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精彩段落

今日未曾轮到杜若,之后他再同我打赌我都不应了,我可不想天天冒着罚跪的风险去给他买这买那。

看过一天选拔赛后,我同杜若告别去见陌桐。

主岛雾气缭绕,水晶宫殿霏微于云雾之中,二川溶溶,汇入宫墙。我快步穿行在曲折回廊之上,陌桐的书房就在碧流深处。

我规矩地敲了两下门,却没听见他应声,想必是还没回来,我便直接推门而入,在他做工考究的乌木椅上落座休息。

由于昨晚没睡好,等了没一会我便困顿地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我是在他抱着我往一旁的云锦软榻上放时醒了过来,我犹豫了一下,一会还得下岛去给杜若买饭,一来一回得飞好一阵,实在不容我耽误时间,于是没有装睡,直接勾住了他的颈项,软声道:“爹爹。”

陌桐像是有些尴尬,静了两秒还是将我轻放在了榻上,我却不松手,又叫了他一声。

陌桐干脆地把我胳膊从他肩上扯了下去,直起身看着我道:“几岁了还如此撒娇?”

他面色虽严肃,话语也似呵斥,目光却分明是柔和的。

我眨了下眼判断了一下形势,转而又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身上,“……我有事跟您商量,您一定得答应我。”

陌桐这回没再扯开我,温热的掌心落在了我发顶,语气却依然冷淡,“那还叫什么商量?你先说来听听。”

我讨好地蹭了蹭他的仙袍,试探道:“我看选拔赛上没安排我的场次,那个在岚云宗的交流会我不会被你内定了吧?”

陌桐淡然应了声,解释道:“玄天老祖飞升前以术法见长,他的秘境即使你最终得不到传承,光是考验过程也会令你受益匪浅。”

我拖成声音“哦”了声,“可我不想搞特殊,我这样都不参赛就得到名额,以后人家不知道该怎么议论您。”

陌桐平静道:“我可以安排你参赛,若是拿不到名额,你就去禁地里住个三年五载,好好反省一番。”

怎么这样啊……

我推着他劲瘦的腰仰头看他,抗争道:“九州五界秘境千千万,您就非要我去这个?”

陌桐没吭声,黑眸静静同我对视,我咬牙道:“您安排我参赛吧。”

就算去那个鬼气森森的禁地常住,我也不愿再次见到那个人!

-

从陌桐书房离开后,我回房间换了身黛色织锦长衫,将头发以白玉冠束起上半,腰间挂上雕花钱袋和流苏玉佩,对镜照了照,基本化身成了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在幽悄夜色中御剑下岛。

我从小没少帮杜若跑腿,对下岛如何躲避巡查和机关都格外了解,这回也极为顺利地来到了云界的苍海之上。

珀元阁的重重岛屿皆位于海上,从主岛飞落而下的两条白练被称为云界的天川。

天川紫气迢迢,直下数千尺,宛如天瓢倒海,气势雷霆万钧。

每次从这里下岛我都会被震得耳鸣,我捂紧双耳,加快了御剑速度。往东飞几百里便是岚云宗的地界,新林是其中最为繁华的港口城市,杜若要的荷叶鸡只有这有卖。

我落在了新林附近的山野间,不慌不忙地通过城门进入城池中。新林不愧是座不夜城,灯火绵延数里不休,即使已临近亥时,街上依然熙攘纷闹。

穿过人群,我加快脚步朝记忆里去过的那户卖荷叶鸡的老字号酒家走去,走过宽宽窄窄的巷子,终于来了较为僻静的小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家店就在街尾。

一路行至街尾,我仰头望向匾额——

珍玉坊?

我迷惑地四周看了圈——

没错啊,就是这里啊。

我记忆力一向很好,不会搞错的。

进了门一问才知,那荷叶鸡早在十几年前便易手给了珍馐阁,要去另一条街找。

我只好重新出发,回到了之前拥挤的主街,正在人群中费力前行时,忽然身旁有人起了争执,转眼开始相互推搡,不知怎么地我便感觉到腰间一轻,垂眸一看钱袋已经被无声无息地掳走了。

我凝神四顾,轻松地找见了一个小毛贼,正在人群中快速离去。

我连忙紧追而去,被他七拐八拐地带到了一条更为拥挤不堪的小街上,周围皆是五色斑斓的各式灯盏,似乎正在猜灯谜。

追至灯光黯淡些的街尾,我看见他窜入了个黑漆漆的窄巷。

我急忙就要朝那里冲去,没顾上注意脚下,谁知竟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石板路缺损的低洼之处,登时失去重心地向前栽去——

电光石火之间,我正要偷偷用术法把自己拉回来时,忽然一只手臂勾住了我的腰,一把将我扶了回去。

我下意识撑在了那人胸口,扬起头准备向他道谢,眼皮掀起时,竟毫无防备地看见了那副我连做梦都不愿梦见的面容——

是他。

是云奚。

夜色阑珊中,他一身雪色衣袍,眸如点漆,发如泼墨,清贵端方得像仙君下凡,与这喧嚣的尘世格格不入。

他刚好垂眸,静静同我对上了视线,刹那间周围的声音在我耳中惶然淡去。

雪见跟简文若长得近乎一样,他一定会误认。

我心跳瞬间激烈得无以复加,脑海中闪过数种他的反应——

他会惊讶吧,为什么我还活着?会向我歉疚地道歉吗?也许还会试图解释……

我该怎么办?

我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平淡说你认错人了。

或许冷冷告诉他,你要道歉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怎么样才会更爽快些?

我正在纠结不下时,他将扶在我腰间的手收了回去,温和地关怀道:“公子可还好?”

他虽然微微在笑,却是我熟悉的、礼节性的浅淡笑容,眉眼依然是疏冷平淡。

他这称呼……

他这态度……

他这问话……

分明是不认得我。

他竟然不认得我了?

他怎么可以不认得我?!

我昨夜还梦到他,梦中他的脸、他的身形、他深入骨髓的端雅,一如昨日般清晰。

虽然我不情愿,但他的样貌已如蚀刻一般印在我脑海深处。

但他倒好,负了、欺罔了我,令我望断黄昏,憔悴苦等一生后,竟然就可以这样完全将我抛在脑后,连我的模样都彻彻底底忘了个干净?!

我沉默着放下了抵在他胸口的手,呼吸逐渐急促,一腔怒火勃然而起,几近按捺不住。

我从未想过再见他,可他这反应……

惊怒转瞬间控制了我的心神,质问几近破口而出——

你可还记得竹林深处,石阶尽头,曾有个叫简文若的人风髮霜鬓苦等你数载之久?

他死了啊,死在了你的谎言之中!

就在我攥紧了拳,正欲启唇之时,一道人影忽然走了过来,抬手捉住了他的一片衣袖,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师兄,你在干什么?我猜出来了哦,‘一钩新月挂西楼’是‘禾’字,‘一钩新月’乃是‘丿’,‘西楼’,‘楼’的西面则是‘木’,合起来便是‘禾’,对不对?”

他偏头看向少女,唇角微弯,柔声道:“自然是对的,蓉蓉一向聪慧。”

蓉蓉……

云岚宗宗主之女、他的未婚妻——

云裳蓉。

云裳蓉气鼓鼓地说:“我不是小孩了!你别拿这种话敷衍我!”

云奚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哄她道:“我所说皆是真心之言。”

怒意猛地一滞,我怔怔地看着眼前温柔宠人的云奚,深埋在脑海中的回忆失控地浮现而出——

那时因为要多养一口人,我变得比之前辛苦许多,早出晚归地下地干活。

云奚总说要帮我,但我实在无法让他这样的人去干农活,于是一再回应他在家中等我便好。

后来某日我一回家便在桌上发现串满的好几贯铜钱,云奚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温柔道:“以后我在外养家糊口,你只管闲云野鹤,抚琴作诗,好不好?”

我震惊地看着他,问他钱是哪来的。

他一开始不愿意说,后来见我生气了才解释说他去附近城中私塾里教书赚得的。

我不是很乐意地抱紧了他的腰,仰头描绘他隽秀的眉眼,“可是这样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你被别人抢走怎么办?”

云奚垂首注视着我,轻轻笑了下,“他人再是喜欢我也是深情错付,我眼中只有文若一人。”

我羞怯又心动地垫脚亲吻他的唇,悄悄告白道:“我也是,只喜欢你。”

回过神来,视线所及是挨在一起的一双人。

云裳蓉脸颊变得红扑扑的,娇羞不已地别开眼,却又忍不住心动地偷偷看他——

她像极了曾经的我。

我像烫到似的垂下了眼,湿意在眼中积聚。

何其可恨,都到这时候了,我竟还会因为他的背叛而伤心?

我这一世,几百年过去了都活得很快活,直到今天重遇了他——

曾几何时淡去的恨意再次浮于心间,竟疼得刻骨铭心。

一个个凄冷的深夜中,风竹幽鸣,敲击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这是命运。

是神明不许我这么轻易放下。

“公子?”明明是清冷如冰泉的声线,偏要放软了声音温柔唤人。

一个冷心冷情之人,却偏爱伪装深情,简直贻笑大方。

我闭紧了眼,一息后复又睁开,抬起头冲他弯唇微笑,在他被灯火林皋映亮的黑眸中看见了自己平静如常的倒影——

“我没事,谢谢云奚师兄,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没有去管他的反应,随着我话音落下,一道银色流光从袖口中骤然窜出,托在脚下,带着我在一片哗然中腾空而起,须臾间融入了头顶上空的浩瀚星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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