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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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怔了一会儿,郑宴沉默地放下电话。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出现在眼前,同事庄静息温柔的笑脸迎上来:“早上好,喝杯咖啡暖暖身子吧。”

郑宴接过上面印着两只小熊的咖啡杯,礼貌地道谢。

静息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伸手抚上剧烈跳动的心口,刚刚生怕他会拒绝自己的咖啡呢,还好郑先生是个温柔的人。

郑宴把玩着小巧的咖啡杯,两只紧靠在一起的小熊冲他露出可爱的笑容。郑宴伸手抚上其中一只头上扎着蝴蝶结的小母熊,又看了眼对面正埋头整理文件的静息,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手机震动起来,是谢原发来的信息:宴,我的手指被牙签刺破了,流了好多血啊。

郑宴马上回过去:别再玩牙签了,赶紧止血,听话。

谢原很快又发过来:宴,我饿了,肚子在叫呢。

郑宴刚准备回复,突然被静息丢过来的毛绒玩具砸中脑袋,他看见静息正小声跟自己通风报信:“老板来啦,快把手机收起来。”

他哭笑不得地把手机扔进抽屉,冲静息做了个“多谢”的手势。

中午在公司餐厅用餐的人很少,大多数都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郑宴打了份三素一荤的套餐,挑了个靠窗的位置。静息紧跟着在他对面坐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餐厅的饭菜很没营养的,我带了自己做的便当,一起吃吧。”

郑宴怔了几秒,看了看面前汤汤水水的套餐,欣然接受了静息那份看上去很美味的便当。

“尝一块糖醋排骨!”静息体贴地帮郑宴夹菜,惹得路过同事连连注目。郑宴略显尴尬,然而接触到静息满怀期待的温柔目光,又不忍拒绝。

临下班时,各人都忙完了手边的工作,开始缠着静息八卦。

“静息,不简单哦你,才调来两个月就把我们郑宴搞到手了!”

“女追男,隔层纱,果然说的没错啊!早知道当初我就主动出击了,没准现在连孩子也有了。”

“快说,你用了什么招数降服郑大帅哥的!”

静息诧异万分,抬高音量打断同事们的聒躁:“大家误会了,我跟郑先生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啦。”

尖酸刻薄的女人们一听说还没搞到手,纷纷转换成知心大姐模式,七嘴八舌地给静息支招。静息好脾气的应付着她们,无意间发现郑宴已收拾完毕准备下班走人。于是立即推开重重阻碍,拎起包小跑着追上他,笑着说:“郑先生,一起走吧。”

郑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名叫庄静息的女人。脸上总挂着温柔的微笑,声音清清软软,工作认真积极,总是无条件的关心、照顾自己。这么一个温暖地让人无法拒绝的女子,让郑宴感到空前危机。再这样下去的话,一定会失控的。

“我们好像不顺路吧。”郑宴不露声色地回绝,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

静息愣在原地,直到郑宴的背影从她的视线消失。

冰冷的气息袭卷了整个街道,冬天特有的萧条让心情不自觉低落起来。郑宴把手插在口袋里,踩在干燥的水泥地上,不急不缓地朝前走。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叫静息的女人,拒绝她的时候,根本没有勇气直视她的眼睛,害怕会看见她眸中的哀伤,害怕自己会心软。

汉堡的香味飘进鼻子里,郑宴掏出钱包买了两个鸡腿汉堡,提在手上,继续朝前走。破旧的公寓楼映入眼帘,或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幢楼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有可能轰然崩塌。

爬了三层的楼梯,站在302室门口,袋子里的汉堡似乎陡然变成了两块巨大的石头,沉重到让郑宴产生了丢弃的念头。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一片昏暗。

“谢原?”郑宴疑惑地唤了一声,无人应答。他预感不妙地按亮灯,一眼看见穿着单薄睡衣的谢原正晕倒在地板上,手机则掉在他身体的不远处。郑宴脑门一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抱起谢原,用力掐他的人中。无论他怎么呼喊,怀中的人始终无声无息,就象死了一样。

郑宴颤抖着伸手试探他的鼻息,发现呼吸平稳,好歹松了口气。

把谢原抱到沙发上,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用掌心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也没有什么异常。没过多久,谢原突然醒了,他瞪大眼睛盯着满头汗的郑宴,咧嘴一笑:“不小心饿晕过去了呢。”

饿晕过去了?郑宴突然想起早上他发来的短信,因为被静息打断所以就忘了回复。

结果谢原就这么不吃不喝抱着手机等他的短信,然后一不小心晕了过去。

郑宴突然火了:“你有手有脚,自己不能去冰箱里找点吃的啊?”

谢原无所谓地扯起嘴角,想伸手抱抱郑宴,却力不从心,身体完全使不上劲。

郑宴把两个汉堡扔到谢原面前,命令道:“一个面包屑也不准剩下!”

“遵命,亲爱的。”谢原愉悦地笑了。

明明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找点吃的呢?到底是懒还是有病?

都不是,我只是在向你撒娇而已,用我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式。让你清楚,以后绝对不可以忘记回复我的短信,绝对不可以忽视我。

禁忌的爱恋总被渲染成一幅幅瑰丽浪漫的画。然而你不得不承认,再举世无双的画,经过岁月的消磨,也会黯然失色。

谢原躺在卧室的双人床上,静静聆听卫生间传来的水流声,郑宴在里面洗澡。

没多久郑宴就出来了,腰间裹着浴巾,上半身结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

谢原盯着他裸露的胸口,下体涌起一股燥热,轻咬着下唇道:“不冷吗?”

郑宴钻进被窝,沉声说:“忘了拿睡衣。”然后他关上灯,卧室陷入黑暗。

谢原在漆黑中瞪大眼睛,他睡不着。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因为心跳太剧烈了所以一点困意都没有。

耳边很快传来郑宴的鼾声,谢原伸手抚摸他的脸,低笑:“你又忘了晚安吻。”

只要躺在你身边,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总是一眨眼就天亮了。

谢原早早起了床,围上围裙做蛋炒饭。有油花溅到脸颊上,迅速冒出一个丑陋的血泡。谢原擦掉条件反射流下的眼泪,若无其事地继续炒饭。

不知何时穿戴整齐的郑宴拎着公文包急匆匆地准备走人。

谢原举着锅勺叫住他:“马上就开饭了。”

郑宴抱歉道:“你自己吃吧,我快迟到了。”

谢原走上前,身上还套着围裙:“亲我一下再走。”

郑宴笑了笑,俯身吻住他的额头,柔声说:“再敢给我饿晕过去就宰了你。”

谢原也笑了,乖乖点头,目送郑宴离开。然后他转身回到厨房,握住盛着蛋炒饭的锅把,用力摔到地板上。黄色的米饭洒了一地,看上去恶心极了。

当你亲吻我、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却感受不到一丁点温暖的情意。因为你居然没有发现我脸上的血泡。或许看见了,或许没看见,或许看见当没看见。你没有心疼我,这是事实。

郑宴火急火燎赶到公司,发现办公桌上有两个包子一杯奶茶。他看向静息的位置,发现她也在看他,于是冲她笑了笑。静息低下头装作整理文件,结果不小心碰翻了边上的咖啡。郑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而谢原蜷缩在破旧公寓的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机械地编写着给郑宴的短信:宴,你上次说打电话给伯母,打了吗?

郑宴:没有。吃饭没?

谢原想起厨房地板上的炒饭,于是起身拿起扫帚仔细清扫起来。

一定要清理的一尘不染才行呢。

早上新闻刚通知近日会有大雪,全国范围降温,静息就接到了家人打来的电话,嘱咐她多穿点衣服。

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受凉感冒后,静息长吁一口气挂掉电话,发现对面的郑宴正盯着自己看,笑着抱怨:“当妈的都喜欢唠叨。”

郑宴眼神一黯:“能被母亲唠叨……是幸运的。”

静息注意到他眼底流露出来的悲伤,心下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郑先生的母亲呢?”

该不会,已经去世了吧?

“断绝关系了。”郑宴故作轻松地笑笑,却更显无奈。

欸?

为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吗?

会有什么事,能严重到让血浓于水的母子断绝关系?

静息在心中组织着合适的语言,却在准备发问时发现郑宴已经埋头工作了。

郑先生他,一直在强装笑颜吗。

静息出神地注视着郑宴棱角分明的脸,连隔壁桌的同事伸手在她眼前挥都没回神。

“这个,送给你。”下班路上,静息追上郑宴,递给他一只纸袋。

郑宴沉默地接过,看见纸袋里装着一条白色围巾。

静息羞赧地低下头:“昨晚刚织好的,正巧今天降温了。”

郑宴注视着面前被风吹乱头发的女人,说:“你喜欢我?”

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了当地把话摊开,静息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郑宴将手上的纸袋塞还到她怀里,沉声道:“不要这样了。”

静息一愣。

“我妈之所以跟我断绝关系,是因为,”郑宴别开目光不去看她,停顿几秒,接着说,“我的恋人,是个男的。”

怀中的纸袋直直摔落在地,静息僵在原地,整个人如置冰窖。

一样的反应。郑宴自嘲地弯起嘴角。

当年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手中端的一碟菜也是这样直直摔落在地,僵持了半分钟后,她转身走进厨房,拿起了菜刀,对准自己养育了二十年的亲生儿子,面无表情地说:“滚出这个家,永远不要再回来。”

然后他就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再也没吃过母亲做的菜,再也没听过母亲的唠叨。

僵持了半分钟后,静息弯腰捡起地上的纸袋,拿出围巾,走上前围到郑宴脖子上,直视他的眼睛,苦涩一笑:“你不需要回应我,就让我这样一厢情愿下去吧。”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谁也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多大,下多久。

当年郑宴真的很爱谢原,那种冲昏了头的爱,让年少轻狂的他失去了所有理智。

就算背叛全世界,也要跟他在一起。

那时两人还是青涩的高中生,女生不小心露出的肩带都能让他们脸红心跳的年纪。

那天是星期日,郑宴在班主任的委托下去规劝私自辍学的谢原回学校上课。

郑宴其实非常反感班长这个职位,浪费时间更耽误学习,偏偏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一致认为他最能胜任这个角色。

在郑宴的印象里,谢原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差生,坐在教室的角落,从不与班上的同学多说一句话,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也是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还经常迟到早退。谢原父亲早年外遇,卷走家里所有存款跑了,生生逼疯了谢原的妈。这些年谢原一直跟疯疯癫癫的母亲相依为命,前不久,谢原的母亲失踪了,警察象征性地四处问问搜搜便不了了之,谢原的母亲再也没回来。谢原也再没来学校上过课。

郑宴对谢原的故事并没有多大感触,他自幼丧父,母亲是个女强人,从小就对他严格教育,独自一人辛苦把他抚育长大。他深知社会险恶和生存法则,明白世间有无数悲惨凄凉的生命等待救赎,然而他并不打算做那个救世主。他只需要按班主任的吩咐,找到谢原,把班主任的原话转达给他,然后转身走人。

谢原家周围的房子墙上都被红漆划上了大大的“拆”字,刺眼的红让郑宴很不舒服。他尽量避开脚边成堆的垃圾,按照门牌号挨个寻找谢原的家,却在经过菜场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色校服衬衫的谢原。

事实上谢原的衬衫已经不属于白色区域了,上面沾满了不明粘液,颜色或红或黑,看上去像块染色布。他正在熟练地剥鱼鳞,准确有力地划开鱼腹挖出内脏,用水冲洗后装进塑料袋,利落地递给旁边等着的少女。少女说了句什么,谢原弯起嘴角笑,他站在脏乱的菜场,浑身充满刺鼻的鱼腥味,却笑得像个纯洁无垢的小孩子。

年少的郑宴远远地看着,心底涌过奇异的暖意。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谢原长得这么好看。

虽然身上穿得乱七八糟,脸却异常干净,乌黑发亮的头发将他衬得唇红齿白,笑起来眼睛似乎会发亮,那是特属于少年的美好。

“不去上课,却跑这儿来卖鱼?”郑宴皱着眉走近他。

谢原眼神一黯,先前明亮的笑容仿佛从未在那张脸上出现过,立即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淡声道:“不然呢?你养我?”

班主任反复交代的话突然被忘到了九霄云外,郑宴注视着谢原漆黑的眸,沉声说:“跟我回学校上课。”

谢原猛地将杀鱼用的菜刀插到切菜板上,颤动着肩膀笑起来:“你觉得我还有上学的必要吗?”

“学费的事班主任说会帮你想办法。如果你没地方住,可以来我家。”郑宴上前攥住谢原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所以,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回学校上课。”

郑宴身上散发出来的威慑力震住了谢原,他呆愣片刻,才无奈嗤笑:“你忘了今天是周日,班长大人。”

然后是顺理成章的迅速接近。

谢原当然不会真的住进郑宴家,但默默接受了郑宴的各种帮助。

无论是郑宴“无意间”多带的便当,还是课间对他的学习辅导,或是每到周末便过来帮他一起卖鱼。

两人由开始的互相漠视,逐渐演变成一起在球场上挥洒汗水。

谢原体力不好,常常累得倒在郑宴身上大口喘气,郑宴则顺手搂过他的肩,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品学兼优的班长,与孤僻古怪的差生。

这一落差极大的组合倒是在校园赚了不少人气,赢得了无数少女的青睐。

那天是很普通的午后。

教室里只剩下郑宴跟谢原两个人。

郑宴翻开学习资料,准备辅导谢原上午刚学过的公式,却发现谢原正趴在桌上仔细看着一封信。

粉红色的、带着淡淡清香的信纸。

一看就是花痴少女写的情书。

他眯起眼,注视着表情认真的谢原,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差。

“头一次收到情书吧?是不是高兴坏了?”郑宴出声讥讽。

“嗯,高兴的不得了。”谢原是真的很高兴,甚至还掏出纸笔准备回信。

郑宴头脑一热,猛地俯下身按住谢原的手,两人身体紧贴着,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喂,干什么?”谢原笑得很无辜。

“致亲爱的谢原同学,”原本用力按住谢原的手慢慢改为温柔的握,郑宴缓缓开口,语气像在念一封信,“我喜欢你。我喜欢跟你复习,喜欢跟你踢球,喜欢跟你打游戏,但我更渴望吻你、抱你、占有你。如果你对我也是这种喜欢,那么请给我回信。我会一直等你。爱你的,郑宴。”

谢原久久地注视着面前的郑宴。郑宴的眼睛,此时在专注地凝望着他,郑宴的嘴巴,此刻在冲他说着软意绵绵的情话。

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班长大人,是属于他谢原的。

“致班长大人郑宴,”谢原的声音变得很沙哑,“抱歉,我的喜欢跟你不一样。”

郑宴眼神一滞。

但谢原随即放柔声音道:“我是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信纸淡淡的清香飘进两人的鼻子里,他们在这股清香中不顾一切地拥吻在一起。

共度一生。

郑宴曾经是那么渴望跟那个名叫谢原的少年共度一生。

甚至不惜放弃家人与未来。

哪怕全世界都攻击过来,他也要把谢原藏到身后,死死守护他。

然而他们的爱情,建立在所有人的痛苦之上。

仗着年轻,仗着真爱无敌,郑宴在20岁那年勇敢地把他们的爱情摊在了家人面前。

母亲面无表情地将郑宴赶出家门,几天后却又一脸憔悴地找到了他,哭着哀求他跟自己回家。没有哪个母亲会痛恨自己孩子一辈子,她们总是会很快妥协,低到尘埃里去。除非,她的亲生儿子,为了一个同性恋人,把自己狠狠推倒在地,扬长而去。

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郑宴的母亲躺在冰凉的雪地里,看着儿子握着恋人的手,坚决地愈走愈远。

彻底离开了她的心。

郑宴常常想,如果当年在教室里,自己没有上前按住谢原准备回信的手,那么他跟谢原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会像后来那样,发生翻天覆地、不可挽回的变化?

庄静息在躲着郑宴。

虽然那天她很坚决地说出了那句“就让我这样一厢情愿下去吧”,但事实证明她还是退缩了。

不再递上热气腾腾的咖啡,不再端着餐盘坐他对面,不再追着他一起下班。

前天甚至还传出了她去相亲的消息。

的确,哪个女人会在得知暗恋对象有个同性爱人后仍能保持热情呢?

值得庆幸的是,庄静息并没有把他的秘密在公司大肆宣扬。

生活开始慢慢恢复正轨。

直到那天晚上,当他路过一家咖啡厅,看见了正跟一个陌生男子坐在里面的静息。

她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对男子讲的话毫无反应,男子伸手想抚弄她额前的刘海,被她挥手避开。

然后她看见了玻璃窗外的郑宴。

两人安静的对视着。

郑宴脖子上还围着那条白色围巾。

赶快逃。

心里有个声音在警告郑宴。

可是他的双脚仿佛被下了蛊,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静息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抛下相亲对象,小跑出咖啡厅,冲过去紧紧抱住了郑宴。

“我喜欢的人明明就在这里啊,为什么还要跑去相亲呢?”静息用了最大的力气拥抱面前的男人,带着哭腔喊着。

那一刻,郑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让母亲看见这幅场景,看见自己正搂着一个健康漂亮的女人,会不会立即原谅他犯下的过错,笑着欢迎他回家过年呢?

谢原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惨白无神的脸,浓重的黑眼圈,两颊瘦得深深凹进去,杂乱的头发像稻草般干枯泛黄。

原来镜子也会骗人,自己明明正被郑宴炽热的爱滋润着,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为什么会看上去像个饱受摧残营养不良的卑贱囚犯呢?

他抬起手,一拳砸上去,墙上的镜面眨眼之间碎裂成无数片,重重摔落在地。

刚回家的郑宴闻声来到卫生间,看着一地的碎片,低叹:“又怎么了?”

谢原穿着拖鞋踩在玻璃渣上,说:“以后家里不要装镜子了好不好?”

郑宴困惑地皱起眉。

谢原靠过去搂住郑宴的脖子,直视他的眼睛,笑道:“反正我能从你的瞳孔中看见我,你能从我的瞳孔中看见你,我们的瞳孔就是彼此的镜子啊。”

郑宴没有说话,任由谢原凑上来吻住自己的唇,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被谢原越勒越紧,有点喘不过气。他并没有发现谢原那只刚刚砸向镜面的手背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正从伤口肆无忌惮地蔓延出来,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

任何在你身上发生的细小变化,都会被我一眼发现。

比如你身上清淡的女士香水味。

比如你脖子上的白色围巾。

比如你手机通讯录里那个陌生的名字。

而那些遍布我全身的、张扬而又狰狞的伤口,却总是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眼中的我正在渐渐透明,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

“天桥见。”

静息抱着手机咧嘴笑,这是郑宴第一次主动发短信给自己。

尽管外面下着大雪,她也还是穿戴整齐,甚至还化了淡妆,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顶着风爬上十米高的天桥,静息冻得直哆嗦,不断靠搓手取暖,二十大几的人了,她却表现得像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少女,羞赧地等待心上人的到来。

白色的雪花飘落在黑色的伞面上,很快就覆上了一片白。

她趴到桥栏上,低头打量着天桥下的车来车往,远处传来炮竹声,马上就要过年了。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静息用手按住胸口,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一只手缓缓伸向了她的后背。

当郑宴赶到医院时,静息正在急诊室接受抢救。

蹲在门口的谢原哆哆嗦嗦地抬头,看着郑宴,颤声说:“我没有推她。”

郑宴沉默,俯视着一身狼狈的谢原。

“宴……”谢原伸出手,想拉拉郑宴的胳膊,却被大力甩开。他看见郑宴望向自己的眼神,变得冷漠而又陌生,不禁瘫倒在原地。

急诊室门终于被打开,几个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谁是病人家属?麻烦来签个字。”

郑宴开口道:“我。”

“是她的丈夫还是?”

郑宴犹豫了几秒,答道:“我是她男朋友。”

谢原眼神一滞,满眼都是震惊。

医生:“患者轻微脑震荡,左腿脚踝骨折,身上有几处擦伤,其他没什么大碍,需要住院观察。真是万幸,这几天一直下大雪,积厚的雪地救了她。”

郑宴松了口气,转身走进急诊室。

静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有好几处伤口,手背上挂着吊针,那么大瓶的盐水,正一滴一滴流进她瘦弱的体内。郑宴走过去,轻轻握住对方冰凉的手。

“你来了。”静息虚弱地开口。

“对不起。”郑宴深深地皱起眉。

静息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门口呆站着的谢原。

“拜托,不要报警。”郑宴压低声音,几乎是乞求着说。

静息自嘲地笑起来,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发出剧烈的疼痛,然后她闭上眼睛,说:“好。”

郑宴俯下身吻了吻静息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说:“谢谢。”

谢原退后两步,猛地撞上端着治疗盘的护士,盘子里的酒精瓶啪地一下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护士立即尖着嗓子抱怨起来,可他一点都听不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手握着手、亲吻在一起的两人,直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致亲爱的郑宴。

我喜欢你,是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共度一生的涵义,就是如果有一天你遗弃了我,那么我的人生也将终结。

——爱你的,谢原。

除夕如期而至,整座城市都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街道上挤满了人,小情侣、老夫老妻、一家三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大人贴春联,孩子调皮地在雪地里放烟花。

谢原坐在马桶上,握着刀片,机械地对着胳膊一下又一下的划着,刀片划开肌肤的滋味,就像小时候用圆珠笔在胳膊上写字,发出痒痒的、隐隐的痛,一条,两条,三条,像在比赛谁先滑落到地板上,鲜红的血液争相从被划开的肌肤渗出来。

我从未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机械地重复着每一天,做相似的事,说相似的话,直到遇见你。只有你在我身旁时,我才能感受到自己正活着。我看得见你迷人的五官,听得见你温柔的声音,闻得到你身上的洗发水味,伸手便能触到你温热的肌肤。

这,便是我活着的意义。

哪怕你离开我半秒,我也如坠地狱,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如今你一直在医院照顾那个叫庄静息的女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发个短信给伯母吧。”

静息躺在病床上,对正在削苹果的郑宴说。

郑宴顿了一下,没有吭声。

“既然不接电话,那就发短信好了。”静息继续说,“一直发一直发,她总有一天会看的,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你的。”

“不会原谅的。”郑宴放下没削完的苹果。

“会的。”静息执拗地坚持着。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你腿还痛不痛?”郑宴抬头望着静息,她肤色比前几天红润了许多,脸上的伤口也淡了。

“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静息盯着自己打石膏的腿。

郑宴没有说话。

那天谢原偷走他的手机给静息发了短信,约在天桥见面,然后将她推下了天桥,那是赤裸裸的杀意。

如果没有下那么大的雪。

如果当时正好有车经过。

如果她死了。

那么谢原肯定会进监狱。

物证,人证,一切都显示是谢原杀死了她。

得知她没事的那一瞬间,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并不是为她,而是为谢原。

因为她还活着,所以他就有机会为谢原求情,阻止她跟警察说出实话。

那卑劣、自私、阴暗的内心深处,不断折磨着郑宴,每看见静息那张脸,看见她一无所知地冲自己笑着,心脏就像被扔进了滚烫的开水,剧痛无比。

造成这种痛楚的原因是她,能消除这份痛的同样也是她。

只有呆在她身边,陪伴她,照顾她,才能减轻心中的罪恶感。

唯有如此。

郑宴宁愿这个女人大声哭着掐住自己的脖子,骂他,打他,恨他,而不是当她遍体鳞伤地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时,还在想着缓和他跟母亲的关系,还在逞强说一点都不痛,还在温柔地对他说:“你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今天是除夕,回去陪谢先生吧。”

郑宴回来时已是晚上九点,公寓门虚掩着,客厅的电视亮着光,无声地播放着春晚,地面一片狼藉,空酒瓶洒了一地,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郑宴站在卫生间门口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积水,花洒源源不断地喷着水,谢原衣服都没脱,正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裸露的手臂上全是狰狞的划痕。

郑宴注视着眼前这一切,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狭小的卫生间回荡着诡异的流水声。

谢原想象着,郑宴一定会像往常一样,责备中夹杂心疼,温柔地走过来抱住自己。

“闹够了吗?”

冷漠的,不耐烦的声音。

闹够了吗。

不是“乖,快从冷水里起来,会着凉的。”

不是“你手臂怎么回事?我不准你伤害自己!”

谢原睁开眼,看着面无表情的郑宴,此刻才感受到冰凉的水温,深入骨髓的冷,刺激着他每一寸肌肤。

半响,谢原笑起来,伸出手冲郑宴撒娇:“宴,我没有力气了,抱我出来好不好?”

郑宴抬了抬脚,但最终还是停在原地,说:“我也没有力气了。”

身心俱疲。

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踏进302室,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哦,对了,今天是除夕呢。”谢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湿漉漉地从浴缸里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要包饺子,做汤圆……”

身后传来郑宴清晰的声音:“分手吧。”

三个字。

我爱你是三个字。

我想你也是三个字。

让整个世界陷入死寂的三个字。

即使你自称别人的男朋友,握住别人的手,亲吻别人的额头,陪别人过夜,我也依然相信,你深爱的人只有我一个。

一直一直,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相信你永远都不会跟我说那三个字。

那一瞬间郑宴仿佛脱离了自己的躯体,飘在半空中,以旁观者的姿态注视着对峙的那两人。那个看上去态度坚决的自己,两只手却在不停哆嗦。而谢原,曾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的谢原,浑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的谢原,正错愕地盯着自己。

“那个郑宴和谢原啊,好像在谈恋爱呢。”

“不要乱讲!班长大人才不是变态!”

“可是我那天真的看见他们两人抱在一起接吻了啊!”

“咦……好恶心。”

“都是谢原那个垃圾带坏了班长!”

那一年校园里开始疯传他们俩的事,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谢原正常的上学、放学、去菜场卖鱼,仿佛周边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直到亲眼看见郑宴冲上去对那些辱骂他们的人抡起拳头。

“现在跟我分手的话,还来得及。趁我们彼此都还没有陷太深,趁我还离得开你。”谢原抱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郑宴,头一次红了眼眶。

“晚了,”郑宴伸手捏住谢原的下巴,粗暴地吻上去,“已经陷进去了。”

明明已经提醒过你了。

明明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我去准备年夜饭了。”谢原还是进了厨房。

郑宴颓然地倚靠在墙上,无力地闭上眼。

满满一桌都是郑宴最喜欢吃的菜,郑宴甚至都不知道那些食材是什么时候采购的。谢原拉着郑宴就座,在他面前摆上酒杯,斟上酒。郑宴再次注意到谢原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开口道:“你先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胳膊上的伤口要消毒,不然会感染。”

谢原乖乖点头,转身去了卧室。

客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郑宴仰头灌了口酒,然后手肘撑在饭桌上,捂住脸,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他做了什么?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居然跟谢原提出了分手?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郑宴掏出手机,是静息发来的信息: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新年快乐。

郑宴刚准备回复,谢原就从卧室走了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白毛衣,头发也被吹风机吹干了,细碎的刘海稍有些遮眼。

“宴,我穿这个毛衣好不好看?”他抿起唇角,笑得像个纯洁无垢的小孩子。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那年。

郑宴放下手机,起身走向谢原,眼前的谢原仿佛跟当初的白衣少年重叠了,沉寂已久的心忽然涌过奇异的暖意,他迫切地渴望靠近谢原,然后紧紧抱住他,仿佛抱住他就是抱住了全世界。

然而还没等触碰到谢原的衣袖,他就两眼一黑,摔向地面。

“致亲爱的郑宴。”谢原温柔地开口,语气像在念一封信。

“我喜欢你,是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共度一生的涵义,就是如果有一天你遗弃了我,那么我的人生也将终结。”

“同样,你的人生,也自此终结。”

“爱你的,谢原。”

砰的一声,璀璨的烟花射向夜空,照亮了整座城市。

除夕之后,静息就再也没见过郑宴。

她的腿伤早就痊愈,出院没几天就回公司上班了,可对面熟悉的位置上却始终没出现郑宴。

问了同事才知道,郑宴居然辞职了。

“你们有见到他本人吗?”静息追问。

“过完年就没见过他了,老总说他辞职了。不过也正常啦,郑宴工作能力那么强,很多家公司都准备挖他过去,只要他们给的待遇比我们公司好,是个人都会跳槽的。”

是这样吗。

静息盯着对面桌子上那只小熊咖啡杯,两只小熊在冲她若无其事地笑。

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掏出手机,拨了郑宴的号码。

手机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就在静息决定放弃时,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喂”。

然而这并不是郑宴的声音。

“谢……谢先生?”静息的胸口放佛有针在刺。

对方没有出声。

“可不可以请郑先生接个电话?”静息小心翼翼道。

无人应答。听筒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漫长的寂静,伴随着静息强烈加速的心跳,好似无声的对峙,直到她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开始发酸,才失去力气地垂了下来。

“她认输了。”谢原开心地按下免提键,让郑宴听“嘟——”声。

郑宴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失去魂魄的空壳。

他听不见谢原讲话,听不见刺耳的嘟嘟声,脑海里始终重演着那天早上从卧室床上醒来的情景。

那天早上,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

原来只是做梦而已。

他没有跟谢原提出分手,也没有突然头痛欲裂的晕倒。

更没有听见那句“同样,你的人生也自此终结”。

郑宴松了口气,抬手想揉揉眼睛,却发现胳膊似乎被钉住了,怎么也动不了,蹬了蹬双腿,同样动不了。

用力挣扎了几下,传来哗啦啦的链条声。

艰难地仰起头,他看见自己的手脚被粗大的铁链牢牢固定在了床沿,肩部以下的部位都动弹不得。

“谢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喉咙里的水分像是被活生生抽干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听见卧室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谢原端着水杯出现在他面前,冲他微笑。

“喉咙很干吧?”谢原柔声说,“不用担心,多喝点水就好了,那是安眠药的副作用。”

他瞪大眼睛死盯着谢原,慢慢停止挣扎。

晕倒前喝的那杯酒,被放了安眠药。

谢原精神一直不稳定,夜晚如果不靠药物根本无法入睡,因此家里常年储备安眠药。

谢原灌了口水,俯身堵住郑宴的唇,将嘴里的水渡进去,直到郑宴将水咽下去,谢原才把唇移开。

“放开我。”郑宴哑着嗓子说。

谢原温柔地抚摸郑宴的脸,那是他深深爱着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令他疯狂。一想到郑宴的眼睛除了注视自己还会看向别人,郑宴的嘴巴除了亲吻自己还会吻向别人,郑宴的双臂除了拥抱自己还会抱住别人,谢原就恨不得将郑宴整个人揉碎了吞进肚子里。

他当然不会真的把郑宴吞进肚子里,他会跟郑宴一起活到40岁,50岁,60岁,活到世界上反对他们的人全部死光。

“不会放开你的,”谢原附在郑宴耳边低语,“永远。”

明明是温柔似水的情话。

却犹如急速降临的寒气,从皮肤,缓慢而坚决地,用力渗透进郑宴的骨头。从头到脚全身每一处细胞,都变得异常冰冷。

谢原拿着郑宴的手机,一边熟练地编写短信一边读出来:“妈,我是郑宴,我现在跟谢原过得很好。”

“你永远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有谢原就够了。”

“我爱谢原,至死不渝。”

“最后,祝您新年快乐。”

按下发送键,谢原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起来。

被死死束缚在床上的郑宴,用力握紧了拳头。

第七天了。

没有任何人来找郑宴。

这个人间蒸发的男人并没有引起大家过多关注。

可能是跳槽了吧。

可能是搬家了吧。

总归有个可能。

大家都这么想。

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关心自己应该关心的人,这就是大部分人的人生。

但也有例外。

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与众不同的、担当起主角重任的人物存在。

比如庄静息。

谢原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拎了一袋水果的庄静息。

“新年快乐。”静息踌躇着说。

“快乐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你知道吗?”谢原倚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打量她。

“欸?”静息窘迫地捏紧了手上的袋子。

“我来教你怎么写。”谢原绅士地捏起静息左手,摊开她的掌心,伸出食指轻轻地在她手心比划了两个字。

静息猛地缩回手,因为动作太大,另一只手上的塑料袋不小心摔在地板上,苹果橘子滚落一地。

他写的那两个字,不是快乐,而是——去死。

其实并不矛盾,只要她庄静息死了,他谢原就一定会快乐。

快乐的不得了。

“郑宴在哪儿?”她语气有些发抖。

“你说呢?”谢原弯腰捡起一只橘子,掂在手上把玩。

静息打量了一圈谢原身后的房子,客厅一片狼藉,茶几上堆满了空啤酒瓶,沙发上的坐垫东一只西一只被丢弃在脏乱的地板上。

如果郑宴在家,绝不会把居住的地方搞成这样。

唯一的可能,郑宴已经离开了。

辞掉了工作,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决然地离开了神经质的恋人。

静息将目光落回谢原脸上,浓重的黑眼圈,眼睛里面布满血丝,惨白憔悴的皮肤,瘦得皮包骨头,仿佛随时可能营养不良猝死。

她蹲下身子,将散落的水果一个一个捡起来,装回袋子里,递向谢原。

谢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静息把袋子朝他怀里一塞,转身离开了。

她站在楼下,望着这栋摇摇欲坠的破旧公寓楼,傍晚了,其他住户已经灯光一片,三楼窗口却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已经荒废了好久好久。

那是谢原住的地方。

他隐匿于黑暗,失去郑宴的庇护后,像是随时可能断气的垂死者。

去、死。

他无比认真地在她掌心划下那两个字,布满血丝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是,濒死之光。

对准一只鲜红的苹果,谢原握着水果刀用力插了进去,刀刃穿过果肉深深嵌进了桌面,废了好大劲才拔出来。

将被戳穿的苹果丢进垃圾桶,换一只完整的,继续先前的动作,只是力道又大了几分。

一旁的郑宴依然盯着天花板。

“还是不打算理我吗?”谢原委屈地瞪着心爱的恋人。

郑宴一动不动。

“哪怕是骂骂我也好,跟我说说话吧,宴。”

“如果我杀了庄静息,你应该就会骂我了吧?”谢原盯着手上的水果刀。

“下贱。”郑宴说,语气没有波澜。

“什么?”

郑宴迎上谢原困惑的眼神,冷笑道:“你不是让我骂你吗?下贱货?”

谢原安静的站在原地,手上握着水果刀。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下贱货”这三个字。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经常听见别人用这三个字来形容那个跟他相依为命的女人。

她是一个疯子,但是又不完全疯,她有时候会发疯地用长长的指甲刮烂他的脸,有时候又会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

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哭泣,小声默念着:谢朗,我爱你。

谢朗是谢原爸爸的名字。

这个男人爱上了别的女人,卷走了家里的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可谢原妈妈仍然执拗地每天重复那句话:谢朗,我爱你。

下贱货。

邻居都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她。

直到她失踪。

或者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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