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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26日，黎海的忌日。

早就得知这一天特殊性的我很早就从面试地点赶回了别墅。回来的时候天气已经阴了，方先生下班时已经是黑云密布，大雨倾盆。

“轰隆隆———”

漆黑的天空划过雪白的闪电，豆大的雨点如利箭之势打在窗户，把玻璃都震地“嗡嗡”作响。

我做了一桌子菜，坐在客厅忐忑不安地等他回来，却始终没能等到。超出他正常下班四个小时后，我给秘书打了电话，得到了对方讶异地回答：“董事长今天有事，根本没来公司啊？”

我拿着他的外套和伞就冲出了家门。

等我找到方先生时，守在黎海墓碑前太久，发烧昏迷的他已经被墓地的保安发现，带回了自己住的小屋。

他的手因为试图挖开坟包变得血肉模糊，手连着整个人也被毯子包的严严实实，脸色惨白，表情木然地坐在床上，一双黑眸如雕刻似的，一动不动。

我怕他淋这么久的雨感染发烧，想立即带他去医院。但方先生坚持现在就要回家。没办法，我只好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扶他，走的时候那个救了他的老人叫住了我，将一包塑料袋装的草药包塞我手上：“小仔，这个药用凉水煮开，对驱寒降热很管用，你要给他煮啊。”

这个老人长相普通，身材瘦小，一双眼睛却锐利明亮，仿佛能看穿人内心最深处的妄想。我有点怕他，虽不想要这种民间杂方，还是唯唯诺诺地点了头。

回去的路上方先生一路沉默不语。回到家，我把他安顿在沙发上就去厨房，打算蒸点易消化的山药牛奶鸡蛋羹，又用生姜和花椒烧了壶驱寒的水。

准备往出倒时，我犹豫了一下，往里面放了几根老人送的草药——刚放进去时我就后悔了，这草药看起来干巴巴的平淡无奇，入水后水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深紫色，表面不断冒着气泡，看起来颇似电影里反派用的毒药。

就算味道尝起来还行，我也不敢让方先生喝了。

被人看见，还以为我要毒死金主谋权篡位呢。

“方先生！你都这样了还喝酒！”

刚端着锅出了厨房，我就撞见方先生肩上卷着毛绒毯，用两只包扎地跟熊掌似的手掌捧着酒瓶狂饮，鲜红的酒液顺着他毫无瑕疵的光洁下巴往下滴，像是只贪吃蜂蜜的狗熊。说实话，这与他形象差之千里的场面是很滑稽的，但是我完全笑不出来——

首先他手上拿着的是红酒，不是蜂蜜，而他为了打开酒瓶盖，把自己手上的绷带撕的七零八落，鲜血浸透了绷带，几乎掉完的指甲里露出令人触目心惊的嫩肉！

方先生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不停地往嘴里送酒，眼神迷茫而涣散。

我放下锅，冲上去抢下他酒瓶时，已经做好要跟他争夺一番的准备了。谁知方先生只是醉意朦胧地望了我抓着他胳膊的手一眼，就乖乖松了手。

还没等我松口气，他的视线就落在了那锅巫婆药水上，也不知是不是彻底喝醉了，非得让我喂他喝。

我被他折腾的没脾气了：“喂你喝，你不要再折腾你自己好吗？”

他点了点头：“好。”

给他重新包扎了手后，我半蹲在他旁边，一勺一勺的给他喂水。

喂了没几口，一滴透明的水珠就从下巴掉进了碗里，发出轻微的水声。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水珠便接二连三地落在了碗里，勺子里，我的关节上。

“方先生……”

滚烫的温度让我拿着勺的手抖了一下，抬起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泪水在白皙的脸颊留下一条清晰的泪痕。

“小岚，你知道吗，我一定是世界上最蠢最坏的混蛋。”他突然开口道，我手足无措地放下碗。

“你让我学会面对事实，我便开始整理他的遗产。发现他去世之前，每年都会特地拿现金临市的一个连网页都没有的偏僻孤儿院赞助，才知道他是孤儿院的孤儿出身。”

“你觉得可笑不，我跟他生活了七年，直到他死后才知道他的过去。”

说到这，方先生自嘲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是浓浓地苦涩：“今天是他的一周年忌日，我想孤儿院可能还不知道他去世，也想看看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便拿着钱自己开车去了。临走前我以荣海的名义给院长打过电话，是个60多岁的老太太，在门口等我，看见我的第一句话，你知道说的是什么吗？”

“什么？”

“她说，都十几年了，小海终于舍得放弟弟回来看我了？然后她看了一眼我背后，问我小鱼，你哥哥没来吗？我这才知道黎海在这里还有个叫宋小鱼的弟弟，两人同时被遗弃到孤儿院，从小一起长大。他10岁，黎海15岁时幼儿园缺少资助濒临倒闭，两人出去闯荡，过了几年黎海拿着钱回来了，给院长解释说小鱼腿不好在住院，院长就一直等小鱼来看他。而很巧合的是，那天我生日当天抛售大量股份，我查了整整三个月才花重金撬开经理的嘴的那个陌生人的名字，也是宋小鱼。”

“那个经理还说，这是提前好几年就安排好的，他只是按照命令去做，多余的事也不知道。我当时还非常困惑，为什么一个陌生人要给我生日送这么昂贵的礼物，但我现在知道了。”

等等，跟方先生长的很像，又跟黎海有关系的，难道不只有那个已经死去的———电光火石之中，脑子里各种细节连成一条线，我目瞪口呆地张大嘴：“所以这股份是黎先生送给你的，宋小鱼就是那个……”

“你想的没错。”方先生依旧是笑的，眼泪却无声流了出来：“我下午去墓地确认了，黎海祭奠的那个墓碑上的确刻的宋小鱼，但时代久远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了……我就说，为什么他换的是手绘图，而不是照片……因为宋小鱼20年前就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才13岁。”

“黎海祭奠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弟弟，而不是我想的什么包养的早逝情人。我这么多年仗着命中注定灵魂伴侣的花言巧语去偷，去骗他的钱和荣海股份，他都清清楚楚，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宠着我，照顾着我，教我管理公司。甚至提前几年就准备了百分之30的股份给我当生日礼物。”

“而我却为了百分之1的股份把他害死了。”

“害死了这辈子唯一爱我，真心待我的人。”

“小岚，你说我蠢不蠢？”

说到最后，方先生已经不哭了。他麻木地问我，眼睛空洞洞的，像是干涸溪水里的鹅卵石，只有一片死寂。我心里难受，只能勉强安慰他：“黎先生不会想看见你这样的。他已经走了，你就算为了他，也要好好活下去。”

但是看见他的表情，我知道这些安慰毫无用处。

第二天清晨，方先生就离开了，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并没有让我搬出去，一如既往地给我打生活费。但是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已经终止在了那个雨夜。

一个月后，我通过秘书给他送上了一本我心怡的男二的剧本，隔天便获得了试镜机会。试镜成功后，我以要融入剧组搬出了方先生的别墅，至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在之后的几年，我零零碎碎地从别人那里知道了点他的消息——

比如，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几次昏迷进了医院都不离电脑，荣海股票翻了几番，掌握了将近80股份的他也成功挤进了全国前100的富豪榜。

又比如，他创建了一个叫做“游鱼之海”的基金会，专门用于资助和补贴父母双亡的孤儿和孤儿院，在里投入了大量资金和精力，被业间戏谑称他“方大善人”，黎海死了还装腔作势的做戏。

再比如，他在黎海的第三年忌日的深夜，自己拿着工具如愿以偿的挖开了黎海的墓地。据说里面只有一枚戒指，和十几张手绘的男孩照片，他站在里面捧着戒指又哭又笑了一天。

这次，没人再说他是装腔作势了。

…………

………

黎海死去的第五年，方先生消失了。

消失之前，他把自己掌管的股份全部拍卖出去了，包括名下的房产车辆。关于他的去向，圈内议论纷纷，但大流是他公司账款出了差错，他为了不进监狱选择了流亡海外，或者工作太久疯了，自杀了。

各种想法众说纷纭，但是我却觉得，方先生不是疯了，也不是死了。

他只是去了一个有黎海在的地方。

跟黎海相聚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