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渡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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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谢尘舟顺着小路下了山,化出幕篱戴上,遮住了脸,这才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挑着木柴下山的樵夫瞥见那天青色,揉揉眼睛再看,眼前仍是那条砂石路和几间错落的小屋,两旁树影婆娑,旁的什么都没有。

樵夫心道:莫不是撞鬼了,可那等身姿估摸着也不是鬼能有的,难不成是神仙?

他摇摇头,胡思乱想什么,神仙是凡人轻易能见到的吗?

赶紧把柴拿去卖了才是正事。

谢尘舟行至城中,寻了一家茶楼。

这茶楼比起旁的建筑要高上一些,谢尘舟坐在最高层的包间内,从左手边的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那宫墙,以及墙内的金顶。

他心底泛起一丝厌恶,将窗关了,打开了另一侧的窗。

集市上人头攒动,卖花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为姑娘们送去朵朵鲜花,或是插在发间,或是别在衣上,买卤味的铺子前排了长队,摊主忙得脚不沾地,拿着油纸包按照客人们的要求将卤味包好,远处卖肉的屠夫尖刀划过,那宰好的猪便皮肉分离,等着别人来挑。

谢尘舟轻抿杯中苦茶,就着一碟茶点,看得认真。

他从前和族人一起住在风鸣大川,每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后来搬到九鹿山上,山间小动物挺多,但有人形的就他一个,也就与许云松等好友在一起时才会说上几句话。

此时置身在这集市之中,喧嚣之余却也有别样的热闹。

饮尽最后一口茶,他下楼混在人群中慢慢走,待到天色渐沉,往小巷中一拐便没了踪迹。

回到九鹿山的静室中,他从袖袋里拿出清鉴宝镜,并指在镜面上自上而下一抹,一眨眼的时间,周围情景改换,他又回到了雀山上白家的小屋外。

他看到一个顶着和自己一模一样面容的半大少年,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正在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白净的手扶在门框上,手的主人声音软糯,语调中还带着初醒时的潮湿:“你来的好早呀。”

杨辰闻言失笑:“午膳的时辰都过了。”

谢尘舟跟着那两人进了屋内,安安静静做一个合格的看客。

杨辰带来的油纸包内装的都是白惜渡爱吃的,已经片好的整只烧鸭、一斤卤牛肉、两碗拌面、两碟桂花糕摆上桌,白惜渡闻着香味摸摸肚子,这才觉出饿来。

杨辰与白惜渡面对面坐下,白惜渡看他一眼:“你也没吃?”

“这不是来和你一起吗?快吃,等会儿带你去玩。”

谢尘舟瞟了两眼杨辰就没再看了,而是细细打量着白惜渡。

白靖珹身上有股别扭怪异的孩子气,成了白惜渡后,可能是因为涉世未深,又被白梦华护得好,倒还像个稚儿般纯澈。

他吃得专心致志,连杨辰什么时候停了筷子支着脑袋看他都不知道。

谢尘舟睨了杨辰一眼,做什么看得这么目不转睛。

白惜渡吃相还算文雅,速度却不慢,两颊被撑得鼓鼓囊囊。从前的白靖珹吃仙草、饮冰露,但身为大妖不吃不喝也不会死,眼下看着白惜渡如此,觉得有些新奇。

白惜渡嘴角沾了一点桂花糕的碎渣,谢尘舟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替他擦去,对面的杨辰便已抢先一步:“吃得像个花脸小猫。”

谢尘舟盯着那在白惜渡嘴角摩擦的手指头,暗自攥紧了拳头。

白惜渡抱着茶盏消食,杨辰揉揉他的脑袋:“我带你进宫吧?”“进宫?进宫做什么,宫里好玩吗?”

杨辰偏着头想了想:“不好玩,但是有许多好吃的,还有很多珍藏话本。”

白惜渡眼睛晶亮:“好,那我们快些去。”

杨辰一转眼珠子,为难道:“可是皇宫戒备森严,我不好带人进去,这——”

白惜渡一把抓住杨辰的手,热切地望着他:“我变回原身,你把我揣在袖子里。”

杨辰道:“那不行,闷着你怎么办。”

白惜渡狠狠心:“那等会儿去市集上买个笼子。”

杨辰拒绝:“那更不行,咱们是好友,我怎么舍得把你关在笼子里。”

谢尘舟皱眉,这杨辰怎么回事,白惜渡是飞鸟,难道还怕飞不进那宫墙?

白惜渡不知为何也没想起来可以自己飞,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点一点被人带进沟里,无措道:“那怎么办?”

杨辰终于吐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不如,你窝在我掌中,我端着你进去。”

白惜渡点点头,乖巧极了。

他站起身就要变,却被杨辰拦下:“不忙,咱们先在城中逛一逛,晚点再入宫。”

“噢。”白惜渡应了,又有些担忧,“宫中规矩那么严,你回去晚了不会被你皇帝爹爹骂吗?”

杨辰失笑:“父皇哪有闲功夫管我。没事的,不必担忧。”

白惜渡将门一锁,跟着杨辰下山去了。听那两人言语,似是有一段时日没见,此时有说不尽的话。两人有说有笑十分愉悦,尤其是白惜渡,当真是鸟儿,叽叽喳喳个没完。

杨辰的影卫暗中跟上,还有一个没人能看见且不知为何颇有些黑风煞气的谢尘舟。

他们在街上逛了一下午,杨辰给白惜渡买了许多东西,吃的穿的玩的,影卫不得不现身替他们拿东西,白惜渡手上只拿了串糖葫芦。

他喜爱将糖葫芦叼下来含在口中,待糖衣全化了再几口将山楂吃掉,结果一口下去差点把牙酸倒。

白惜渡控制住自己没皱脸,将糖葫芦递到杨辰嘴边:“还挺甜。”

杨辰不疑有他,一口咬下去,拼命控制住自己才没吐出来。

他强咽下去,点点头:“确实甜。”

白惜渡立刻就忘了刚才自己是怎么骗杨辰的,还以为是他运气不好才吃到了酸的,杨辰咬的这颗肯定甜,于是将剩下的半颗吃了。

杨辰哭笑不得地看着身边皱着脸幽幽怨怨看着他的人,将帕子垫在手上递过去:“小傻子,快吐出来。”

白梦华轻轻推开他的手,将半个山楂咽了下去,将剩下的都递给了杨辰。

杨辰举着那半串糖葫芦:“等会儿再给你买一串?”

白惜渡摸摸肚子:“不用了,我要留着肚子去宫里吃好吃的。”

他揪着杨辰的衣服边晃边走:“昀升,宫里都有什么好吃的?”

“那可多了。”杨辰伸出手指头,“八宝醉鹅、红烧鹿肉、红烧排骨、佛跳墙、桂花鱼翅、荷包里脊......你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白惜渡咽了咽口水,两手握住杨辰的手:“昀升,我们现在就进宫去吧,我想吃红烧排骨。”

杨辰奇道:“才刚吃过午膳不到一个时辰,你又饿了?”

白惜渡颇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好好好,咱们现在就去。”杨辰拉着他拐进没人的偏僻小巷里,“这儿没人能看见,变吧。”

话音刚落,白惜渡宽袖一扬化作小小白鸟落在杨辰肩上,杨辰伸手到他跟前,那小白鸟轻轻一蹦,支着两只小细爪子落到了杨辰掌中,歪着脑袋蹭了蹭,安然蹲下。

杨辰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摸了摸小白鸟的脑袋,微拢着手带他回宫去了。

待内侍将吃食全都摆上桌,杨辰挥退殿内众人,命自幼贴身伺候的福满公公守在门外,这才将手中小鸟放到另一张椅子上。

他手指微蜷,掌中似乎还留着那温暖的毛茸茸的触感。

白惜渡捧着一碗白米饭配肉,下箸如飞,半碟排骨下肚才想起来阿姐说过与他人同桌时不能只顾着自己吃,再喜欢的菜也不能自己吃太多。

他微抬头,就看到杨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白惜渡抿抿嘴,夹起一块排骨放到杨辰碗中:“你也吃。”

杨辰回赠一大筷白惜渡不喜欢的青菜:“别光顾着吃肉,多吃点菜。”

白惜渡一点都不想吃,苦着一张脸拿着筷子反复戳弄,狠狠心一闭眼将那青菜吃了下去。

“哎,对,再来一点。”又是一筷子。

白惜渡撇撇嘴,伸手握住杨辰的手腕,小声道:“不要了。”

杨辰没听清:“嗯?”

白惜渡轻咳一声,大了点声:“不要了。”

杨辰勾起嘴角,手腕一翻将那青菜压在白惜渡的碗中:“吃完这些就好。”

饭后,杨辰唤福满上了冰镇好的酸梅汤,福满对四殿下房中多出来的人恍若未见,将酸梅汤与两个杯子放到桌上,对二人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白惜渡吃得有些撑,趴在桌上小口喝着酸梅汤,有些好奇:“他是谁呀?”

“贴身照顾我的公公,叫福满。”肉吃得有些多了,两口酸梅汤下去杨辰才舒服了些。

“公公?”白惜渡歪着脑袋,“可他看起来顶多和你爹一般大。”

杨辰失笑:“你看的小话本里就没有过描写皇家的?”

白惜渡想了想,摇头。

“公公不是老公公,公公就是,呃......”杨辰不知该如何委婉表达,看着白惜渡懵懂无知的眼神,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就是没有那个。”

说着用手向下指了指。

白惜渡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没有小鸟!”

“咳咳咳——”杨辰被呛到,咳了半天也没停下,门外的福满听到动静,试探唤道:“殿下?”

“无事!咳——”

白惜渡给他拍着背:“怎么呛到了,是我说得不对吗?”

杨辰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点头:“你说得对,就是没有......”

“小鸟。”

“嗯......”

谢尘舟看着在房中说笑的两个半大少年,心中滋味难辨。他从未想到过,原来在人间时,他和白靖珹与原本的自己如此天差地别。

他同样不知,与此同时,雀山上白惜渡眉头紧皱呼吸急促,端着药碗进来的白梦华赶忙将碗搁床头,掌心贴上白惜渡后心渡去灵气。

待到终于平复,白梦华扶他躺下,用湿了温水的帕子将他额头的冷汗轻轻拭去。

她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心下担忧,刚想着要不要向谢尘舟求助,就看白惜渡的睫毛呼扇两下,紧接着缓缓睁开了眼。

白梦华喜极,连声唤他的名,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吓到他。

白惜渡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不发一言,那眼神中的陌生与警惕让白梦华有些慌乱,握住他的手道:“惜渡,怎么不说话,莫非睡了太久不记得阿姐了?”

白惜渡缓慢抽出手,再将自己缩在墙角,眼中含泪浑身颤抖,声音沙哑好似屋后那棵老柿子树粗糙的树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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