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月亮程渡风裴域小说

6月29日–小雨

他太像我的月亮了。

他乌黑的眸子朦胧又湿润，和月亮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三班的孙骏将我堵到学校后面的小巷里，我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会发现他。

我身上挂了彩，孙骏也没好到哪儿去，鼻子被我打出了血，右腿骨折——我踹他那一脚传来的清脆断裂声不会骗我。

那会儿下着蒙蒙细雨，他没有打伞，也没有急着离开。他站在墙角微微偏着头，像是在欣赏我和孙骏激烈的打斗。

他整整齐齐地穿着宽大的一中校服，背着干净的书包，怀中还抱着两本教辅。如果不是看到他眸子里闪烁着的兴奋光芒，我差不多就要被他这副好学生的样子骗过去了。

得想个办法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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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日–阴

他叫裴域。

似乎没什么朋友，每次碰到，他都是独来独往。

这很好。

我不希望有人跟我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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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2日–晴

不能每天见到他，我以为自己会把他忘了。

可是他那双乌黑的眼睛，总是不停地出现在我的梦里。

暑假的时候忍不住去跟踪了他好几次。他家条件不太好，住在一栋破居民楼的一楼，墙外是裸露的杂乱电线和生锈的铁窗。我每次去，都会听到里面传出男人摔东西骂人和女人抽泣的声音。

我打听过了，他要学理。

得让他转到我们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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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7日–阴

我爸的办事效率不高，但好在他还是转过来了。

他认出我了。

但我没打算和他说话，我要让他主动来找我。

我妈告诉我，想要什么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想要一个人也是这样，太过主动和炽热的感情往往不会被珍惜。

我爸就是那样离开她的。

我们之间隔了半个教室，上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看。

他很喜欢看一本叫做《黑执事》的漫画，我经常见他在语文课上夹在书里看。

他喜欢将课桌收拾得一丝不苟，漫画书会放在左边第二本课本的下面。

很容易就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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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5日–阴

把他的那本《黑执事》看完了。

本来应该更快的，但他这几天走得有些晚，导致我的进度一拖再拖。

我没有还给他，又买了一本新的放回原处。

他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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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7日–小雨

逃课去纹了《黑执事》里面塞巴斯蒂安的契约纹，是一个黑色的五芒星，在左胯骨偏上一点的位置。

还没想好怎么让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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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阴

没想到事情进行的那么顺利。

他在卫生间看到了我左胯上的五芒星。

他没来搭话，但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到我回到教室时，依稀还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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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2日–中雨

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假装生气地将他的头摁在墙上骂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他白皙修长的脖颈。

和我想象中一样，像上好的脂玉一样温热、细腻。

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他没有生气，眼睛里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兴奋。

我早就知道，他和我是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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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8日–阴

他想和我坐同桌，我假意拒绝了。

他成绩太好了，即使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也多的是人想要和他交朋友，多的是人想要和他坐在一起。

我需要更多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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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5日–阴

他为我打了学校领导。

他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在意我一点儿。

我很满意。

终于能和他近距离接触了，我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激动地叫嚣了起来。

要是他能一直考倒数就更好了，那样应该就不会再有人跟我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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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6日–阴

搬东西的时候，看到他胳膊上青紫的伤痕，锁骨上也隐约可见。校服盖住的地方或许会更多。

往他书包里放了药膏，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想一寸一寸将他的淤青揉开，再亲手为他的柔软伤口涂上药膏。

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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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9日–晴

他爸很喜欢喝酒喝到凌晨才回家。

他身上的大小淤痕和新鲜伤疤，都是拜这个浑身散发着酒臭、总是醉醺醺的男人所赐。

我在他家门口等到半夜，用手腕粗的钢管砸断了他爸一条腿。

我留了钱，还叫了救护车。

希望他不会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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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日–小雨

他这几天心情很好，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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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5日–阴

他最近一直偷看我。

我的每一寸皮肤都会随着他隐秘又热切的目光开始一同发烫。

我不得不装出很凶的样子，这样他应该就意识不到我有多在意他。

如果他得不到我，那就永远无法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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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8日–中雨

他好像猜出是我了。

那条巷子里没有路灯，但那晚的月光十分明亮，泄了一地银光。

我是从后面偷袭的，但我不确定他爸在过度惊吓的情况下有没有看清我的背影或者体貌特征。

况且我并没有急着走，我是踩着那只断腿打的急救电话。

他看我的眼神愈发灼热了。

但那还不够。

我不想再演只是和他关系不好的同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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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2日–霾

故意当着他的面跟别人谈笑风生，他脸上的醋意几乎要掩饰不住了。

他按耐不住了，威胁我说会吻我。

真可爱。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我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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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5日–阴

在操场上吻了他，他红润的嘴唇比梦里的还要软上几分。

凌晨两点钟，完全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他唇红齿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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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3日–雨

跟别人讨论数学题的时候，他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矜傲又自信，有隐隐的光芒从他身上泄出来。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那样的他。

要是他的世界里只剩我一个就好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很快意识到，我心里那股若隐若现的酸涩，念作吃醋。

一天没跟他说话，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偷偷在课桌下拉手来哄我。

距我们短短几米的面前，是对着幻灯片讲课讲得唾沫横飞的语文老师。

他柔软的手心里生出了虚虚的湿汗，亲密无间地贴在我的手上。

我作势去抽自己的手，略带不耐烦地告诉他，“裴域，不要以为我亲过你就能代表什么。”

他的情绪倏地低落下去，但还是很固执地握住我的手，低声道，“你要怎样都可以的，不要不理我。”

怎样都可以。

真好笑。

我要他眼里只能看到我一个人，我要他只会对着我展现喜怒哀乐，我要他在这个世界上只在乎我、完完全全属于我。

他做不到。

所以他不能知道，我有多在意他。

我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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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小雪

讨厌过节。

这种欢快浮夸的节日氛围总是容易让人做出冲动的行为。

他用红色的礼物盒给我装了一个鲜艳欲滴的苹果，递给我的时候，精致的眉眼在那闪闪发光的金色拉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蛊惑人心。

我没忍住，又拉他到漆黑的厕所隔间里接吻了。

他的吻技很差，几乎每次都会缺氧。

他喘着气问我要不要跟他谈恋爱的模样，真的非常可爱。

可爱到我一时昏了头，答应了他的提议。

只是，越接近他，我就越无法控制自己那些阴暗的妄念。

只能对他再冷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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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7日–霾

张森是个傻逼，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趁裴域去办公室的课间，他围过来问我裴域人怎么样，说自己下学期想和裴域坐在一起。

怎么样？特别可爱，特别好，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

但我说出来的是，“裴域是个神经病，你跟他坐一起会疯掉的。”

我说他很孤僻不喜欢说话，说他傲慢看不起学习差的人，说他喜欢监视别人......

我说了很多，裴域全部听到了。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我身侧，张森一个字都没有提醒我。

很好，就该是这样，所有人都该知道我有多讨厌他，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猜到我那些隐秘又阴暗的心思。

可他低落的情绪让我的心脏也变得莫名酸涩起来。

傻逼张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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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8日–阴

跟他道歉了，他得寸进尺地要我送他回家。

到路口的时候他会一句一句地提醒我怎么走，他不知道的是，去他家的路，我每天都走。

分别时他眼睛里闪烁的是小小的得意，他说，“程渡风，你不要总是装作讨厌我的样子，我知道你很好的。”

我心虚地冷哼了一声，正要反驳，他又说，“就算你讨厌我，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我心里筑起的那道坚固的铜墙铁壁霍然间塌陷了一小块，看着他乌黑又湿润的眼睛，我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对他好一点。

就一点，应该没有人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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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7–雪

晚上又要回那个地方吃饭，很烦。

在路上的时候跟裴域通了电话，他似乎在室外，旁边依稀有小孩吵闹的声音。

像是感冒了，说话有气无力的，软糯糯地拖着尾音。

才和他分开一周，却好似一个世纪般漫长。

想开学。

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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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之前吴琳假模假样地留我，那虚伪的样子和当年程磊要打我时，她慢吞吞地假意阻拦几乎如出一辙。程涉在旁边不耐地撇着嘴，欠揍的模样让我差点没忍住给他一拳。

关上门出去的时候，还能透过厚厚的墙壁听到里面隐约传出来春晚的音乐声和他们的欢声笑语。程涉嘴很甜，程磊非常吃他那一套。

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一直都很清楚。

小公寓里的温度快要把我冻僵了，我甚至能看见自己在空气中呼出的白气。暖气因为欠费已经停了三天，这几天天气不好，我也懒得去交。

回来时给裴域发了消息，他到现在还没回。我没再发，因为不想显得自己太过迫切、太过卑微。

这冰冷的空气和死寂的氛围几乎要将我溺毙了。

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了，想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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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8–中雪

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多，睡得很不好，期间被冻醒了一次。做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梦，到现在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昨天去他家了，但他不在，生锈的防盗窗里一片漆黑。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才知道他回老家了。

我没告诉他我去找他了，也没告诉他我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他两个小时。

我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没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冰凉的雪花不停地飘落下来，将我的头发和羽绒服都冻得僵硬了起来。回去的路上没有什么人，街上空空荡荡，有五彩斑斓的烟火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绽放。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属于我的。

每个除夕夜都是如此，早该习惯的事情，却因为对裴域异想天开的期待，忽然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了。

旧年不好，新的一年也不会好。

不知道还要再忍多久，才能完全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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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3日–小雪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频繁地梦到月亮，频繁地梦到它死去的那个暴雨天。

它那含着晶莹泪水的湿润眼眸和裸露在外面的猩红皮肉，在寂静的深夜悄无声息地钻进我的梦里，不断提醒着我曾经的愚蠢，不断提醒着我，不要再犯那样的错误。

月亮死掉的时候，我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我知道，那就是程涉想要的。他该得到的是教训，而不是我的软弱。

月亮是我妈送的十岁生日礼物。我抱着月亮被程磊接回家时，程涉正忙着玩新买的赛车，连正眼都没给月亮一个。

如果我当时没有表现出对月亮那么强烈的喜爱，程涉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到月亮，他并不喜欢小动物。他和他妈抢了我爸还不够，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他都要想办法弄到手。

我本以为月亮能逃过一劫的。

但是有一天，他在无人的楼梯口居高临下地通知我，“程渡风，你信不信，这只猫过几天就是我的了。”

我骂他傻逼。

程涉一直都知道如何利用程磊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我以为月亮是不一样的。即使程磊不喜欢我，即使我妈不在乎我，前妻买的东西，他也不可能拿来哄程涉开心。

可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程磊温和又虚伪地哄我：你和弟弟一起玩好不好？到时候爸爸再给他买新的。

我妥协了，因为那时候，程磊还是爸爸。

程磊在家时，程涉才敢耀武扬威地抱着月亮在我面前转来转去，不仅如此，他晚上要抱着月亮睡觉，哪怕他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要偷偷把月亮从房间赶出去。我清楚他不喜欢月亮，可我拗不过程磊。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一的清晨。我们刚换好校服赶着去学校，不知道程涉是想在程磊面前表现自己的可爱还是怎样，走之前非要再抱一抱月亮。在他强行将月亮抱起来的一霎那，月亮结结实实地尿了他满怀。

他很粗暴地把月亮摔到地上，随即还不解气，又狠狠地对着它柔软的腹部用力踢了一脚。

月亮被他踢伤，哀嚎了一阵，往后无论用什么引诱，都不愿意再靠近他。程涉恼羞成怒了，我该看出来的。

我愉快地抱着月亮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他就站在二楼落地窗前，冷冰冰地盯着我们。

后来他表哥来家里小住，我不愿意跟他们沆瀣一气，总是在学校磨蹭到很晚才一个人走回去。程磊很忙，根本没时间理会我什么时候回家。

那天我回去的时候，外面是瓢泼的大雨，家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月亮没有像往常扒着我房间的门用软绵绵的喵声迎接我。

程涉手里举着我亲手给月亮带上的那串铃铛，很无辜地喊我“哥哥”。他以前从来不会那样叫。我清楚地记得他说，“哥哥，这铃铛真好看，我要了。”

我强压下脑海中那些不好的预感，顾不上换下刚被淋湿还在滴水的衣服，一把将他推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房间里去找月亮。可我原本紧闭着的房间门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我愤怒地拽着程涉的衣领问他月亮在哪里，他表哥力气极大，将我推搡到地上不屑道，“你那不听话的垃圾猫，也只配待在垃圾桶里。”

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院子外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里，找到月亮血肉模糊的尸体时那绝望的心情。

它橘色的柔软毛发被大量新鲜的血液濡湿后，又干涸到黏在一起，腹部和脖子上都有极深的刀割痕迹，四肢像是被重物砸过，已经变得血肉横飞，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

我没有办法再形容当时脑子懵掉的感觉，只记得自己小心翼翼地将月亮抱进怀里，随即疯子般地冲进客厅，拿起橱柜里当摆件的昂贵花瓶狠狠地朝程涉头上招呼了过去。

汩汩的鲜血从他的额头流出来，随之产生的，是我难以抑制的快感。

我分不清程涉头上缝的那五针和碎掉的绝版花瓶哪个更让程磊生气，只知道他用皮带抽我的时候，黑色皮带上的锁扣砸得我生疼。我紧紧抱着月亮不肯撒手，程磊那些兄友弟恭的陈词滥调让我胃里一阵翻腾。我漠然地看着他说，“你别说了，我觉得恶心。”

那句话成功激怒了程磊，他本就不是什么出身高贵教养良好的人，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更像是糊上去的一层皮，只是黏得太久，大家都以为是真的了。他掐着我的后脖颈，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月亮小小的一团尸体丢进小区比我还高的垃圾桶里。他说，一个畜生而已。

程涉在医院住了两天，我被程磊锁在房间里饿了整整两天。两天里小区的垃圾车一辆一辆地从窗外驶过去，从早到晚，我只有死命地盯着窗户，因为不知道月亮会随着哪车臭气熏天的垃圾一同离开。。

我永远失去了它，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它疼不疼。

我妈是对的，当你对某样东西异常喜爱时，如果没有百分百把握，就不要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知道。

因为你不清楚谁会在你没有防备时抢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