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为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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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好一会儿李嫂子才缓过来,颤抖着声音悲痛道:“白浪连天,建溪浮尸体,蔽江而下。”

闻言,千悦感觉身畔的气息微变,那颗掩藏在冷硬面具之下的心不知此刻是否震撼。

轩辕澈追问道:“那滨州现况如何?钦差大臣可有作为否?”

虽然在楼船上时便不时有飞鸽传信而来,信中所写无一不是滨州状况,但滨州地广人稠,且各县、城、乡受灾情况不同,多个探子口述笔录而来的信息到底宽泛模糊,不及当地百姓亲口陈述。

李嫂子似是认命般摇摇头,答道:“原本是盼着朝廷开仓放粮赈济灾情,谁成想,那钦差大臣一来便由刺史大人作陪,到那秦楼楚馆寻欢作乐去了……官府不曾开仓放粮便也罢了,城中有存粮的富商哄抬物价,官府也不加管制,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呀!”

京城王子富贵孙,焉知平民百姓苦。两袖清风真君子,不解污吏为何污。

轩辕澈志不在庙堂,然他认为身在其位应谋其事,否则接到圣旨的时候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反正若真的对付起来宇文天纵也奈何不了他。

高贵出身、万贯家财、宗门势力……他生在了芸芸众生穷极一生也难到达的高度。以“无所不有”来形容他也不为过,因此他自然不会知道何为“人心不足蛇吞象”。

轩辕澈周身气场压抑得可怕,千悦心怀忐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恳求道:“有孩子,你别发火。”

“嗯。”轩辕澈今日难得好说话,果真敛了怒气,思索片刻又对李嫂子问道:“既然如此,你们孤儿寡母出城是要去投奔亲戚吧,但方才见你慌忙而来莫不是惹了什么仇家?”

这下,李嫂子的脸色又变,本就是身心俱疲,此刻又染上畏惧心酸。

“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几个恶霸,他们初时只是抢粮,后来粮食都抢光了,便掠人子而食。民妇是个寡妇,家中无成年男丁,膝下又有个年幼的孩子,这便被他们盯上了。刘家的大娘偶然听到他们谈话便前来告知我,我带着娃儿连夜上路,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路上也只吃了些草叶树皮,若不是遇到几位贵人,此时我母子二人怕也是同路边那些饿死鬼一般了……”

李嫂子抬袖掩面而泣,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那孩子站在李嫂子腿上抱住她的脖颈,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娘亲莫哭,等我长大了种好多粮食给你吃。”

轩辕澈闻言握紧了拳头,此刻他心中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悲痛,悲痛之余又不乏对这个孩子的祝愿――愿他永远不知何为“子欲养而亲不待”。

亭内气氛凝滞,而亭外烟雨初霁。

轩辕澈稍稍平复心绪,环视四周,千悦腿伤难行,而李氏母子疲惫两日急需休息。他也想立即找到那些恶霸一剑封喉以绝后患,但让风畔一人将他(她)们带回去着实不现实。

“趁此时雨停,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轩辕澈的决定,风畔第一个没意见,千悦不敢也不会反对,至于李氏母子――轩辕澈征询的目光看向他(她)们,李嫂子立时抱着孩子躬身道:“救命之恩大过天,我们母子二人无以为报,自然都听几位贵人的。”

千悦扶着石桌站起来,还没站直便又落进了轩辕澈怀里,这次千悦没有反抗,并非是他不想,只是拒绝也没用,反正轩辕澈不可能听他的。徒劳挣扎非但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还会惹怒轩辕澈,后果保不准又是一顿打。

再说了,虽然这姿态确实令人羞赧,但不管腿伤与否,被轩辕澈抱着都很温暖舒服,能让他觉得一向没人在意的自己也是被保护着的。

他索性乖乖待在轩辕澈怀里,安静得享受眼下切实的温存。

风畔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此去一路十里,五岁的孩子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风畔想帮李嫂子抱孩子以减轻负担,但孩子根本不领情,搂着他娘亲不肯松手,一时间让风畔犯了难。

倒也不是孩子淘气,只是那些个恶霸他偷偷看到过一眼,也是几个高个子的壮年男子。而且那个带银鬼面具的看着实在不像个好人,谁知道是不是要把他抓去吃了呢。

最后轩辕澈无奈叹了口气,风畔便只好作罢,只想着一会儿若是李嫂子实在抱不动了便去搭把手。

出得长亭,轩辕澈走在最前,其次是李氏母子,风畔殿后。

也不知走了多久,轩辕澈终于忍无可忍,目视前方没好气道:“有话直说。”

千悦三番四次地抬头看他,但每次都只是张张嘴便没下文了,如此轩辕澈实在是耐心耗尽。

怀中人明显浑身一缩。

“我……”刚出口一字,他抿唇咬牙,眸光晦暗不明。

忽而,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用只有自己和轩辕澈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奴才以后好好伺候你好不好?莫要让那孩子为奴,一旦入了奴籍怕是今生也难再脱离了。”

轩辕澈的气息肉眼可见得冷了下来。

“在你眼中,本王便如此不堪吗?”

若不是现在抱着他,若不是身后还有妇孺紧随,轩辕澈必定给他一巴掌好让他清醒清醒。

“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千悦苦着脸,偏偏又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一时半刻竟是说不出半句流畅的话来辩解。

“闭嘴。”两个字从头顶上冷冷压下来,千悦倏地噤声,不敢再多言半字。

同样不过十里路,被人抱着走却比来时自己走得还要漫长。千悦现在惴惴不安,就像是等待轩辕澈的审判一般。

原本轩辕澈便要罚他禁食三日,如此又惹毛了他,回去还不知道有什么好果子在等着呢。

千悦越想越害怕,看着轩辕澈的侧脸和下巴都觉得是自己头上一把明晃晃地尖刀。

万里长途终有尽时,何况短短十里,巍峨楼船近在眼前,有如刑场…

登船后,风畔带着母子二人去暂时安顿,轩辕澈抱着千悦径直到了最下层的船舱内。

不同于爵室的宽敞明亮,富丽堂皇,此处甚是阴暗,全靠寥寥几支烛火照亮。

成百上千的麻袋高高摞起,也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地上还堆着许多方方正正的大箱子,隐隐透出一股药香,大抵是药材。千悦扫视一眼竟是有二十几人把守,而且这还仅仅是他目之所及罢了,暗处不知藏了多少人手呢,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水浪拍船之声透过木板传来,声声入耳,清晰瘆人,再加之这黑暗的环境他不禁脊背发凉。

又一次,他被轩辕澈狠狠摔在了地上,脸庞侧着,耳朵刚好贴着地板。

但这回似乎没那么疼,因为他正全神贯注抵御对水的恐惧。

在这里,轩辕澈不用顾及妇孺,滔天怒火瞬间释放出来,带着强大内力的威压四散开,守卫的暗卫全都不由自主地推后了一步。

已经没有内力傍身的千悦则最难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可他连爬起来退远一点的力气都没有了。

沉浸在愤怒中的轩辕澈完全没有注意到千悦的双眼已经失焦,额角鬓发也被冷汗打湿,正丝丝缕缕地粘在脸庞上。

“来人,取鞭子来!”轩辕澈如是大喝,在场之人都觉得心脏漏了一拍。

“主上……要软鞭还是硬鞭?”离他最近的那个暗卫小心翼翼问道。

鞭有软硬之分,硬鞭多为铜、铁所铸,鞭刑同刀、剑相似,因其鞭身带有竹节状的棱刃,又有“竹节钢鞭”之称;软鞭则为多节的铁鞭,又或者是轩辕澈此刻想要的——皮革所制的皮鞭。

千悦的话让他心里刺痛得很,但他还有一分理智尚存。瞥了眼脚边的小身板,轩辕澈不屑地嗤了一下,就这么个废物,他一铁鞭下去不死也得残,不出三鞭必定魂归西天。

但千悦还不能死,如果他死了那么千里赴边陲的劫杀就会变成一场笑话。就算要杀了他,也得等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再杀。

轩辕澈的内力威压又强了三分,他侧过脸,只一个杀气满满的眼神那暗卫立时抱拳告退去取了。

不管是战场厮杀还是平日琐事,轩辕澈麾下的暗卫办事效率都极高,鞭子很快取来了。

暗卫战战兢兢地单膝跪下,将鞭子高举过头,双手奉上。是皮鞭,为平日里驭马所用。

轩辕澈随手接过便抽了下去。

“啪!”“啪!”“啪……”

皮鞭破空之声接连不断,暗卫们大气也不敢出,偌大舱室内安静得诡异。鞭声、水声,间或几声痛苦压抑地闷哼。

千悦紧紧把自己拥成一团,像无助的小兽似的无奈承受着皮鞭的撕咬。本就破碎的黑衣越发支离破碎,每一鞭下去都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狰狞伤口。

也不知可怕的抽打声响了多少下,轩辕澈终于有些解气了,将手中皮鞭一扔,对着脚下一声不吭的千悦愤恨道:“呵,算你有骨气。”

“找间最黑最小的屋子关起来,不准任何人探视。”

轩辕澈吩咐完便潇洒离去,全然不顾千悦的死活。于他而言,千悦还在喘气,那便是活着,活着便足够了。

意识朦胧间,千悦耷拉在冷硬的地上,望着轩辕澈高大伟岸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好希望轩辕澈可以回头看他一眼,哪怕一眼就好,可是那个人没有。

按照轩辕澈所说的,暗卫把他扔进了狭小黑暗的屋子,没有窗,只有门缝里能透进来一点点微弱的光。

腹中空空如也,耳边回荡着清晰的水浪声,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

从前,在西黎的暗卫营里若是任务完成地不好也会被惩罚,杖责禁足鞭笞禁食他无一没有受过,可是那时的疼不过是皮肉之苦,远不及此刻痛彻心扉。

那人前一刻还将自己护在怀里,下一刻却将自己打得遍体鳞伤,如此落差实在是令人难以承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泪,潸然而落。

耳边的水浪声声声入耳,像是唐僧在对着孙悟空念紧箍咒。全身心的疼痛像是滔滔江水将他淹没……

他在此间沉沦,弃了挣扎,亦无人救赎。

轩辕澈一通发泄之后也不好过,拎了两坛烈酒自顾自地喝起来。怒意散去,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便铺天盖地而来。

想他轩辕澈,虽是桀骜不驯,俯仰之间却也自认无愧天地。身处高位多年,人们尊他、敬他,他不甚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但千悦……在他刚刚发现他善良决定要待他好些的时候却伤了他的自尊心。

他想不明白,在千悦心中自己何以如此不堪。

而且,他本想着若是千悦求饶此事就此揭过也不是不行,可千悦没有,只是默默承受了他的怒火,死死咬着嘴唇也不肯服软分毫。

可他哪里会想到,在西黎暗卫营里,若是在受罚时求饶只会罚得更重。十余年的暗卫生涯,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即便辗转千里也不会改变,因此千悦并非不想求饶,而是根本不敢求饶。

面具上移三寸,烈酒入喉,暖了胃却暖不了心。

原本身边还跟着个千悦,现在他又是孤家寡人了。

次日,风畔一进门就看见自家主上抱着酒坛子,斜倚在床边睡意正酣,他顿时犯了难。

那几个恶霸有消息了,他不知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吵醒轩辕澈。

思量片刻,风畔还是上前轻推轩辕澈的肩膀,轻声道:“主上,主上,醒醒主上。”

轩辕澈悠悠转醒,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面具正位,也没听风畔讲他想说的,而是一边起身将沾染了酒渍的外衣换下来一边问道:“那个贱奴才认错了吗?”

“回禀主上……属下不知。”

“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轩辕澈从未用如此阴沉的声音同风畔说过话。

风畔飞也似的逃了,没一会儿苦着脸回来,无奈道:“主上,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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