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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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承天二十二年冬。

大齐与真巴在崇阿山下血战数月,冰雪埋骨,酷寒难捱。

大齐北疆军士的赤胆忠心终是在朝歌使臣载着求和敕旨的马蹄下被揉践地一钱不值。

远在朝歌城的承天帝望与真巴协定百年不战,允诺年年赐金赠粮,并将抚西十三州皆赠予真巴,永不收回。

次年春末,真巴二皇子携使臣直奔朝歌,觐见承天帝张显,求娶大齐公主。

承天帝忍痛割爱,下旨册封皇后嫡出的十六皇女为长宁公主,赏钱两百万贯,定于承天二十三年元月十六启程和亲,盼两国可结百年之好。

至此,真巴继九年前侵占抚西八州后,再一次撕咬下大齐的血肉,如胜者般得意洋洋,满载而归。

承天二十四年冬,幽州城外官道,长宁公主的和亲车驾正在风雪中艰难行进着。

其中一四驾马车的侧窗忽然咧开一道缝,还没等里面人瞧见些什么,很快又合上了。

马车内,长宁公主收回推窗的手,掩面轻咳两声,重新搭在裹着绢绸的手炉上。

一旁的婢女葫蔓关紧了窗,听着咳声不放心,又拿手探了探,确保侧窗一丝风也漏不进来,才转身对公主说道:“天冷风寒,公主咳疾未愈,还是莫要开窗了。”

长宁公主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落在侧窗上,不言不语,叫人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葫蔓不再说话,跪坐着转向一旁烹茶的年长婢女,轻声道:“姑姑,茶好了么?”

吃下热茶后长宁公主才缓过神来,长长地透出一口寒气,捂着手炉的地方终于有了些热意。

他身子差,寻常春夏时候摸着都是凉的,更别说如今是寒冬,又在大齐最冷的北疆。即便是裹了狐裘,垫了罗衾,他也冷得不想动弹。

“知道是冷了还想着开窗,这咳疾怕是不要好了。”南星自小看着他长大,被公主尊称一声“姑姑”,也只有她说的话,公主还愿意听进去几句。

“姑姑,听闻真巴逻些比大齐冷上百倍,终年积雪不化。如今镇北这点冷,我还是受得住的。”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和亲的事,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在南星和葫蔓的担忧沉默中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半个时辰前过了幽州地界,还要多久才入得了城?”

葫蔓一听,起身就想开窗喊人问问,手刚搭上侧窗,猛地想起不能开,硬生生顿住了。

长宁公主看她一急就显露的本性微微摇头,抬手叩了两下腰侧倚着的凭几。几乎是音刚落地,马车就停了。

没了车辙的声响,雪落在车顶上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马车外传来“扑扑扑”的声音,是有人骑着马经过,马蹄踩实了刚落下还松软的雪。紧接着车门被叩响,来人并没有推开门,而是在门外毕恭毕敬地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葫蔓端坐在一旁,瞥着公主的眼色答道:“公主问还有多久进幽州城?”

“不出一刻钟。雪大,驶得慢了些,主子勿怪。”

长宁公主又敲了下凭几,门外的人便不再言语,马车也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幽州是镇北郡王驻地,说起来,我还要称他一声’姑丈’。郡王妃是张家宗室女,虽算下来是我出了五服的堂姑母,但同是高祖嫡系血脉。姑姑,礼备妥了么?”

许是那两口热茶吃得他心情愉悦,竟过问起备礼这种小事来。

“公主,礼已备妥。取了平东节帅赠的一对金镶玛瑙镯,两匹绣锦,给王妃作礼。”南星手上不停,给公主煮着下车前的最后一盏茶,从容答道。

“嗯。我这位姑母,头两年崇阿山一役折了两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膝下只余幼子和幼女,着实是个可怜人。把我匣子里那把金银珠花插梳也添上。”长宁公主淡淡地吩咐着,伸手接过鹿竹递来的最后一盏茶,吃完后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我一入幽州就觉得心情大好,应当是离阿娘又近了几分。如此想来,风雪大些也是应该的,阿娘定是舍不得我。”

他自顾自地说着,旁的两人都没搭话。

南星听他说起乐嫔,身子一顿,又继续收拾着茶盏。

十年已过,无论怎么提起,也没了曾经那般心神激荡。彻骨的思念早已在经年累月的磨砺中融进血肉,似喘息饮水一般,寻常至极。

南星是,长宁公主也是。

此刻幽州城下,镇北郡王燕寄山正率幽州刺史与诸臣迎候公主大驾。

燕家是大齐高祖皇帝的开国功臣,成大业前曾与高祖结为异姓兄弟,后获封郡王。高祖晚年燕家明哲保身,交兵权,退朝堂,立誓后世三代不入朝堂,才得以留存至今。

大齐经六世,至睿宗时,真巴屡次越境侵扰,世居幽州的燕家重新被皇帝重用。燕寄山的父亲临危受命,任镇北都督,于龙尾关外退击真巴五十里,一直追击到洵水河畔。燕寄山十三岁便随军征战,十五岁承袭郡王爵位,继承先父遗志,为大齐朝廷秣马厉兵。

为防边域各国侵扰,睿宗晚年在边疆设六镇节度使,派心腹驻守各藩镇。自那时起,燕寄山便成了镇北节帅,至今已逾三十载。

两年前崇阿山一役,让北疆遭受重创,郡王长子次子皆战死在真巴人长矛之下。北疆军士用血肉鏖战的坚持最后成了笑话,而长宁公主正是这笑话最屈辱的证明。

大齐公主与真巴和亲这件事,是煽在每一个镇北军脸上的巴掌,是砸断镇北王府脊梁的铁杵,叫人愤恶怨憎、心寒难言。

如今和亲公主的车驾浩浩荡荡地驶进北疆,他们还得卑躬屈膝,感念皇恩浩荡,将公主风风光光送嫁至龙尾关外。

城外的官道一派坦途,风雪也收了势,视线尽头白皑的雾凇下,逐渐显露出了一点红。

燕寄山从马上跃下,乌皮靴重重地踩进雪地,浑身一震,抖落了皮毛斗篷上的雪粒。其余官吏见状,纷纷下马整理仪容,活动着已然冻得有些僵直的腿脚。

不多时,几十人的和亲车队将城门外的空地占得满满当当。公主的四驾马车稳稳地停在燕寄山面前。

队伍最前头的少年侍卫抬腿下马,快步走到马车前拉开车门,随后垂首扶刀,恭顺地立在一旁。

马车内先是下来了两位婢女,均着碧色团领袍。一人梳多鬟髻,抱着一只金银平脱的妆奁匣子;另一人梳单髻,下车后弯腰抬臂做了个支撑的姿态。

紧接着车内探出一只暇白如玉的手,搭在上面。

长宁公主披挂着橙红的狐裘,戴一顶及肩帷帽,一手拿着暖手炉,一手扶着南星下车。触地时,积雪瞬间没过了他的鞋面,只剩翘头上缝缀的那颗珍珠还露在雪面之外。

幽州官吏们高呼“恭迎长宁公主”,对他二拜礼。

他颔首回礼后,迎着积雪往前两步,至燕寄山面前行万福礼:“长宁见过郡王,郡王万福。”

燕寄山第一次见这位长宁公主。

先前他只知晓皇后有一位出生便得了封地的乐福公主,名唤林绾,排十七。几年前太后寿诞时曾见过一面,娇宠的模样与眼前这嗓音里都透着凉气的十六公主截然不同。

绢纱帷帽将公主的脸遮了七八分,看不真切。他身量略高,身形也显瘦削,狐裘遮不住他的脚踝,内里的襦裙却是及地的,此刻沾了泥雪,有些脏污。

天寒地冻,燕寄山不敢让公主久留,回礼后立刻说道:“公主请上车,随臣至幽州驿馆,热食热汤已备妥当。”

南星闻言快步上来扶着。转身前长宁公主一一扫过左右官吏的脸,目光上移落在城门上石刻的“幽州”二字上片刻,继而回头一步一步走到车边。

在他将要踏上马车的那一刻,远处忽然传来奔腾的马蹄声,硬生生让他收腿重新站定,向着官道尽头看去。

车队驶过的雪路翻起了泥,和着雪看不清车辙的印子,两侧的高树依旧洁白挺拔,像是簇拥着那一队疾驰的快马。

顷刻间,来人便飞奔而至。

为首的是个未及冠的少年,扯着缰绳拽停胯下骏马。伴随着马蹄扬起,雪霁初晴的日光恰好照在他胸前的明光铠上。

刺目的光让帷帽里的长宁公主没忍住,闭了下眼。

纵使从未见过,他也能猜到此人的身份,能在北疆官吏面前如此不拘礼的人,必然是如今镇北郡王仅存的幼子,燕溱。

燕溱长腿一抬利落下马。他未带兜鍪,只用一根红色绑带将头发束起,一路的雪沾满了鬓发眼眉,左脸上还划着一道血迹干涸的伤口,整个人狼狈又矜傲。

他目不斜视,带着奔袭八百里的热浪从长宁公主面前径直走过。一时间,好像周遭刺骨的冰雪也没有那么冷了。

有一点青色猝不及防地闪进长宁公主眼中,再去追看却瞧不见了。

“阿爷,你一封急令叫我分了神,放跑了两个真巴蛮虏。好在不辱使命,日落前赶回了幽州。”燕溱面朝燕寄山合手长揖,语调轻松恣意。

他的铠甲上还溅着真巴贼寇的血,腰上别着横刀与胡禄,角弓收于豹韬之中,长肩阔背与燕寄山如出一辙,甚至更青壮有力。

边城邢州两年的烈风与暴雪将燕溱养成了如父兄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子,燕寄山该是欣慰的。可他此刻看着眼前的小儿子,上来就是一脚,将他踹到长宁公主跟前:“胡闹!公主尊驾在前,还不快行礼。”

这一脚用了六成力,燕溱毫无防备,脚下不稳踉跄两步,就势躬身朝公主一拜:“臣燕溱,拜见公主。”

起身后他们之间只隔了三五尺。

燕溱那双眼在这一片惨白的雪景中格外浓重。他身上似乎很烫,还有些气息不定,说出口的话却是收敛了方才的笑意,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冷淡。

长宁公主直直地盯着面前看似恭敬的人,视线落在他左耳垂下的一点——那里挂着不知是什么磨成的耳饰,最下头缀了一颗青碧的绿松石,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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