有因为病容而失去一分色彩，此时他正眉头紧皱，手里捧着一本书。
那位先生看见阿瑟惊惶失措的脸，眉头一松：“你是谁？”
阿瑟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颤抖，但他感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我……我是来收拾壁炉的，先生。”
阿瑟不知道他这会儿看上去多可怜！一张小脸沮丧的耷拉着，大大的蓝眼睛里雾蒙蒙的，左手提着小桶——里面是壁炉刷和抹布，右手提着一个过大的煤箱——尽管里头现在已经没有很多煤炭了。
这副可怜可爱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忍心对他说些更过分的话了。
床上的先生咳嗽了一声，把目光继续投向手里的书本：“进来吧。”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那位先生不时发出的咳嗽声和翻书的唰唰声，阿瑟的动作小心而迅速，他用手一块块地抓住煤块往壁炉里放，生怕发出声响惹来责骂。
从前他巴不得在这个梦幻卧室里多留一会儿，再多留一会儿。但现在，他宁愿今天没来过这儿。他把巴克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在害怕的情绪面前，能不能赚上外快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阿瑟想，自己运气怎么这样差，碰上一个这么坏的先生。哦，原谅阿瑟见识太少吧，他不知道这种程度的坏，也只是主人对仆人的“基本法”而已。
阿瑟干完活，快手快脚地起身向门口走去，这房间此刻令他窒息，他不想再与床上的“病美人”多呆一秒了。
然而天不如人愿。当阿瑟快要走到门口时，“病美人”叫住了他：
“你是新来的吗？”
阿瑟僵直了身体，不敢转头看他，只是驻在原地回答道：”不是的先生，我本来在厨房干活，原来添炭的巴克病了……”
“好了，你过来。”“病美人”没等阿瑟说完就打断了他。
阿瑟放下笨重的箱子和工具，试探性地向那张床走过去，在床尾站住了。
“到这儿来。”坏先生又拍了拍床沿，语气带出一丝不耐。
阿瑟只好按他说的走到床头柜边上，这下他们是真的离得很近了，他甚至能看到这位坏先生弯曲的睫毛。
他们对视了一眼，阿瑟低下头去，等着他吩咐。
坏先生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两张纸钞递给阿瑟：”这个给你，明天还是你来吗？”
天哪，是两张五先令的钞票！阿瑟被这份意外之喜击中了，他此时已把惧怕抛之脑后，他仰起头，对那位英俊的年轻男人露出一个真诚、欢欣的笑容：“谢谢你，先生！我明天还来的。”
“嗯。”英俊先生说，“记得敲门，没礼貌的家伙。”
阿瑟沮丧极了。
在出学生起居楼时，他照例被门房拦下搜身，门房在他身上搜出那两张5先令的纸钞。
阿瑟解释说，是三楼的一位绅士赏给他的，门房做出一副怀疑的姿态，然后把其中一张拿走了，塞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阿瑟想，门房是相信他说的话的，不然他会把直接他送进警察局。
以前巴克也是这样被门房堂而皇之分走一半钱的吗？10先令一下子变成了5先令，那个讨厌的门房简直是个强盗！
阿瑟回到厨房，把这件事告诉了史密斯叔叔。现在史密斯叔叔在阿瑟眼里，俨然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何况史密斯叔叔即将与姐姐莫莉结婚了——他原来的妻子于三个月前病死在家里，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史密斯叔叔听了阿瑟的话没有立即说什么，他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一拍大腿，恨恨道：“哦，那个老吝啬鬼，你碰见他真是倒了大霉了。你就当是施舍给乞丐了吧，孩子，你不要同他计较，他家里有八个儿子，个个等着娶媳妇呢，他想钱想疯了哩，但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他又宽慰阿瑟：“你今天已经是发了一笔小财了，俗话说，好运不可过多，你得到了10先令，上帝怕你拿它做坏事呢，所以收回去5先令，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阿瑟觉得叔叔的话说的有道理，他心里舒服很多，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时窗外传来娜芬的声音：“阿瑟！阿瑟！卡罗琳夫人找你！”
卡罗琳夫人怎么会到这儿来找他？是他搞砸了什么事情吗？阿瑟吃惊地看向叔叔，叔叔说：“你先出去看看吧。”
阿瑟被娜芬带到学生们吃饭的前厅里，那里此时是空旷一片，只有规律排列着的长餐桌静静候在那儿。卡罗琳夫人坐在一张黑松木椅上，看见他过来，就站起来，神色焦急。
“卡罗琳夫人，晚上好。”
“孩子。”卡罗琳夫人看着眼前这人邋遢的样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但当她看到眼前这孩子明亮的蓝眸，她就确定这确实是阿瑟，“你今天在起居楼里有没有遇上不同寻常的人或事？”
阿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他的确遇到一个特别的人，他回答道：“我在三楼见到一位绅士。”
“果然是！”卡罗琳夫人叫出来，“没有人提前跟你说，这不怪你。那位绅士脾气可不太好，他最近生病了，需要一直待在卧室休息。他有自己的贴身男仆伺候他，以后三楼他的那个房间你可以不用进去了。”
卡罗琳夫人走后，阿瑟陷入了愁绪。一方面他知道卡罗琳夫人是好心，怕他会被为难；另一方面，他今天已经对那位先生承诺了他明天还会过去的。那他到底要不要去呢？
怀着这个疑问，阿瑟睡着了，可睡得并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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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阿瑟洗干净脸，换好衣裳，带着满腔心事开始了他这一天的“临时工作”。
经过了一番忙碌，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了。阿瑟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敲了门。
他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谁？”
他大声回答：“是我，先生。”
“进来。”
阿瑟推门进去，那位先生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卷边真丝睡衣，坐在火炉边的小沙发上，捧着一本书在看。
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开着灯，壁炉里燃烧着的炭火在那位先生的脸上映出暖红的光。在这样温馨的场景下，阿瑟突然觉得沙发上的“病美人”变得可亲起来，他对他隐隐的一丝畏惧也消失无踪了。
大概是他愣在那儿有些久了，那位先生发话了：”过来，给炉子添些炭。”
阿瑟把煤箱拎过去，放在炉边，跪坐在地上，把煤一块块轻轻丢进炉子里。
一时无声。
他偷偷觑了觑那英俊先生，英俊先生并没有在意或是注意到他的视线，于是他又看了看那本书的封皮——阿瑟是个半文盲，但他看懂了封皮上的词——是“忏悔”。
阿瑟心想，这样顶顶幸运的人也需要忏悔吗？我这样的人都不忏悔，为什么他还要忏悔呢？何况他才多大呢，也不过只比我大一点儿而已。
“你想看看这本书吗？”
英俊先生突然这么对阿瑟说，可把阿瑟吓了一跳。但他并未从这句话里，从捧书人的表情神态里，捕捉到一点嘲讽的意味。
他大着胆子说：”我不太识字，先生，我看不懂。”
他明显是答非所问，英俊先生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那，我是说，你想认字吗？”
阿瑟愣住了，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的问题，他是不配说自己想不想干嘛的。
阿瑟犹疑地看向英俊先生，正好望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阿瑟觉得自己仿佛被引诱了，那眼睛里有一只妖娆的手，勾得他点了点头：“我想认字，先生。”
于是英俊先生拍拍他坐的沙发扶手，示意阿瑟过来。阿瑟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脚边，英俊先生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
阿瑟感到那视线有如实质般，在自己的头发、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来回逡巡，他既紧张又害羞，他想他的脸现在一定有些红。
过了好一会儿，英俊先生摸上阿瑟的脸：“我把这本书送你，你叫什么名字？”那手凉凉的，碰到脸上是一种很微妙的触感，以前阿瑟经常被人这样占便宜，他只觉得厌恶。但现在他居然一点抵触感都没有，他想：这样英俊有钱的先生能占我什么便宜呢？
“我叫阿瑟，阿瑟·米尔，先生。”
英俊先生抽出封皮夹住的钢笔，在扉页写道：
赠阿瑟·米尔
——安德鲁·蒙巴顿
随后他站起来走到床头，依然是拿出两张5先令的纸钞，夹进了书里。
“先生！”阿瑟急忙跑过去，“我只需要一张！”
英俊先生惊讶挑眉，说：”好，那就一张。”说着他把一张5先令放回去。
这一天阿瑟得到了他人生中第一本书——来自安德鲁·蒙巴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