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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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你们俩再给我跑啊!滑啊!上啊!冲啊!”

公园一隅不断传出阵阵怒斥声,和四周鸟语花香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游人被这高分贝的咆哮所吸引,纷纷掷来好奇的目光。一看原来是老师做茶壶状正在骂学生。而这俩孩子虽然都是一脸的大无畏,但每被骂一句,身子就下意识哆嗦一下,十分逗趣。

这时,有俩男的路过。其中一个隔岸观火发表高见:“现在这帮小崽子可真没法弄,净让大人着急生气。”

他身边的人立马笑着拆台:“得了吧,谁小时候没淘过?你丫当年拿弹弓打家雀儿,结果手潮把人眼睛给打了。最后被人攥着自行车链条追着跑了好几里地,忘啦?”

“你要不提真就忘了!”那人哈哈一笑,然后看着其中高个儿男孩,感叹道,“洪湖水浪打浪,一代更比一代狂!”

说完后,俩人笑着越走越远。

“还为了胜利,向你开炮?!”曹云凤这厢继续连珠炮似的发问,“你还有脸拿自己比战斗英雄?那老师是什么?美帝国主义、日本鬼子还是阶级敌人?!啊?你说啊!”

徐明海低着头用脚尖使劲碾地,心说我这不就是过过嘴瘾吗?曹云凤不亏是当语文老师的,抠字眼抠得那叫一个有的放矢。

曹云凤见徐明海非暴力不合作,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于是便掉转炮火,开始尝试瓦解敌军联盟。

她换了副口气,显得慈眉善目,苦口婆心:“秋实啊,老师看得出来,你其实是老实孩子。只因为和徐明海住一个院儿,所以就受了些非常不好的影响。有一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可能还不太明白,老师给你用白话解释一下。意思就是,挨着金銮殿,就长灵芝草;挨着茅房,准长狗尿苔。懂了吗?你想当灵芝草还是狗尿苔呀?”

秋实想了想缓缓抬起头来,小声说:“徐明海不是茅房。”

“噗嗤”,徐明海直接乐了出来。

“老师这是比喻!!!”曹云凤全部的力气在这一刻彻底消耗殆尽。她单手扶额,顺整理了一下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喘息道,“行了,我还得去看着别的同学,现在没工夫跟你俩置气。今天不许你们和同学一起春游了。你们跟着司机师傅去车里等着,下午一起回学校。你俩不一个院儿的吗?我晚上去见你们家长,把今天的情况好好说说,看接下来是直接办退学,还是扭送工读学校!”

说完,曹云凤把站在远处兀自抽烟的司机喊过来。交代清楚后,便让他领着俩人去公园东门的停车场。

路上,秋实小声问徐明海:“真的会给咱们送工读学校去吗?”

“她那是吓唬你呢。这话我都听好几年了。最开始呢,是说要警察叔叔抓我关监狱。这几年实在圆不回来了,才改的工读学校。”徐明海给秋实宽心。

秋实踏实了,然后咧开嘴笑,忍不住回味说:“大雪山真好玩儿,可惜就玩儿了一次。”

“下次让干爹再带咱来!”

出了公园东门,俩人便被押解上车。第一次坐大公共不用抢座儿,徐明海还挺美,拉着秋实占领了最后一排。

师傅在前面的驾驶位坐了一会儿,就有别的车的司机过来喊人。他于是走过来嘱咐俩人:“你们老老实实在车上坐着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叔叔,您去您的,我俩给您添麻烦了。”徐明海挺客气。

师傅还觉得俩孩子挺懂事儿的,便踏踏实实地下了车,和老哥儿几个在公园门口凑一处抽烟侃大山。

徐明海忽然想起什么来。他转头问秋实:“哎,果子,你包儿呢?”

“让冯晓晴帮我拿着来的,应该还在她那里。”

徐明海捂住肚子:“我都饿了!”

“那你包儿呢?”秋实反问。

“扔车上了,里面的东西来的路上就吃光啦!”

“那么多,你都吃了?”

“跟弟兄们随便分分就没了呗。”徐明海伸着脖子看着外面聊得正欢的司机,心里掂量了一下,开口说,“果子,咱跑吧!”

“啊?”秋实愣住,“跑去哪儿?”

“我兜里还有3块钱呢!哥带你找地儿玩儿去。”徐明海拍胸脯,“然后咱自己坐大公共回去,我认路。”

饶是秋实对徐明海一贯无条件信赖,这会儿也听出来他摆明了是在作死。

“不行吧?”

“这有什么不行的?嗨!你得研究大人们的心态。”徐明海给秋实洗脑,“你看啊,今天这事儿要是咱老老实实哪儿都不去,回头曹老师和张老师一去咱院儿,我就得挨打,你也得挨说,写检查。可要是咱们因为害怕受迫害,离家出走,性质就变了。他们准得着急上火,然后相互厮杀一番。”

“咱只要盯着时间晚点儿回去,我向你保证,家长和老师肯定哭都来不及,就不跟咱较真儿了。这就叫……叫……”徐明海想了想,“对,叫逢强智取,遇弱活擒。”

秋实听了这话,脑子里立刻响起曹云凤的咆哮:“你就听徐明海的吧!你俩迟早一起上工读学校!”可最后,秋实说出口的却是:“我也有钱,早上我妈给我的。”

秋实说着就把兜里的1块钱毛票掏出来,全部塞进徐明海的手里,又问:“咱怎么出去?窗户和门都关着呢。”

“看哥的。”

徐明海嘱咐秋实去盯着司机,然后一下蹿到后车门的位置。他把两只手伸进胶皮的门缝中,歪着身子使劲一拉,半扇门立刻向里折叠在一起,闪出一条生路。

徐明海紧忙冲着秋实做了个手势。俩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来。

他俩双脚甫一沾地,甚至来不及品味空气中自由的芬芳,便像被人追杀一样朝北疯跑而去。跑了大概有一站多地,俩人才停住脚步。

徐明海扶着树弯腰一阵急喘,扭头向来的方向望去,见没人来追,终于放下心。他抹了抹头上的汗,见路口正好有个卖冷饮的老太太,于是叫上秋实一起走了过去。

“麻,麻烦您给来俩北,北冰洋,就在这儿喝。”徐明海一边叨气,一边递去三张褐色纸币。

对方接了,然后从盖着白色棉被的小车里拿出两瓶橙色汽水。用起子一开,铁皮盖子应声掉落,两股凉嗖嗖的白气从瓶口喷薄而出。

俩人抓起冰手的瓶身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也不理会人家“慢点喝,别炸了肺”的好心叨唠。

顷刻间玻璃瓶就见了底。随即,两个蕴含着浓郁橘子味的嗝儿,从他俩各自的喉咙深处惊天动地传了出来。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乐了。

徐明海把瓶子还回去,跟秋实比划:“走,老师不让咱们和同学春游,咱就自己游。我就还不信了!”

秋实也兴奋起来:“去哪儿?”

“这里应该离着天坛不远了,”他扭头问人,“奶奶,跟您打听下,天坛是往东走吧。”

“对,过了天桥就是公园西门儿,走着也就十来分钟。”

“哥带你去天坛,”徐明海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语带骄傲地说,“那可是过去皇帝祭天的地方!”

徐明海和秋实在春日正午的暖阳里一路向东走,果然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来到天坛公园。

秋实生平第一次见识到皇家风范,只觉眼前这个城门似的高耸建筑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雄伟庄严。他忍不住跑过去,伸手摸了摸朱色大门上那一排排像是镀了层金的大门钉,凉飕飕的。

徐明海去买票,然后高声喊秋实过来测身高。卖票的亭子旁立着标尺,俩人走上前去量了量,都已经超过了免票的身高界限。而徐明海更是逼近1米5大关,差点要按全价买。最终俩人花掉五毛钱,拿到两张儿童票。

过了检票口,秋实立马把这两张淡蓝色的纸片小心揣进兜。然后,他看着眼前陡然空旷起来的地方,莫名就产生了一种自己变成小蚂蚁的奇妙感觉。秋实于是央求徐明海讲讲天坛的故事。

徐明海正经东西没有,只好捡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野史来添油加醋。

“相传有一天,皇帝老儿吃完晚饭来这边儿遛食儿……你问我皇上吃什么?那肯定得是白魁老号的烧羊肉、还有炸得焦焦脆脆的馒头片儿使劲蘸芝麻酱撒白糖,最后还得拿西红柿疙瘩汤溜个缝儿。哎,你先别打岔。”

“他遛着遛着,结果在脚底下发现根儿杂草。皇帝一看就生气了!内什么,你就把皇上生气那样儿想象成曹老师就行。他说,哎,这怎么回事儿呀?我的地盘儿怎么能有杂草呢?你们当这里是天坛,还是垃圾场?你们拿我当皇上,还是阶级敌人?”

由于徐明海模仿得过于惟妙惟肖,秋实忍不住大笑。

“这时候啊,有大臣怕挨骂就开始满嘴跑火车……你就把大臣想象成我就行。我说,皇上啊,您看这草像不像龙的胡子呀?这是龙须草,为什么它挨哪儿都不长,偏偏长这儿啊?那是因为您的工作做得让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都很满意,所以变着方儿地表扬您呐!皇帝听了以后那是龙心大悦,美得冒泡,立马儿不生气了,还给了我好多金银珠宝,然后我就拿着这堆金银珠宝给咱俩买了好多好吃的。”

秋实明知对方在胡说八道,但还是十分开心,要他继续。就在徐明海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的时候,来了一队带着小黄帽的夕阳红旅行团。导游举着小旗喊:“跟紧跟紧啊,叔叔阿姨别掉队。”

“走,”徐明海好似进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咱跟着她,蹭着听讲解。”

年轻的导游姐姐很专业,三言两语就把天坛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包括年代、面积、功能等等。

秋实这下知道了天坛比紫禁城大,尽管他还没去过紫禁城;天坛比颐和园小,尽管他也没过去颐和园。他还知道了刚刚自己和徐明海进来的那个门是天坛的正门,也是当年皇帝来天坛祭祀时唯一进出的大门,而其它的门都是后才来建的。

秋实听得入迷,一直跟在导游屁股后面。人家看俩小孩儿不占地儿不捣乱,也不轰他们。还有爷爷奶奶辈儿的老人家拿出随身带的苹果、黄瓜什么的给他俩吃。徐明海正好饿了,于是来者不拒,给什么吃什么。

他们参观完圆形攒尖蓝瓦金顶的祈年殿,一行人便向丹陛桥走去。这是条高出地面足有4米的大道,按照导游的说法,算是北京城最早的“立交桥”。桥面宽30米,中间的石板路是“神路”,天帝专享;东边青砖砌的路为“御路”,皇帝专享;西侧是“王路”,属于群众演员——王公大臣们专享。不能随便乱蹿,上下等级非常分明。

徐明海听了,赶紧拉着秋实跑到中间的石板路上,假装俩人是天帝下凡。

“老师为什么不带咱们来这里春游?”秋实问徐明海,“真有意思。”

徐明海心想谁说不是呢?这儿没大雪山,没大雪山他就不会想要滑,不滑就不会跟老师作对,不作对就不会被逼出此下策。如此看来,这笔账怎么都要算到那个把春游目的地选在陶然亭的老师身上。

再往前走,就是皇穹宇。而比这个祭祀神位的场所本身更出名的,则是它四周的这一圈——用山东临清砖磨砖对缝的蓝琉璃筒瓦顶围墙。

终于到了徐明海大显身手的机会。他把秋实从导游身边拽走,说要给他变魔术。然后就让人去东配殿后面把耳朵贴在墙上等着,自己则跑得远远的。

秋实就这么紧贴在光滑似镜的墙边,耐心等待着徐明海的魔术表演。过了好久,就在他疑心对方是骗自己的时候,耳边忽然荡荡悠悠地传来说话声。

“果子……果子?”

秋实吓了一跳,急忙扭头左右看去,却并没见到人。只得把耳朵重新贴上去,这悠长的声音还在轻轻唤他:“果子,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秋实忙应道,“我听见了。”

“嘿嘿,好玩儿吧?”

秋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觉得不只是“好玩儿”这么简单,可有多复杂,他也说不上来。秋实只知道,不管徐明海是金銮殿还是茅房,不管他站在雪山顶还是铁索桥,自己都想挨着他。自己才是徐明海的兄弟、铁磁,而不是那些五年级的胆小鬼。

半晌,秋实冲着墙壁轻轻喊一句:“好玩儿……哥。”

历经了400多年光阴流转,这明代修建的古墙不负盛名,清清楚楚地把这声“哥”送进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徐明海猝不及防听到秋实的回应,心情顿时有些激动,甚至因此体会感到某种唏嘘。

他还记得四个月前那个寒冷的腊八。自己仗着比秋实大两岁让逼人喊哥。结果,只落着现在右手虎口处的一圈浅痕。

班上和胡同里的孩子叫他“哥”的人不少,叫他海爷的人更多。但从秋实嘴里喊出来的,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可有多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俩人就这么贴着回音壁,说了好多后来根本回忆不起来的话。

最后,徐明海跑到秋实那边,拽起他的手,又奔向北边的圜丘。俩人一同站在艾叶青石台面中间凸起的圆形石头上。

“这就是「天心石」。”徐明海介绍。

秋实低头看:“干嘛的?”

“传说是昆仑山绝顶星宿海的宝贝!但也有人说天上掉下来的陨石。人只要站在上面,不用喇叭也不用麦克风,声音就会变得特别大特别亮。”

这时,夕阳红旅游团也来到了这汉白玉雕栏围护的三层石造圆台上。导游听见徐明海的讲解,撺掇他:“小朋友说得对,那你给我们唱首歌儿呗,让我们听听效果。”

团里的爷爷奶奶们非常给面子,集体拍巴掌。

徐明海根本不憷这种场面,甚至庆幸自己一身的艺术细胞终于有了发挥的地方。他昂首问:“姐姐,您喜欢听什么歌儿?”

“随便,”导游笑,“你唱什么我们听什么。”

“你们女的肯定都特迷周润发,”徐明海非常笃定,“跟我妈一样。”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拿出电视里港台巨星的劲头,直接扯着脖子吼起来: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这首「上海滩」算是这一代北方孩子的广东话启蒙。虽然发音没一个字着调的,但每每唱出来总显得豪情万丈,让人热血沸腾。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收……”

虽然以他的年纪尚不懂何为情仇,何为爱恨,但徐明海在这天圆地方的祈福之地,还是过足了一把歌星瘾。

可能这动静确实不同凡响。秋实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也被吸引过来,然后举起手里一个大号相机给自己和徐明海“咔嚓”了一张。最后还笑着冲着他们比了个大拇指。秋实于是也冲他笑了笑。

百千浪在徐明海心中总算起伏够了。他事儿事儿地一弯腰,立刻收获掌声无数。徐明海见好就收,跟旅行团的爷爷奶奶、导游挥手告别,带着秋实往七十二长廊的方向跑去。

就在俩人在长廊里溜达时,徐明海还不忘做调查:“哥刚才飒不飒?”

“飒!”秋实老实说,“就是没听懂。”

徐明海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觉得挺好听的。”

他们在公园里继续东颠西跑,几乎逛遍了每一个角落,直到天光渐暗。徐明海找了个大人问了问表,才知道都已经5点多了。

再怎么不愿意面对现实,也已经到了必须要回家的时候。

“咱走吧,”徐明海叹了口气,“坐大公共回去。”

秋实依依不舍地跟着他一路往北走,边走还不忘回头望向皇乾殿。

“咱们以后还能再来吧?”

“没问题,只要把今晚先混过去。”

徐明海带着人出了公园北门,过了十字路口,一路往西走,打算去车站牌子底下等7路。正走着,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香极了的味道。

于此同时,秋实的肚子发出一阵长长的哀鸣。从早上到现在,他除了早饭,就只喝了瓶汽水、啃了个苹果,还在公园里吃了根小豆冰棍,早就该饿了。

徐明海寻着香气往马路右边望去。只见「便宜坊」的大招牌高悬在侧,熠熠生辉。这上面的三个大字儿看上去油汪汪的,像是跟烤鸭一起出的炉。

现在是下班时间,正有三三两两的市民在外带窗口买鸭子。其中一人买好了,拎着塑料袋路过他们身旁,顺便带走了徐明海的眼珠子。

“7路” 这时从路口慢悠悠驶来。秋实见了,提醒徐明海:“车来了。”

“果子,”徐明海扭头问,“吃过烤鸭吗?”

秋实摇头。

“想吃吗?”

秋实吞了下口水,想起屯子里烤山鸡的味道,点了点头。

“走,”徐明海说,“咱看一眼去。”

说完,他俩跑到便宜坊的打包窗口。旁边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外带烤鸭,每只9元。

饶是徐明海的数学再不咋地,他也知道自己兜里的钱不够。就在他挠头之际,只见窗口处又摆上几个塑料袋。瞅着比其它装鸭子的袋子小一号,他忙上前去问:“阿姨,这是什么?”

“鸭架子。”带白帽子的售货员连头都没抬。

“多钱一只?”

“3块。”

徐明海赶紧掏兜。他把所有的毛票都捧在手里数了数,可怎么怎么数都不够。俩人里外里就4块钱。买汽水花了3毛,门票5毛,小豆冰棍4毛,现在不多不少只有2块8。

但徐明海还是决定试试。他厚着脸皮挤出一个特真诚的笑,改口道:“姐姐,我就差2毛钱,您看……”

“去去去,这儿是国营单位。”售货员眉头一竖,“不买赶紧走,别挡着人行不行?”

站在一旁的秋实脸都红了。他使劲拽徐明海的胳膊,小声说:“我不想吃了。”

徐明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继续哀求:“姐姐,你就卖我们吧。要不这2毛算欠您的,明天再给您送过来行吗?”

“这买卖又不是我自个儿家的。别说欠2毛了,差1分也不行啊!”售货员没好气儿。

就在徐明海和对方大眼瞪小眼之际,后面走上来一个大姐:“哎呦喂,我说,咱就别跟孩子较这劲了。不就2毛钱吗,我出了!”

徐明海大喜,一面跟人道谢,一面把手里所有毛票都搁进窗口收钱的铁盘子里,然后拿上鸭架子又冲着那个仗义的大姐鞠了一躬。

随即,俩人跑到一边。徐明海打开袋子,撕下一个热乎乎鸭子腿,直直递到秋实的嘴边。

片鸭子讲究肉薄,大师傅这108刀下去,其实鸭子身上还剩不少肉,一般人会把架子椒盐儿,或者做汤,都不糟践。

秋实闻着这扑鼻的肉香,愣是抓起徐明海的手又推了回去。

“你吃。”

“我不饿!”徐明海强调,“逛公园的时候,我不是还吃了俩苹果一根黄瓜呢吗?真的一点都不饿!”

秋实此刻是饿惨了。他于是张开嘴,狠狠咬了上去。细嫩的鸭肉被牙齿撕开的瞬间,汁液立刻奔涌而出,滋味鲜美无比,果香盈鼻。没几口,一个鸭腿就被报销掉了。

徐明海立刻又递给他另一只腿,看他继续狼吞虎咽。

秋实在往后的日子里,吃过很多次烤鸭。南派北派、吊炉焖炉、蘸白糖的、甜面酱加葱条儿的、卷荷叶饼的、夹空心火烧的、花样百出。可不管怎么吃,都不如他8岁那年,站在洒满黄昏余晖的马街边,就着徐明海的手,大口大口啃过的那个鸭子腿美味。

等到鸭子身上的肉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徐明海才又把鸭腿、鸭翅、鸭胸上的漏网之肉仔仔细细啃了一遍。他一面啃,一面认真解释:“我不饿。可咱也不能浪费,浪费是最大的犯罪。”

秋实不知道说什么。他怔怔地看着徐明海,看他把鸭架子啃到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最后连油腻腻的手指头都嘬了个干净。

这时候不知打哪儿跑来只小土狗,冲着俩人摇尾巴。徐明海立刻蹲下,拿骨头给它。

“坐!递爪儿,哎,真乖!”

秋实肚子饱了,理智逐渐回归。他看着一门心思逗狗的徐明海,憋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钱都花没了。咱……怎么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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