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大人想让他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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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小李子找过来时,贺曛正在喂鸟。

鸟是只学舌鸟,教主说,这叫“鹦鹉”。贺曛不懂什么是鹦鹉,但教主这么说了,那它便是。

就像教主懒得起名、简单粗暴地叫它“鸟”,贺曛也学着他叫:“鸟。”

鸟生得奇怪,喙弯且硬,尾羽长得能扇人,一身神气活现的绿,唯有后颈处染点黄。谢暻闲来无事逗一下,它还一副嫌弃模样,不搭理人。

那个时候贺曛刚来,没学会闭嘴,本就对鸟比他先来耿耿于怀,现在见着谢暻挠鸟玩,抿嘴,咕哝:“大白菜似的,丑。”

不想,谢暻听到,竟是笑弯了腰。笑声围着贺曛打转,把他圈得拘束,唯唯诺诺,心里紧道教主定取笑他嘴笨不会说话,低头:“教主,属下错了。”

谢暻还是玩鸟,突然一把抓起,惊得鸟扑腾大骂:“大魔头!大魔头!”

不知道是从谁哪听来的。贺曛瞪它,它也瞪回来。瞪着瞪着,越瞪越近,鸟被捏了翅膀,怼在贺曛脸上:“真像大白菜?”

贺曛低头认错,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谢暻笑得更欢了:“那就叫白菜吧。”

鸟强行改名为“白菜”,气得挣脱谢暻的手,直往贺曛脸上扑:“小魔头!小魔头!”

现在他们都大了,白菜还是喜欢往贺曛头上坐。贺曛直接揪下一根毛,逼得白菜飞到面前骂:“小气鬼!”

“那你别吃。”贺曛故意把粮放手里。

白菜都快混成精了,厚脸皮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落到贺曛手臂上就吃。贺曛嫌它重,把它赶到架子上喂。喂完了,它又骂:“少!小气!”

“你都肥成这样了,再胖真把你拔毛吃了。”贺曛数落,“吃吃吃,浪费钱的东西,明个儿就把你送走。”

这话不是胡说。日子热起来,白菜也快发情了。贺曛怕它又闹出什么事,赶紧把它送走,等冬天了再接回来。否则那事再来一次,贺曛可保不下它。

小李子过来时,他还以为是来谈送白菜的事,听到话后,愣一下才回:“教主,最近没有对我做什么怪事。”

“教主对我做什么,都天经地义,不算怪事。”想了想,他又补。

小李子好像有点一言难尽:“你是不是和教主睡一个屋的?最近别睡了,搬回去住吧。”

贺曛瞬间黑脸:“我没和教主睡一屋。我是在替他守夜,保护教主。”

“行行行,你是你是。”小李子不和他辩,“最近你别护了,自己睡去。”

“教主没让我走,我做属下的,怎能走?”

“你和他说一声,他绝对顺着你。”

贺曛不说话。他不喜欢小李子,因为他跟教主的日子也比自己的长。

小李子一直觉得,贺曛不愧是谢暻养出来的,两人不说话时一样的可怖吓人。谢暻不说话时一股死气,贺曛不说话时一身阴森,好像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人千刀万剐了。但以他对贺曛的了解,是真怕这小孩被谢暻哄了骗了诱了,硬着头皮劝:“你也大了,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还是分房好。传出去,名声可就不好。”

贺曛阴阴:“你是自己想来,还是教主让你来?”

小李子还没得及说话,贺曛自己偏过脸,低落眼角:“好,我知道了,今天就走。”

“欸,贺大人,我自作主张说的,教主可没这意思,您可千万别多想。”小李子反应过来,急急,生怕贺曛想歪。

然而贺曛怏怏,只是点头,又不说话了。这次阴森气没了,只是有种团在一块的闷气。

小李子汗又急出来了。这下是好心办坏事、让贺曛想歪了,等下谢暻算账,错还是得怪在他头上。他和贺曛说,说多少贺曛都听不进去,还不如抢先同谢暻说了,让谢暻亲自去哄,找指不定谢暻便懒得和他计较。这么一想,小李子随口扯了个理由,找谢暻去了。

贺曛没搭理他,还在想小李子的问题:教主最近有没有对他做什么怪事?没有。教主还是那样,懒懒散散,轻飘飘的,心好像不在他们所有人身上。

但把时间放宽点,以前的教主,和现在的教主,还是有点不一样。以前溶月教刚刚立足,脏事累活很多。贺曛并不是正儿八经侍卫营里训出来的,单是靠自己努力,练出一身本领。许是如此,听见他主动请缨时,谢暻顿了一下,问:“谁让你去的?”

“属下自己想去。”

“那就去吧。”谢暻点点头,管自己办事,“晚上不要太晚回来,脏了记得先洗澡。”

贺曛知道教主闻不得血腥味,回来时先把自己往热水里狠狠搓一遍,东嗅嗅西闻闻,确定无误后才去守夜。有次回来晚了,谢暻竟是没睡,闭眼躺在床上,听见动静,只是说:“香好像要熄。再点一味。”

谢暻闻不得血,喜欢玩香。香怎么点、用什么点,都有自己的规矩。贺曛不会,是谢暻手把手教的,教了一次又一次。教得贺曛鼻子也被养灵了,处理事务闻到太冲的血腥味,会不由自主地想,教主屋里,今日熏的是什么香?

是檀香。

点完后,贺曛本是蹑手蹑脚走回自己床,却被教主一招手勾到床前。谢暻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头恰好落在肩上:“有别的味道。”

“血腥味有点重。”

谢暻似乎是点头,黑漆漆的眼睛却死气沉沉往上看:“下次再这么晚,别进这个门。”

贺曛身体一僵,等谢暻松开手窸窸窣窣睡回床了,他才缓过来,爬了上去,缩在一角,背对教主,不碰对方。

谢暻反倒先叹了口气,依旧是发冷的气息,夹带檀香的温润,手贴抱来:“和你睡惯了,你晚回了我睡不着。”

“属下想个法子,治一治……”

“我困了。”谢暻干脆闭眼。

贺曛便安静。

那个时候教主是需要他的。需要他清扫门户,需要他照顾起居,需要他陪睡暖床。

但现在不需要了。教主不让他做沾血的事,不让他铺床撑伞。害得他清闲无比,只能自己找点事干。到了最后,连一起睡也不需要了。

护送白菜的人来了,贺曛把白菜打理好,放点它爱吃,叮嘱几句,呆呆地看白菜离开。

去年白菜犯浑惹,教主生气、要拔毛下饭时,贺曛替它求情,说,白菜陪您十年了。

教主只是淡淡:“不过十年。”

想必,他也只是“不过十年”。

贺曛回去复命时,机灵的下属低声:“有人拜访教主。”

“……谁?”贺曛愣。

谢暻没和他提过。说起来,谢暻有和他谁过吗?何人、何时见、何地见,谢暻从来没和他提过。以往贺曛单是以为他太弱了、不配知道,但现如今他都快被谢暻从生活中剥离了,也不曾听过谢暻和他赤忱相待。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是不被教主信任之人吗?

“不知道。”对面小声,“教主好像有事,迟到了一会,方才赶来。”

不是有事。大抵是下午睡过头了。贺曛心想。

对面提醒:“来者不知何人,似乎有点来头,不知是否因此置气。你待会进去小心点,别成那点火的火绒了。”

贺曛点头。原本心道绝不能给教主惹事,推门扫视,大步迈前的脚胶在地上,死死盯着谢暻身边的位置,像被抢走领地、深受冒犯的野狼。

——那位置是他的。自打他来到溶月教之后,一直是他的,只能是他,理应如此,不容忤逆。

现在却被一个不知好歹的生人坐了。

贺曛难抑偏头,抿嘴,眼睛无端诡异的大,眸中却无光,像极了无声的谢暻。然谢暻眼里是死气,贺曛眼里是戾气。失控咬牙,眨眼的一瞬似乎在黑暗中看见自己把对方的头砸在桌上、脑浆开花的美景;睁眼后却又看见百无聊赖闲玩满盒珠宝的谢暻,贺曛浑身又是一僵。这回炸出的鬼魅全慢慢收回去,空余他怏怏地想,谢暻不喜欢。

“来了?”谢暻原本心不在焉,眼角扫到贺曛后,才抬头,带着笑招呼他过来。见贺曛步履迟疑,他才想起什么,瞬间敛了笑,转向身边的客人。

“走。”谢暻黑漆漆的眼眸见不到底,似乎映不出人影,“占到别人的位了。”

客人以为他说笑:“谢教主,可是我先来的,凡事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呀。”

谢暻依旧无言,只是盯着他,不冷,不恚,毫无波澜,又令人心慌。

更何况,后面还加了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一见教主站自己,贺曛理直气壮地立在谢暻身后,黑漆漆的身影压在客人眼里,敌视的目光不加掩饰。

客人讪笑,起身:“是我坏了您的规矩。”

贺曛几乎是瞬间坐了下去,还嫌不够,又把椅子往谢暻上挪,恨不得黏在一起,罕见地翘起二郎腿,挑衅一瞪。

客人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心里破口大骂:狗仗人势。

谢暻却一副浑然不知、又或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从桌上的珠宝箱上挑起一首饰,手幽幽转来贺曛专注示威的脸,摆在上面,细细端详,觉得还是不加粉饰的脸好看,随手把珠宝丢回去:“小李子说你生闷气了?”

这家伙还告状!贺曛心里指指点点,嘴上回道:“没有。”

“没有?胡思乱想呢?”

“也没有。”

谢暻点点头,松开手:“既然如此,不该有的,都不准有了。”

贺曛低头,将纠结乱咬的思绪打包丢进最深处,把心思放在客人身上,提防戒备。

客人虽略有不满,但看在谢暻面上,隐忍,先来一番官话,客气完了才假咳一声,提醒明显神游天外的谢暻注意听:“劳烦您出手开刀,替我治治这顽疾。”

“不行!”问的是谢暻,回答的却是贺曛。他腾地起立,毫不犹豫放弃夺回的宝座,张牙舞爪,怒火与暴戾游走其上,浑身的利器似是蓄势待发,嘶吼从喉间撕扯,“滚!”

客人惊得跳起,踉跄退了一步,惊魂未定的目光后知后觉地落向谢暻。

谢暻目光不知何时冷下,原本见到贺曛扬起的嘴角啧声。

“贺曛,”他轻声,却盖过贺曛愤怒的宣泄、令他瞬息安静,“去准备。”

“我不要!”贺曛似乎在呜咽,“我不要。”

“去。”谢暻轻轻。

“我!不!要!”比起刚才的爆发,贺曛如今的宣泄更像是耍赖,“我们已经不需要了!我们如今有钱有势,用不着依存他人,您无需如此!”

“贺曛,”谢暻神色始终不变,淡淡,“你不听话吗?”

“我……!”贺曛被这一句打得束手无策,挖空思绪之后只能空落落地回,“没有……”

“那就去做。”

贺曛僵在原地,像是丢了魂。谢暻没催,厌烦地玩弄珠宝。客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等了不知多久,贺曛才动起来,梦游似的准备。

过了贺曛这一关,凡事都好说。紧张有序的准备迅速完成,谢暻将他与客人关在一房,只余贺曛留在门外焦灼地等待。

他不曾算过这事要过多久。过度地煎熬摧毁了他的感知能力,他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胃里翻腾绞痛,贺曛却有点呆滞,想,教主那时也是不是这般痛苦。

“怎么蹲在这?累了,让人拿把椅子坐便是。”

贺曛后知后觉,门开了。抬头,谢暻仍是淡然的波澜不惊,只是苍白少许。视线向下移,下半身却袭了血,手被染成红色,虚握的刀尖向下淌落发黑发紫的浓稠液体。

“教主……”贺曛好似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艰难地模仿人类吐出两个字,颤颤巍巍站起,试图去扶。谢暻却飘似的穿过,留下简单一句:“送人出去。”

这话不是给贺曛的,是贺曛也不听。他紧紧尾随谢暻身后,跟到屋里,忙不迭端来清水。正准备拿布条缠住谢暻的眼,谢暻却终于端不住,腿一脱力,不由自主前倾,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先是试探性地干呕,随即是无力阻抗地躯体反应。

血腥味过浓,谢暻始终无法习惯,手上黏腻的触感将他反复拖入呕吐的折磨。直至贺曛擤着鼻子帮他洗净双手、脱了外衣、打理污浊,谢暻双眸里才空出一丝茫然,堪堪回魂。

偏头,贺曛眼角哭得很红。谢暻很久没见过他这副神情了,有点恍惚,更多的是歉意:不应该让他看到这副模样的……

手依旧带丝凉,只是这次不知道是清水的凉意还是主人生来的体寒,轻轻擦拭,与贺曛脸上的湿润合在一起,分不出你我:“吐的是我,怎么反倒是你哭得厉害?”

贺曛不答,只是擅作主张揽住谢暻,泪水打在他们交织的发间:“教主……”

谢暻恐血。

见不得血,闻不得血,一不小心撞见了,便是惨白发抖、呕吐不止。

贺曛知道时,正处理了事务回来。他那是还没学会规矩——实际上也没有人教他,都是他琢磨旁人自己学会的——远远地遇上教主。那个时候他不大,见到教主就想蹿过去,兴冲冲跑到一半,想起身上说不定染上了血。停下整理整理、确认看不见血后,才继续兴高采烈奔去。

谢暻似乎也看见他了,停在原地,等他过来。估计是贺曛跑得太欢,谢暻心思看得浮起,鬼使神差,突然想到,如果这时伸手去迎,大抵恰能摸到贺曛的头。

事实也是如此。谢暻挑玩贺曛毛躁的碎发,问:“去哪玩了?”

贺曛不服。他分明没有贪玩,反而是认认真真工作。他刚要反驳,却见谢暻淡然的神情忽而一滞。随即原本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挪向手掌,紧紧凝视沾染的浊物。谢暻眼神有点空,似乎在费力分辨这是何物。

“我的苍天大老爷!”一旁的小李子爆发出尖锐的叫声,尖细的嗓门刺得贺曛耳朵生疼,“殿下!教主!”

他手忙脚乱,扯起袖子就往谢暻手上擦,又怕擦不净,罩住不让谢暻看,急急忙忙牵扯他走。贺曛茫然跟在后头,急出满头大汗的小李子这才空出精力骂一句:“你这小鬼!惹事就一边去,别来烦人!”

贺曛被骂得发蒙,无措地立在原地,心里又点起不服与委屈,下意识看向谢暻,想让他找点公道。

却听谢暻淡淡:“贺曛,你脏成这样,怎敢见我?”

贺曛如遭霹雳,呆立原地,试图理解什么,但是脑内被谢暻的话语充斥填满,再也挤不出什么思绪。连何时摸回房也不清楚,浑浑噩噩爬上床,眼睛在黑暗中空空睁圆,后才慢慢嚼懂谢暻的话,心想,教主嫌他脏。

于是他晕乎乎摔进浴桶内,稀里糊涂地去清理全身,洗着洗着,缩在桶内,哭了。

门响了:“贺曛?教主叫你用餐。”

是了,到晚膳的点了。贺曛闷在水里:“不想吃。”

他不清楚教主会不会接受这个说法。以往饭点。他不曾缺席。他是被捡来的孩子,让什么都不会让一口饭。

传话人愣:“我先请示教主。”

贺曛埋在水里,不敢说话。

步伐声响了停,传话人换了:“贺曛,你不想吃?”

居然是谢暻亲自来问。

贺曛顿时慌了。谢暻问到门前,他才有欺骗教主的实感,温在水的身体又被愧疚淹没。

“不吃怎么行?”谢暻对这事意外严肃,“哪里不想吃就不吃的道理?一日三餐,一餐都缺不得。”

贺曛支支吾吾:“我、我等会吃。”

“为何?”

“我、我在沐浴……”

这令谢暻信服:“好。我先让他们把菜下了,等会再吃。”

“您还是先管自己吃吧。”贺曛慌乱。

“怎么?你不想和我吃?”

“不是……”

“那便如此。”说完,谢暻扭头就走。

贺曛不想连累教主晚吃饭,擦净身子更衣,磨磨蹭蹭,挪到屋前。哭红的眼角他没办法解决,只能把额前的碎发散下来,祈祷教主不要发现。

然而教主一如既往捏起他的下巴,眼一眯,凑近:“你眼睛红了。怎么回事?”

小李子原本在一旁伺候,小声提醒:“教主,这是哭了。”

“哭了?”谢暻偏头,不解,皱眉发问,“为何?谁欺负你了?”

贺曛忽然更委屈:不是你嫌弃的吗?现在又一幅浑然不知的模样。他想,教主关心自己,自己应该开心,但实在忍不住,鼻子一吸,就是粘稠稠一句:“你说我脏。”

谢暻想了一下,才记起确有此事:“你确实脏。”

贺曛更想哭了,心想教主肯定嫌弃自己,只能回:“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不扰您,现在就走……”

“你不是沐浴过了吗?”谢暻反倒要被他弄糊涂了,“没洗干净?”

“不是……”

“那不就行了?现在又不脏了。”谢暻弄不懂这小孩心里在想什么,“反反复复,再热,菜都不好吃了。”

贺曛见不得浪费食物,犹豫坐下,屁股不安地在位置上扭,食不下咽。

谢暻却是满意,心道这孩子终于老实吃饭了,挑着吃完一顿,直到回房时小李子说了几句,他才后知后觉:“闹脾气?”

“是哩。”小李子拼命点头,“估计是您那一句‘脏’,伤人孩子心了。”

谢暻:“但就是脏。”

“哎呦,殿下您就别管什么是不是假不假了!”小李子恨铁不成钢,“您先随便哄一句应付下。人小孩的心思就是这样的,就爱钻牛角尖!——殿下您小时候也这样哩!”

很怪,谢暻一时无法理解。但哄小孩的事,哄多了,他也懒得理解,哄就是了:“让他过来吧。”

明明贺曛不是第一次进他屋,始终还是怯生生的模样。谢暻见过他挑衅示威的模样,始终无法把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连在一起。只是想:小孩玩呢。玩起来都这样,再乖的小孩也会闹腾。他家贺曛多乖巧懂事一孩子,玩起来稍微凶点狠点,也是正常。

“这香你闻得惯吗?”谢暻问,“闻不惯我们就换一个。”

贺曛哪敢:“都一样。”

“既然都一样,那你选一个看着顺眼的吧。”

“算了……”贺曛吞吞吐吐。

“怎能算了?你要在这睡呢,肯定要挑个喜欢的香。”

“我在这睡?!”贺曛听傻了。

“对。”谢暻打哈欠。

此乃溶月教教主想出的万全法子:你不是觉得我嫌弃你吗?我这就和你睡,身体力行,表明“我不嫌弃”。

谢暻:“不愿意?”

“不是!”贺曛赶忙。

“那就睡。我困了。”

贺曛不想让教主熬,迟疑一瞬,还是爬上了床。教主的床有股温润的香气,与房里弥漫的熏香不同,贺曛说不出这是什么清香,只是喜欢,抓紧被角。

谢暻见了,以为他怕冷,又让人添了一床被子。

新被子没有教主的味道,贺曛犹豫一下,还是选择和被子团在一起。

教主睡觉时很安静,只是平缓的呼吸声。贺曛原本心扑腾扑腾地跳,此时却无端安详,在一屋的熏香中,睡了。

谢暻算个大夫。

贺曛想不懂,为什么他的白刀红出是杀人,而教主的却是救人。救人远比杀人难,贺曛越大越明白这个道理。教主是怎么做到的?莫不成他是什么神仙转世,巧拿一束月辉化做神器,说是关门治病,实则偷偷施展神功?

但神仙怎会害怕凡人的血?

贺曛见过谢暻犯病时的模样。躯体无法克制地蜷缩、甚至无法体面地站起,嘴角微微抽搐,像是哪来的邪祟钻进教主肚里胡闹、正准备撕开他的双唇一跃而出。邪祟将教主剖腹挖肚,还嫌不足,纵使教主只能吐出泛黄的汁,也还迫使他干呕。

贺曛不喜欢。他不喜欢教主无助蜷缩的模样,不喜欢教主与污秽联系,不喜欢教主饮水也会伤喉的脆弱,不喜欢教主痛苦。教主不应如此。他应永远懒散淡然,随性而为,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所以他要变强,让溶月教无人敢欺,让教主无需再为他们被迫动刀见血。

很久了,起码有两三年,教主不再握刀,握过最重的不过是筷子。

倘若是那个不能抬头直视的女人,贺曛尚能理解,毕竟总有他们惹不起的狠角色;但昨晚那个货色是为什么?那个贱货凭什么?他是什么东西,值得教主花时间花精力牺牲自我成就他人?有病就去死啊,治什么治?凭什么?得病而死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不能是他?他都得病了,不就是天让他去死吗?天命难违。只要他死了,这病不也不用治了吗?

凭什么?

“这事你不用知道。”谢暻喝口凉茶。

“为什么?”贺曛执着。

谢暻放下茶杯,神情有几分困惑,但还是耐着性子:“因为你不用知道。”

贺曛竟被这理由堵住片刻嘴,心里抓挠摇摆,最后还是质问:“我就要知道!”

“不可以。”

“为什么?”贺曛铁了心问个究竟,“凭什么不和我说?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后一句听起来居然是在怪罪谢暻了。

谢暻不知他今日是闹什么脾气,皱眉,还是那句:“各司其职。”

“我的职位不能知道吗?”贺曛抓紧这一点,“那我不当了!我要当能知道的职位!”

他要当能知晓事务、替教主分担的职位,而不是现在无所事事的位置!

谢暻却忽然面色一沉:“你不当?你怎能不当?你不当这个,你要什么?”

“我就不当了!”贺曛闹腾,“哪个能知道这些事,我就当哪个!”

“你这辈子都别想。”谢暻说话罕见带点冷意。

贺曛被他冷得心寒,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双唇发抖,最后敛住神情,硬邦邦回声好,连告退也不说一声,扭头就走。

走了几里开外,贺曛才泄出几分颓靡,和小时候一样,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心想,教主果真是嫌弃他了。

他是做错了呢?贺曛想不明白。莫不是因为保下白菜、和教主对着干?那事白菜确实有错,但罪……罪确实致死,可白菜陪他们十年了,教主就没半分恻隐之心吗?

贺曛突然想白菜了。

那鸟又蠢又坏,但贺曛喂惯了,一天见不着,反而心不安。正好,教主也不要他了。教主不要的人见见教主不要的鸟,也是合理。

这算不算教主口中的“各司其职”?

贺曛决定去见白菜。白菜送去哪了,他不知道,是教主一手操办的。教主说,把白菜送去一个享福地,让他不用担心。具体是哪,还是没和他说。

这也是贺曛“不能知道的事”吗?反正教主不要他了,贺曛偏要知道。他问问先前接应白菜的人,大概能找到。以教主的性子,大概也不会放太远,找过去花不了太多时间。

这就好了。贺曛下定决心:他要去找白菜。

走前,他叮嘱好其他仆从,再去见教主:“我出去了。”

谢暻还是一顿,思索,点头:“早点回家。”

见他不曾挽留,贺曛心里最后的念想失望抹去,给心里的闷气添砖加瓦,赌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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