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之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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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Neverland》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六十年代末。

一个法国摄影师到中国采风,乘船登上了某座不知名的岛屿,而后在岛上的小渔村中,他遇见了一个从未离开过小岛的少年。

饰演摄影师的男演员Bernard是本色出演,他是法国人,除了是演员以外,本身也是一名电影摄影师,是宫越的好友。

戛纳算是Bernard的主场,他另有女伴相携走红毯,颜星洲自然便和宫越走在了一起。

红毯向来是女星争奇斗艳的战场,宫越却也颇为镜头所青睐。

与美得雌雄莫辨的颜星洲不同,宫越的长相棱角分明,轮廓深邃,是一种很有男人味的英俊。

一头微卷的长发在脑后扎起马尾,发尾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非但不违和,还显得他很有艺术家的气质。

音乐声、快门声与鼎沸的人声交织,四周一片嘈杂,颜星洲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他的眼睛里只有前方的宫越。

宫越身高一米八五,比现在的他高了足足十公分,颜星洲悄悄踮了踮脚,也没办法与对方持平。

不过没关系,他还会再长高的。

颜星洲在心里默默自我安慰。

他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营养不良,发育得本就比一般男生迟缓,和宫越在一起后,忽然对自己比对方矮的事实格外在意,很努力地喝牛奶、补钙、做一切据说能长高的运动,终于在二十岁的尾巴上窜到一米八六,堪堪比宫越高出一厘米。

颜星洲对那一厘米很是骄傲,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点弧度。

就在他走神的空档,宫越已经在红毯上遇到了熟人,几个热情的外国人与宫越拥抱、贴面吻,而后便亲热地交谈起来。

他们说的好像是意大利语,颜星洲听不太懂,正想跟上前去,聊得兴起的一行人就加快了脚步进场,将他落在了身后。

“Look at me!”“Please,here!”“Regardez là!”“看这里——”

红毯外扎堆的摄影师突然发现了新目标,对准了颜星洲狂按快门,各种不同的语言混杂在一起,都是叫他停下来转身看镜头。

美丽是不分性别与国籍的。

落单的颜星洲顿在原地,镁光灯密集的闪烁下,他愣神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很不知所措,仿佛一头误入了狮群的鹿,那种青涩又纯粹的美感让人移不开目光。

“星洲!”

颜星洲回过头去,只见宫越大步向他走来,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抱歉,刚才遇见一个老朋友。”

宫越见他不说话,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以为他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被吓住了,无奈地笑了笑,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手。

宫越又向着那一堆长枪短炮挥了挥手,随后便拉着颜星洲转身离开。

红毯两侧的快门声依旧连绵不绝,年长的导演从摄影师的围拍下“解救”出他的缪斯美少年,这一瞬间也许能成为本次红毯最佳。

颜星洲被宫越牵着,掌心几乎开始发烫,心脏砰砰地跳得厉害。

可惜宫越很快就放开了他,还低声安慰他道:“深呼吸,别紧张。”

其实颜星洲一点都不紧张,他只是失落和诧异刚才宫越对他的忽视。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还好,宫越又回头来找他了,颜星洲迅速把之前的事归为了意外。

宫越那样爱他,绝不会因为别人而丢下他。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宫越,眼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信任、依赖与爱意。

宫越与他视线交汇,却忽然皱了一下眉心。

颜星洲熟悉对方的神态,这是一个感到疑惑的表情,他连忙收敛了许多,朝对方挤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不能表现得太反常,颜星洲在心里对自己道。

突然的改变,只会让宫越怀疑他的用心,他是真心爱宫越的,但十九岁的他还是个懵懂少年,想让这段感情自然而然地开始,还需要循序渐进。

等宫越向他表白,他假装思考一下,然后“认清心意”,再答应对方就好了。

怀着这种隐秘的期待,颜星洲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时间飞快地过去,十二天后,电影节闭幕。

这些天颜星洲跟着宫越看了不少片子,除了竞赛单元外,也去看了市场展。

宫老师还给他布置了“作业”:看过的每部电影,都要写一篇简评,内容不限,回国之后验收。

颜同学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写影评,数着日子等回国,对最后的颁奖典礼都兴致缺缺。

因为回国之后,就是整个剧组的庆功宴,而庆功宴之后,他就能和宫越在一起了。

北京时间凌晨时分。

华人导演宫越获得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导演奖、中国演员颜星洲拿下最佳男演员奖,成为戛纳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消息传回国内,整个华语电影圈都为之震动。

十六年过去,宫越终于又一次捧起金棕榈奖杯,他用作品证明了自己从未江郎才尽,同时也为全世界带来了一张崭新的面孔。

颜星洲。

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支配了所有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一夜之间,他就从籍籍无名跃升为人尽皆知。

一步登天。

颜星洲的际遇不知被多少人所艳羡,而他在宫越镜头下的表演,也被众多影评人逐帧大书特书。

消瘦的少年赤着脚在沙滩上放肆地奔跑,松垮的白色背心被风吹得鼓起,他回过头来,对着镜头展颜一笑,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便令无数影迷同那片中的法国人一样,为他神魂颠倒。

整部影片充斥着朦胧的青涩与唯美,微湿的海风中,夹杂着海鸥的啼鸣,与世隔绝的渔村、语言不通的中国少年与法国摄影师,在拍摄采风的过程中,他们逐渐互相敞开心扉,一切都暧昧得刚刚好。

一个梦一般的夏天,结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里。

风暴从大陆上席卷而来,汹涌地刮过大海,打破了小岛的宁静。

海风呼啸、电闪雷鸣,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震耳欲聋,瘦削的少年背脊笔挺,站在最高的礁石上。

他闭着眼睛,张开双臂,如同海燕迎接暴风雨的洗礼。

Neverland,永无岛,永不着陆。

宫越对自己掌机的最后一镜爱得不行,庆功宴上,还把片子拉出来又放了一遍,大家配合地为他鼓掌,在欢声笑语中举杯畅饮。

颜星洲就坐在宫越身侧,和对方一起接受所有人的恭喜与赞美,由衷地感到高兴。

他所期待的表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庆功宴结束,醉得参差不齐的剧组成员各自被助理或家属接走,宫越作为东道主,自然留到了最后。

饶是他酒量极好,这样喝了半宿,也难免有些醉意。

而颜星洲因为年纪小,又被他护着,全程几乎只沾了一点杯沿,此刻就等着宫越开口,让他送他回家了。

宫越向酒店外走去,颜星洲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时刻准备答应他的要求。

可是宫越却迟迟没有说话,他走到酒店门口,转过头对颜星洲笑了一下:“星洲,你没喝什么酒,我就不送你了。”

“路上注意安全,晚安。”

宫越朝颜星洲摆摆手,转身朝另一辆车走去,小赵为颜星洲拉开了保姆车的门,他却一点都挪不动步子。

那辆陌生的轿车里下来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修长,帽檐压低挡住面容,只露出半截精致的脸孔,但也能看出绝不是司机之类的人物。

宫越还没走到车前,他便抢先一步小跑过来,扶住了宫越,姿态分外亲昵。

更令颜星洲惊讶的是,宫越不仅没有推开那人,还将身体的重量交付给了对方,两人一同相携着正要上车。

看到这种画面,颜星洲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红着眼睛便径直冲了过去。

他抓住那个男人的手臂,将他从宫越身边扯开,捉奸似的质问道:“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的时候,颜星洲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那是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孔,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又并不完全相同,气质也天差地别。

在颜星洲过去五年的记忆里,绝对没有这号人出现过。

宫越和他在一起之前也曾有过许多男伴女伴,但都不是这个人的模样。

而且颜星洲很确定,在遇见自己之后,除了他,宫越身边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偏差,竟打乱了他成竹在胸的计划?

颜星洲脑海中警铃大作,那人却看着他笑了出来,又看向宫越,眼神像是询问。

宫越眉头微皱,沉默了一瞬,只是摇头:“星洲,你喝醉了,快回去吧。”

颜星洲只想说自己根本没喝酒,他一把拉住抬脚欲走的宫越,声音急切又委屈:“你不许跟他走!”

他紧紧攥着宫越的衣袖,追问道:“他到底是谁?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宫越停住了脚步,短暂的静默后,他回过头来,开口回答了颜星洲的问题。

“这是迟洛,是我的……”他牵了牵嘴角,顿了一顿,“男朋友。”

迟洛立刻笑着抬手朝颜星洲比了个哈喽的姿势:“你好星洲,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但我现在要接我的‘男朋友’回家了,麻烦你让一让好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

宫越这时候怎么会有男朋友呢?就算有,也应该是他才对,哪里轮得到什么迟洛早洛的小白脸!

颜星洲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宫越趁他不经意间稍一用力,挣开了他的手,淡淡道:“走了。”

迟洛闻言,上前为“男朋友”打开车门,宫越不再停留,转头坐进车里,留下颜星洲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从来都是被宫越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的颜星洲,哪受过这种冷脸和忽视,眼见着心上人与别的男人驱车离开、弃他于不顾,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生疼。

“宫越!宫越——”

他想也不想便要追上去,想要再仔仔细细地问个明白,然而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个轮子,颜星洲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小赵听见他那边的动静,吓得四处张望,连忙跑上去制止他发疯。

“小颜哥,你喝醉了!别追了,有什么事回去再在微信上问宫导吧,小心别被狗仔拍到了……”

颜星洲被小赵死死拉住,胸膛因刚才激烈的动作上下起伏,他眼眶通红,满心都是疑问和憋闷的委屈。

车上的宫越心里其实也很不是滋味,车门一关,他就疲惫地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自从去参加戛纳电影节开始,颜星洲就有些古怪,看他的眼神灼热且专注,仿佛对他十分在意的样子。

宫越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给他错误的希望,让他心生痴念?

想到这里,却又自嘲地笑了出来。

这哪能怪颜星洲啊,是他宫越自己动了心,心术不正,才淫者见淫。

颜星洲只不过是崇拜他,把他当做可敬的师长,他却对自己的学生心怀欲念、挟恩图报。

一个快要奔四的老男人,对着一个年纪足够做自己儿子的年轻人,在床上露出那种急不可耐的神情,一定格外恶心丑陋。

颜星洲忍着恶心和他“恋爱”五年,一心只想着如何离开他的控制,而他还沉浸在虚假的甜蜜中,巴巴地准备向对方求婚,想和颜星洲共度余生。

实在是太难堪了。

颜星洲是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尝到了一切爱而不得的苦楚,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对方踩在脚下践踏,不屑一顾。

宫越还记得自己撞破颜星洲与新经纪人通电话时,对方见事情已经暴露,干脆不再掩饰,直白地告诉他:“没错,我早就想离开你了,五年来没有一刻不想。”

“你就是个变态控制狂,仗势欺人的油腻老男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令我无比恶心。”

他听见颜星洲悦耳的声音吐露出刻薄得近乎恶毒的话语,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

“五年了,宫导应该也已经玩腻我了吧?谢谢宫导愿意潜规则我,给我这么多机会……”

颜星洲朝他勾起嘴角,咬牙切齿般狠狠地说:“但我宁愿从来没有过,宫越,我讨厌你,我恨你,你以为是你成就了我吗?不,你毁了我。”

“是你毁了一切!”

宫越整个肺腑都被这番刀子似的话搅成了烂泥,他再也听不下去,被酸楚、痛苦又愤怒的复杂情绪操纵着夺门而出。

而后在暴雨天里踩满了跑车的油门,使得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失控冲出护栏,坠下山崖,车毁人亡。

宫越也仍然记得死亡的滋味。

他并不是在爆炸的第一瞬间死去的,而是在那之后又苟延残喘了近半小时,残破的身体在跑车的残骸中弯折成扭曲的姿态,碎玻璃扎进皮肤,又被高温炙烤得焦黑。

没有立刻死去,却在剧痛中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下来了,那种无望的等待,是宫越时至今日还会在午夜梦回时反复重温的梦魇。

但即便如此,宫越还是没有办法责怪颜星洲。

他只责怪自己。

颜星洲说得对,是他毁了一切,再悲惨的结局,也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如今距离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宫越惨烈地死过一次,不知怎的,又奇迹般得到了一次倒带重来的机会。

在自己六年前的别墅中醒来,意识到自己真的重生了的时候,宫越也想过避开颜星洲。

只要从一开始就不与对方相识,那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前世与颜星洲在一起的五年就像是一场梦,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梦,颜星洲或许会以别的方式出人头地,又或许不会,总之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拥有超前时代的记忆,还有本就丰厚的资本,他能做的事情那样多。

就像各种金手指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他完全可以拥有更优渥顺遂、更传奇的人生,他可以得到除了颜星洲之外的所有的一切名利。

计划总是美好的,可事到临头,宫越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老友的邀约,去到电影学院开讲座,重复了与颜星洲的初遇。

因为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他还是想要颜星洲做自己的男主角。

宫越知道,颜星洲其实并不完美,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有千般万般的不好,甚至还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但宫越却从不后悔遇见他。

因为当颜星洲站在摄影机前,灯光打在他脸上、身上,他说出第一句台词,宫越就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以前是,现在也是。

只是以前的宫越根本克制不了自己想要拥有颜星洲的冲动,没想过对方是不是真的愿意,就贸然出了手。

十八岁的颜星洲太年轻,太弱小了,他用一个长辈和上位者身份,用在圈内的地位与对颜星洲的知遇之恩,轻易地就能将对方绑架。

而他还自欺欺人地将这种绑架美化成两情相悦,忽略了自己放肆的爱只会伤害到这个骄傲又脆弱的年轻人。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前辈和老师,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爱人。

既然命运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就绝不会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一次,虽然还是走老路和颜星洲一起拍了电影,但宫越确定自己没有对颜星洲做出任何越界的举动。

连在剧组都从不和对方独处,讲戏也一定要有第三人在场,绝对是个合格的好导演、好老师。

到了庆功宴这天,怕自己又脑子不清醒干出什么混账事,宫越还特地叫了迟洛来接自己回家。

也幸好有迟洛的存在警醒着他,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而现在的颜星洲表现出的那些对他的依恋,都只是孺慕之情而已。

自作多情只会徒增烦恼,还会把仅有的美好也变得不堪。

轿车驶进别墅,停在门口。

宫越闭目养神了一路,酒意反倒有些上头,下车时没站稳,踉跄了两步。

迟洛扶他进门,玩笑道:“宫导今儿个终于给了我名分,我可真是太感动了。”

宫越瞥了池洛一眼,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行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应付小朋友而已,你别往心里去。”

“好吧。”迟洛挤出一个受伤的表情,扶着宫越在沙发上坐下,熟门熟路地准备去厨房煮醒酒汤。

宫越想要叫住他:“让阿姨来就好,你先去休息吧。”

迟洛跟着宫越一年多,早清楚了对方的习性,明知大概率会被拒绝,还是回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主卧还是客房?”

宫越闻言果然摆摆手:“……去厨房吧。”

上辈子宫越一手将颜星洲捧上神坛,不少人都想复制这个幸运儿的成功,便把主意打到了宫越身上。

他能造出一个颜星洲,就还能造出第二个、第三个来,照着颜星洲的长相整容,或者长得本来就和颜星洲有几分相似的男男女女如同过江之鲫般往他身边凑,资方也总变着法往他身边送人。

宫越怕爱人看见这些仿冒品会不高兴,不仅一个也没给机会,还通通打发得远远的。

从此圈内人便都知道了,世界上只有一个颜星洲。

刚刚重生回来时,宫越也曾想过找一个替代品来代替心中的白月光。

他绞尽脑汁,回忆起了那些人中与颜星洲最像,心术也最正的一个,把在某个小娱乐公司当练习生、可能还会再蹉跎好些年的迟洛挖到了身边。

然后宫越就又一次确定了这个事实——

颜星洲确实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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