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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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他把书放到柳知手边:“少爷,我要这个行不?”

柳知一摸,是本书。“你识字?”

“认识一点。”

“喜欢便拿去。”

“谢谢二少爷。”程谷雨欢喜着,把书抱在怀里。

起风了,院中传来清脆的声响,柳知听不出来是什么,微蹙着眉头思考。

“是我做的风铃铛。”程谷雨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声音小了。

“用什么做的?”

“竹子。”二少爷的脸还沉着,程谷雨当是他不喜欢。“少爷,吵着你了吗?”

“我摘下来吧。”

“不用。”柳知靠在椅背上。“留着。”

程谷雨又去忙活,陶罐子咕嘟响,竹铃铛叮叮的声响打进耳朵里。寂静太久的院子,就这么在柳知黑暗的眼前活了起来。

喝完药,他唤程谷雨:“去院里转转。”

程谷雨怔了怔,很快应道:“好!”

来这一个多月了,少爷从不出房门。可是去院子,又叫程谷有些犯难,他走路不让人扶,在院里摔着咋办。

见少爷已经起来了,程谷雨快步跑到柜子前,他记得那里有根紫檀木拐杖,想来是从前给少爷准备的。

拐杖刚塞到手里,柳知猛然就发了疯。

“谁让你把这个破东西拿出来的?”他粗着脖子吼,扬起手,狠狠地把拐杖往地上扔。

"啊。”程谷雨惨叫,捂着脸蹲下,他没来得及躲开,挥舞的拐杖打在了额上。二少爷这下是用足了力气,疼的他眼前发黑。

缓了一会,程谷雨抬起头,二少爷坐回了椅子上。他余怒未消,浑身散着煞气,无神的双眼泛了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难过了。

程谷雨直直地看,忽的就明白了,那根拐杖伤害了二少爷倔强的自尊。他不出房门,熟悉屋里的一切,走路稳当,完全没有瞎子那副摸索模样。少爷心里是过不去的,他要自己活的像个明眼人。

瞎眼这事,谁摊上能好过呢?想明白了,程谷雨心口酸酸的,又开始惋惜二少爷的倔。

他悄悄拾起拐杖,打算不出动静地放回柜子里。

“打着你了?”柳知的声音有点沙哑。“打疼了吧。”

“不疼的。”程谷雨忙说道。

“过来让我瞧瞧。”

柳知抬起右手,程谷雨拉着他的手指贴在额上。“没淌血,已经不疼了。”

柳知摩梭着那块皮肤,有点烫,有点滑。他摊开手掌抚在程谷雨脸上,真小啊,一只手就握住了大半张脸。

程谷雨往后缩了缩脖子,柳知轻声凶他:“别动,让我看看你。”

程谷雨不动了,柳知用手指缓慢地摸在他脸上。从额头往下,眉骨顺滑,鼻梁细挺,眼睛不住地乱眨,睫毛一抖一抖剐蹭指腹。手指停在唇上,程谷雨像是很不自在,张口抿了一下嘴,灵活湿润的舌头在柳知指尖一滑而过。

柳知收回手,心里画出了程谷雨的模样,挺漂亮的。

“少爷。”程谷雨问他。“院子,还去吗。”

柳知笑笑起身:“去。”

“你过来点。”

程谷雨往他身边靠,柳知握住他的手腕:“你带着我。”

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他一把搂住柳知的胳膊,憨憨地乐:“好。”

走了两圈,程谷雨又惦记上他的炉子了,他从里屋搬过来一张躺椅,二少爷喜欢的手串玉石也拿了过来,给自己也支开张矮凳子。

海棠树下,少爷慢悠悠地晒太阳,他坐在一旁看游僧记,炉子也能照顾上。

“怎么不翻书了。”柳知没听见声,问他。

程谷雨盯着书页:“这话有好多字不认识,看不通。”

“同我说说。”

“一个大字,下旁边多了个……多了个船一样的笔画。”

柳知琢磨半天,想不出来是什么,摊开掌心:“写与我看看。”

程谷雨的手指划拉着,柳知明白过来,又想着他的比喻,爽朗地笑开了:“达。”

“那还有这个。”程谷雨一边在他手心里描,一边说。“是个一字,上面还有个日。”

“那是旦,通宵达旦,从天黑到天亮的意思。”

程谷雨点点头,低头接着磕磕绊绊地看书,在柳知手里写的字多了,他忽然一把抓住程谷雨的细瘦的手。

他像盘珠子一样玩程谷雨的掌心,念道:“舞姬脱下面纱,张举人定睛一看,那不是自己找寻多年的夫人,秦燕儿吗?秦燕儿泪水涟涟,道,好相公,你终于来了。”

“外头还在闹着,秦燕儿怕被人认出,拉着张举人躲进自己闺房中,仔细插上门栓。”

“后面呢?少爷,快说后面。”程谷雨催促,少爷比说书先生讲的还好。

“后面?”柳知把脸转过来,对着程谷雨笑。

“且说这对苦命鸳鸯终是重逢上了,门一关,张举人搂着秦燕儿直奔床榻,一口亲在她唇上,道,心肝,想煞我了。秦燕儿娇喘连连,扯开衣襟露出段雪白的脖颈,连声叫着,好相公、好相公,你快些松松我这筋骨。两人便......”

“少爷!”程谷雨噌地一下站起来,捂住柳知的嘴,慌乱说道:“我......我自己看,自己看就行了。”

那手心都出汗了,湿润润的。柳知不再逗弄他,说道:“行啊。”

暖风徐徐,竹风铃叮零当啷响,风里有花香。程谷雨又在他手心划拉,时不时笑出鲜活的声音。瞎了这些年,柳二爷忽然觉着,他在这个上午看见了春天。

谷雨过后,天气愈发暖和,程谷雨扫完院子热出一头汗。二少爷真真是个厉害人,程谷雨只是陪他走了五六天,现下少爷便能自己在院里转了。少爷愿意转,程谷雨便每天把院子扫干净。

天一热,熬药就变成了苦活,碳炉子滚烫,烤得脸都快跟着熟了。今天的药熬得晚了,少爷现在要他跟着一起吃饭。知道程谷雨嘴馋,让后厨变着花地做菜肴,一天三顿还不够,中间还会加两趟点心。

今天上午送过来的是牛肉酥,香香脆脆的,二少爷吃下两口放下筷子,说佐上黄酒味道更好。程谷雨便取来一壶,斟在杯中。一个人不尽兴,他让程谷雨作陪。程谷雨酒量不好,可架不住少爷一直闹他,跟着喝了两杯。

这么一通吃下来,耽误了煎药,程谷雨跑去院子里忙活,二少爷喝完一壶黄酒,靠着椅子浅眠上了。

柳知醒来,出了一身薄汗,他扶着椅子起身,步伐凌乱地往里屋走。酒也是好久不喝了,乍这么来一壶有点上头。

程谷雨从院里跑来,一把扶住他:“少爷,你慢些。”

他身上很热,柳知顺着胳膊摸到他的脸,汗津津的,淋了水似的。

柳知不愿意了,说道:“下午叫管家送两个人过来,往后,煎药扫院子这活,你别干。”

程谷雨像是急了:“那我干什么?”

柳知的手停在他腰上,单薄的衣料下,细韧的腰肢随着步伐扭动。

柳知捏了一把:“做你该做的事情。”

程谷雨再笨,也知道点话中意思了。他羞赧着:“煎药扫院就是我该做的。”

褂子掀开,柳知摸在顺滑的皮肤上,程谷雨吓得狠狠打了个哆嗦。

“那你便做我喜欢的事情。”柳知喝了酒,有点凶。

程谷雨慌了神,央求着:“少爷,你快松开。”

“我怕。”

柳知问:“你怕什么?”

怕少爷发现他是男人,怕被赶出去,再多想想,程谷雨还怕往后见不着少爷。可他不敢说,支吾半天,抖着嗓子来了句:“我怕痒。”

柳知大笑,酒都跟着醒了几分。

白日渐长,柳知也起得早了些。他曾经最喜欢夏天,绿树荫浓,蝉鸣鸟叫。柳家庄园也是这个时候最忙,收了春蚕丝又得赶紧养一批夏蚕,织机不分白昼地响。

家中生意轮到柳知接手,细麻、棉布一类的布料,已在市集中颇受欢迎,丝绸份额呈缩减之势。柳知砸钱买下染坊,带着老师傅研究技艺,将丝绸染出新式颜色,华贵亮丽,大受欢迎。

柳家丝绸也打破了几十年以来,只卖原布的单一局面,在洛川城中广开商铺。这边生意正火,柳知又去跑商队走水路,计划将丝绸贩到邻城和追捧高端布料的扬州。只可惜他瞎的突然,家中担子都落到了柳昌肩上。

柳知喝完一盏茶,心里盘算着,近期也该找大哥盘盘家中生意了。

他闭上眼沉思,再睁开时,眼中刺痛。柳知乱了几分心神,又将眼睛睁开,闭上。

“谷雨!谷雨!”柳知起身大吼。

程谷雨当是少爷出了事情,扔下扫帚跑进来:“少爷,你怎么了?”

“谷雨。”柳知紧紧攥着他肩膀,“我好像......能看见光了。”

“真的?”程谷雨睁大眼睛,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

看见光、看见光,他念着,拉起柳知往院里走。

程谷雨把柳知摆在太阳方向,站好,指着天空问:“少爷,扎眼吗,那边是太阳。”

柳昂起头,渴求地看过去,久久不说话。程谷雨怕他晒坏了,拉着柳知的衣袖:“二少爷,看多了伤眼睛。”

柳知回头,那双没了神采的眼睛通红的。他重重闭上眼,像是疲倦了好久,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下。

“少爷。”程谷雨憋着气喊,“松开点。”

柳知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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