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木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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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魏之望独自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到诊所门口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一点半。七月初的南方,热得让人光是在户外一动不动地站五分钟就能汗流浃背。

诊所的大门上悬着一块实木牌匾,匾上写有四个鎏金大字:魏氏骨科。

现在是诊所的休息时间,大厅里没有医生护士,但两把长椅上仍坐满了等候下午看诊的病人。

魏之望推开木门,把箱子放在门口便直奔二楼。

还未到上楼的拐角处,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大娘突然从后面拉住他的胳膊,他疑惑地回头,大娘压低声音说:“魏大师还在午休,别去叨扰他!”

这时一个清丽的女声从下方传来:“欸,是小望吗?”

“叶子姐!”魏之望两三步跳下楼梯,激动地给一身护士装的女孩打招呼。

“你也真是,要回来都不说一声。”叶子箐抿嘴笑了笑,“你爸在午睡呢,两点一刻才开始上班,你去楼上坐会儿吧。”

魏之望的父亲魏明松是魏氏骨科第八代传人,凭借祖上传下来的一系列手法再加之巧妙的创新,在整个省内都享有不小的名气,有些大医院都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到他这里都能找到有效方案。他曾试图把自己的独子魏之望培养为下一代传人,然而努力数年,儿子始终没有表现出对这一行的兴趣,也只好作罢。

魏之望上高中时成绩不算好,但美术方面颇有天赋,于是成为了艺体生。高考前他选择了出国,去了意大利的一所美术学院,整整四年,中途只回来过一次。

“那个,炜子哥他们呢?”

魏明松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是大侄子魏炜,自小跟着他;二徒弟封启昀,是他从医科大选出来的高材生,当年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拜师学艺了;三徒弟尹天赐更是来头不小,据说是海归。

如今他已接近花甲之年,弟子们都算是出师了,但都未自立门户,而是继续留在诊所效力。

魏之望话音刚落,一楼二诊疗室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相望,周围只有摇着头的大电风扇呼呼的噪声。

“坐这吧,”封启昀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关上二诊疗室的门,“飞了多久?”

“算上转机的时间,将近三十个小时。”魏之望坐下后不自在地挪挪屁股,感觉自己跟那人的病人似的。

诊疗室里的蓝色隔断帘突然“唰”地被拉开,随后理疗床上蹦下来一个人,吓得魏之望往后一仰。

“望儿!哥想死你了!”尹天赐猛地抱住椅子上的魏之望,后者同样热情地回应,激动的程度让人想起某档寻亲节目。

“回来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给你们个惊喜呗。”魏之望答道。

尹天赐揽着他的肩膀,“一个人提那么多大包小包的,说一声我们好来机场接你啊。”

魏之望摇摇头,“没事儿,四年还不都是一个人,习惯了。”

尹天赐又一脸心疼地抚摸对方的脸,像个久盼儿归的老母亲,“望儿,你受苦了。”

这时被忽略的封启昀咳了一声,一边翻着自己桌上的病历,一边道:“该准备上班了。”

诊所有两层楼,一楼是三个徒弟的工作区域,整个二楼则都是师父魏明松的诊疗室。

时间一到,面积不大的诊所就挤满了人。魏之望没有打扰医生们工作,

上二楼一看,老爹更是忙得一点空隙都没有,自己在他不远处站了几分钟竟没被发现。听叶子姐说,他老妈最近报了老年大学,从早到晚舞蹈声乐书法课程排得满满的,平时就不怎么来诊所了。

他找了个角落蹲着打游戏,期间听到了一些患者大妈的闲聊——

“诶大姐,你是找哪个医生看啊?”

“我找小封医生,我听说这里除了魏大师以外,徒弟里面就他做得最好,魏大师的号又不好挂,我都是找他做的。我这颈椎病几年了,来找封医生理疗了两三次就感觉好多了。”

“是吧,我也找的他。这个封医生看起来可年轻,有没有三十岁啊?”

“我上次刚问了,刚满三十。哎哟一表人才的,做事又细心,也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魏之望偷听得入了神,直到戴着的一边蓝牙耳机里传来队友骂人的声音,他才继续回到游戏状态。

一直待到五点半,诊所里的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估摸着母亲也快放学了,才打了个电话。

魏母一听说儿子回来了,急匆匆地拿着一瓶在家里放了十几年的茅台,跑到诊所里,让大家都别回家吃饭了,一起去馆子里摆个接风宴。

订了附近一个档次不低的饭店,刚好坐了一桌子。

席间魏明松问到儿子回国后的打算,魏之望说不准备再读研了,他大学学的就是室内设计,有个高中同学家里就在市里开了家装饰公司,让他准备好了随时去任职。魏母说那得请那同学一家人吃个饭。

尹天赐守着那瓶53度的飞天喝嗨了,想往已经喝了二两的封启昀杯里继续倒,封启昀没有理他,直接把杯子倒扣在桌上。他又转向魏之望,后者长这么大几乎就没碰过白酒,干了半杯就上脸了,一个劲摆手说不喝了。

魏之望在旁边人不太清楚的劝酒声里听到了对面叶子箐问:“封医生,上次我给你介绍那个小林不错吧?”

封启昀答道:“是挺好的,我爸妈都很满意。”

魏之望愣了几秒,突然像没有经过大脑似的,把尹天赐端在他嘴边的半杯白酒吞了下去。

魏之望和封启昀之间有一个秘密。

刚开始那只是魏之望一个人的秘密,后来他忍不住了,那就成为了两个人共同的秘密。

封启昀被魏明松带来魏氏骨科的时候刚好22岁,魏之望比他小八岁,上初二。

那段时间初中门口流行一种娱乐机器叫弹珠机,一直单曲循环张杰的《逆战》,开头第一句就是“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战场上”。魏之望就问封启昀为什么不直接叫封启昀涌,还没等人回答,他就说干脆以后叫你涌哥吧。

涌哥,这个跟封启昀名字乍一看没关系又有关系的昵称,被魏之望叫了四年。

诊所里的人都说封启昀性格内向,不怎么跟人说话,跟迟一年来的尹天赐刚好两个极端。

魏之望每天放了学就到诊所来等着爸妈一起回家吃饭,有时候看见封启昀工作忙完了,就让人给他辅导作业。封启昀知名医科大学临床专业毕业,成绩可谓优异,初中的题对他来说根本不具有挑战性。

诊所只有周日一天休息,每周六魏之望不上学,没事就来瞎晃悠。他时常搬个小板凳坐在二诊疗室里,看封启昀给病人按摩、针灸。

魏明松说你要是喜欢在这守着,不如跟着学,万一人家启昀给你带上道了呢。

魏之望拒绝,说自己就只是喜欢看涌哥而已。

其实不只是喜欢看,慢慢地喜欢上了这整个人。

这个秘密也没藏几年,在高二的暑假暴露了。

开学就高三了,魏之望知道凭自己的文化成绩,要上重本得使劲努力才行,于是萌生了出国留学的想法。

父母让他自己的未来自己决定,他反而犹豫了。

一天午休时间,魏之望在二诊疗室让封启昀给他辅导暑假作业。有一道压轴的导数题,得用极值点偏移,封启昀想了一下,有了思路过后拿过放在桌子上的草稿本。

魏之望的草稿本跟涂鸦似的,横着竖着斜着都在写,封启昀实在下不去手,随手往后翻了两页。

翻到的那页仍旧混乱,但一眼就能看出满满的一页,都是重复的三个字:

封启昀。

魏之望刚刚本来恹恹欲睡,注意到封启昀的动作,瞬间伸出手扯过草稿本,迅速关上。却忘了本子的封面上,写的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同样的那三个字。

他翻开书包找了几张皱巴巴的试卷,说:“在这上面打草稿吧,重复利用,环保。”

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魏之望松了一口气,他是想过总有一天要吐露他的感情,但没想这么早,起码也得高考之后吧。

然而等他高三第一个月假回来,明明是周六大中午,却找遍了诊所上下都没看到他心心念念四个星期的人。一问,大堂哥魏炜告诉他,启昀有个大学的同学今天来找他玩,中午一起吃饭去了。还补充了一句,是个美女,眼睛可大。

听说了这件事,平时一放假回来就胡吃海喝的魏之望,一中午都没扒拉几口饭。他妈还以为他上了高三压力太大,一脸担忧。

等下午封启昀回来上班,他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去了尹天赐的三诊疗室。尹天赐问他怎么不守着涌哥哥了,他说看腻了。

耗了半天,直到傍晚封启昀脱下白大褂,给诊所里其他人说再见时,魏之望终于坐不住了,他咬咬牙,堵在了大门口。

他用一下午的时间想了很多,这是他头一回那么认真地思考自己的感情。他从心底知道他的这份喜欢是不会被大多数人认可的,况且他俩差了八岁,一个已经工作稳定了,一个还在上高中,再者封启昀又是他爹目前最得意的弟子。除此之外,封启昀到底跟谁出去吃饭了,初恋?相亲对象?还是趁他不注意已经确认关系的相亲对象?

总之障碍重重,而越是这样,17岁的魏之望越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封启昀走过去问他在做什么,他嘴巴一张一合,也没说什么,最后把路让开了。

结果人家还没走出几步,魏之望就打开门出来,喊道:“那个,我陪你走一段儿吧……”

两人并肩走在一排大榕树下,封启昀对于魏之望的反常表现心里有了些猜测,但保持沉默。

魏之望的脚步慢了下来,手不经意地握成了拳,问:“今天中午约你出去的女孩子……”

“是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大学同学。”

封启昀抢答道。

“噢,这样啊。”魏之望点点头,虽然已经走在他前面的人看不到。

过一个马路就是街心公园,有一片花园种着白色木槿花,进入秋天已经快泛黄凋零了。

魏之望就是在这一簇簇木槿花旁,进行了他半个小时前才决定好的告白。

“封启昀。”魏之望不自觉地用指尖抚摸着旁边的白色花瓣。

“怎么了?”封启昀还不太习惯被对方叫自己的大名。

“你还记得暑假你看到我草稿本上,写满你名字的那一页吧?”魏之望改用拇指和食指夹住了一片花瓣,“其实那都是我在学校里,想你的时候写的。”

——“为什么会那么想你呢?”

——“因为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一朵完整的木槿花被魏之望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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