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3-04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元元元黎123 主角:程渡风 裴域
他这种神经质般的行径,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但一般都是大张旗鼓的,像这样反常的沉默发疯,并不多见。如果严格开始算的话,他从上个星期就变得行为异常了。
上个周三他告诉我,自己不想在辅导机构待下去了,想去我的公司。
且不问他能干什么,光是想想要24小时都和他黏在一起,我就已经要窒息了。我当然拒绝了他的要求,我给的理由是,我的小公司不需要这么多人。
裴域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答案,他甚至没有一秒钟迟疑,用惯用的撒娇加商量的语气跟我提不容人置疑的要求,“你把新招的那个尹闻卓开了不就缺人了?”
尹闻卓是我新招的助理,裴域知道他,我并不吃惊。
不看眼睛的话,他跟裴域长得太像了。
他们都是完全长在我审美上的相貌:直挺的鼻梁,天然嫣红的嘴唇,甚至连白皙的皮肤和刀刻般的轮廓都是那么相似。
只是他的眼睛是琥珀般的浅色,裴域的眼睛却是乌黑深邃的,正是这双乌黑的眼睛,像月亮吸引潮水一样一点点将我引入深渊。
但跟裴域最不一样的是,尹闻卓是个正常人。
这也是我招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我了然地瞥了裴域一眼,“想说什么就直说。”
裴域垂下眼睫,没什么底气地说,“你要是天天想见我,不用找跟我长得像的人的。”
我承认因为不满他的自以为是,我那天的玩笑开过了头。
我故意用一种怜悯又复杂的语气告诉他,“裴域,是你像他。”
裴域的脸色霎时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他茫然地摁亮自己的手机,又无意义地摁灭,很固执地低声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我们先认识的。”
我难得见他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干脆趁热打铁,“你的间谍没告诉你闻卓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吗?”
“他后来出国念书,我们才断了联系。”
“要不是他不是gay,你觉得我跟你有可能吗?”
裴域瞪大了他乌黑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半晌才怔怔道,“我不信。”
其实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指望裴域会相信,只是他那我从未见过的白如蜡纸的脸色和无措的神情让我心里畅快极了。
凭什么一直都是我要妥协、我要退让,凭什么一直都是他如愿以偿?
如果他随便问问他在我公司的“朋友”就会发现,比我小六岁的尹闻卓,来自一个我们都没有听说过的南方城市,也从来没有出过国。
可是裴域信了。
他本来没有那么蠢的。
直到现在我才很艰难地察觉到裴域总是这样,在他内心深处,不相信任何我的好感和温柔,却坚定不移地深信我对他的厌恶和嫌腻。
我不爱他,裴域也从来没奢望过我会爱他。他就像一个孤独的守着荒无人烟岛屿的骑士,一面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岛屿上有巨龙,另一面自己却从来没有相信世界上会存在巨龙。
他很快从辅导机构辞职了,完全没有再跟我商量,因为他清楚我也并不关心。
我以为他会揪住尹闻卓这件事不放,可他仿佛在一夜之间忘记了我们那天的对话,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他。
像是不想,又像是不敢。
他除了周一的时候去了一趟我的公司,就再也没有了其他举动。去公司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找我,后来是前台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来了一趟,待了不到三十分钟就离开了。
其实往后的几天他都没有任何反常的举止,那几天天气非常阴沉,断断续续地下了十几场雨,裴域一直没有出门,整天窝在家里看一部叫做《黑执事》的日漫,他似乎很喜欢那部动漫,我见他翻来覆去地看过很多遍。
点开书房监控的那一刻,我已经大概意识到了裴域离开的原因。在他一动不动注视着我的那五个小时里,我在和尹闻卓通了近四个小时的语音。
一开始我们是在聊工作,后来就天南海北地聊了很多。他是南方人,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总带着软绵绵的尾音,听得人心里莫名熨贴。
他和裴域很像,但在面对他的时候,我却最能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裴域这样一个变态的存在。
我不知道裴域是以什么心情在听我和他的惬意闲谈,只知道他在黑暗中凝视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在那个漆黑的雨夜陷入了深度睡眠时,他还在清醒着。
他借着窗外路灯隐约透进的昏暗光线从衣柜里拿出我最喜欢的那套西装,穿上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混进滴滴答答的雨声里,像一滴混入海水中的眼泪,悄无声息。
那把水果刀一早就放在床头的抽屉里,他握着冰凉的刀柄轻轻蹲到我的面前,柔软的指腹用微乎其微的力度在我唇上蹭了一下,接着就站起身,动作极为缓慢却又坚定地走进了卫生间。
他故意打开的灯把卫生间照得亮如白昼,也让我将他鲜红滚烫的血液和惨白的面色看得更加清晰。
银色的水果刀像带有尖牙的利兽一样一点一点啃噬着他的手腕,血肉模糊的皮肉在他手腕上翻滚着,令我头晕目眩。我没有办法去数他到底划了多少刀,他的手臂因剧烈的疼痛而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期间他甚至疼晕过去了一次。
汩汩的血液从他狰狞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那强烈的痛意让他的表情变得几乎有些可怖了。他的眉头虽然写满了苦痛与挣扎,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是异常平静的。
他紧蹙着眉,喉咙里没有溢出一声难以忍受的呻吟。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域因疼痛和失血过多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神情忽然变得清醒起来,他突兀地抬起头看向了摄像机,像是早就料到我会看到这一幕。他对着冰冷的镜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缓慢地用气音说了几个字后就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我不用放大音量就知道那几个字是什么。
他说的是,程渡风,你是我的。
我坐在裴域的尸体旁边,看着视频中他浸满了血液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慢慢冷却下去,变成现在的模样。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下,水雾源源不断地侵入每一个墙缝和每一片干燥的空气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了灰沉的空气和阴湿的雨水。
我环视了一周充满裴域生活痕迹的房间,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孑然一身了。我的月亮,我妈,裴域,都是在这样潮湿的雨季离开了我。
月亮是我唯一养过的一只猫,那是我妈送我的十岁生日礼物。我给它起名叫月亮,是因为它的眼睛和雨夜初升的月亮一样,朦胧又湿润。
只是它很快就死掉了。
我不伤心,我没有为任何事物、任何人的离开伤心过。
那只短毛猫我并没有养很久;我妈跟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我跟她并不亲近;而裴域,我也不可能为他的离开难过。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得到的每一样东西,不管我想不想要,最终都不会留在我身边。
我不爱裴域,但我没有办法接受他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他也不可能妄图用这种方式永远留在我身边。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连绵的细雨依旧漂浮在空中。我走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瓷质地板上,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简洁的纯白卡片,上面印着不大的黑色印刷字。
那是一块私人墓园的地址,在偏僻的远郊。
本来我外公想用那一片地建一个度假村,借以售卖别墅,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死了八个人,毁掉了所有的一切。家属闹得很凶,甚至还上了社会新闻,因为是人为疏忽,我外公被判了刑,那片“凶宅”一举成名,刚建好的一批别墅全部砸在了手里,后期的工程也全都停了下来。
那块地距离市区并不近,加上没有政策扶持,投资价值不大,零零星星几个投资者也都被社会舆论劝退了,从那之后,那片地就一直荒废在那里。
前几年由于墓地价格炒得火热,我舅舅干脆将其修整一番,审批后改成了私人墓园,供人放置和安葬骨灰。
那里很好,离城区有几十公里,荒凉寂静,更重要的是,没有朋友知晓。
送完他这最后一程,我们从此就再无瓜葛。
裴域的身体还是保持着诡异的柔软触感,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西装从他身上脱了下来。
一会儿的功夫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我从衣柜里随便拿出一套休闲装给裴域换上,又用一件黑色风衣披在他那被血液洇过的苍白酮体上。
为他带好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后,我一言不发地背着他出了家门。
我从来不知道裴域有这么瘦,他清晰可感的骨骼隔着薄薄的布料膈得我肩膀生疼。
这就是裴域,哪怕是死,也不肯让我好过。
我在电梯里碰到了出门丢垃圾的邻居大妈,裴域跟她好像很熟。她用余光撇了我半天,终于没忍住问我,“小程,下着雨,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我盯着不断跳跃的楼层按键,情绪没什么起伏地回答她,“裴域不舒服,我带他去医院。”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催促道,“那你可得赶紧点,我站这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冰凉。”
我没再开口。
她和我一起走出电梯,将散发着剩菜和果皮异味的厨房垃圾扔到垃圾桶后忽然喊住我,“小程,这伞借你用吧,病人怎么能淋雨呢?”
看着她关切的样子,我心头倏地生出了些烦躁。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在半路上跟任何人说话,这种徒劳的关心我不需要,裴域也不需要。
幸好天已经黑透了,附近几盏昏暗的路灯也不足以让她看清裴域鸭舌帽下异常苍白的面色和脖子上泛青的尸斑。
我伸出手去接她递过来的伞,谁知却被她拉住了,她对着裴域态度非常自然道,“小裴,我闺女下周末来玩,你有时间了跟阿姨说啊。”
我松开手,回过头直直地跟她对视了一眼。
这一刻我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裴域要离开我,即使不以这种方式,也会有其他方式。
我感到一阵空虚的解脱。
我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冰冷地一字一顿道,“裴域不喜欢女人。”
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个,她愣了一下,随即很包容地笑了,神色如常地将伞递给我,“小裴跟我说过。”
自裴域走后就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窒闷感又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
我将伞推给她,没等她反应,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雨中。
这就是裴域的目的,我不可能让他得逞。
我托着崭新的骨灰盒,面无表情地等着裴域的身躯在滚烫的焚尸炉中逐渐化为灰烬,内心是异常的平静和解脱。
我应该感到解脱。
他死在我面前,与他从前所有变态行径的原因没有任何不同,都是出于他极端又偏执的占有欲。
我亲自为他挑选墓地,将他埋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在乎他,我只是想告诉他,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我。
他也不可能永远得偿所愿。
我不会在每个清明和他的忌日来看他,不会送他洁白的花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更不会在任何夜深人静的夜晚想起他。
他沉睡的这片阴寒又潮湿的土地,我不会再踏足一次。
我不爱他,他到死都应该清楚这一点。
夜空中黑沉沉的一片,今晚没有月亮,明天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