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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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饶是林春喜在见惯了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之后,乍一下看见这台纺车,也不免愣了愣。

纺车?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不管怎么看都很高级的组织里?还是那么大喇喇地放在大门处,就像是某种门面一样?

而且......这纺车与其他寻常的不同,它整体是一种奇怪的灰白色,似乎是由某种特殊材料制成。

【吱吱嘎嘎——】

纺轮还在转动着。从那条裂隙之中溢出来的黑色物事源源不断地落到轴轮之上,又经由传动带,在递送过程中慢慢被拉扯、变形,最后成了一根根似棉线又似绸带的,粗细不一的奇怪条状物,一圈圈缠在转轮上。

【吱嘎。】

纺车忽然停了。不多时,石台下走上来一个身着黑色制服、戴着防护面具的职员,他手拿着一个笔记簿,来到纺车面前,抬笔在本子上记录了些什么,便又转身离去。

【吱呀呀——】

纺车再次开始了它的转动,新的一轮纺织开始了。

“......”

林春喜看着眼前这番古怪的景象,心里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当一个熟悉的东西以一个不熟悉的运作方式展示在人眼前时,总能带来些奇异的演出效果。

“觉得很稀奇?”一旁的叁壹忽然开口,看着他笑:“她叫【织女】,是创始人留给我们的造物。那些纺出来的线就是我们监测祂的全部凭依。”

“......这样。“林春喜听完,缓缓点了点头,心里那种奇妙的感觉还是没能消减下去。

一台其貌不扬的纺车居然叫什么织女,而这织女居然又能通过纺线来监测那个不明所以的、神一样的生物,还有那家伙话里提到的所谓创始人......

林春喜时常觉得自己大抵是精神出了些问题,才会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遇上这么多颠覆世界观的怪东西。

叁壹解释完这些,便抬手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这手表和黑色的龙纹制服应该是他们作为职员的标配,四周来往的其他人身上也都有着一样的装束。

他瞟了眼时间,又开口:“我这边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们了。十六哥,记得照顾好咱们的客人,嗯?“

青年把目光投向秦鸿,后者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兀自抱着胸,站在林春喜身后。

“哈。”

叁壹轻轻笑了声,不以为意地转身离去了。

“终于走了。”

看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林春喜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侧过头,就见秦鸿正看着自己。

“你不喜欢他?”对方开口,而后意有所指般朝着某人离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林春喜果断道:“不喜欢。”

他可真是太不喜欢了。虽然叁壹那家伙从头到尾都咧着张嘴在笑,可那笑就是横竖都让人看了觉得不舒服——不管对方在面对自己时有多热情,林春喜心里都很清楚,对方看向他的目光中从头到尾都装满了不屑与傲慢。

像在看一只没什么鸟用的吉祥物,又像是在看一只供人取乐的小猫小狗。

他不知道那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摆出这幅态度,但他知道,自己以后一定要远离那个笑面虎一般的家伙。

秦鸿拍了拍林春喜的肩膀,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对方用那双淡金色的眼睛看着他,认真道:“不喜欢也没事,我们这里就没几个人喜欢他。”

“噗。”林春喜被他这坦诚的态度逗笑了,乐道:“那家伙这么不讨喜的么?”

“嗯,”秦鸿点点头,慢慢道:“他......做了一些事,让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难以接受,之后有机会再讲吧。先带你去趟我的宿舍吧,方便你歇歇脚。”

秦鸿似乎一直记得林春喜的脚伤,经常会提出一些带他去休息的建议。在经历了叁壹那番令人难受的态度之后,乍一下接受到来自搭档的善意,还是让林春喜很有些感动。

“好。”他点点头,便转身走在秦鸿身侧,二人一同往住宿地前去。

*

说是宿舍,其实实际条件却要比林春喜想得好太多,对比之下更像是一种类似单身公寓的存在,各种设施配件都很完备。

整座园区的占地面积其实相当大,光是这所谓的住宿区便有一个寻常城市中的楼盘那么大,且造型皆是古色古香的青砖小楼,做旧风的石墙上攀着迎春花,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掩在绿叶之中,叫人看了心情都愉悦了不少。

每栋小楼总共三层,看上去似乎是一层一户。从石梯上楼的过程中林春喜偷偷瞄了眼另外的两个楼层,里面的陈饰看起来都很老旧破败,似乎已经因无人居住而荒废许久。

秦鸿的住处位于最顶层,采光很好,推门走进去,便看到暖暖的阳光洒了一地。也不知他们这总部到底是处在什么地方,各方面环境都很好,空气也是难得的清新。

屋子里的布置倒是很符合其主人的风格,陈设简单、利落,除了基本的家具外便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也就玄关处那盆蔫蔫的绿萝稍微有点生活气息。

套二的单间住宿,齐全的家具配件。乍一看,他们这些做职员的待遇倒是蛮好,只是——

林春喜抬头看向天花板。那里大喇喇地设置着一个正闪着红光的全景摄像头,冰冷的玻璃倒映着屋内的陈设,将这里的动静全都一五一十地记录了下来。

“......”

林春喜眯了眯眼,心底对于这个组织的好感又降下去了几分。

“进来吧。”一旁的秦鸿倒是没注意到他神情中的异样,只是稍微退后几步,为人让开通路。

“打扰咯。”林春喜侧过头对他微微一笑,随后脱了鞋,一瘸一拐地走进屋中。

站在玄关处的秦鸿看见对方脱去鞋子后那只明显畸形的左脚,神色微微一顿,然后有些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直接进卧室吧。”

待二人来到卧室,秦鸿直接反手将门锁了起来。走进的时候林春喜注意到这里的摄像头黑漆漆的,没有红光闪烁,似乎正处于关闭状态。

“这里没有摄像,”秦鸿看出他的疑问,直接解释道:“我向白蛇行了些方便,所以可以放心。”

林春喜奇了:“组织上头不会查出来吗?”照这公司的尿性,他还真的有些担心自己的搭档因为这屁大点事而受罚。

“唔。”秦鸿沉吟片刻,才慢慢道:“可能查到了吧,但也应该不会说什么......我在这里还是有些特权的。”

闻言,林春喜心下顿时了然。联系到之前叁壹说的那些,他猜测自己的好搭档在这里的地位应该不低,有点特权那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没有人在监视,那他也没必要太紧绷着精神了。林春喜四下看看,寻了一个矮凳,问:“我能坐这里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也干脆地坐了下来,然后长舒一口气。走了这么久,他的那条伤腿也确实有些吃不消了,眼下正好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秦鸿也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明显放松下来的那个人道:“你先在这里休息,过会儿我可能会去做一些任务的收尾工作,有可能会需要你的陈词。等把事情处理完,我带你去见见白蛇。”

他说着,伸手从大衣内袋里掏出那颗玻璃球。木偶桃乐丝的眼睛在现实里看起来就跟个弹珠差不多,在灯下微微闪着光。

林春喜撑着脸,看着那颗似乎平平无奇的玻璃球,开口:“你之前说要把这些叫遗物的东西给上交,那上交之后还怎么用?”

秦鸿明白他的意思,随即答道:“上交之后经过后勤组评定,这些遗物都会有他们自己的一个品级,然后会在专门的保管地被收纳好。如果行动人需要使用就要经过后勤组的审批才行,不然算是违纪......”

他说着,又将手掌覆在玻璃球表面,而后闭上眼,像在感知什么。片刻后,他重新抬头,道:

“这东西里蕴藏的能量不算很多,能力应该也不是很强。”

林春喜看着对方的动作,随后挑了挑眉。有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什么强者云集的小说世界,身边总是些奇能异人,就他一个寻常得不得了。

想想还有点遗憾呢。

“对了,”秦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把那眼珠子塞回口袋,开口:“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他说着,便转过身,动手开始掀自己的床板。

林春喜:“?”

当他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情凑过去时,就看见掀开的床板底下竟然藏着一本书,还有一个mp3模样的小黑盒子。

像是展示什么宝藏一样,秦鸿将那两件东西指给林春喜看,解释道:“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东西,一本书,还有一个放音乐的。”

他拿起那只看起来已经快被时代给淘汰的MP3,说:“我师父去世后就没人能给它充电了,我一直想找机会让它重新恢复工作。所以我想请你帮我给它充个电......可以吗?”

“......”

林春喜听着对方的这个要求,不知为何心里很有些沉重。

他伸手接过秦鸿递来的MP3,放在掌心里翻了两下。这玩意的年龄实在是有些大了,边角磕碰得厉害,原本磨砂的表面都已经被磨得光亮,但又似乎被人保护得很好,表面不见一点灰尘。

“只用充电就可以了吗?”林春喜默了两秒,抬头看着秦鸿。

后者点点头,停顿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拜托了,林。”

秦鸿之前说过,他们组织不允许职员私用这些东西,可能也正是因此,才连充电这种小事都没法自己完成吧。

说来也可笑,一个能在怪物世界中大杀四方、看起来似乎无所不能的人,却需要在这种琐事上寄望于他人。

既然是师父留下来的,那想必是逝者遗物一般的存在吧,其意义之重自不必多说。

林春喜看着对方认真的神情,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涌上些酸涩的感觉。

“好,我一定做到。”他看着秦鸿,说。

已公开情报收录 · 一

【19××年,×月×日】

【封井局亚区档案室记载内容】

【机密程度:已解封】

【负责人:******】(原本已有的名字被抹去了,无法辨明。)

封井局,一个经历无数波折仍然绵延发展至今的全球性组织,距今已有千年的历史。组织与各国政府均有联系,尽管长期处于保密状态,但仍然在部分领域具有一定的权力。

根据目前已有的卷宗记载,该组织最早在明朝时期便与六扇门有过官方上的合作,曾协助衙门破获当地多起大案,但在谈及追凶手法时,涉案人员均保持缄默,对此闭口不言。根据有关证据推测,我们得出,早在那一时期,组织内便已经具有相当程度的超自然能力,遗物编号A-00-3“白马黑狗”,最早的使用记录也显示于该时期。由于当时【井】的出现频繁程度低,周期也较长,因此工作强度并不高,所有遗物使用者的**都****。对比之下,我们如今面临的问题越发严峻,希望未来可以找到走出这一困境的方法。

【之后增添的便笺内容】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是新任总局,朗。现在我将针对上述内容做一个系统性的补充——

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可以脱离如今踟蹰不前的状态了。尽管这一方法如今遭到众多职员的反对,但在经过和副局千帆的多次讨论之后,我们仍然决定坚持这一决定。沉舟侧畔千帆过......我们会等来万木春发的时机的,我坚信。

【201×年,×月×日】

“鞘人”计划初具成效,我们已经筛选出第一批确定人选,存在的隐患也已经全部处理完毕。有关本次行动组组长0009叛乱之事,也已经彻底处理完毕,根据商讨,我们决定对其进行禁闭处置,如果有需要,将采取*****的方式,以绝后患。

【202×年,×月×日】

记录人,朗。自“鞘人”计划拟定以来,我们业已得到若干成果,目前正在进行第四轮筛选,并且已经找到完美适配的人选。

0009的精神状态仍然没有好转,计划的实施带给了他太多压力,他无法接受0006的牺牲,他已经疯了。作为不稳定且不可控因素,我们只能长期将他安置于地下,那里的安保措施足以屏蔽所有精神探测类的能力......千帆说这是多此一举,因为0009心里已经失去了对自由的追求,对此我不置可否。

0027状态良好,计划执行后其并未表现出太多超出预期之外的强烈情绪,只是根据年度体检报告来看,0027的心理状况并不乐观,需要对其进行长期观察,并适时给予干预治疗。目前我们命其任职于后勤部,综合测评下,后续可考虑撤销对她的监控。

0031在那次反动之后已经收敛许多,在将他派去西部分局八年之后,由于人手的紧缺,现已将其召回,目前临时任职于研发部部长,顶替被*****的原部长,接手已开展项目的处理。注,此人危险,短时间内不建议撤销对他的限制。

0016。内容暂无。

为了人类与大义,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真的要这样做吗?

【一段尘封已久的录音】

“已经在录了吗?哦哦好的,我明白了。嗯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所以麻烦你,待会儿将磁带交给幺陆,可以吗?好的,那我就开始了。”

“阿鸿,一过这么多年,眨眼间,你就快长得和我一样高了呢。我还记得你刚来这里时,几乎每天都在流眼泪,你好像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不过好在,如今的你也算是走出来了,还凭着自己的能力爬到候选人的位置......真的好厉害,我为你感到骄傲。“

“阿鸿,还记得当初我为你取名的时候吗?鸿雁,可以寄托思念,可以翱翔天际,可以......可以飞出这座望不见天日的牢笼。我曾经许诺,要陪你一同走出这座监牢,但现在看来,我恐怕要食言了。”

“如果可以的话,请在见到九哥之后帮我带句话,告诉他,不要犹豫,也不要......不要怨恨。我们命该如此,没什么好怨恨的。更何况,如果是因为他,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值得。“

“......已经到时间了吗?不好意思,我再说一句就结束。”

“阿鸿,我爱你,我会永远陪着你。在那边。”

“请忘记我......”

【沙沙沙沙沙......】

录音播放完毕。

除去那只已经老得不行的MP3之外,秦鸿还藏着一本同样很旧的书,是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

经过对方的允许,林春喜小心地将那本书拿起,轻轻翻阅了两下。书页边角已经泛黄,但都异常得平整,没有出现破损与打卷的情况,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重视之情。

书的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两行字,一行已经久远到出现褪色痕迹,一行则要明显清晰一些:

秦邈

于201X年赠与鸿

“......”

林春喜看着这两行明显出自女人之手的字迹,手指轻轻摩挲着扉页的边角。

秦邈,秦邈。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听到的第二个名字,而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数字代号。

“我师父是比较老的一批的封井人,在她们那个年代,组织对人员的管理并不是非常严格,所以她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秦鸿轻声地解释着,眉目掩在灯光投下的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神情。

“她死的时候我正在外地出任务,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两样东西了,其他已经全都被销毁......可就算留了下来,也像你看到的那样,我甚至没法让这只MP3恢复工作。”

大概是被这些往事勾起了回忆,秦鸿说话的语速放得很缓,隐隐的伤感味道藏在字句之中。林春喜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谊应该远比他想得要更为深重。

【滴滴!滴滴!】

就在二人沉默之际,一阵刺耳的提示音打破了房间内凝重的气氛。

秦鸿伸手掏出通讯器,那手机模样的黑盒子在他的掌心里催命一般震动着,林春喜敏锐地在他的眉目间捕捉到一丝不耐。

“应该是上头在通知我去汇报,”按停提示后,秦鸿向林春喜解释:“我可能要出去一趟。你可以在卧室里好好休息,如果想的话可以去楼下的图书馆,那里应该有一些你需要的情报。”

“图书馆?“后者闻言有些诧异,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秦鸿猜到他在想什么,然后迅速地摇了摇头:“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图书馆,说是档案馆应该会比较准确,里面有一些可供查阅的公开情报......我给你开了权限,你想去的话直接去就好,出了公寓楼然后左拐,乘电梯下负一楼就是。”

“别担心,这片区的所有建筑都是开放的,没有需要高权限的地方。”

也许是要赶时间去汇报的原因,他说得有些匆忙,期间还抬手看了一眼腕子上的表。林春喜见状也不敢再耽搁对方,于是了然地点点头。

交代完这些,秦鸿便转身出去了。

林春喜在卧室里坐着,手上把玩着那只MP3,心里隐隐有些按捺不住。

图书馆,档案室,这种地方一定会有很多如今的他最急需的信息,这样大好的机会,错过可能就不一定再有了。

想到这里,林春喜也不再犹豫,干脆扶着墙站起来,走出卧室,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砰。

片刻后,他关上公寓门,偌大的房间便恢复了它原本的冷清。

【吱。吱——】

天花板角落里的监控将二人一前一后迈出门的景象尽数记录了下来,红光急促地闪烁两下。

*

“往左,然后下负一楼......”林春喜兀自在嘴里嘀咕着,照着秦鸿告诉他的路线,一路走出了住宿区。

他一个瘸子,又是个没穿制服的普通人,走在这种特殊地方着实是有些扎眼,四周的行人遇见他时纷纷侧目望过来,眼神中带着不明的审视意味。林春喜被这些芒刺一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但他还是心一横,权当压根没看见,同时心里也不免升起疑虑——

这群人真的只是因为他这身异样的打扮,才这样关注自己的吗?

林春喜走进公寓楼外左边的巷道,然后消失不见。

两个胳膊上别了袖章的职员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低头开始窃窃私语。

一个容貌较年轻的姑娘蹙着眉,犹疑道:“他就是十六哥带回来的人?明明看着也就是个可怜的普通人而已......“

“可怜?”一旁年龄稍大些的女士吸了口两指间夹着的烟,冷冷道:“要说可怜,你我未必比他好,有这空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在下次任务里活下来......听着,壹捌柒,我不想下次回来的时候,你的证件上只剩下这个数字。”

“......前辈教训的是。”女孩闻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天幕,只觉得那样晴朗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是瘆骨的冷。

【叮——】

林春喜乘着前往地下一层的电梯来到那间“图书馆”面前,结果却被一张公告挡住了去路。

图书馆大门紧闭着,铁门上贴着张告示:

【大门定期保养中,如有资料查阅需求,请从后门绕行。——后勤组】

林春喜:“......”

当初秦鸿可没告诉他这里正在维修啊!

秉持着Z国人骨子里来都来了的传统,他原地踌躇两下,还是决定去找找那所谓的后门。既然秦鸿说了,这里没有禁止进入的机密场所,那就是四处找找应该也无妨吧?

这么想着,林春喜干脆后退两步,站得离大门远了些,转头向另一侧通路前进。只可惜没走两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一条岔路忽然摆在了他眼前,两条通道乍看去一点区别也没有,都是同样的潮湿、阴冷。

也许是因为设置在地下的缘故,这里的气温明显要低很多,比起地上那光明温暖的住宿区,这里实在是有些过于寒酸,四周环境即使是称一声破败也不为过,让人不禁担心储存在这里的档案会不会因此而受潮。

左,还是右?

林春喜看着面前的岔路口,纠结片刻后,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随便选了往右的那条路走去。

哒,哒,哒。他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似乎有些短路老化了,正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地下温低,有冷风通过狭窄的地形刮来,形成一阵阵气势汹汹的呼响。

滴答,滴答。

天花板在渗水。灯管在闪烁。

林春喜听到走廊的深处,似乎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在响。

【滋啦——滋啦——】那是一阵阵刺耳的刮擦声,像是有人在用尖锐的金属摩擦铁壁。令人牙酸的异动,在这寂静空旷的环境中如同浪涛般一层层地回响着。

“......”林春喜眯了眯眼,心中升起一丝警惕。

事已至此,道路的尽头很明显已经不是他此行要找的目的地了,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调头返回。

也许。他是说也许,自己即将触发的这一事件,会有其他的、比单纯的档案信息更深的价值意义。

这么想着,他放缓了脚步,开始一步步往里面走。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阵刮擦声也变得更刺耳、更清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不知是谁的喃喃低语。

【呲啦——滋啦——】

“三千五百四十七、三千五百四十八......”

有人正在数数,那听上去似乎是个男人的声音。

“三千、五百四十九。”

林春喜循着动静,慢慢靠近。越往里走,走廊的灯光就越暗,甚至已经到了需要摸黑才能前进的地步。以防摔倒,他伸手扶住了墙壁,然而就在手指接触到金属廊壁的那一瞬间,林春喜整个人浑身便是一抖。

“......呼。”他深呼吸两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伸手掏出了兜里的手机。

从【井】里出来后,他的手机就像上次一样又完好无损地回到了裤兜里,只是不知是否是受了此地信号屏蔽的影响,现在也废物得跟个砖头没什么两样了。

好在,手电筒功能还能用。

手机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四周迷雾一般的黑暗被驱散至角落,位于人眼前的景象也终于展现出来。

只见金属廊壁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痕迹。

有疑似打斗留下的刀痕,有撞击带来的凹陷,最属特殊的,还是夹杂在满壁狼藉之中的、似乎是代表时间的,计数的标记。

刻痕五个为一组,四道纵划上横过一条斜杠,像是远古时期人们用来计时的符号,又像监狱中的犯人为消磨日子而做下的记录。

刚才林春喜手指触到的,便是一组这样的刻痕。而这样的印记,在这两侧的墙壁上可以说是无处不在,遍布每个角落——

它们像是一只只冷漠的眼睛,在这阴冷的地下,日复一日地观察着计时者徒劳的记录。

没错,计时者。刚才那断断续续的、数数的声音便是从角落里那个人的口中发出的,借着手电筒的光线,林春喜只能勉强看清走廊尽头似乎坐着一个男人。

“三千五百四十九,三千五百四十九......”

男人重复着这个数字,然后抬起自己枯瘦的手,握着金属片,在面前的墙壁上,再次刻下了深深的一道。

那人头发乱蓬,发丝脏兮兮地虬结在一起,久未修剪的胡须也蓄在下巴底下,站在林春喜的位置,他只能看清对方一张遍布沟壑的侧脸,还有那只金色的眼睛。

“三千五百四十九天,三千......十年了。”

男人嘴里絮絮地念叨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声久经岁月后道出的叹息。他握着金属片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每痉挛一下,手腕上束着的铁链便也跟着哆嗦一下,发出叮啷的清脆声响。

其实他早已瘦得可以轻松从禁锢中脱出了。只是把他困在这里三千五百天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锁链。

“十年了,快十年了......阿邈。”

“我好想你啊。”

男人忽然恸哭出声,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三千......五百,四十九。”

男人一边低声啜泣,一边继续重复着这个数字。他每念一遍,便又抬手在墙上加重一遍那道刻痕,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不绝于耳,刻痕深深地凹陷进去,露出涂料下黑色的内壁。

他像是在通过这一徒劳的行为铭记谁,似乎这世间也就这一道道刻痕能带给他一点生的欲望。

哗啦,哗啦。

男人手腕上束着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抖动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

林春喜看着眼前的情景,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

“你是新来的文职?”

男人忽然出声,他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林春喜的存在,语气并不意外。

林春喜感觉到那人正在看着自己,对方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明显。他被男人一句话问得有些紧张,嗓子眼干得厉害:

“我......”

“不,不对。”

角落里的男人忽然出声,打断了林春喜的话。他藏在蓬乱发丝后的眼睛忽然瞪大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不,不对!不......”男人忽然猛地站起了身,四肢上系着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开始发出巨大的噪音,林春喜这才注意到,这看起来瘦弱佝偻的人站直之后身形其实相当高大,躯体投下的阴影几乎铺满整面墙壁。

“是谁带你来这里的?为什么又是这样的事......”男人说着,一边缓缓朝着这方靠近,每走一步,脚上的锁链就响过一次。

他忽然瞪大眼,对着空气怒斥:“一群畜生!事情发展到现在还嫌报应不够吗!既然这样,那她......她的牺牲又算什么......”

男人不住地自说自话,满是脏污的脸上神情变幻,时而悲哀,时而愤懑,活脱脱一个疯子。

“......”

林春喜看着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心里不禁有些发憷。他握紧了手机,开始向着后面慢慢后退。

谁料,下一秒,男人竟然猛地抬起头,向着这方猛扑过来,然后一把抓住了林春喜的肩膀,瞪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是谁!是谁带你来的!”

“嘶......很痛啊!”

男人手上力道极大,林春喜被他抓得忍不住痛叫一声。对方在听见他的呻吟后居然愣了愣,然后有些慌乱地松开了手。

林春喜因为他忽然的松劲而猛地跌落在地,肩膀上火辣辣的痛意让他心里莫名有些火大。

不是哥们,咱俩素不相识的,干嘛上来就动手动脚啊?还说一堆不知所云的怪话......

“你......”他皱眉,想朝那男人抱怨两句,抬眼却发现对方正一脸歉意地望着这方。

林春喜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不禁也是一怔。

这男人,真的是个疯子吗?

“抱歉......我已经很久没和普通人打过交道了,”男人语气歉疚地说着,想伸手过来拉他,却被锁链限制了动作:“我......”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欲言又止,没再开口,同时目光钉在了林春喜身后某处。

后者循着他视线的方向往自己身后看去,然后就发现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悄无声息地立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这女人来的时候没发出任何声响,像幽灵一般,也不知已经站在他们身后多久了。

借着手机电筒的光芒,林春喜看清了她的模样——

来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眼下带着细细的纹路,黑发用款式简单的木簪整齐地盘在脑后,身上是一件墨绿底绣红的修身旗袍。放在旁人那里过俗的花色穿在她身上,却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九号。”

女人轻启艳红的嘴唇,缓缓道:

“你又把客人吓到了。”

明明是个拥有黑色双眼的普通人,可她带给林春喜的压迫感,却远比自己如今遇到的任何一位封井人要强。

“是你......”

像是看到了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一般,被称作九号的男人脸上神情骤然变得狰狞。

“你还敢来见我!你这混账东西......你和你哥就是两个畜生,畜生!”

男人朝着这方痛骂着,拴在手上的锁链不住地响着。

“见你?”女人重复一遍这个词,然后轻轻地笑了。她一边欣赏着面前男人狼狈的丑态,一边拿出一个类似遥控器的小玩意。

林春喜看清那东西,心里一惊。他记得当时秦鸿也向自己递过类似的东西,只是他并没有接。

而现在——

林春喜余光瞟了一眼九号。果然,男人的脖子上也有一根项圈,与秦鸿那款如出一辙。

“我只是来接我们的客人,这算不上见你。”

女人轻描淡写地说着,然后伸手按下了遥控器。

滋啦!

清晰的电流声响起,下一秒,原本还在朝着这边辱骂不止的男人顿时浑身都痉挛了起来,他整个人像是筛糠一般,剧烈地抖动着!

“......”

林春喜被他这模样吓到了,忍不住退后一步。然后他便感觉到有一双手温柔地覆住了自己的眼。

“别看。”女人声音温柔,像是梦中的呓语。

噼啪!滋啦!

伴随着几下轻微的响动,电流似乎停止了。九号浑身软绵绵地瘫倒下去,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口中吐出鲜血。

“咳,咳咳!”

刺眼的红色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遮住双眼的手移开了,林春喜看着墙角那个已然昏迷的男人,心中一阵茫然。

他忽然想到了秦鸿。他脖子上的项圈,居然是这样一件东西吗?那当初对方又为什么那样轻松地把遥控器交给了他?还是说,这样的惩罚对于他们来说,真的只是家常便饭?

“林先生,走吧。”

女人轻柔的声音把他从思绪的泥沼中拔出。

“忘了介绍了,我是朗千帆,是这里的负责人。”

朗千帆冲林春喜伸出了手。她微笑着。

“叫我林春喜就好,幸会。”

后者握住她柔软却冰冷的手,心里一阵寒。

这个女人,当真是比恶魔还恐怖的存在。他想。

*

另一边。

指纹验证,通过。虹膜验证,通过。ID识别中......

欢迎,0016。

秦鸿轻车熟路地走过漫长的一条走廊,耳边女人的机械电子音清晰地响着,为他打开一道又一道封锁的门。

哒,哒,哒。

皮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带起一连串清脆的响。秦鸿已经来过这个地方很多次,可不管第几次,他发现自己始终都无法习惯这里的氛围——

他能感觉到,自己对这里的厌恶情绪正在日益增多,在接到那个任务之后,犹甚。

【滴滴——二级权限已开启,欢迎,0016。】

电子提示音最后一次响起,秦鸿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总局办公室,是他每次任务结束后都会来述职的地方。

嗒,嗒。

坐在办公椅中的男人背对着他,手里价格不菲的钢笔抵在扶手上,轻轻地敲击着。

宽敞的办公桌前立着铭牌,上面清晰地刻着他的名字与职称——

井控部亚洲总局局长,朗沉舟。

“幺陆,你来了。”

男人开口说话了,听声音似乎是个中年人,音色低沉、沙哑。

“总局。”

秦鸿低低地道出这么一声,然后手覆前胸,向着那人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吱呀——

办公椅转动,朗沉舟转过身来,食指抵着太阳穴,掌心半握着什么,同时用略带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年轻的封井人。

同样的黑色眼睛,与常人并无不同,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成了此地权力旋涡的最中心。

嗒哒。

钢笔帽又一次敲在扶手上,朗沉舟向秦鸿略一颔首:

“开始吧。”

后者点点头,开口:

“任务编号X-2401,初步评估难度三星,实际体验难度三星半,探测进度100%,封闭进度100%,存在遗物掉落的情况,经评测,初步判断其能力不高。汇报完毕。”

“......”

朗沉舟听着,不置一词。沉默片刻后,他突然道:“那姓林的孩子也跟你一起去了?”

秦鸿闻言一皱眉,心底有些烦躁,面上还是淡淡道:“是的。”

办公桌后垂着眼的男人忽然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他。

“千帆说,刚才她已经和那孩子接触到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是个好孩子。”

“......副局去找他了?”秦鸿心里一跳,几乎是瞬间就攥紧了拳,说话的声音也不免高了几分。

注意到他动作的朗沉舟微微一笑,摆手道:“别那么紧张,只是看看他而已,倒是你......”

“你可不要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幺陆。”

“......幺陆明白。”秦鸿垂下头,低声应了,心里沉得要命。

朗沉舟一挥手,摆出一幅送客的姿态,目光沉静地看向面前的人。

“记得把遗物交给贰柒,测试完的报告直接给叁壹,让他递给我。别忘了我交给你的事,幺陆。”

说到这里,他忽然目光一凛,严肃地看向秦鸿,沉沉道:“不管是我还是千帆,都非常信任你,不要辜负我们。”

......

等秦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额上已经满是汗水。

“......”

离开那人视野的瞬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通讯器,给好友白蛇发了条信息。而后,秦鸿沉默地抬起手,望向自己的掌心,那里几个掐出来的印记格外明显,似乎已经深陷进了肉里。

“哈。”

想到郎沉舟刚才说的那些话,秦鸿语带嘲讽地一哂。

什么相信你相信我,都是些骗人的漂亮话罢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金属制的项圈牢牢地圈在咽喉处,像一条狗链。

要是真的相信他的话,那倒是别把束缚带的遥控器握得那么紧啊。

秦鸿捂住脸,背对摄像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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